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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

  早上平安无事,仿佛未曾发生过任何事地过去了。

  后来,两个人回到自己家的房间再睡了一觉。然后被阿姨叫起来,他们佯装若无其事,就像平常一样重复的普通早晨,出发去做体操。他们经过数小时前搬着我通过的道路,路过藏着我的稻田旁边,也装作漠不关心的模样。阿健一装出蛮不在乎的样子,就让人觉得好像真的和他没有关系,非常不可思议。弥生抓着阿健的衣角不肯放开。

  “弥生可以先回家啊。反正你待在这里也没事做吧。”

  做完广播体操,在卡片上盖章之后,就可以回家了。可是今天不一样。高年级的男生要留下来,准备今晚的烟火大会才行。所谓准备,只是把沉睡在神社仓库里的木头长椅和香油钱箱搬出来,还有确认用募款买来的烟火之类的简单事项。应该也不会花上太多时间,所以弥生打算和阿健两个人一起回去。

  “不要,弥生也要一起。”

  弥生跟在四处寻找神社仓库钥匙的阿健后面,微笑着说。她的脖子上摇摇晃晃地用绳子挂着两人份的广播体操卡片。

  不久后,阿健走近聚集在神社一角的老年人集团,是槌球俱乐部的人。

  “对不起,我想借用一下仓库的钥匙。”

  阿健大声说。弥生躲到阿健背后去。

  “哦,准备烟火大会是吗?这么说来是今晚呢。钥匙的话,田中先生,在你那里吧?交给这些孩子吧。”

  福态的老爷爷听到阿健的话,点了点头,催促一旁的老爷爷交出钥匙。

  只露出一点头来偷看情况的弥生看到被称做田中先生的人,吓了一跳,紧抓住阿健的背。

  被称做田中先生的老爷爷,白发浓眉,正是今早差点发现他们的那个雷公爷爷,可是雷公爷爷本人根本不晓得这件事。

  “我知道、我知道,仓库的钥匙在我这儿。既然要去,小林先生,要不要顺便把槌球的道具也一起收进仓库里?”

  “说的也是。那么各位,就在这里解散吧!”

  小林爷爷这么说,于是大家各自拿着打槌球的槌子回家去了。然后雷公爷爷跟小林爷爷抱着几个让槌球的球穿过的门字型道具,和阿健一起过去。那是叫球门的东西吧。那些道具都收在神社的仓库里,槌球俱乐部的老人家们每天早上都会拿出这些道具来练习。

  即使面对雷公爷爷,阿健也丝毫不为所动,但是弥生却紧张得连旁人都看得出来。她抓住阿健衣服的手更加用力,不断地移动,让阿健挡在她和雷公爷爷中间。

  “你是橘先生家的儿子吧?叫什么名字去了?”

  “我是阿健。她是弥生。喏,弥生,打招呼啊?”

  被阿健催促,弥生向雷公爷爷行礼。一副战战兢兢,随时都怕会被咬的模样。

  看到那样的弥生,老爷爷们脸上露出笑容,可是笑容立刻就被阴霾笼罩了。

  “我记得小妹妹是最近失踪的小朋友的朋友吧……?”

  小林爷爷看着弥生说。他是在说我。弥生的脸色一暗、变得僵硬地点点头。那阴沉的表情是出于不安和恐惧,但是两个老人家似乎不这么以为。

  “这样啊……让你想起难过的事了。可是小妹妹也要小心,别被绑架犯拐跑罗。阿健也要好好保护弥生唷!”

  “是的!”

  看见阿健强而有力的回答,两个老人家满足地点点头。虽然明知道那是演戏,弥生还是忍不住有点高兴,羞红了脸。

  就在聊着这些事的时候,阿健和弥生还有两个老人家来到了仓库前。老旧的仓库只有门是用坚固的金属制成的,看起来相当沉重。雷公爷爷把手中的几个球门放到地上,解下挂在腰问的钥匙串。然后他从钥匙串当中找到写着“仓库”的钥匙,插进钥匙孔中旋转。

  “喏,锁开了。”

  可是即使阿健使尽全力把门往旁边拉,沉重的门也文风不动。

  “这个仓库的门一动也不动啊,是怎么了吗?”

  “这个门有的时候会很难开,刚才拿道具出来的时候明明还很顺的。或许是滑轮怪怪的,之前就一直有人拜托要检查看看了。”

  小林爷爷说着,把球门放到地上,然后和阿健一起用力扳动门扉。弥生跟雷公爷爷也加入行列,大家同心协力想要打开门。但是门板虽然喀嚏摇晃,但却似乎还需要更大的力气才能够打开。

  “哟喝!大家怎么啦?你们在努力做什么呀?”

  绿姊姊说着这种话,定近涨红着脸使力的四个人。她穿着牛仔裤,一脸悠哉地跑了过来。

  “绿姊姊也过来帮忙啦!就像你看到的,大家都在加油啊!”

  阿健不客气地对旁观的绿姊姊说。

  “哦哦,这样啊。阿健今天要准备烟火大会呢,辛苦你了。大家好像在加油,那我也来帮忙好了。要感谢我哟!”

  绿姊姊说道,也加入打开仓库的队伍。

  或许是由于绿姊姊的加入而使得大家的力量超越了仓库坚持的力量,仓库沉重的门终于发出刺耳的声音打开了。

  “绿姊姊真是蛮力惊人……”

  听到阿健的呢喃,绿姊姊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头,走进里面。大家也跟着走进去。

  里面很阴暗、潮湿。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放置了种田用的锄头和犁具,里头充满了稻草的味道,令人窒息。太阳光从奸不容易打开的门口照射进来,浮现在四周的尘埃就像水中的微生物般碍眼极了。

  “有好多东西呀……”

  弥生兴致勃勃地呢喃道,四处张望。农业用具、不知道里面装了些什么的纸箱、还有细长的木材等等,杂乱无章地堆积着。空间相当大。

  “田中先生,既然都来了,就趁现在换一下门的滑轮吧?”

