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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少爷的磨难

  晚上七点多,外面下小雨,烧烤店里灯光暖暖。篦子上的牛眼肉和口蘑被烤得嗞嗞响,一小滴油花落在火炭上,激起小小的火星。食物香气四溢,入口鲜甜。这是乔菲家旁边的一间小餐馆。

  菲去跟她小学同学聚会了,她妈妈在家里给我们缝被子,我跟乔爸爸吃饭。还有三天我们就要去民政局登记了,乔爸爸喜气洋洋。我从非洲回来,被特批放假,不用工作,一身轻松,就配着大肉,跟这个准岳父你一盅我一盅地喝酒,喝着喝着就好像有点喝多了。

  一粒花生掉在地上,我弯腰去捡。

  乔爸爸用手语说:掉地上的东西不要吃,不卫生。

  我用手语回答说:得捡起来,要不然浪费。

  乔爸爸:还是不要了,再说你看你,喝得手都抖了,也捡不起来。

  我:您怎么岁数大就瞧不起我呀?

  是不是笑话我喝多了?

  你比我能喝吗?

  我告诉你,我不仅能捡起来,我还可以不用手,就用筷子把那个花生夹起来。

  我说罢就拿了筷子弯腰夹凳子脚的那粒花生,一下,两下,三下……若干下,不是偏了就是偏了,我还真就生气了,钻到桌子下面去夹花生,乔爸爸在上面哈哈地笑,我在桌子下面折腾得汗都出来了,到底用筷子把那粒花生推到了墙边,借着墙把它夹起来,哆哆嗦嗦地送到眼睛前面仔细看,得意扬扬。

  “花生啊花生,你在我面前还装什么玻璃球呀?!我程家阳连乔菲都能收拾得了,我还搞不定你?”

  说完把在地上滚了一圈的花生送入口中,吃了个香甜。

  我要直起身子来,头却在下面撞了桌子角一下,疼得够呛。好不容易坐回去了,发现乔爸爸不坐在那里了,他的位置上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正夹着些小菜放入口中。此人三十岁左右模样,光头,浓眉毛,瞪着圆眼睛像牛一样,满脸横肉,明显是有点生气的样子,肩膀很宽,身量不小。

  我琢磨着我弄不好真是喝多了,夹花生夹到别人桌子下面了自己还不知道,便说打扰了,正准备起身找准岳父回自己桌子上去,那人开口低声说:“坐那儿别动。”

  东北乡邻,气壮如牛,说话还真不客气。

  “为什么?”我不禁好奇。

  “要去哪儿呀?这就是你的桌子。”

  我纳闷,看了看桌上叫的菜,玻璃杯里半杯啤酒,里面还浸着一枚红枣,正是准岳父刚才给我放进去的——这确实就是我的桌子,我刚才并没走远。那就奇怪了,眼前这位是谁呀?凭什么就大大咧咧地坐在这里了?刚跟我推杯换盏的乔爸爸去哪里了?

  我这人最讨厌不讲礼貌的家伙,霎时就有点不耐烦:“您是哪位呀?请把酒给我放下,那是我爸的。鸡胗别动,这是我桌上的菜。我跟您很熟吗?”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多少还是有点大舌头。

  光头闻言竟真的放下了酒杯,朝我笑笑:“哼,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是我知道你是谁,”然后他拿筷子尖指着我,“你不是从北京来的吗?你不是家里官挺大、挺有钱的吗?你不是会说外国话吗?你不是……要跟老乔家那个小姑娘菲菲结婚了吗?”

  “以上哪件事儿惹到您了?”

  “都没惹我,但是对你不利!”

  霎时把我给逗乐了:“哎哟,瞧您说得我真有点害怕了,不过尊下是哪路神仙呀?”

  光头道:“还算你有些眼力,我还真就是个神仙。”

  他说完不紧不慢地把一只空盘子放在发亮的头上,那两只溜圆的眼睛仍是炯炯有神地看着我。

  “你是要表演杂技吗?”我纳闷。

  “这桌上缺凉菜。”

  “你能变出来吗?”

