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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风云突起

  许艳容很快就被调到了公安系统,并被任命为东城区公安分局局长。上任第一天,许艳容就将周涛叫来,说:“现在可以放手查了。我要你把别的案子暂且放下,集中力量查出小奎案的真凶。”

  周涛自然非常高兴。他没想到许艳容这么快就当上了公安局的局长,当下乐呵呵地说道:“这没问题,另外一个案子我已交给别人了。你能到这边,真是太好了,我们又能大干一场了!”

  许艳容说:“先别高兴得太早,这案子不像你想得那么简单,给我用点脑子。”

  周涛习惯性地叫了一声“许庭”,一想不对,改口道:“许局你就放心吧,这一次,他们一个也跑不了。”

  “先谈谈你的想法。”许艳容办案,喜欢先听别人的思路,然后按照别人的思路,逐渐把自己的想法加进去。

  周涛说:“我打算分两步走:第一,先在王军身上做文章。这小子我了解,典型的小混混,没多大撑劲儿,只要一撬开他的嘴,就可以将马虎收审;第二,我怀疑这案子跟左威有关。据我调查,左威前些年炒股,被套了不少资金,其中有一百多万,是法院的公款。左威怕出事,便借王军和马虎的手,拼命为他敛财,目的就是想把这窟窿补起来。加上他还要养情妇,手头一直缺钱。王军和马虎就经常假借执行判决的机会,向当事人诈取好处费,然后跟左威分账。”

  “有这回事?”许艳容吃了一惊。虽然她也在法院,但对左威经济上的事,却一直了解甚少,只知道他特别好色,除王军姐姐王艳外,还养着一个姓李的女人。

  “错不了,我有个朋友也在炒股,他对左威很了解。他说左威至少有三百万套在股市里。你想想,他一个法院院长,哪来这么多钱?”

  许艳容“嗯”了一声。左威炒股的事,她还是听说过一点,至于钱从哪儿来,她从没想过,现在听周涛这么一说,就觉得事情真是可疑。

  “那好,就按你的思路,尽快着手调查。另外,关于沙县贾一非那起车祸案,我也想让你参与进去,这案子同样牵扯到不少人,一定要查实查细,查成铁案。”说到这儿,许艳容的脸色阴下来,声音也变得异常沉重,“我们的时间很紧,根本不容许走弯路。你知道,我这个局长也是争来的,随时都有可能被拿掉。一定要在他们拿掉我之前,将这两起案件弄个水落石出。”

  周涛一听,心里那股子高兴劲儿一下子就没了。他清楚,许艳容这次到公安局,目的就是想弄清这两起案子,将幕后黑手揪出来。至于许艳容心里的这层担心,他却从未想过。“拿掉”这个词是官场行话,周涛虽然不在官场,却也懂得其中的含义。他原以为,有强伟这个坚强后盾,他们完全可以从从容容查下去,谁知……

  “好吧,具体怎么做,你尽管指示,我保证完成任务。”两个人说话还是原来在刑警队时那种口气,丝毫没因许艳容当了局长而改变什么。

  许艳容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两个人围绕具体细节,讨论了一个多小时,许艳容的电话响了,是区委组织部打来的,要她参加一个会议,说是新提拔干部的宣誓会。没办法,周涛只能告辞。临分手时,许艳容又叮嘱他,一定要注意保密,不要案子还没办,就弄得满城风雨。“可都是些有背景的人啊,你这边还没动作,我这边就得准备着怎么应付了。”

  周涛就是周涛,几天后的一个夜晚,他带着扫黄队查宾馆,在那家叫“燕子楼”的招待所里,将王军和一卖淫女堵在了床上,一同被逮住的,还有三对男女。周涛以涉嫌组织卖淫为由,将燕子楼控制了起来。当夜,王军被带到了东城分局。

  几乎与此同时,对河化集团那两笔资金的审计也有了重大突破。审计局张局长汇报说,经过清查小组反复核查,确认这两笔资金是以虚假做账的方式转移出去的。

  “河化在收购二轻系统东阳化工厂时,将该厂净资产由二百五十万元虚增到三千二百五十万元,一次性就洗去三千万元。这三千万先是转到东阳化工厂的账上,然后又以支付设备款和原材料款的名义转到银州三星贸易公司。但在审计中发现,原东阳化工厂并没有跟三星贸易公司发生过业务往来,更没从三星贸易公司采购过设备和原材料。我们找到了一份合同,但一看就是假的,是在东阳化工厂被河化收购后,河化前老总付国仁指派手下跟三星贸易公司签的。”

  “这家三星公司呢?你们调查了没有?”强伟竭力压抑着心中的震惊,问道。

  “我们通过银州工商部门作了调查。这家公司是典型的皮包公司,老板是个南方女人,叫李敏。她几乎一年一个公司,年年换招牌,换得工商部门都不知道她到底注册过多少家公司了。另外,那两笔广告费,也跟李敏有关,我们是在查河化集团的广告支出时无意发现的。河化集团留有一份跟李敏签的广告合同,标的是六百二十一万。当时李敏的身份是银州阳光商务代理公司总经理。这个公司也一样短命,只开了半年。”张局长的声音特别低沉,听得出,这个叫李敏的神秘女人对他震动很大——能从河化这样的大集团公司连续数次套走巨额资金,这女人背景绝不简单!

  强伟的表情却完全相反。张局长刚说出李敏这个名字,他的眼前立马跳出一张脸来。那张脸青春,漂亮,妩媚,还带着几分野气,尤其那双眼睛,简直可以勾魂摄魄。其实李敏是个假名字,这女人真名叫李小雨,很年轻,现在也就三十出头吧。

  她是齐默然的儿媳妇!

  齐默然的长子齐亚洲身体有残疾,因小时患小儿麻痹症,一条腿跛了。婚姻方面不大如意,结过婚,后来又离了。五年前他从广州回来,身边就多了这个李小雨。据说在广州的时候,李小雨曾是齐亚洲公司的业务员,特别能干,齐亚洲对她很是欣赏,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两人才走到一起的吧?强伟对此不是很清楚。齐亚洲跟李小雨结婚时,强伟参加过他们的婚礼,是余书红通知他去的。他们的婚礼办得很低调,宴请了不到三桌人,这对一个省委副书记的儿子来说,简直是件难以想象的事。当时强伟还问过余书红:齐家办喜事为什么如此低调?余书红说,齐默然夫妇不同意儿子娶一个出身低微的业务员为媳,是齐亚洲硬要娶的,老两口儿被激怒了,声称如果齐亚洲一意孤行,就断绝父子关系。在这种情况下,齐亚洲哪敢张扬?

  那天在婚礼上,强伟果然没看见齐默然的影子,后来才知道,他携老伴出国旅游去了。

  强伟跟李小雨,也就见过那么一次。但就是那一次,李小雨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后来他还跟余书红说:“齐家娶了个人精。这个李小雨,不简单啊。”

  “你怎么知道?”余书红反问他。

  强伟笑着说:“眼睛,你注意过她那双眼睛吗?那双眼睛看人时,是从里往外看的,能一直看到你的骨子里。”

  “怎么?你让她看穿了?”余书红笑着调侃。

  “我倒没有,不过我敢肯定,她跟每个人打招呼时,心里都在想,这个人我以后能用得着吗?”

  “我说老强,你以后能不能不动这种脑子?跟你在一起,让人害怕。”余书红不想多谈李小雨,更不想多谈齐默然,她对研究人没一点兴趣,也不希望强伟把心思用在这上面。

  强伟不是刻意要去琢磨那个李小雨,是李小雨留给他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这事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能在瞬间就清晰地想起李小雨的眼神儿,可见这李小雨的确不是个平凡的女人。

  听完张局长的汇报,强伟又问:“采购设备的那三千万呢?有进展没有?”