  小林爷爷把蓝色油漆快要剥落的球门放到仓库的角落,对雷公爷爷说。不等雷公爷爷回答,就把堆在上面的木箱子搬了下来。

  里面装着好几个散发出暗淡银色光辉的新滑轮。那些滑轮格外地巨大,上面的部位有可以插进金属零件的洞穴。

  两个人从仓库里拿出滑轮和工具,走近仓库门。为了更换滑轮,他们打算把门拆下来。

  阿健看也不看那样的老人家们,正要把木头制的小香油钱箱从里面拖出来。即使这是个只有在这类活动才会拿出来使用的小香油钱箱,也大得让阿健无法一个人拾起来。

  “我也来帮忙。今天可真是绿姊姊万万岁的日子呢!”

  绿姊姊也一起把香油钱箱从里面拖出来,然后抬起一边,搬出仓库外头。弥生没有可以搬的地方,只能黏在阿健旁边定。她无事可做、慌张地望着两人。

  “喂喂,很危险晴。现在要把门放下来了。”

  雷公爷爷这么叫道,三个人向他道谢之后,就这样定向祭祀神明的木造社殴。只要把香油钱箱摆到木头楼梯上,阿健的工作就完成了。这样一来,就可以跟高年级的人说再见,回家去了。

  “喂喂,烟火大会是几点开始啊?阿健跟弥生也会来吧?”

  两人点点头。烟火大会的期间,他们打算把我的事给忘了。反正那段时间里,也不能把我搬到神社的石墙去。村民会聚集在那里,两个人想做的事情极可能会被看到。因为我现在被安全地藏在田里,他们希望至少在这段期间里忘了我的事。

  “那样的话,我也来参加好了。你们知道吗?其他的小朋友好像要做好玩的事唷!”

  “好玩的事?”

  弥生对绿姊姊的话起了反应。

  “对。他们把买来的普通烟火用绳子串起来,要同时点火唷。他们说要做尼加拉瓜大瀑布。”

  绿姊姊露出有如向日葵般灿烂的表情,发出笑声。弥生闪烁着眼睛,一次又一次地问:“真的吗?真的吗?”她在想像。想像美丽的光之花朵一口气发光绽放,有如瀑布的光之洪水倾泻飞舞的情景。想像那迫力十足、如梦似幻,却只有十几秒钟、短暂而虚渺的夏季之花。

  “真的唷,所以要赶在那之前来唷!”

  弥生用力地一次又一次点头。

  “喂喂,会头晕的,别点啦!”

  被这么制止的弥生表情开朗,甚至无法让人想像她最近完全消沉下去的模样,以季节来比喻的话,就像夏天一样。

  绿姊姊俯视着那样的弥生,露出像是高兴,却又有些怜悯的眼神。

  阿健搬着香油钱箱的一边定着,为了在绿姊姊问他问题时能够立刻回答,他一边听着两人的对话。但是他脑中在想的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事。

  要怎么样把五月搬到石墙上——阿健一面把香油钱箱放到木头楼梯上,一面想着这个问题。

  “那,阿健也一定要来唷!少了烟火就没资格谈论暑假罗!最重要的是,或许可以看到我穿浴衣的模样晴!”

  听到绿姊姊的话,阿健留下腼腆的笑容,望向神社角落的石造建筑物。

  至今为止他一直觉得总会有办法,但是重新审视它,这座石墙实在是高到不可能抬着我爬上去。

  可是非上去不可。非把我丢进开在上头的洞穴不可。若问为什么,因为这是他们所想得到的最不会被发现的藏尸方法。

  然后阿健愉快地、一副期待着今晚的烟火大会的模样,对绿姊姊回以微笑。

  把香油钱箱放到楼梯后,阿健爬上石墙。高年级生们聚集在那里,阿健是去报告工作完成的。报告完毕之后,在“可以回去了”以及“要照时间来唷!就算阿健没来,我们也会自己开始唷!”的声音送行之下,阿健和弥生回家了。阿健爬下石墙的时候,确认了周围。

  石墙上铺着木板。那是为了不让低年级生掉进底下的洞穴所采取的措施。一个高年级生挪开那块木板,把写着“大猪排”的零食空袋丢进洞穴。再过不久,我也会像那样子被丢进去吧。

  仰望上方,石墙上伸展着粗壮的树枝。托它的福,夏天的阳光变得微弱,石墙上形成了树荫,十分凉爽。

  “妈,你不是有收集绳子吗?绳子放在哪里?”

  刚回来的阿健,对躺在客厅看电视的阿姨问道。

  “绳子?找绳子干嘛?”

  “系在电灯拉绳上的绳子不是断掉了吗?我们要自己挑新的绳子啊,绳子在哪里?”

  休息的时间被打扰,让阿姨的心情有点不好,但是她或许是接受了阿健的说词,站起来往储藏室走去。一会儿之后,她拿着写着“TIROLIAN”<spanclass=""data-IROLIAN”为日本点心老店“千鸟屋”的代表商品,取名自奥地利提洛尔“Tirol”的一种卷心酥。自推出后已有四十多年的历史。"></span>的金属饼干盒回来了。那个饼干盒的空盒子在橘家是裁缝箱的象征。有一次绿姊姊带了那个牌子的饼干来访,看到那个盒子的弥生甚至说“什么,原来是裁缝箱啊”,失望不已。

  “喏,从里面挑吧。挑好了再放回这里。话说回来,这些绳子也是会派上用场呢!”