  “你给我数二十个数。”光头慢悠悠地跟我说。

  “没——空——”

  “给我数!”光头气壮如牛,忽然发作,一把压住我肩膀,让我不能动弹,同时那圆滚滚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褐色发绿的眼球四周都是眼白,掺杂着红血丝,像岛国恐怖漫画里的图片,仿佛用眼神在下一个诅咒——要出大事儿了!我就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渐渐发觉自己连呼吸都有点不太舒服了,竟然下意识地按他说的做,开始一个一个地数数——“1,2,3……13,14,15……”

  我一直数到“15”,四周都很平静,烧烤店里的人该吃吃,该喝喝,光头也没有叫服务员给我们上凉菜。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披头散发、脸孔发黄的女人猛地从外面推门进来,显然她在外面已经看到自己要找的人了,因此目标明确,情绪激动,枯瘦的手指指着跟我相邻的桌子上正吃饭的一对男女,同时一声尖叫:“狗男女!贱小三!让我逮着了吧?!”

  说时迟那时快,女的几步扑上来就要撕那两人,那两人原本已经傻了,反应过来的时候,男的脸上已经挨了一巴掌,仍是挡在相好的前面,那小三张皇失措地就要撤,同时喊破了嗓子:“哎呀,王姐呀,你看错了……我跟姐夫没咋地……误会了误会了!”

  小三想要绕开往外跑,一不小心就撞上了烧烤店老板放在风水正位上的鱼缸,老板娘眼疾手快,一步蹿过来,一把抱住鱼缸,心惊肉跳,说话直抖:“我的天啊,差点把我鱼缸打破喽!你你你们几个,要捉奸打架去外面!”

  不过这种场面之下,谁有心听她说话?正妻红了眼睛,一口咬得阻挡她的男人松了手,蹿上来就要打小三,本来已经倒在地上的小三往后躲,撞上了后面的老板娘,老板娘之前就没站稳,手里还抱着鱼缸,被小三撞得失去了重心,鱼缸呈抛物线飞出,“啪”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鱼缸粉碎的那一瞬间,这混乱的场面像是电影定了格,所有人都安静了几秒,在自己的位置上略略站住。

  难得看到这样的热闹,我也惊呆了,对面睁着四白眼的光头低低地提醒我:“你数到多少了?”

  我这才想起来,机械地往下继续:“16,17,18,19……”

  老板模样的人从后厨出来,一手拎着菜刀,一手拿着黄瓜:“怎么回事儿?怎么回事儿?谁又过来捣乱来了?”

  他正义凛然,气势雄浑,一出场明明就是一个主持大局的人,却一脚踩在水上,然后也摔了。

  当我恰恰数到“20”的时候,老板手里的那根黄瓜落在了光头顶着的盘子里。

  我愣住了。

  光头笑了笑,拿着黄瓜咬了一口:“这不凉菜上来了?你吃吗?”

  “巧合。”我说。

  光头拿起我的啤酒杯子,一条金鱼从上面落在杯子里。

  光头说:“这条鱼从鱼缸里面飞出来,落到灯架上面,如今落在啤酒杯子里,我看见了,用你的酒杯接住,这才是巧合。而这个……”他晃了晃手里的黄瓜,“这叫神机妙算,懂吗?”

  旁边的女人还在跟她丈夫和小三撕打,老板被老板娘扶起来,两口子要赶那三个人出去,别的食客一边烧烤喝酒一边看热闹,我只看着眼前这个光头,他似乎真有点邪性。

  “你想干什么?”我低低地说。

  “不干什么。救你。”

  “你是……看出我得了什么病了吗?”我问。

  “&é*%((§è!!!。”

  这老小子忽然压低了声音,我一看他口形就怒了:“你才有性病呢!”