  张局长摇摇头。就他们的能力,眼下还无法对此事展开更进一步的调查。毕竟,审计部门的权力是很有限的,它不像公安,也不像法院。况且设备是从广州采购的,要想查清这三千万,就得争取广州那边的积极配合,这一点,即使对强伟来说,恐怕都有相当难度。

  但强伟有一种直觉,那家宏远机械公司,一定跟李敏的公司一样,也是家皮包公司,其真正的老板,肯定是齐默然的儿子齐亚洲!

  按时间推算,采购设备的时间正是齐亚洲从广州往回撤的时候,也正是他跟李小雨打得火热的时候。

  问题变得越发严重了。如果这几笔巨款真是齐默然跟河化原老总付国仁串通起来,利用儿子和儿媳妇转移出去的,那么齐默然的双腿,早就在这起惊天大案中陷得很深很深了!

  强伟不敢再想下去。

  当天下午,强伟就急着赶往省城。还在车上,他就将电话打给了余书红。一听他紧张不安的口气,余书红的语气也变得紧促了:“到底啥事,能把你惊成这样?”

  “见面再说吧,事情真的非常严重。下午你不能有任何应酬,下班后先找个地方,等我!”

  余书红“嗯”了一声,提醒道:“车开慢点,再急也不差路上这点时间。”

  赶到省城时,天已擦黑。秋天已走完它的脚步,初冬的银州一派萧瑟。风吹打着干秃秃的树枝,发出吼儿吼儿的声响。大地褪去绿色后,面目竟是这般苍凉!强伟打发走司机,径直往秦家窑奔去,余书红在那边的一家酒店里等他。

  见了面,余书红问:“到底什么事?你还从来没有这么慌张过呢。”

  强伟说:“我要是说了,你不跟着一道慌张才怪!”

  刚接到电话时,余书红还以为是齐默然跟他说了什么。这些日子,齐默然对她虎视眈眈的,也在打她的主意,他甚至派组织部一个处长找她谈话,征求她想到哪里去。余书红早已作好离开省委大院的准备,她能侥幸留到现在,齐默然算是很照顾她了,要不然上次她就该挪位子了。高波书记的病情早已传遍省委大院,确切消息是:高波书记已被确诊为脑瘫,彻底成了植物人。眼下不只是省委大院,包括政府、政协、人大全都人心惶惶,银州从此进入了一个特殊时期。

  简单点了几个菜,打发走服务员,就着茶水,强伟将河化查出的问题说了出来。果然,听了还不到一半,余书红便大惊失色,脸上一片惨白了。

  “真的能确定,是他儿子、媳妇干的?”

  “目前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事情一定是他们做的,绝对不会有错。”强伟道。

  余书红不说话了,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所造成的震动绝不比听到高波书记脑瘫时小。半天,她张开嘴巴,艰难地吐出一句:“老强啊,你这一杠子,捅出大祸来了。”

  “这我知道。”强伟喝了一口茶,面色沉重地道:“所以才急着找你,听一下你的意见,下一步究竟该咋办?”

  “下一步?老强你还有下一步?”余书红猛地站起身,胸口剧烈起伏着:“你马上住手,这事不是你碰的!”

  “住手?”强伟吃惊地盯住余书红。

  “你马上打电话,告诉你那个张局长,让他马上撤出来!”余书红的口气不容违抗。见她惊到这程度,这在强伟还是第一次。上次说老奎的事,她虽然紧张,但那份镇定却依然存在,可今天……

  “听见没有?你不想当政治的殉葬品吧?”

  “红姐,这……”强伟难住了。余书红的话,究竟听还是不听?

  这时候服务员进来倒茶水,问凉菜准备好了,要不要现在就上?两个人忙掩去脸上的惊色,装作随便聊天似的说:“等一会儿准备齐了,一起上。”

  服务员刚出去,余书红就说:“这事不是你查得了的。你有多大分量?你不至于连自己的身份都搞不清吧?”

  “可我查到了。你让我怎么办?”强伟对余书红的态度稍稍有些不满。他没想到,她会怕到这种程度。

  “怎么办?你还能怎么办,准备卷铺盖回家吧。”余书红气恼地说。

  “就算回家,我也要把这口盖子掀开。”强伟较上劲了。其实他是误解了余书红。这阵子的余书红,心里想的不是怎么查案子,而是怎么保护他。

  余书红被他的固执劲气急了。都说强伟是一根筋,以前她对这种评价还多少有些看法,今天这一领教,就彻底明白了:这人比一根筋还一根筋!

  “就怕你还没掀呢,你的手脚已被别人捆住了。”她无奈地道。

  余书红的担心一点没错。就在她跟强伟吃饭的同时,省城另一家酒楼里,齐默然正在皱着眉头听周一粲汇报工作。

  周一粲本来是不想急着见齐默然的,她有她的想法。既然上一次齐默然没把她顺顺当当放在市委书记的位子上,而继续让强伟发号施令,那索性就让强伟为他操心为他负责去,她倒要看看,齐默然怎样收这个场,会不会有一天后悔得连饭也吃不下。

  但这也仅仅是个想法,气归气,真到了关键时候,周一粲还是迫不及待就想见到齐默然,周一粲现在已有点身不由己了。她自己都搞不清,自己到底想做啥。更多的时候,她分明又看到一样东西,正在前方不远处等着她,只要再加把劲,她的渴望,梦想,还有追求,就都可能实现。

  有谁能拒绝这金灿灿的诱惑?

  反正她周一粲是拒绝不了,也不想拒绝!哪怕是冒险,她也决心搏上一搏。

  这天周铁山再次找上门来,一进办公室便说:“大妹子,快收拾收拾,跟我去省城。”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你就少问两句,快跟我走。”周铁山说得很急。

  “不问清楚就让我去,周老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周一粲脸上露出不快。这段日子,周铁山在她面前越来越没有顾忌,令她不快。

  周铁山知道她心里又不舒服了,叹了一声,掩上门道:“强伟在查河化集团,我也是刚刚听说的。”

  “他查河化集团关我什么事?河化集团正在跟瑞特合作,查账也是应该的,你犯哪门子急?”

  一听周一粲又打起了官腔,周铁山就急了:“哎哟我的大妹子,我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有心思拿捏我?快走,快点走啊。”

  “我不去。”周一粲这句话,倒像是内心里发出的。毕竟,她跟周铁山,还没到那种不分你我的份上,周铁山这样怕,不能不引起她的警觉。

  强伟查河化集团的事,她已听说,具体查出了什么,她却不得而知。这种时候,是不是该跟周铁山拉开点距离?

  正这么想着,齐默然的电话到了。周一粲抓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就听齐默然说:“怎么,请不动你是不?”周一粲头皮一麻,赶忙说:“我正打算上路哩。铁山也在,我们一道来。”

  “来不来你自己看着办。怎么,还真委屈了你是不?”

  齐默然这样一讲,周一粲就断然不敢再犹豫了,没敢再耽搁一分钟,匆匆就往省城赶。到了省城才知道,齐默然急着找她来,正是为了河化集团的事。周一粲并没急着将听到的情况说出来,她想,等把齐默然的心思揣摩明白再汇报也不迟。

  周铁山这天却很是着急,他对河化集团还是不死心。路上他就不停地嚷嚷,如果强伟真敢把河化集团卖给瑞特公司,他豁出命也要把姓强的给废了。周一粲没理他,只装作听不见。到了齐默然这里,周铁山还在大言不惭地说着,齐默然猛地拉下脸:“你想废谁?你现在就废给我看!”一看齐默然发了火,周铁山这才不说话了,不过,他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齐默然恨了他一眼,转过脸去,让周一粲先把跟麦瑞小姐接触的情况说出来。

  周一粲不敢再卖关子了,再卖,齐默然就会把火发到她头上。她捋了捋头发,尽量将身子坐端正,摆出很恭敬的姿势。可是等她张开口,打算将谈判的情况汇报给齐默然时,才发现,有些事是说不出口的。

  谈判进行当中,周一粲的确约见过麦瑞。一方面,齐默然不止一次暗示她,要她尽最大力量把谈判阻止住。“我还是那个意思,投资就投资,别跟收购扯在一起,真不知你们怎么想的,忽而要投资,忽而要收购,乱弹琴!”