  “虽然是好几年一次的比例。”

  自豪的阿姨听到阿健的话,目瞪口呆。

  “……你才五年级吧?已经学到比例这个字了吗?”

  “呃,这些绳子我全部拿去房间唷。要是擅自决定的话,搞不好弥生会生气。”

  阿健没有回答阿姨的问题,把整个盒子拿回房间去了。从重量来看,装在盒子里的绳子数量应该不少。阿健拿着好几年都没有使用,累积在那里的“去店里买东西时用来绑的,相当坚固的绳子”,动起脑筋来。

  有这么多的话,应该勉强可以把五月拉到那上面去吧……。

  他似乎打算明天付诸实行。在那之前,他想试试看自己想到的简单机关定否能够顺利运作。

  阿健的脚步停了下来,阿健的爷爷跟奶奶在向他招手。

  “什么事?”

  “阿健啊,烟火大会是今天晚上吧?”

  “思,是啊。”

  “这样、这样。我们也去看看好罗,是吧,奶奶?”

  爷爷转向奶奶说。看样子,爷爷似乎只是想要确定这件事而已。爷爷跟奶奶没有再问他什么。

  “嗯,爷爷跟奶奶也一起来吧!一定很有趣的。”

  阿健留下这句话,再次往房间走去。

  爷爷跟奶奶悠闲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

  “这么说来,是今天晚上吧?”

  “是啊。明天早上去看看情况好了。”

  “好啊。”

  “上头开始放水,正好是烟火大会开始的时候吧。要流到这边的田里来,得花点时间呢。”

  看样子,今年似乎无法悠哉地观赏烟火了……,阿健一面走进房间一面想。

  就这样,时间朝我们的最后一个晚上流逝而去。

  四周染上夜色的时候,阿健和弥生手牵着手跑过石子路。

  神社那里,烟火大会应该已经开始了。距离水流进晒田的稻田里,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两个人为了把我回收,朝今天早上的那片稻田跑去。他们打算就这样把我搬到石墙的洞穴,为一切划下句点。

  “弥生,快点!”

  阿健叫道。他背着一个黑色的背包,每当阿健奔跑,它就激烈地摇晃。弥生不晓得里面装了些什么。她只知道里面有连接起来之后变得相当长的绳子。因为直到刚才为止,他们两个都还在房间里绑着无数条绳子。他们把饼干盒里的绳子全部系在一起,弄成一条长长的绳子。这个作业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让两个人心急如焚。

  就算水流进田里,把我浸湿,两个人也不会蒙受多大的损害。即使如此,他们似乎还是想要阻止我沉入水里。

  神社那里传来冲天炮的声音。它飞到天空的高处,“砰”地爆发了。

  “哥哥,我记得是在这附近,五月应该是在这附近的。”

  “是啊……”

  两个人从石子路上望着我这里,但是他们似乎都不知道我确切的位置。

  手电筒由弥生拿着。弥生担心会不会又发生像今早一样的事,但是阿健说不要紧。就算被别人看见,只要说是去参加烟火大会,应该都能够轻易蒙骗过去。

  “……在更前面吗?”

  弥生困窘地呢喃。阿健也露出同样的表情,扫视稻田。两个人看着和我完全不一样的方向。

  “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呢,我忘记正确的地点了……”

  这次神社的天空一带散发出带有些许颜色的朦胧亮光。好像是点燃了像喷泉般发出光芒的烟火。

  就在这当中,水流也宛如命运的沙漏股不断地流进水路。

  “弥生,走吧!进去里面找五月。”

  阿健说着,走进田里。弥生也跟着下去。

  两个人忘记把我藏在哪里了。稻田是这么样地辽阔,对小孩子而言太过广大了。

  他们把手电筒的光朝着地面,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地寻找我。两个人分头拨开绿色的稻子搜寻。

  即使如此还是迟迟无法找到我。好几次他们就经过我身边,却丝毫没有发现我。

  就在这个时候,焦急的叫声传进阿健的耳里。

  “哥哥!水开始流进田里了!”

  弥生的脚被水浸湿,有一半埋进了变软的泥土里。我所在的位置泥土还是干的,但是水确实地漫延到整片稻田了。

  “弥生,快点找出五月!地面变得泥泞不堪的话,会很难走,就更难找了!”

  充塞着黑暗的夜晚。承受着夏季的烈日,成长到足够隐藏一个小孩子的深绿色稻子。这些稻子覆盖住弥生的四周,仿佛不让她逃跑似地团团包围住她。

  那种压迫感,以及从鞋底逐渐渗透进来的水的触感,让弥生感觉到恐怖感从脚底窜爬上来。

  “哥哥!”

  弥生发着抖,发出哭泣般的叫声,奔向阿健那里——为了抱住阿健,好止住颤抖。

  这段时间里,我冰冷的背被水湿透了。看样子流进田里的水已经淹到我这里来了。再过几分钟,我就有一半沉进泥泞里头了吧。

  弥生彷佛被猛兽追赶似地跑了起来。她的心底似乎确实看见了追赶着她、或总是责备着她的猛兽形姿。

  阿健把手电筒的光照向弥生,伤脑筋地搔着头。

  跑过来的弥生浮现在圆形的光圈中。可是,她的身影却突然消失在稻子里头了。

  “弥生!?”