  “你不是当翻译的吗?怎么年纪轻轻耳朵就瘸了?我说你有心病!”

  “……我什么心病啊,我没有心病!”

  “……你呀,不该娶乔菲!她会害了你的!”

  “胡说八道。”

  “咱们这么着吧,我跟你说个事儿,你照我说的去找个东西。那东西你要是能找着,以后就听我的,那你还有救!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我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都像是一个故弄玄虚的神棍,我才不想被他摆弄呢,可是他刚才确实在我面前表演了一个没有破绽的戏法,这人还会有什么把戏呢?我从小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好奇心,再加上不用上班,不用当翻译,闲着也是闲着,竟鬼使神差地想要试试:“你说来听听……”

  光头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跟乔菲现在是不是住他们家北屋……你瞧,连这个我都知道……她那床下面是不是有抽屉,两个格的,一边放衣服,另一边放棉被?”

  我不作声,他果然说的全中。

  “靠墙的那边,你趁她不在的时候打开,里面应该装的都是她的冬衣。你往里面使劲找,有一件红色的羽绒服,羽绒服里面有个铁盒子,你把那个铁盒子打开看看……看看里面有什么……我说的这些你都记得住吧?”

  我抬头看着他:“我这人就是记性好,你说的我肯定记住了,你这张脸我也记住了。要是让我逮着你有什么坏心眼,我……我饶不了……”我说到后来,嘴巴和舌头越来越不好使了,脑袋也更加迷糊了,那个“你”字还没出口,就看见光头向我伸了一根手指头过来,我还当他要干什么,他只是轻轻地在我脑门上推了一下,我就倒在地上,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没觉得自己喝太多酒,就这么不顶用了,被光头一根手指就给推倒。这样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一个人躺着,头晕目眩了好久,才明白我这是已经回到乔菲家里了。这正是我们两个住的那间北面的卧室,我就睡在光头说的那张有两个抽屉的床上。

  外面有油下锅炒菜的声音,然后芹菜的香味就钻了进来。我咳嗽了两声,乔菲听见了声音,不一会儿推门从外面露出个小脑袋,细声细气地说:“家阳,你醒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光景,窗帘外面有光透进来,照着她的小小脸孔和大眼睛,猫咪一样的,让人煞是喜欢。

  我存心想要耍赖,便说:“你过来。”

  菲过来,坐在床边上,顺势把我脑袋抱在怀里,亲了亲我额头。

  “你同学聚会完了?”我问。

  “喝迷糊了都不知道时辰了吧?现在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你睡了一宿加一个白天,掐脸都不醒。”

  我闻言坐起来:“真的假的?”

  “骗你干什么?”

  我头疼得厉害:“谁把我从烧烤店弄回来的?”

  “我爸呀。”

  正说话,准岳父拿着一杯温水从外面进来,我接过来一饮而尽。老头儿笑呵呵地打手语:不能喝还硬逞强,让我给灌到桌子下面去了吧?

  我:我跟光头说话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

  准岳父:什么光头呀……一直就咱俩……

  我:你没在烧烤店里面看见一个光头?

  还,还有个女的……进来跟他丈夫打架,还抓小三,鱼缸都被打破了……那个光头就在我对面,还吃了根黄瓜……

  我着急了,手指乱飞,打手语也会语无伦次,到底是初学,后来跟不上了,就说出来,让乔菲问她爸爸。

  准岳父:做梦呢吧你?!一直就咱俩喝。

  我可是糊涂了,难不成我真的做梦了?

  乔菲把我放倒:“梦得还挺详细……再休息一会儿吧,饭菜好了我叫你。”

  她说完就跟她爸爸离开了房间,准岳父还回头掩口笑笑。

  我躺在床上如同丈二和尚,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儿,难道我真的做梦了?不应该呀……我忍着头疼,跳起来拉开床下面的抽屉去找光头说的那个盒子,要是我能找到,就说明我真看到了他,就说明我没喝醉,这事儿非常重要,准岳父刚才笑得那个样子就是嘲笑我酒量差呢!说一个男人酒量差跟笑话他鸡鸡短有什么区别呀?我没醉,我是被神神道道的光头给陷害了,我不能受这个屈辱!