  另一方面,周一粲也是不服气:凭什么要让强伟把瑞特公司拉过去?瑞特公司的前期工作,都是她做的,她在麦瑞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她不能眼睁睁望着麦瑞跟强伟合作成功,更不能容忍麦瑞背叛她!

  那天晚上,她把麦瑞约到另一家宾馆,开门见山地问:“你真想跟强伟合作?”

  “跟强书记合作不就是跟周市长您合作吗?”麦瑞说着,眼睛楚楚可怜地望着她。周一粲发现,麦瑞这次到河阳,成熟多了,再也不是最初跟她接触时的那个未经风雨的大女孩了。

  “话不能这么讲,麦瑞小姐。我一开始态度就很明确,我跟强伟,谁干谁的事,谁走谁的路,互不牵扯。我还是那个愿望,投资就投资,少跟河化往一起搅。”

  “可是谈判已经开始了,而且双方很有共同点。”麦瑞完全是有备而来,似乎早已忘了对周一粲曾经有过的承诺。

  一听麦瑞的口气,周一粲顿时明白,麦瑞已经不再把她当回事了。这个奸人!她迟疑了一会儿,一咬牙,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麦瑞跟欧阳偷情的证据——到了这份上,单凭她跟欧阳那点事,已制约不了她。她拿出的,是另外一个证据。

  麦瑞满不在乎地接过去,只当是跟欧阳约会的照片,心里巴不得周一粲将它散发得到处都是。打开一看,却傻眼了!

  那是麦瑞跟邻省一位政府官员幽会的照片。照片照得很清楚,麦瑞脸上泛起的红潮都能看得清清楚楚,那位官员更是狼狈,刚跟麦瑞偷完情,衣服还没穿整齐,就被抓拍到了。

  麦瑞脸上一片苍白。到这时,她才明白上次在省城给欧阳买领带和皮带时,周一粲说的“拴住男人”是什么意思。如果这些照片落到欧阳手里,她这辈子,就全完了,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周一粲这才说道:“你背着瑞特公司,私自出卖公司情报,为自己捞取好处。你还背着欧阳先生,跟一个老得完全能做你父亲的男人上床。这两件事要是让欧阳知道,麦瑞小姐,不用我细说,你可能也知道结果吧?”

  “你……你……你哪儿来的这些?”

  周一粲稳了稳神,道:“麦瑞小姐,我实话告诉你,从你担任西北区代表那一天,我就注意你了。你在西北区所做的一切,我都有证据。就因为你跟这位官员私下的交易,破坏了瑞特跟该省的合作,瑞特公司才将目标转移到了我省。想不到你到了这边,又想故伎重演。我倒要问问,强伟给了你什么好处,不至于也拉你上了床吧?”

  “周市长,你误会了,我……我……”

  “麦瑞小姐,有些错误是不能一犯再犯的。你还年轻,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如果你仗着青春和姿色,对啥都无所谓,我也就无话可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到底怎么办,请尽快给我一个答复。”说完,她扔下麦瑞,离开了那家宾馆。

  麦瑞在那家宾馆里发了好长一会儿呆,才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了河阳宾馆。那个晚上,她最终还是打通了欧阳默黔的电话,忐忑不安地问:能不能调整一下谈判方向?

  欧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这个,不过他的语气还是跟以前一样:“兼并河化是经过董事局反复讨论了的,这方向绝不能变。至于谈判的细节,你可以自己掌握。”

  通完电话,麦瑞绝望地倒在了床上,心想完了,啥都泡汤了,她让周一粲跟欧阳两头夹击,逼进了死胡同。怎么办?到底怎么办啊?早知这样,她就不该认识周一粲,不该听信她的花言巧语,更不该跟这个女人交心。跟自己比起来,周一粲才是真正的狐狸啊,她麦瑞算什么?

  麦瑞悔得肠子都要青了,接下来这出戏,她该咋唱?她不想失去这份工作,更不想失去欧阳,但周一粲那番话,却像刀子一样,“咔嚓”一声,将她的两个梦都给砍断了。

  周一粲,你个狠毒的女人!麦瑞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声,失声痛哭起来。

  就在麦瑞万念俱灰、痛苦万状的时候,欧阳默黔忽然又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出了啥意外?麦瑞胆战心惊,拐弯抹角说:周市长跟强书记闹矛盾,两个人在这事上争得不可开交。收购河化,周一粲不同意。

  “她不同意?她的胃口也太大了吧!”欧阳略一停顿,又道,“这么着吧,明天你带十万美金过去,送给她,但要留下证据,看她收了钱还咋说。”

  麦瑞获救似的问:“她要是不收咋办?”

  欧阳顿了顿,道:“她要是不收,你就照实说,是我送给她的。”麦瑞急忙应了一声,心情稍稍有点平静了。欧阳默黔又道:“麦瑞你记住,这次我们必须把河化拿到手,这是原则。在这个原则下,你要灵活点,一个周一粲,不至于把你难到如此地步吧?”

  第二天,麦瑞打电话给周一粲,说公司总部有了消息,希望能尽快跟她见面。周一粲当时在办公室,接完电话没多久,就回到了住所。过了一会儿,麦瑞来了。麦瑞把手提袋放下,换上以前那种轻松的脸色,道:“周姐,公司总部很感谢你,让我来表示一下。”

  “表示?”周一粲看了一眼手提袋,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说,“麦瑞,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麦瑞笑笑:“就把你当周姐呗,还能拿你当啥人?”说着,打开手提袋,取出沉甸甸的美钞。周一粲被眼前这堆美钞吓坏了,当即扑上来,叫道:“你拿走,少在我身上动这脑子!”

  她的手刚一触碰到钱上,麦瑞便按下了微型摄像机的快门。干这事麦瑞在行,一点也不输给周一粲。

  “周姐,既然我拿来了,就不打算拿走。收不收,是你的事。不过欧阳有句话让我带给你,不知周姐想不想听?”麦瑞说话的口气已大不一样了。

  “欧阳?”周一粲警觉地抬起头,眼睛重新盯住麦瑞。麦瑞今天的表现太不寻常了,周一粲不得不谨慎。

  “周姐,实话实说吧,这钱不是我给你的,是欧阳托我交给你的。”

  “谁托你也不行,你把它拿走!”周一粲的口气猛地变得严厉起来,见麦瑞没动静,又道,“你不拿走也好,我这就打电话,让纪检委的同志来拿。”说着,真的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麦瑞的手轻轻按在她手上:“周姐,何必呢?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别弄得大家都下不了台。”

  “一家人?麦瑞,我把话跟你说清楚,我跟你,没一点关系!”周一粲有些急了,脸因激动而涨得通红,身子也在剧烈地起伏着。见她这样,麦瑞感觉好笑:“周姐,你不愧是市长啊,说翻脸就翻脸。好吧,我也不跟你磨嘴皮了,你直接跟欧阳说吧。”麦瑞很快拨通欧阳手机,嘀咕了几句,将手机递给周一粲。

  周一粲本不想接,凭什么她要听麦瑞的?但她还是拿过了手机,听了不到一分钟,她的脸就绿了,慢慢地变灰变暗,变得看不到半点血色了。

  欧阳还在那边说着,周一粲早已支撑不住,冲着话筒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欧阳默黔,你卑鄙!”

