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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淑女阁更夫嘲贵妃 漓江斋燕子戏何六

  原来张三并没有醉。他一次有二斤白酒的酒量,今晚只喝了一斤有余,被罗瘿公扶到炕上后便假装睡觉,见罗瘿公出去,一翻身下了炕,推开门,走出了罗家大门,朝北而来。此时,繁星满天,万簌俱寂。他来到地安门附近的一座化贵的府邸。那朱门大敞,张灯结彩,四个侍卫手持兵器站于两旁,朱纱灯笼上高悬一个金黄的“荣”字。张三宛如山猫,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来到北墙根,拾起一块问路石,向院内扔去,听听没有动静,便将后背贴住墙壁,“噌噌噌”壁虎游墙,到了墙头。他四下一望,见右边一座佛楼可居高临下,观察全宅,于是顺墙摸上了佛楼,隐在脊后探看。这宅院果然气派,前后六进院落,每层都有正房九间,东西厢房各五间,院落与院落之间都是非常讲究的垂花门,院内各栽着翠竹、牡丹、丁香、一般说来玫瑰等花卉竹木。最后面是一座花园,园内小桥流水,杨柳环岸,秀阁朱亭,影影绰绰,假山半腰一股流泉喷泻而下,罗锅桥边还有一个小戏楼,典雅别致。

  张三正在观望,忽闻一股腥骚味,他转到佛龛之后,见那儿有个雪白的大瓷瓶,足有二尺多高,上前看了看,里面全是尿。他四下看看,才发现地上食物狼藉,供祭佛爷的糕点、水果、果脯散了一地。张三正在纳闷,忽觉一股袭来,赶快抽身,只见一个身量短小的人一招“纵身摘果”,朝他扑来。那人见扑了个空,接着一招“饿猴上树”,身体立起,略为前探,右手朝张三抓来。张三挪展身子,那人连连抓空,发出细微的声音:“哪个黑道上的?”张三一招“童子拜观音”,双手一拱,将那人推了个踉跄。张三嘴一张,一股酒气向他扑来。那人又惊又喜,脱口而出:“原来是张三爷。”张三定晴一瞧,原来是“燕子”李三。

  张三笑道:“你这鬼小子怎么又跑到这儿来了?”李三叹了口气:“大过年的,人家都张灯结彩,燃鞭放炮,我无家可归,就躲在这荣府的佛楼之上,听个热闹。”张三问:“上次你在恭王府里拿的珠宝分给众乡亲没有?”李三道:“分是分了,可都不敢脱手,官府查得太紧。”李三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张三,摸摸后脑壳,嘻嘻笑道:“这大过年的,三爷怎么跑到这佛楼上凉快来了?这上面冷风嗖嗖,连佛爷都冻得直哆嗦呢!”张三道:“你这小子少贫嘴,今儿个中午,荣禄这老儿抢了个闺女,又不知在干什么坏事。”李三道:“荣禄新死了一个爱妾,那爱妾原是秦淮河上的一歌妓,荣禄爱不释手。前几日爱妾患病丧命,临死前对荣禄说,死后守在黄泉之下,孤单单一个人寂寞害怕,要找个贴身丫环陪着。可巧,那女人以前的丫环正回湖南老家探亲,听到这消息躲起来了。那女人已死了几日,荣禄又怕尸身臭了,急得无奈,于是派人在东单抢了一个正要过门的新娘子,顶替那个丫环给爱妾殉葬。”张三急问:“那新娘子现在何处?”李三支吾道:“怕是已给灌了水银了。”张三一听火昌三丈,劈胸揪住李三,骂道:“你怎么见死不救?”李三带着哭音:“不是不救,论偷盗,我的功夫在京城里数一数二,可论武功,真刀真枪的干,我就差不多了。”张三道:“难道这荣府里还有什么高手?”李三道:“可不是,荣府里去年来了一个绰号叫‘小银枪’何六的教头,是荣禄从外地请来的,住在东单西裱褙胡同。他使一双镀银的小短枪,枪法极精,人们都叫他何六爷。”张三问:“新娘子现在何处?”李三道:“荣禄爱妾的尸身停在淑女阁,新娘子可能也在那儿……”