  阿健焦急地叫,往弥生那里跑去。

  在那里,弥生趴倒在地上,连稻子也一起压倒了。她在哭。绊到而跌倒的时候,恐怖的丝线似乎也一起绷断了。阿健一走近,弥生便拚命抓住他,呜咽起来。

  “不要紧的,弥生,干得好。”

  阿健安慰弥生,然后称赞她。他指向绊倒弥生,害她跌倒的地方。

  被弥生用力踢了一脚,我的身体歪掉了一些。即使如此,我还是没有半句怨言,从像海苔卷般裹住我的草席的两端露出脚尖和头发。

  “喏,弥生,把五月搬到神社吧。田里进水之后,大家会对水田的状况很敏感,不能把五月就这样放在这里。”

  然后他搬起我来。弥生也支援似地,擦掉眼泪,抬起我的脚。

  我被搬起来的时候,水滴从背后滴了下来。水已经流满了田里,加上我的体重,两个人的脚陷入泥泞。

  然后他们往石子路走去。深深地吸满了水的泥土,就像要抓住他们的脚、不让他们逃跑似地缠绕上来。

  即使如此,稻田完全沉入水中,符合水田之名地布满了水的时候,搬着我的两个人已经从田里逃脱了。可能是差点滑倒,两个人的身体浑身是泥,就像刚下完田似地惨不忍睹。

  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没有停下脚步,总算来到围绕住神社的围墙边了。从人口处到石墙有相当的距离,他们决定直接越过石墙附近的混凝土砖墙。

  来到这里之后,就能够清楚地听见神社里的烟火声,也看得见色彩鲜艳的烟火烟雾,连参观的人群的说话声都能听见了。可是这些说话声也只是更加深了弥生的不安。因为人愈多,被发现的危险性就愈大。

  “越过这里就是神社的境内了,弥生。进去以后,就一起抬着五月跑到石墙那里。要小心别被来看烟火的人看见喔。”

  听到阿健叮嘱般的忠告,弥生以认真的眼神不安地点头。

  阿健看见弥生回应之后,重新转向混凝上砖墙。墙的高度约在阿健的头上,以弥生的身高来看,就算伸手也构不到顶。

  “那,一开始哥哥先把弥生推上去,弥生先进去神社里。然后我把五月丢进去,最后哥哥再进去。”

  阿健这么对弥生说明,他可能是判断弥生一个人没办法越过围墙。弥生一样老实地点点头。

  “好,那就快点。在这里不被人看到是最困难的。从墙上眺下去的时候,小心别扭到脚罗!”

  阿健说完,抬起弥生,让她爬到砖墙上。

  此时烟火大会已经进入中盘,孩子们一一点燃比拿在手里的一般烟火更加昂贵的机关烟火或升空烟火等,绽放出花朵。他们还得接待前来参拜社殿的人,也必须把烟火分给跟着父母亲一起来的年幼小孩。这是村子的习俗,是为了不让人们忘记对社殿里祭祖的神明的崇敬之心。

  爬到混凝上砖墙上的弥生就这样眺下另一侧,进入神社上地的弥生,鼻子嗅到了烟火刺鼻的火药味。

  但是,那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冲击罢了。

  距离弥生刚跳下来的场所没有几步远的地方,有许多人聚集成一道人墙。虽然人们的视线都盯着神社中央绽放的烟火,但是难保什么时候会突然转过来。要是那个时候我的尸体被看到的话就糟糕了。

  弥生对抗着爬上背后的冰冷恐怖,按住抖个不停的双脚,她想告诉应该在围墙另一边的阿健这件事。不能过来,这里有人,不能把五月丢进来。她想这么叫。

  但是应该从颤抖的口中说出来的这些话,却因为看到了从天而降的我,没有化成声音。

  色彩艳丽的光之洪水从弥生的背后涌了上来。在溢出看烟火的人群隙缝问的桃色及绿色的光芒照耀下,被草席包裹的我的尸体“咚”地掉到地上。

  “哥哥……!”

  观众和阿健并没有听见沙哑而细微的那道叫声。

  我掉到地面的声音或许也传到人墙那里了。弥生染上绝望与恐怖的脸沾满了泪水,仰望正要跳下砖墙的阿健。

  阿健从砖墙上俯视观众形成的人墙,微微皱眉,然后他在我的身旁着地。

  “弥生,不要哭……”

  阿健安慰弥生,想趁着看热闹的人还没有注意到这里之前前往石墙。事情就发生在这个时候。我掉下去的声音果然还是被人听见了。

  “哎呀,这不是阿健跟弥生吗……”

  人墙当中的一个人发出声音,回过头来。弥生全身僵直,紧抓住阿健的乒。

  那个人的脸在烟火的光亮中化成黑影,看不太清楚,但是两个人都认得那个声音。凝目望去,那个人的表情阴沉,充满了悲伤。

  “阿姨……”

  阿健向我妈妈出声。他的音色有着怜悯和安慰,但是我知道那是演戏。阿健还没有放弃要把我隐藏到底的念头。

  “阿姨……五月呢?她没有来参加烟火大会吗?还没有找到吗?”

  我的妈妈摇了摇头——沉痛地、随时都会崩溃地。唯一的一个孩子行踪不明,她只能怀抱着回忆,前来参加这场烟火大会,好看看记忆当中的我的笑容。

  每年夏天的这个晚上,我都会让妈妈带着我来参加烟火大会。然后和阿健还有弥生一起看烟火,放烟火,制造炫目得让现在的我无法直视的回忆。

  然后今年,我们也像这样三个人一起来了。

  “这样……。要是五月赶快被找到就好了……”

  阿健谨慎地措词。电视还没报导我失踪的事。因为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我,警方才刚开始调查与绑架案相关的可能性。恐怕明天左右,这个村子里就会塞满了电视台的人吧。

  “……阿健,谢谢你……。阿姨看着烟火,就好像想起了五月。然后觉得五月就在阿姨身边……”

  弥生的手用力紧抓住阿健的手臂。弥生在发抖,因为我就躺在她的背后。虽说黑暗被烟火映照得淡薄了些,但是依然笼罩四周,所以妈妈还没有注意到我。可是不晓得她什么时候会发现,弥生紧张得都快疯了。

  妈妈一直在寻找的我,就躺在她的旁边。

  “阿姨,五月一定会被找到的。你要打趄精神来呀!”