  麦瑞见状,知道欧阳点了周一粲的穴,很开心地冲周一粲笑笑,从她手里拿过电话,风摆柳一样,袅袅婷婷地出去了。

  周一粲重重地倒在了沙发上。

  麦瑞走后许久,她仍然陷在怔忡里,半天缓不过劲儿来。她哪里能想到,早在她算计麦瑞之前,欧阳就已经在算计她了。欧阳这一手,狠啊!

  早在一年前,周一粲因公出国,路过澳门时,欧阳专程从香港赶过来,陪她观光。她跟欧阳认识两年了,欧阳对她一直客客气气,既尊重又热情,她对欧阳呢,也有一份好感,觉得他年轻,有为,而且知道体贴和照顾别人。周一粲喜欢跟这样的年轻人在一起,他们能让她焕发出一股青春的活力。那次她耐不住欧阳的热情,去赌城开了下眼界,欧阳非要她试试手气,她就试了。只试了两把,欧阳没说输也没说赢,带她回了宾馆。这事都过去一年多了,她早忘了,没想到,欧阳刚才在电话里说:“周市长,你也用不着在我面前装正经,如果你没忘记的话,上次在赌城,你可是一下就输掉了三百万啊。”

  三百万!周一粲快要窒息了。

  周一粲终于明白,她已没了退路。或许她应该先帮着欧阳,顺利完成对河化集团的收购?

  周一粲并没有对齐默然讲实话,当着周铁山的面,她向齐默然撒了谎。当然,这谎撒得很圆,齐默然跟周铁山两个都没听出破绽。她将强伟的做法大肆渲染了一番,向齐默然透露出一个意思:瑞特跟河化的合作,已是无法阻拦的事,凭她的力量,根本奈何不了强伟。

  出乎意料的是,齐默然听了,并没有责怪她,也没向她作什么指示,而是将目光转向周铁山:“你电话里说有人在查河化,这又是怎么回事?”

  周铁山接话道:“强伟派了一支工作组,在翻腾河化的账,说是要对河化来一次全面审计,我怕……”

  “怕什么?”齐默然这天的表情很怪,似乎听到什么都不着急,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架势。他的镇定反倒让周铁山多出几分不安。本来这消息就是拾来的,强伟派出的审计组到底在搞什么,周铁山也说不清。他急着见齐默然,就是害怕强伟把事情谈成,那样,河化这块肥肉,就永远也吃不到嘴里了。

  周铁山一支吾,齐默然便明白,周铁山并不清楚强伟在做什么,脸上不觉浮现出一层失望。这些日子他很忙,主要忙在跟高层的联络上。这事挺费心力啊。据可靠消息说,省委书记的人选,至今还是一个谜。下面的消息,他最近听到的少。原本指望着能从他们嘴里多问出些什么,可问来问去,一切都还是原样。他无不失望地叹了口气,说:“吃饭吧。”

  吃着饭,齐默然忽然又记起了一件事,抬头盯着周铁山,问:“听说你买了强伟的车?”

  “买了,花了八十万,把他的车给买来了。”周铁山说得很自豪,好像干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

  齐默然凝视着周铁山的脸,仔细瞅了一会儿。他忽然发现,这张脸很可恶,简直就是恬不知耻。他真有点怀疑自己的智商了,当初怎么就能跟这样一个人扯上关系呢?怎么就能冒着风险在他身上下赌注呢?这是一张除了贪婪什么也看不到的脸,更是一张轻狂得不知天高地厚的脸!

  那车也是你敢买的?你这是拿八十万给自己买来杀身之祸啊!你以为强伟简单啊?他不简单!

  他“啪”地扔了筷子,再也吃不下了。

  周铁山依然沉醉在买车的兴奋中。他今天来,坐的就是强伟那辆车,坐在那车上,感觉就是不一样。一看齐默然扔了筷子,不解地问:“怎么了?”

  “牙痛!”齐默然从牙缝里逼出了两个字。

  余书红最终还是没能说服强伟。强伟主意已决,任凭余书红怎么说,他就是不肯动摇。

  “你让我怎么罢手?这是七千多万,不是七万,也不是七十万。他们如此嚣张,如此置党纪国法于不顾,河化集团几万号工人开不出工资,他们呢?借企业改制,疯狂掠夺,大肆侵吞,这样的领导,你让我怎么尊重?我强伟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查它个底朝天。我就不信,他齐默然能遮得了天!”

  余书红不言语了。强伟的性格她了解,他执意要做的事,谁也甭想阻拦。当初发现周铁山兼并河化的动机不良,他同样是顶着重重压力,不顾多人的反对,硬是将这起吸引了全省目光的兼并案给搅黄了。这一次,他怕是会冒更大的险。

  “那……你打算怎么查?”过了好长一会儿,余书红问。

  “目前还没什么计划。这事要想深查,是很棘手的,我发愁的是力量。不瞒你说,我现在手里面,没几个可用的人。”强伟道。

  余书红想了想,道:“力量是一方面,更重要的,你得作好应对准备。开弓没有回头箭,这事一旦查起来,你就没回头路可走。”

  “我明白,其实从派审计人员进厂那天,我就作好了一切准备。”强伟的声音很低沉,听得出,对下一步的工作,他心里确实没谱儿,而且所要承受的压力也的确是非常之大。

  两个人又谈了一阵儿,余书红忽然说:“你怎么不让徐守仁参与进来呢?这事要往深里查,少不了公安。”

  “他?”强伟有些意外,眼睛怔怔地盯着余书红。

  “怎么,你对他不放心是不?”

  强伟点点头。他对余书红,向来不隐瞒什么。

  “老强啊,你这个毛病不好,对谁都怀疑,对谁都不放心。其实有些人,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必要时,可以放手一用。单靠你自己,就算有过天的本事,也不可能把啥事都做了。”余书红语重心长地说。

  强伟似乎并不领余书红的情。他在想,余书红为什么要提起徐守仁呢?难道对徐守仁,真不该怀疑?见他沉默,余书红浅浅一笑,没作过多解释。人她已经推荐过了,用与不用,是强伟的事,她不好再干预。饭后,她从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强伟:“如果有什么事需要省厅帮忙,就去找他,他会帮你的。”

  强伟看了一眼,名片上那人是省公安厅经侦二处处长李源。这人强伟听说过,但从没接触过。

  回到河阳,张局长他们已等在办公室里。强伟是在路上打电话让秘书通知的,要他们在办公室等他。张局长说:“广告部原部长孙宏民目前还在河化,担任集团公司办公室主任。设备部原部长老陈两年前已离开河化,据我们了解,此人目前在银州做生意,搞的还是老本行。另外两名当事人,暂时还查不到下落。”

  让张局长查当事人的下落,也是强伟的主意。他打算从这些人身上下手,打开缺口,然后顺藤摸瓜,引出更大的鱼来。

  强伟将目光转向市公安局经侦支队支队长何正平:“怎么样正平,能不能想个法子,先把孙宏民收审了?相信他嘴里,一定还有秘密。”

  何正平沉默了一阵儿。关于河化这两起大案,他也是昨晚才听说的。昨晚,审计局张局长到他家拜访,说是奉强书记命令,前去给他汇报案子。当时他还有点不信,强书记怎么会想到他一个小小的支队长呢?等听完,他就再也不敢有疑惑了,不只如此,对发生在河化集团的这几起国有资产侵吞案,他更是震惊得不敢相信。七千多万!这可赶得上河阳公安局十年来办过的经济案标底的总和了。这阵儿,他心里还是“扑通扑通”的,一想到将要投入到一场特大经济案的侦破中,他心里就有一股止不住的冲动。