  二人溜下了佛楼,出了垂花门,来到后花园,穿过一丛丛雪松,上了罗锅桥。李三一指前头:“那个楼阁就叫淑女阁。”张三望去,在疏枝中簇拥着一个小楼,两侧有几座厢房。二人来到楼前,张三见楼额有个金匾,上书“淑女阁”三个镏金大字,两旁有一副联子,左联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右联是:袅娜杨柳贵人楚腰。二人进了阁楼,果然见堂内有一黑漆棺木,在昏暗油灯下摆放着木人纸马,香车挽幛,香火徐徐。来到左右厢房,并无那个被抢来的新娘子的踪影。这时但听门外一阵脚步声,有个巡夜的更夫提着个灯笼一瘸一拐地走来,一边走,一边哼着淫秽的小调。

  张三悄声对李三道:“咱们不妨问问他。”二人掩到门后,那个更夫还未进门,一股酒气先卷了进来。张三心想:这老头大过年的还不喝点好酒,灌了一肚子劣酒。原来张三是喝酒的行家,凡是有喝酒功夫的人,天南地北,好酒劣酒喝过不少,所以凡喝酒的人只要打个酒嗝儿,他都能辨别出好劣来。

  那更夫进了门,把灯笼和木鱼搁在一边,慢慢踱到棺木前,打了个哈欠,自言自语道:“大过年的,老爷们都享清福去了,少爷少奶奶们打牌的打牌,逛窑子的逛窑子,我这老咔叉眼的也该寻个乐……”说着,费力揭开棺木上盖:“唉哟,娘子,您过年好呀!老爷不陪您,我陪陪您。这小白脸好俊俏,就象是玉捏的瓷儿雕琢的,您活着时正眼都不瞧咱爷们一眼,那飞眼尽盯着漂亮公子哥和有钱有势的大老爷!唉!你们这些女人好势利哟!……”说着扬起结满老茧的手,劈劈啪啪,朝那女尸的脸上打去。

  李三在门后听着听着,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更夫一听以为遇见了“鬼”,身子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少奶奶,你怎么显了灵?!我老刘头这辈子可没做亏心事呀!我就觉得事情不公平,灌了点马尿,才多说了这些话,您要是不爱听,那我就拿回去……”说着,磕头不止。

  李三要取笑那老头,张三怕吓坏了老头,连忙止住他,闪身走了出来。老头猛丁丁看见一个壮汉出现在面前,吓得酒也醒了,连忙叫道:“爷们,怎么?您是盗尸的?”

  张三道:“老头,您甭害怕,我们是来救人的,荣禄那老儿白天抢了个闺女在哪儿?”

  老头瞅瞅外面,小声道:“在荣爷的房屋里。”

  这时,李三也闪了出来,问:“灌了水银没有?”

  老头道:“还没有,荣爷还想打她的主意呢!那姑娘真是可怜,死活不肯。”

  张三问:“荣禄住在哪间房里?”

  李三道:“这个我知道。”

  张三撕了一段挽幛,将老头绑在一根木柱上,老头嚷道:“我可不是为这娘们陪葬的,你为什么绑我?”

  张三道:“先委屈你一下。”

  老头更急了:“这大过年的陪个死尸,多不吉利。”

  张三不由他分说,又把他的长衫撕下一块来,塞在他嘴里。老头嘴尽管动弹,可是话却连半句也说不出来。张三“嘶嘶”两声又撕下老头的两块衫布,一块递给李三,一块自己蒙在脸上,说:“遮掩着点,咱们快去救那姑娘。”

  李三有点迟疑:“那‘小银枪何六’……可是厉害。”张三一瞪眼:“走吧!”

  二人来到荣禄的房前,顺着窗户一瞧:荣禄穿一件水绿色镶黄绣团的袍子,紫红色坎肩,正在屋内焦急地踱来踱去。一个泪汪汪的少女正一丝不挂委缩在炕上哭泣。荣禄道:“你若是随了老夫,便不让你给少奶奶陪葬,老夫纳你为九房奶奶,每天吃好的,喝好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宝马香车,一呼百诺……”

  那少女抽洋着说:“我是有夫家的女子,刚刚嫁了人,街里街外谁不知道,况且那婆家也是有仁有义之人,我怎能失信于人。”

  荣禄道:“世上哪有‘仁义’两字,这‘仁义’都是文人墨客编造出来的。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你怎么不捧黄金杯,非要抱一个一个大屎盆。唉,真是妇道之见!”