  阿健说,露出微笑。那是有如拭去我妈妈的不安、甚至让人觉得我明天就会突然跑回来般的笑容。

  看到那样的阿健,妈妈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流泪哭泣。周围的人群都没有注意到我们,绽放在神社中央的烟火让他们发出感动的叹息及惊呼。

  “谢谢你……,谢谢你阿健……”

  沭浴在彩色的光芒下,妈妈不停地对阿健道谢,她的眼里充满了感谢。

  弥生也快要哭出来了。她是想起了和我一同游玩的日子,还有一起观看的烟火吗?或者是明白了自己的罪孽有多么地深重?

  即使被这样的两个人前后包围,阿健依然窥伺着把我搬到石墙的机会。

  “阿姨,不可以哭唷。就算哭,五月也不会回来呀。喏,快看,豪华的烟火就要放了。”

  阿健伸手指向烟火说。在那里,高年级的男生把巨大的筒子放在地面。那是从店里买来的数百圆的升空烟火,相当昂贵。看热闹的人都注视着它,期待着它开出美丽绝伦的花朵。

  “真的呢……,阿姨真不该哭的……”

  妈妈也望向那里。

  村里的男生正战战兢兢地在那个筒子上点火。

  就在那一瞬间,阿健没有错失妈妈的视线转向那里的瞬问。

  他甩掉弥生的手,抬起躺在地上的我的头。接着他小声指示弥生抬起我的脚。两个人的姿势正好从妈妈那里遮住我露出草席两端的头发和脚尖。

  “阿姨,那我们走了。”

  阿健这么对我妈妈说。如果默默离开,就太不自然了,弥生拚命地藏住我的脚尖。

  “……嗯,阿健,真的谢谢你……。对了,你们搬的那个是什么?”

  妈妈回头望向两人。她看见阿健和弥生抬着莫名奇妙的草席筒子,有点吃惊。因为两端被遮住,妈妈只看得见覆盖住胴体的部分。隔着草席,她似乎没办法看出那就是我。

  “是烟火。高年级的叫我们把这个搬过去。”

  不晓得是听信了阿健的谎话,或者是没什么兴趣,妈妈没有再继续追问。

  “那,阿姨再见。不可以放弃唷!弥生,我们定吧。”

  接着两个人就要往石墙那里定去—;一面藏住我从草席露出来的头顶和脚尖,慎重地。弥生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话。

  可是或许是受不了紧张,弥生把抬在手上的我给掉下去了。

  脚部掉落到地面,我更从草席里滑了出来。从脚尖到脚踝都裸露出来,夜晚的户外空气从我的脚底爬了上来。

  弥生见状,发出轻声尖叫,同时阿健也回过头来。

  “弥生,快点藏起来!”

  还不一定被看到了。在阿健这么说之前,弥生把我藏起来了。她几乎哭出来了。

  阿健窥探我妈妈的反应,同时妈妈对两个人说话了:

  “……喏,阿健。”

  被看见了!?两个人僵着身子,用仿佛接受死刑宣判的罪人的表情,倾听我妈妈说出来的话。

  “……我说啊,阿健。五月喜欢你呢,你知道吗?”

  弥生表情突然开朗起来。没有被发现,没有被看到。

  “……嗯,我知道的。”

  阿健的表情柔和了几分,回答我妈妈。

  听到阿健的回答,妈妈又哭了一下,和两人道别了。

  阿健和弥生更加慎重地遮着我,前往石墙。

  接下来只要把我搬上石墙,丢进洞里,阿健就能够赢得这场游戏了。终点就近在眼前。

  烟火大会似乎就要进入高潮,射上天空的烟火愈来愈豪华。孩子们舍不得把买来的烟火一下子就用掉,总是把豪华的留到最后。

  如喷泉般的烟火从简口喷发出光的粒子。它发出金色与银色的光辉,把神社、石墙及木造社殿照耀得如梦似幻。这片情景有如梦境一般烙印在人们的眼底,它将化为漫长人生中的回忆,永存心中。随着时光流逝,更增添光辉,鲜艳地、永远留存……。

  阿健和弥生终于来到了石墙边。如果没有被我妈妈叫住的话,应该会更早到达的。

  就在一旁的石墙高高地耸立,几乎要触碰到天上的繁星,要把我搬到上面去,看来的确是不可能的。

  看热闹的人不容易看见这里,但是虽说被黑暗所覆盖,也不能够保证不会有人经过,盘问两人。

  “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办?”