  “强书记你放心,河化集团这些年签的广告合同很多,我们会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对孙宏民展开调查。”

  “调查一定要迅速,但同时要做到符合法律程序,绝不能在这上面出问题。”强伟要求道。见几个人点头,强伟进一步说:“另外,立即对原二轻系统东阳化工厂厂长展开调查。我不相信,他会一点好处也不得,只要他拿过一分钱,就是同谋。眼下我们虽不能对李敏等人采取措施,但完全可以从这些人身上查起。相信查到一定时候,李敏等人就会自己跳出来。”

  张局长默默点头。年轻的何正平早已跃跃欲试了。

  布置完河化方面的工作,强伟又急着跟许艳容联系。许艳容到公安局上任,强伟还没来得及向她表示祝贺呢。他想,不管怎样,祝贺的话还是要说的。而且,他也急着想知道小奎一案的进展。电话打通后,许艳容说不在河阳,正在搞外调呢。强伟说:“刚上任就跑外调,你也心太急了吧?”许艳容说:“不是我心急,是案子急。小奎案如果再拖下去,怕是有人又要炸我的办公室了。”强伟一听,笑了,说:“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干吗老往坏处想?”许艳容也笑了一声:“我得对得起提拔我的人啊。要不然,我这个争来的官,干不了三天,就得下台。”

  强伟理解她的心情,也很想说句宽慰的话,可话一出口,却又变成了命令:“外调回来马上来见我!你那边急,我这边也不轻松。”许艳容“嗯”了一声,挂了电话。听声音她好像在车上。

  搁下电话还没三分钟,门被敲响了。强伟说了声“进来”,抬头一看,进来的竟是市公安局局长徐守仁。徐守仁后面,跟着两个强伟不认识的警察。

  强伟请他们坐下,心里想:莫非余书红跟徐守仁说了什么?要不然他咋来得这么快?正乱猜着,就听徐守仁说:“强书记,有重要情况向你汇报。”

  强伟“哦”了一声。他见徐守仁的脸色不大好,人也显得很急,心想,八成是乔国栋这边有了啥事。他一直想抽个空儿,跟乔国栋谈谈,他知道老乔心里有疙瘩,说不定还在恨他呢,但总也挤不出时间。“说吧。”他冲徐守仁说了一声。

  “老奎这案子疑点很多。调查中我们发现,他的死亡跟人大乔主任关系不是太大,乔主任很可能是被冤枉的。”

  “冤枉?”强伟不由浑身一颤。徐守仁用的这个词,显然刺痛了他。“说下去。”他点了支烟,抽了起来。

  徐守仁接着说:“老奎的死很可能是一场阴谋——有人想借这件事,嫁祸给乔主任。”

  “你别用这种模糊语言好不好?既然查出疑点,就说出来。”强伟不满道。

  徐守仁略一犹豫,道:“那好吧,我就把查到的情况先作个汇报好了。老奎的案子我作了两手准备,一是派人配合人大陈副主任,由他按照省市的统一部署去查,但到现在,那边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另外,我让刑侦二队的同志们去查,事先给了他们几个疑点,要他们务必从这几个疑点入手,寻找突破口。就在昨天,刑侦二队的同志终于从一个叫马三的男人口中获得重要线索。目前初步断定,老奎是被宋铜几个害死的,其目的,一是想彻底平息掉小奎死亡案,让这件案子成为死案;二是嫁祸乔主任,公报私仇。”

  强伟对徐守仁的汇报略有不满,嫌他嗦。这种事儿,挑重点说嘛,别这么婆婆妈妈的,先讲上一大堆,让人搞不清你到底想说啥。但案子有重大突破,他还是很兴奋。他本来就不相信是老乔害死了老奎。他认为这很荒唐。这段日子他所以不过问此案,就是想看看陈木船等人到底想把案子引向哪里。既然徐守仁已经提前一步,将他的计划付诸实施了,也省得他再作安排了。

  “这个马三是什么人?”他问。

  “马三是一个赌徒,总跟老虎几个一起打牌。”一同来的刑侦二队的同志补充道。

  “能肯定是宋铜做的?”

  “目前还不能。但马三说,宋铜跟老虎几个交代过,要他们把事情做细点,别毛毛躁躁,留下啥脚印。”

  “脚印?”

  “是他们的行话,意思是事情做干净点,别让人抓到把柄。”

  “仅凭马三几句话,你们就敢作这样的推论?”强伟的目光越过刑侦二队两位同志的脸,重又回到徐守仁身上。

  徐守仁说:“马三的话只是个旁证。目前已经查明,老奎自杀用的杯子是老虎从接待室拿进去的,凭这点,就可以排除掉乔主任涉案的可能。还有,在对燕子楼包房客人的调查中,有人指证,老虎几个对老奎有虐待行为,好几个晚上,老奎房里都传出了喊叫声。老奎自杀那天,老板娘燕子刻意将二楼一位长住客人换到了三楼。这些事件联系起来,基本可以断定:老奎不是自杀,而是被老虎几个害死的。”

  “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强伟越发不满了。徐守仁一会儿说老奎是自杀,一会儿又说老奎是被害死的,到底让他听哪个?

  “他杀!”徐守仁重重地说。

  “证据呢?我要证据!”强伟加重了语气。

  “想要证据,就得依法收审宋铜。”徐守仁好像又跟强伟较上劲儿了。他本来是想把案子汇报得细点,让强伟能听得更明白,谁知越汇报越乱,他自己都觉得别扭。

  “那还磨蹭什么?依法办事,这是原则。”强伟说。

  徐守仁犹豫了,其实他今天来的目的,就是想请示强伟,能不能对宋铜采取措施,毕竟,宋铜是前任市委书记、市人大主任宋老爷子的儿子啊。

  “怎么?一遇到有背景的人,你们就怕了,缩手缩脚了?”强伟故意拿话刺激徐守仁。徐守仁想让他表态,他偏就不表这个态。他倒要看看,徐守仁敢不敢越这个雷区?

  徐守仁又犹豫了一阵儿,起身道:“强书记,我汇报完了,下一步,我会依法办案的。”说完,带上两位警察,走了。

  望着徐守仁离去的身影,强伟忽然想:自己今天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都说徐守仁对乔国栋有意见,对他强伟也有意见,怎么今儿个,他硬没感觉出来呢?

  强伟所说的“意见”,就是提拔徐守仁当局长时市里面曾经有过争论。当时一派意见认为,徐守仁踏实能干,忠于职守,能胜任公安工作。另一派意见却认为,徐守仁保守,思想老化,无法带领广大警员为改革开放保驾护航。两派意见争论得很热闹,徐守仁的任职一拖再拖。后来在市委常委会上倒是通过了,可到了人大,乔国栋那边却又迟迟不作任命。强伟不好干预人大的工作,毕竟各部门一把手最终能否任命,还要看人大的表决结果。半个月后,他听到传闻,说是乔国栋想拿徐守仁跟他较劲儿,因为他乔国栋想提的人没提起来。就在他打算找乔国栋谈话的当天,徐守仁突然来到他的办公室,要求离开公安系统,去别的部门工作。那次他狠批了徐守仁一顿。徐守仁起先一声不吭,等强伟批完了,才气冲冲地说:“我不想成为你们斗争的工具。既然你们觉得我不合适,就不应该跟我谈话,更不应该将我提到常委会上。”

  强伟怒了:“谁拿你当斗争工具了?你自己不过硬,还要怪别人,就凭你说的这几句话,就证明你思想认识有问题!”

  “不是工具是什么?强书记,你去下面听听,我徐守仁现在成什么了?有说我是你的人的,有说我是乔主任的人的。我徐守仁虽然不才,但也绝不会因为一顶局长的帽子就把自己卖给谁!”