  那少女抬起头来,缓缓道:“您是有身份的人,您家里那么多俊俏媳妇,怎么偏偏找上我?”

  荣禄嘻笑一声,凑到少女面前:“俗话说,宁在花下死,做鬼子也风流。我就希罕你这朵野花……”说着,用他那满是皱纹的手在少女身上乱摸……

  张三在窗外看得真切,再也按捺不住,一蹭身窗棂“咔嚓”一声齐齐切断,窜了进去。一把揪住荣禄,扬手一掌,荣禄大叫一声,昏厥于地。

  此时李三也冲了进来。少女惊魂未定,在炕上簌簌发抖。张三道:“我们是赤救你的!”

  张三见那少女有些面熟,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少女哭道:“我叫佳韵,家住东单栖凤楼……”

  张三猛然想起,上次在赵家大院救的妇人中就有这个姑娘。张三道:“你不能回家,这些恶奴是不会放过你的。你在外面还有没有亲戚?”

  佳韵道:“在天津有个老姨。”

  张三搔搔头皮:“佳韵姑娘没有衣裳可怎么办?”

  李三道:“没关系,我去偷。”说完,转身出门,来到三套院。只见西厢内灯烛通明,人影晃动,李三凑在过去一瞧,原来是荣禄的四房小妾在玩纸牌,旁边有丫环端茶伺候。李三来到东厢,那房唤作漓江斋。他凑到窗前一闻,有脂粉气,知是小妾的住房,闪身走了进去。屋内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李三摸索向前,先摸到一个八仙桌,又摸到一个梳妆台,再一摸,心中一喜:原来是一个衣箱。他打开箱盖,顺手挽了个包袱,扯了几件衣裤裹在包内,往肩上一扛,抽身便走。就在这时,只听炕下有人叫道:“身手倒挺利落,只是有来无回了。”这一句话把李三唬了一跳,头上顿时出了一层汗。李三往后急退,只见眼前一亮,一双银枪朝他脑门戳来。他大叫一声:“哎呀,不好,‘小银枪’何六!”

  此人正是“小银枪”何六。原来何六刚才与荣禄的小妾们玩纸牌,玩着玩着,忽觉有人踩他的脚,他往下一瞧,是荣禄七房小妾桂林春。他看一眼桂林春,正见她含情脉脉,眼神象是说话,小嫩嘴微微一翘。何六晚上酒喝多了点,心想:这桂林春一定是守着荣禄那糟老头子没甚么意思,看着我何六年轻英俊,有心勾搭我,我真是有福之人,何尝不圆这个梦。想着想着,觉着喜丝丝,美滋滋,也踩了桂林春一脚,借口醉了离开众妾,走进了对面桂林春的房间,隐入炕下,眼巴巴等桂林春返房。左等右等,只听对面房内喧声不绝,就是不见桂林春的影子,他有点烦躁。一忽儿,听见门外有轻轻的脚步声,这脚步极轻,因为何六趴在地上,听得真切。他想:凡是女子走路极轻,却也是常理,哪里知道李三进来盗衣。何六的心口“怦怦”直跳,心想:这尾漓江小鱼就要到嘴,也该解解腥味了。可是后来他闻出气味不对,没有脂粉味,反倒闻见一股酸臭气。因李三夜行晓宿,长年飘泊在外,衣裳很少洗,久而久之,自然有这种气味。以至后来见到不是什么桂林春,而是盗衣之人,怒不可遏,于是从炕下跳了出来。

  原来荣禄曾云游天下,以巡视为名,特意从南京、苏州、杭州、桂林挑选了四名美貌姑娘为妾,各自为她们取了新名字,各取名为金陵花、桂林春、虎丘女、丁湖妹。金陵花就是近日病逝的那个女子。刚才桂林春用脚踩何六之意是想与他与已为盟,在纸牌上斗倒虎丘女和西湖妹,何六却自作多情,误解了她的意思。

  李三不是“小银枪”何六的对手,且战且退,退到四套院时,大叫一声:“‘小银枪’来了,三爷快救我!”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