  两人把我放到地上,弥生以不安的颤抖声音询问。

  “听好了,弥生。我们要把五月搬到这上面。我现在开始说明顺序,你仔细听好唷。”

  弥生点头。阿健确认之后,简略地说明作战。

  他从背上的背包取出趁白天连接好的绳子。好几条绳子被牢固地绑在一起,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绳子。阿健打算用它穿过绑在草席上的绳子,再拿着折成一半的绳子两端爬到石墙上。爬到上面之后,再拉起尚未与地面道别的我。绳子的长度足够他这么做。

  所以才需要绑那么多的绳子啊,弥生好像有点了解了。

  “听好了,接下来我要爬上去,弥生在下面监视有没有人过来。”

  阿健说,脚踏上石墙的隙缝问。他的背上背着背包,手里抓着绳子,灵巧地登上去。这是村里的男生都做得到的事。若说为什么,因为这上面是所有的男生的秘密基地。

  大小只比人头稍微大一些的石头,堆积到与神社仓库的屋顶相同的高度。阿健爬上四处生长着苔藓的那片老旧石墙,而弥生仰望着他。她净是注意着上面,结果绊到附近的树根,差点跌倒。然后她想起阿健的吩咐,开始监视有没有人经过。

  烟火的光辉照不到石墙的背后,那里阴森潮湿得似乎会有幽灵出现。

  不久后,阿健爬上了石墙。夜晚的那里荒凉无比,石头的寒意传到阿健身上。从那里可以一眼望尽神社,远处的烟火美丽到了极点。

  阿健拉扯手里的绳子,确认它确实可以吊起我。然后他放下背上的背包,从里面取出两样道具。

  那是打槌球用的门字型铁球门,还有仓库的门使用的新滑轮。滑轮上面有个可以固定在门上的洞穴。阿健把铁球门的一只脚插进滑轮的洞里,另一只脚勾在粗壮的树枝上。铁球门和滑轮,都是他在今天早上佯装和雷公爷爷他们说再见的时候从仓库里拿出来的。

  然后他把那条长绳子穿过滑轮。接下来只要阿健吊在那条绳子上,跳到下面去的话,和跳下去的阿健错身而过,被阿健的体重拉起来的我应该就会被吊上去了。

  跳下石墙俊,再回到上面把我回收,扔进洞里。接下来就只剩下这样了。

  底下的弥生尽是在意着我妈妈。她很害怕我妈妈会定过来,然后一切的罪行都会曝光。

  阿健结束上头的作业,就要跳下来的时候,那道声音从弥生的背后传了过来。

  “咦,这不是橘先生家的小朋友吗?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弥生一惊,回望身后。声音也传到了阿健那里。

  站在那里的是雷公爷爷跟小林爷爷,他们一脸不可思议地仰望阿健。如果他们望向地面,应该就会看到被草席包裹住的我了。

  “……晚安。”

  阿健从石墙上打招呼。他的手里拿着绳子,一副就要往下跳的姿势。看起来相当滑稽。

  可是老人家们没有停下脚步。在这里遇见认识的人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好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说。弥生在心底不断地祈祷,希望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阿健,你要爬上石墙是没关系,不过小心一点啊。我记得今年不是有个小朋友在那里受了伤吗?”

  两人说着,就要经过弥生旁边。看样子他们似乎正要穿过这个石墙后面,走到人群那里。

  弥生在心里发出欢呼。就在这个时候。

  “哇!……噢噢、什么东西?”

  小林爷爷踢到我,踉舱了一下。弥生全身冻结,发出不成声的尖叫。

  阿健也从上面望着这一幕。

  “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在这种地方……”

  小林爷爷说着,瞪向差点害他跌倒的我。石墙背后没有什么光线,躺在地面的我有一半没入黑影,小林爷爷似乎看不太清楚。但是,他发现我也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弥生好想逃走。但是她不晓得离开阿健,能够逃到哪里去?能够逃到阿健以外的什么地方去?

  小林爷爷摸索着想要确认我。

  “……嗯?草席吗……?”

  只要再定睛一看,就会看见我露出草席两端的身体的一部分了吧。

  弥生止不住颤抖,几乎就要放声大哭。

  就在这个时候,阿健从上头出声了:

  “喏,爷爷们不快点的话,大家做的烟火瀑布就要开始放罗!”

  “咦!?田中先生,快走吧!那是孩子们的苦心之作啊!”

  听到阿健的话,正要朝我伸手的小林爷爷迅速地反应,缩回了手,和雷公爷爷一起望向烟火那里。

  阿健没有放过这一瞬间的机会。

  两个人的视线栘开的瞬间,阿健从石墙上跳了下来。他的手里抓着连接成一条的绳子,人掉了下来。被他的体重牵引,我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地被拉了上去。绳子看起来很脆弱,不晓得什么时候会断掉。只是不安定地勾在树枝上的铁球门承受着两个小孩子的体重,随时都会滑开掉落。

  就在这样的状态当中,我被拉了上去。每当绳子的接头卡到滑轮,就一阵摇晃,夏季的树木叶子因为这股振动,纷纷掉落下来。

  “那我们去看烟火了。阿健也小心别受伤罗。”

  老人家们这么说,再次转向这里的时候,阿健已经站在底下了。他的手里握着绳子。这次他从底下拉着绳子,好让我不会掉下来。

  “阿健什么时候下来的?咦?本来在这里草席怎么不见了?要是有人绊到跌倒就糟糕了,我本来想把它给移开的……”

  老爷爷觉得纳闷。弥生连大气都不敢吭一声,聆听着这段对话。

  “等一下我会仔细找找,把它收起来的,小林爷爷。”

  阿健的话,在我听来就像恶劣的玩笑一般。我想起差点被绿姊姊发现时,他也说了这样的玩笑,害我的尸体差点笑厂出来。阿健露出一点都不像是装出来的笑容这么说,老爷爷似乎也被他的笑容骗了。

  “嗯,拜托你啦。”

  老爷爷说完,就要离开的时候。

  从草席上绑着我的绳子发出了不稳的声响,九岁的我虽然体重很轻,却也让绳子发出了悲鸣。

  紧接着,过去用来延长电灯开关的绳子静静地断掉了。

  我落向空中,“咚”的一声掉下来。草席有一半掀开了。

  “什么声音……?”