  “老徐,你太过分了!”

  “我是过分,可更过分的是你们。你们啥时候真心为下面的同志着想过?啥时候又切切实实从工作角度出发过?干部提拔,对下而言是民主考评,是竞争上岗;对上呢,最终还不都是任人唯亲!”徐守仁那天是豁出去了,他后来说话的口气真是有点疯。

  徐守仁最终还是通过了人大的表决,但这件事,却在强伟和乔国栋心里,都留下了阴影。到现在,强伟对他那番话,还是心有余悸。

  但他也承认,徐守仁那番话,还是道出了干部提拔与任命中的症结。

  就连强伟自己也不敢保证,他在河阳这六年,就没提拔过不该提拔的人,没犯过任人唯亲的错误。包括宋铜,包括左威,都是他碍于宋老爷子的面子,默许下面提拔重用的。

  伤疤捂在心里,他还愣是不让人揭,这样下去可不行啊!这一天的强伟,算是自己对自己开展了一场批评。

  后来他拿起电话,打到乔国栋家里,没想接电话的却是乔小川。一听是他,乔小川恶狠狠说了声:“我爸不在!”就将电话压了。

  宋铜逃跑了!

  离开强伟办公室后,徐守仁怒冲冲回到公安局。他是在生自己的气,也是在生强伟的气。他原本想寻求强伟的支持,哪知强伟也会跟他打官腔,说官话。啥时候,这些顶头上司们说话能透明点,能直白点,不要再跟手下们打哑谜啊?他这么想着,冲刑侦二队陆队长说:“马上收审宋铜几个,行动要快!”陆队长刚一犹豫,徐守仁就发了火:“怎么?你们也怕了是不?立即采取措施,出了问题我徐守仁一个人担着!”

  “是!”陆队敬了个礼,转身就往外走。徐守仁又在后面说:“同时跟许艳容那边取得联系,立即传唤招待所老板苏燕子!”

  陆队带着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宋铜的办公室。办公室没人,值班民警告诉他,宋铜几个去了华都宾馆,半小时前接到报案,说有人在华都宾馆贩卖摇头丸。他们又火速赶往华都宾馆,在一间套房里,老虎几个刚刚坐上牌桌,就被铐上了手铐。但是没发现宋铜,搜遍了宾馆,也不见宋铜的影子,那个姓江的警察也不在。

  “宋铜呢?”陆队问老虎。

  老虎龇牙咧嘴笑了笑,道:“不知道。”

  “老虎,你涉嫌虐待致死在押嫌疑人老奎,聪明的话,就说出宋铜的去向。人命关天,你不可能自己扛着吧?”

  “你吓唬谁啊?姓陆的,这手铐你能戴上去,就怕取不了,到时候让你哭都来不及。”老虎的气焰极为嚣张。

  “我压根儿就没想取下来!”陆队拍了下桌子,警告道,“你如果再不说出宋铜的下落,将来只会罪加一等。”

  “少跟我嗦!你凭什么抓我?姓陆的,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带下去!”陆队没时间跟他熬。宋铜会不会提前听到风声,跑了?

  半小时后,前往宋家搜捕的人员回来了。宋铜家没人,他老爷子那边,也不见他的踪影。

  “一组去电信局,查他的通话纪录,看半小时前他跟谁联系过。另一组立刻上高速公路,命令沿线各检查站,发现他的车,立即扣留。”

  陆队刚说完,有个警员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陆队,宋老爷子大发雷霆哩。”

  “他发?我还没冲他发呢!”陆队说完,就急着去见徐守仁。来到徐守仁办公室,见徐局正在接电话。从表情判断,来电话的一定是宋老爷子。果然,接完电话,徐守仁就发起了火:“什么东西!在河阳当了多少年太上皇,当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老虎屁股摸不得了!”

  等听完汇报,徐守仁就有些傻眼了:“不可能啊!这么短的时间,他不可能听到消息啊!”

  两天后,陆队他们还是没查到宋铜的去向。至此,徐守仁才确信:宋铜真的是闻风而逃了!

  许艳容这边,也取得了重大突破。许艳容外调,正是去了新疆,她想进一步获得林芳的证词,同时也想查明小奎这些年在新疆到底做了什么?当初小奎跟媳妇酸果儿离婚,许艳容依法调查过小奎的家庭财产,证实小奎有六万多元的银行存款,这钱是小奎夫妇俩养猪得来的。法庭判决时,依法判给酸果儿三万五千元,加上孩子的抚养费,小奎应该一次性向酸果儿支付人民币五万八千二百多元。后来由于这钱落实不了,酸果儿俩娘才闹到了法院,迫于无奈,此案才转到执行庭强制执行。

  许艳容不虚此行,不但从新疆一家农场查到小奎跟人合伙买地的事,还从合伙人那儿得知,王军跟马虎到新疆执行案件时,小奎曾给过马虎一万二千元,是从买地款里给的。马虎跟王军并没立即带走小奎,要小奎想办法凑齐六万元,说交了钱他们就可以不带走小奎。一周后,小奎又将借来的一万元交到马虎手里,说只有这么多了,他买了地,把钱全都投了进去,实在拿不出更多的,请求法院再宽限一段时日,他一弄到钱,就马上寄来。马虎拿了钱,笑哈哈说:“行啊小奎,有你这个态度,我们就放心了。这次先不带你回去,下次我们来时,如果拿不到剩下的钱,就别怪法律无情了。”

  谁知第二天晚上,小奎跟合伙人刚刚吃完饭,一辆警车开来,不容分说就带走了小奎。

  马虎跟王军先后两次从小奎手里拿了共计两万两千元执行款,但从小奎死到今天,他们也没向法院提起过这事。倒是小奎死后,两个人拿着医院出具的五千多元的医疗费还有一千多元的尸体看管费,多次找酸果儿讨要,结果逼得酸果儿悲伤绝望,投井自杀!

  许艳容还从林芳那儿了解到,那天在列车上,小奎受不了折磨,跑出来跪在过道里喊她救命时,好像提到过钱的事。林芳还说,马虎跟王军匆匆下车后,她在打扫卫生时捡到一个饮料瓶,里面装的居然是尿。可见,他们一路上是怎么折磨小奎的!

  周涛这边也有收获。周涛不愧是周涛,他巧借王军嫖娼这件事,准确地拿捏了王军的心理。王军结婚不久,妻子在河阳教育学院当教师,无论家庭出身还是本人条件,都要比王军强。王军最怕嫖娼的事传到妻子耳朵里。周涛虚晃一枪,说再不交代就要通知家属前来领人了,硬是撬开了王军的嘴巴。王军承认,两万多的执行款是他们拿的,事后全部交给了左威。他跟马虎心里不服气,这才拿着医院的发票去找酸果儿要钱的。王军还顺便交代出,这一年多时间,他跟马虎先后交到左威手里的执行款,不下四十万。左威说是先存放在单位小金库里,等这些案件了结了,再跟大家分红。对列车上虐待小奎一事,王军却一口否认,还是坚持他原来的说法,小奎是由于心脏病突发死去的。

  听完汇报,许艳容说:“王军是想把左威咬出来,心想有了这棵大树,他们都能安然无恙。小奎的事他当然不肯轻易承认,殴打致死人命,那是要吃枪子的,王军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接下来怎么办?”周涛请示道。

  “这还用我说?”许艳容笑着反问。

  周涛马上会意:“我这就办手续,争取第一时间控制左威。”

  时间已到了半夜,左威家里,却是一团糟乱。

  宋梅真是气得要跳楼了。这些天她为了丈夫左威的事,跟弟弟宋铜两个东奔西跑,不但要挨老爷子的骂,还要厚着一张丑脸去求那些她本不想求的人。就在这节骨眼儿上,左威这畜牲,竟然还有心思跟野女人鬼混!