  老爷爷一睑不可思议地仰望上面。

  我掉到石墙上了。要是稍微偏离一点的话,就会掉落到数公尺底下的地面,我的尸体就会被发现了。

  “……没什么啦。不管这个,不快点去的话,就要错过烟火瀑布罗!”

  我的体重从手里的绳子消失,阿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如此,他的脸色依然毫无变化。弥生感谢神明,松了一口气。

  “说的也是。田中先生,我们走吧!”

  他们往石墙的正面定去了。

  确认两个老人家远离之后,弥生吐出放心的叹息,真的是千钧一发。

  “好惊险呢,哥哥!”

  “嗯,是啊。”

  危机消失之后,弥生恢复了原本的快活表情,阿健看到那样的她,也高兴地回话。

  已经结束了,石墙上应该没有人。弥生这么一想,脸上便自然而然地浮现笑容。终于可以向战战兢兢的日子道别了。能够只留下和我在一起的璀璨回忆,与我道别丁。弥生内心雀跃不已。

  “喏,上去吧。接下来只剩下把五月丢进洞里了。弥生也要来跟五月说再见吗?”

  听到阿健明朗的提议,弥生活力十足地点头。

  接着他们爬上石墙。就像第一次爬树的时候那样,弥生听着阿健的指挥,攀了上去。

  弥生第一次来到石墙上,阿健也站在她的身旁。

  从这里看见的烟火更加地美丽光辉,现在正好就在点燃那个烟火瀑布。

  串在绳子上的烟火一口气被点燃,进发出红色、蓝色、粉红色和绿色等五颜六色的光彩。它就宛如光之洪水一般,光的水流化成瀑布倾泻而下,倒映在眼里。以小孩子的作品来说,它做得相当不错。来参观今天的烟火大会的人,恐怕也不会忘掉这令人眩惑的情景吧。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阿健不甘心又悲伤地呢喃。最不想在此时看到的人竟然在这里……他的表情这么呐喊,阿健难得地显露出这样的激动模样。

  “我不是叫你们不要迟到吗?我一直在等你们呢!等着给你们看看我穿浴衣的模样。”

  绿姊姊摇着团扇,轻声一笑。

  石墙上,绿姊姊坐在它的边缘,手里抱着被草席包裹的我看烟火。她的嘴唇涂了鲜红色的口红,在夏夜的黑暗中显得赤红无比。

  像瀑布般的机关烟火只剩下一半了,但是在它的光芒照耀下,绿姊姊美丽、妖艳得仿佛不是这个世上的生物,正露出微笑。

  阿健和弥生陷入呆然,惊愕地睁大眼睛,望着那样的绿姊姊。

  “我一直想从这里看一次烟火。从我还小的时候就……”

  “绿姊姊,把那个给我……”

  阿健用全身疼痛得四分五裂般的声音挤出话来。

  绿姊姊瞄了一眼阿健,视线又回到烟火上。

  “我知道。你们想把五月丢进这个洞里对吧?”

  绿姊姊对阿健跟弥生说。

  然后她眺望点缀着夏夜的光流。仿佛回忆着自己的孩提时代似地,刺眼地眯上眼睛。

  在死掉的我所知道的范围内,绿姊姊的童年似乎过得相当艰辛。她死了爸爸,又被妈妈虐待。绿姊姊的笑容或许是克服、接受了那些艰辛与痛苦的悲伤笑容。

  然后,绿姊姊不理会阿健的话,就要打开怀里的草席包裹。绑在上面的绳子刚才已经断掉,草席掀开了一半,但是她想要再打开另一半,确认我的脸。

  “不行!绿姊姊不能打开它!”

  阿健大叫。弥生看到那样的阿健,终于大声哭了起来。

  但是绿姊姊的手温柔地打开了草席。仿佛要安慰死掉的我、让我的尸体观赏烟火一样。

  在轻轻地被掀开的草席里,我以仰望绿姊姊的姿势露出脸来了。

  绿姊姊窥看我已经开始腐败、丑陋地变色的脸。从死掉的时候就一直睁开着的我的眼睛,捕捉到飘浮在夏夜中的星星和月亮。

  绿姊姊温柔地阖上我的眼皮,“辛苦你了。”她对我说出曾经也对阿健说过的话。

  将这样的我们从夜里照亮的烟火瀑布也已经接近尾声。然后唐突地,宛如一种生命态度、一种虚幻而激烈的人生终将结束,最后的光之花朵散去了。

  就这样,光的洪水消失,只在人们的心中留下它的余韵。

  迫不及待地,夏夜的黑暗在我们的上方展开羽翼。

  在只有星光的黑暗当中聆听着远方传来的崩坏声响的阿健与弥生,他们的耳朵里温柔地潜进了绿姊姊“咯咯”的可爱笑声……。

  <strong>竹笼眼</strong>

  田里的稻子染上金黄色,被硕大的稻穗压低了头的时候,神社的石墙要被拆除了。

  在石墙的周围,现在推土机和穿着作业服的大人们正在进行工程。

  “喂,来这里一下,有好玩的东西!”

  正在进行作业的一个人说。男人指的方向,是被打掉一半,就像被切开的蛋糕般露出中间壁面的石墙。只有那一部分形成了一个像水井般直立的空洞。

  “这是什么啊……?简直就是个大垃圾坑嘛……”

  另一个男人插嘴。就像那个人说的,塞满了里面的垃圾足足有大人的身高那么高。垃圾积蓄、凝固在那里,仿佛它就是石墙的历史。

  即使如此,上面的垃圾相较起来还没怎么腐烂,因为是塑胶制的零食袋吗?