  下午宋梅是在娘家吃的饭。弟弟宋铜一出事,这个家突然就乱得一塌糊涂。老爷子暴跳如雷,见谁骂谁,骂声能把楼顶掀破。母亲打电话,让她过去劝劝老爷子。宋梅刚进门,老爷子就指着她鼻子骂:“跑来做什么?看我笑话是不是?回去告诉你家姓左的,他做的事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宋梅赶忙安抚老爷子:“爸,你别气坏了身子,不就这么点小事嘛,看把你气的。放心,啥事都会过去的。”

  “放心?你让我怎么放心?一个跑了,一个马上又要被抓了,我辛辛苦苦干一辈子,图个啥?还不是为了你们?你们倒好,一个个净干些没屁眼的事。还让我放心,我这心都快要急烂了!”

  见老爷子骂个没完,母亲悄悄拉她进了厨房,小声说:“铜儿没跑,他就在河阳。”

  “啊?”宋梅吃了一惊,她还以为弟弟真逃走了。母亲又说:“先不要跟你爸说,他这个人,一激动啥都做得出来。有空你去看看铜儿,让他留点神,这阵儿先不要出来,就蹲在陈主任家。我正跟你大弟弟商量哩,让他跟省上说一声,不信他姓强的真敢把铜儿抓进去。”

  宋梅安抚了一阵老爷子,不见效果,硬着头皮吃完饭,碗一搁就去了陈木船家。按母亲的说法,这一次幸亏陈木船帮忙,要不是他提前听到消息,打电话将宋铜叫到他家,怕是这阵儿,宋铜早已落到强伟手里了。

  来到陈木船家,宋梅先是说了一堆客气话。陈木船笑着说:“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老爷子对我有恩,我陈木船不是那种知恩不报的人。”宋梅的鼻子一下就酸了,想想,从老爷子下台到现在,多少张热脸冷了,那些当初从老爷子手里得过实惠的人,那些靠了老爷子的提携爬上去的人,如今在街上见了,都恨不得躲着走。这些天宋家接二连三出事,还不知有多少人幸灾乐祸哩。她感激地说:“陈主任,你的大恩大德,我宋梅记住了。等我大弟回来,我一定跟他说,你对宋家的恩,宋家一定会加倍报答。”陈木船道:“大妹子客气了,咱先不说这个。现在关键是想办法,把眼前的事对付过去。”宋梅“嗯”了一声,就去卧室看宋铜。

  宋铜躺在床上,抽着烟,正乐滋滋看电视哩。他这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哪像个命案在身的人?宋梅不由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没少提醒过这个弟弟,劝他为人低调点,工作认真点,别像以前那样,啥都靠着老爷子,该到他自己为自己打算的时候了。可宋铜哪听得进去啊!有时候她想:宋铜跟左威,真像一对亲兄弟!

  看见姐姐,宋铜懒洋洋地起身,问:“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宋梅忍不住就发起了火,“你惹了祸,自己倒逍遥自在。爸和妈都急死了,你倒好,还有心思看电视。”

  “不看电视干啥?又不能出去转。”宋铜嘟囔道。

  “你还想着转?你去外面听听,风声有多紧!强伟现在恨不得挖地三尺,把你给挖出来呢。”

  “姓强的他是活腻歪了,逼急了,老子把他一家做掉。”

  “敢!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说话怎么还跟孩子似的。”宋梅真是要让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给气死了,但眼下,她又不能说得太狠,便简单数落了几句,又叮嘱他一番,要他安安分分呆在陈主任家,哪儿也甭去,她和爸妈正在想办法呢。

  “我哥呢?他不能见死不救吧?”宋铜忽然问。

  “这时候想起你哥了,你干那些事的时候呢?”

  “我干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宋铜吼道。

  陈木船递个眼色,示意宋梅别说了。宋梅会意地走出来。陈木船道:“这边你放心,他暂时还听我的,强伟他们也不会猜到人在我这儿。我不放心的是你家里那位,听说强伟已让许艳容查他了,他可千万不能再有什么事啊。”

  一句话说的,宋梅心里越发阴沉。跟陈木船扯了几句,心里终是有事,坐不稳,便告辞出来。

  回到家,不见左威。打电话,手机通着,左威却不接。连打几遍后,左威竟将手机关了。宋梅的火就再也压不住了。她最恨左威关手机,拿着电话却不接,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宋梅断定,左威一定是跟王艳那个小妖精在一起。关于左威跟王艳的风流事,宋梅也是在左威被停职后才得知详细情况的,要是在以前,法院的人哪敢跟她说啊。宋梅还打听到,左威在新开发的阳光住宅小区给王艳买了套新楼房,一有机会,两人就在那儿鬼混。

  宋梅气冲冲来到阳光住宅小区,跟保安一打听,左威果然在两个小时前钻进了王艳家。呸!还家呢!拿着老娘的钱给婊子买楼房,出了事却让老娘东奔西跑,这事也只有姓左的能干出来。宋梅就这性格,跟别人她还能讲点理,说话做事也不至于那么粗鲁,可只要一提自己的男人,啥话脏她就挑啥话骂,光骂还不过瘾,她还想拿把剪刀,“咔嚓”一声,将左威那玩意儿剪下来,看他还在外面找女人不!

  宋梅来到二单元三楼,使劲敲门。里面没动静,再敲,还是没动静。宋梅就彻底恼了。今晚她要是不把左威逮回去,她就不姓宋了。她掏出手机,就给110打,说是阳光小区出了人命案,要他们快来。不大工夫,110真赶到了。宋梅煞有介事地指着门说:“凶犯就在这家,里面死了两个人。”110的队员就冲里面喊话。到了这时候,左威再不出来,事情就大得没法收场了,只好垂头丧气地打开门,正要跟110的队员解释,宋梅猛地扑上去,一把就将左威的脸抓破了。

  110有个队员认识左威,一看王艳也在里面,知道是老婆捉奸来了,几个人嘀咕了几句,警笛一响,回去了。

  110撤走后,宋梅便拉开架势,跟王艳干起来。

  这天王艳也是一肚子火。弟弟王军被抓几天了,左威还不把人弄出来,她急得嘴上都起泡了。要不是左威,弟弟也不会去办那个小奎的案子,更惹不上这杀身之祸。她要左威马上想办法,赶明儿就把弟弟弄出来。左威现在哪还有办法啊?他自己的麻烦事还理不清呢。王艳哪管这些,左威不打电话托关系,她就不让左威回去,害得左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宋梅打电话时,他正跟王艳吵架。王艳骂他窝囊废,跟了他这些年,啥也没捞到,还把弟弟搭了进去。左威恼羞成怒:“王艳,你讲点良心话好不?这些年我哪儿亏待你了?吃的,穿的,哪点比别人差?”

  王艳杏眼一瞪:“姓左的,我跟着你,难道就图个吃穿?”

  “你还想图啥?”

  “图啥?我啥都想图,你有吗?”

  “王艳,你别贪心不足!这楼房二十多万,这一屋的家具,少说也值十来万。还有你从我这儿拿的钱,全部加起来,有五六十万,你还不知足?”

  “我知足个屁!”王艳猛地吼了句脏话,“姓左的,你以为凭这几个臭钱就能打发我?我为你牺牲了青春,牺牲了姿色,就算卖淫,这些年我也能卖他个百十来万,就一套房子,值得你每次都挂在嘴边上?”

  左威彻底没话了,到了这份上,他还有啥话可讲?