  “喂,还有面具跟贝壳陀螺呢!真浪费……”

  不晓得是不是谁不小心掉下去的,或者是为了与童年的自己道别而主动丢下去的,那些玩具都装在袋子里。

  更下面的地方有不少腐烂的纸。用毛笔写的什么东西、变成黄色的纸张等等,被雨水淋得不成原形,沾黏在一起。就像孩子们所丢弃的回忆被塞进里面,花上变成大人、直到死亡的漫长时间,被凝缩为一体似的。

  一个男人在里面发现了奇怪的东西。

  “喂,你们看……”

  那个东西看起来像头发。从它的长度推测,就像有个小女孩被丢在洞里一样。

  发现的男人战战兢兢地拉扯那些头发。

  头发毫无抵抗地从垃圾中被拉出,底下约儿童大小的半腐烂的脸和身体,也跟着滑落到男人们的面前。

  “哇……!”

  那异样的形姿让其中一个男人发出胆怯的叫声,当场瘫坐下去。另一个人嘲笑那个男人:

  “喂喂,要是真的也就算了……”

  出现的是一个日本人偶,被丢弃之前应该相当地美丽精致。虽然在漫长的岁月中腐坏了,却依然看得出那是个女孩子的人偶。

  秋季里悠闲的小事件,让原本应该成为我的棺材的地方,被两名作业员开朗的笑声包围了。

  “喏,幸好你们有照我说的做吧?阿健,你不觉得吗?”

  望着拆除作业进行,弥生和绿姊姊挟着阿健,并坐在社殿的木头楼梯上。就像我还活着的时候,三个人一起坐在树上的秘密基地时的情景。

  遮蔽夏季强烈阳光的树叶也换上了黄色的衣裳,飘然落下。延伸在三人面前的神社石板路已经被点缀成褐色及黄色的点描风景。

  “是啊。要是没有听绿姊姊的话,现在或许已经闹翻天了。”

  听到这句话,绿姊姊高兴得笑颜逐开。

  “就是啊,不能小看十九岁的情报搜集力唷!说起来,要拆掉那个石墙盖村子的公民馆的计划,很久以前就有了。可是因为那是战时烧毁的社殿难得留下来的遗迹,所以才没有拆掉的。不过今年不是有个小朋友掉下去,事情闹得很大吗?所以才突然决定要拆掉的。大人真是自私的生物呢。破坏小孩子们游玩的珍贵场地,又抱怨‘现代的小孩子都不去外面玩了’。”

  绿姊姊说着,俯视一旁的阿健。再过个五、六年,他应该就会长得和自己差不多高了。绿姊姊想着这种事,爱怜地注视着阿健。

  “绿姊姊,你真的帮了我们大忙。被发现的时候,我还真的不晓得会变得怎样呢。没想到你竟然还帮忙我们处理五月。”

  阿健由衷感叹地说,眼里充满了尊敬的神色。

  被那样的眼神注视,绿姊姊觉得愉快极了。

  “交给我吧!处理秘密的尸体,这种事我习惯了。我不会把你交给员警或任何人的,放心吧。”

  绿姊姊的红唇露出微笑的形状,温柔地用手指抚摸阿健的脸颊。涂上红色指甲油的指甲猥亵地滑过阿健的脸颊。

  接着,她引诱下一句话似地凝视阿健的眼睛。

  “我好尊敬绿姊姊。”

  阿健开朗地说出这句话。

  绿姊姊既感动又高兴地搂过他的身子。让阿健几乎无法呼吸地,把他的脸按进自己的胸口。

  绿姊姊自己也知道体内的深处热了起来,然后她思考。

  ——这样一来,我也能跟我的坏习惯说再见了吧……。

  弥生默默地闭着眼睛,聆听两个人的对话。弥生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是她杀了我。只要骗说我是从树上掉下来死掉的,弥生或许就不会被问罪。但是弥生是因为心虚、害怕,所以连这种谎言也无法告诉父母,因为她担心是她杀了我的事实可能会因此曝光。

  秋风吹过神社境内。已经是冬天了吗?那道风感觉有些寒冷。风卷起秋色的树叶,撒落坐在楼梯的三个人身上。

  绿姊姊捡起勾在阿健头发上的枯叶,温柔地露出天使般的微笑——一面回想起自己至今为止罪孽深重的种种行为,一面用身体感觉着这个肖似沉睡在自己心底的小恶魔的男孩。

  那个洞穴,是以前的工人偷工减料所留下的吗?战前上面曾建筑着宏伟社殿的石墙,此刻大致已被拆除;如今,一个时代就要过去。

  应该与石墙共同沉眠的各个时代的孩子们的回忆,被秋风包围着,宛如夏季的虚幻梦物语般地消失了。

  在依然藏着我的拖鞋的木头楼梯上,坐在社殿里祭祖的神明面前,三个罪孽深重的人们望着这副情景,静静地微笑着。

  对着他们应该会到来的未来、对着他们已逝的孩提时光……。

  我被绿姊姊搬运,来到这个寒冷的地方。

  这里是霜淇淋工厂附有冷冻设备的仓库,我被带到了似乎不会有任何人过来的仓库底部。

  事实上,会到这里来的人,除了绿姊姊之外没有别人了。

  这里一整年都是寒冬,没有季节流逝。有生命的物体若是在这里待上一天,一定会被冻死吧。

  可是,我一点都不寂寞。

  若问为什么,因为来到这里之后,我交了许多新朋友。

  他们全都是男生,长相都和阿健有点相似。然后他们都和我一起玩“竹笼眼”。

  虽然大家都一脸惨白,我还是和他们玩得很高兴。

  我,还有被绑架并带到这里来的朋友们所唱的“竹笼眼”的歌声,在工厂的仓库里荒凉地、寂寞地回响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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