  宋梅跟王艳干了一仗,没讨到便宜,左威又站在那里,不帮她,一怒之下,她扑进厨房,拎了菜刀出来,要取王艳的命。王艳这才怕了,从屋里冲出来,跑到楼下大喊救命。左威怕真弄出事来,拉上宋梅就往小区外走。

  等回到家,时间已近午夜。宋梅还不甘心,接着又跟左威闹。这一天,左威真是让两个女人闹得不想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闹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他还没来得及将脸上的血污洗净,周涛便带着人扑了进来。

  儿子潜逃,女婿被抓,宋老爷子这心里有多恼火,可想而知。

  从上午十点到现在,宋老爷子一直在打电话,但电话关的多,通的少,即使打通,得到的答复也比他想象得要冷淡,要令人失望。宋老爷子并不怪这些人,人走茶凉的事他经见的多了,官场上的事向来如此,宋老爷子心里早已有了准备。但他打完一个,还是习惯性地要在笔记本上记上一笔,至于记下做什么,他没想过,也没时间想。多少年来,宋老爷子养下了很多习惯,这些习惯至今都还保持着,改不了。

  一圈打完后,并没有人想站出来帮他,说关心话的倒有几个,但那种关心,在缺乏诚意的前提下,听上去就很假。宋老爷子感到整个世界都在嘲笑他。

  快近中午时,他将电话打给徐守仁,开门见山道:“你调查案子我不反对,但搞得这么兴师动众,有必要吗?”

  徐守仁说:“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想轻描淡写怕是不成了。”

  宋老爷子说:“你这是拿皮带抽我的老脸哩,知道不?”徐守仁说:“知道。”

  “知道你还要这么做?”宋老爷子突然抬高声音。

  “我是秉公办案,由不得我自己。你当年不是也教导我们,要我们忠于职守,坚持原则吗?”

  “少给我来这一套!当年是当年,现在是现在,你甭拿我说过的话来噎我。现在你是在动我,在出我的洋相,这事怎么解释?”

  “现在我没办法解释,只能等案子调查完。”徐守仁回答得很有耐心。宋老爷子听了,却感觉徐守仁在给他上政治课。

  “别的我不说了,抓人至少应该先跟我通个气吧?”宋老爷子说。

  “这气不能通,如果真有啥冒犯处,还望老领导多担待。有些事,也想请你站出来,支持我们一把,毕竟你儿子跟女婿犯的不是一般事儿,这点我想老爷子比我更清楚。”

  “姓徐的,你太过分了!”宋老爷吼了一声。他完全没想到,徐守仁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提拔到副局长位子上的!你也想恩将仇报啊,徐守仁,我看错眼了呀。”

  “老领导,这么说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提拔了我,这我没忘,但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让我放弃最基本的原则吧?”

  “你混蛋!”宋老爷“啪”地摔了电话,“忘恩负义,都是些忘恩负义的东西!”

  骂完,宋老爷子就僵在了沙发上。这时他才感觉到,河阳的风向变了。都说强伟是个有勇有谋的人,他还不信。再有谋,他能把河阳这块天变了,变成他强伟的?再有勇,他能在我这一亩三分地里翻筋斗?现在看来,强伟不但改变了河阳的天空,而且在河阳翻起了筋斗,翻得还很大。

  到了这时候,宋老爷子就不得不相信周一粲说过的话了:强伟在河阳卧薪尝胆,目的,就是把河阳闹得翻江倒海。

  宋老爷子发了一会儿怔,正要抓起电话打给齐默然,家里来人了。保姆打开门,进来的是人大副主任陈木船,陈木船身后,跟着公安局一位副局长。

  宋老爷子赶忙起身,以少有的客气与热情迎接了二位。他的热情令陈木船不安。宋老爷子可是全河阳有名的宋冷脸子,以前在台上时,他何时给人敬过一支烟,沏过一杯茶?可今儿个,这些事他全做了,而保姆却站在一边,愣是插不上手。宋老爷子殷勤地替他们沏了上好的铁观音,敬上中华烟,拿眼神打发走了保姆,然后道:“二位这时候能来寒舍,我宋某感激不尽啊。说吧,不要瞒我,有啥坏消息,尽管讲出来。”

  陈木船这天也没多客气,客气在这时候已变得多余,他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向宋老爷子汇报。他朝同来的公安局副局长递了个眼色,这位曾经犯过错误,却又被宋老爷子越过原则硬性提拔起来的副局长喝了一口茶,就将刚刚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的脸顿时僵了,整个人颤抖着,抽搐着,手竟然连烟也拿不住了。

  副局长说,强伟这次要一锅端了。他已查到了宋老爷子最早的秘书,东阳化工厂厂长的头上。此人因为顶不住压力,进去没两天,就把啥都说了。

  “说、说了?”

  “说了!”

  宋老爷子脑袋里“轰”的一声,感觉天旋地转,仿佛顷刻间房顶都要塌下来了。

  事情的真相恐怕就连强伟都想不到:那笔资金是宋老爷子跟齐默然联手弄出去的。据东阳化工厂厂长交代,这事宋老爷子是主谋,是他授意自己跟齐默然的儿子联手做的,事后宋老爷子分得五百万。

  这晚,大约十一点钟,齐默然接到了宋老爷子的电话。宋老爷子只说了一句,就把电话压了。齐默然拿着电话,反复揣摩着宋老爷子这句话:

  “你真想等到他把大家都拉下水啊?手中的权力,不用会作废的!”

  齐默然何尝不想早点收拾掉强伟呢?这两天,他几乎时时都在动这个脑子。

  但有些事,一旦机会错过了,下起手来就很难。齐默然现在很后悔,后悔前些日子没能当机立断把强伟拿掉,反倒给了他反咬一口的机会。

  没被别人咬住前,你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一旦被别人咬住,事情的性质就不一样了。他可以拿掉强伟,然后呢?河化的事绝不限于强伟一个人知道,拿掉强伟不等于就把事情也拿掉了,在这点上他跟宋老爷子想法完全不同,他甚至憎恨宋老爷子,你以为拿掉一个市委书记有那么容易?弄不好,反会引火上身!况且,强伟上次去北京,虽然没见到高波,但他在高波秘书的引见下见到了中办的人!齐默然费尽心机,还是没能打听到强伟跟中办那位同志说了什么,这些话到底对他有什么威胁?

  得赶紧想一个万全之策啊。

  思来想去,齐默然还是将电话打给了强伟,他想探探强伟的口气,摸清他到底要做什么。

  “听说你现在动作很大啊,弄得河阳鸡犬不宁。”

  “齐书记多虑了,我只是想把河阳的事做好。有几件案子可能要涉及到一些人,但绝没齐书记说得这么严重。”

  “把事做好没有错,我就怕你做过了头。做过了头,对谁可都没好处啊。”

  “这我清楚,齐书记,我会掌握分寸的,请你放心。”

  “不是我放不放心,是有人三番五次打电话向我告状,说你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就连退下去的同志,你也一样不放过。”

  强伟沉默了一阵儿,道:“有些话该听,有些话齐书记不该听。”

  “啥话该听啥话不该听还用不着你教我。我就问你一句,必须要把那些事翻出来吗?”

  强伟再次沉默,过了好一会儿,道:“齐书记,有些事压是压不住的,硬压,怕是老百姓不答应。”

  “好啊强伟,你总算学会用老百姓来压制别人了。”说到这儿,齐默然一下子全明白了,再也没必要说下去了。强伟的心迹已经表露得很清楚,他现在已是走火入魔无所顾忌了。

  放下电话,齐默然再次陷入了沉思:对强伟,换与不换都是冒险。那么,是换,还是不换?

  一个省委副书记难在了市委书记手里,这样的事,怕是从未有过。其实齐默然清楚,他是让自己给难住了!

  强伟这边,却加大了查处力度。在河化兼并案取得重大突破的同时,另一支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