  我把床下面的抽屉拉出来,按照光头说的在乔菲的冬衣里面找那件红色的羽绒服,居然真的找到了,羽绒服被团成一小团,我摸了摸,里面似乎真的有个盒子。就在把盒子从羽绒服里面拿出来的那一刹那,乔菲从外面进来了。

  “我妈问你面条是咸口的还是酸甜的……”她话还没说完,看见我怀里抱着她的羽绒服和盒子,乔菲大惊失色,叫了一声,“啊……”

  那一瞬间我明白了:果然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就连跟我这么亲密的菲,也藏着一个小盒子。

  这里面会是什么呢?

  那一瞬间我脑袋里面闪过无数种可能性:前男友照片;前男友裸体照片;前男友下流情书……或者是另外一个方向,乔菲她以前会不会杀过人,留了些残肢在里面做纪念……或者,对了,我听说东北有个恐怖的巫婆名叫猫脸姐姐,专吃年轻男子,乔菲那张小脸长得就跟小猫一样,会不会她就是呀?这里面就是她的各种法器?

  我被自己忽然涌出来的想法吓了一个激灵。

  可是转念一想,前男友又怎样?裸照又怎样?乔菲她真是变态杀手或者猫脸姐姐又怎样?我现在是她的正牌男友,三天,哦不,两天以后我就是她的合法丈夫!我们经历了这么多,我谁都不怕,我爱她!

  而且这话我不能光想,我得告诉她。

  她要真的是猫脸姐姐,真要吃了我,听我说我爱她也许能犹豫一下,我也好趁机逃走!

  我心里是翻江倒海,可是主意已定。我用同传的腔调和语气告诉乔菲,我说:“菲,无论这个盒子里的是什么,我都爱你……”

  可是乔菲就像没听见我这句话一样,随便应付了一句:“行了知道了,谢谢你。”就一下子把那个盒子拿过去,捧在怀里,如获至宝,“哎呀呀,这么多年我都没找到这个盒子,居然被你翻出来了……”

  她居然还挺高兴?

  那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呢?

  可能谁小时候都会有一个放宝贝的盒子吧?

  那是在我六七岁的时候,舅舅从广州打工回来,给我带回来一小盒进口的奶油饼干。我小心翼翼、充满仪式感地把那些饼干吃了半年,最后盒子还舍不得扔掉。是一个紫色的铁盒子,两只手掌大小,三个指头薄厚,盒子上印着一个带着厨师帽子的金发小姑娘,我小时候就觉得这个小姑娘像我。后来我就把它当作是我的珍宝盒子留了下来,有什么好东西我都往里面放。

  后来人长大了,珍宝就少了,这个盒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我以为是丢了,谁知道家阳今天居然把它翻了出来。

  爸爸妈妈把面条送进来。我跟家阳两个就盘腿坐在床上,一边捧着碗吃面条,一边一样一样地把盒子里面的东西拿出来看。

  “你看,这是我小学学生证。我记得可有用了,我有一次想吃糖稀,口袋里没有零用钱,就把它押给摆地摊的老太太了。”

  “你可真馋呀。”家阳说。

  “嗯,还行。后来赎回来了。我们班有的人都不赎回,一点信用都不讲,后来老太太都不让押证了……”

  “信用没了,糖稀就别想吃了。”

  “哎,看这个黑色的小领结,好看不?合唱队让统一着装,黑领结,白上衣,蓝裤子。哎,这还有我们合唱队的照片呢,你看看,能找到我不?”

  家阳接过来,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这里哪个是你呀?再说女孩都是红领结、蓝裙子,你怎么穿得跟别人不一样呀?”

  “说起来又是伤心事,我在理发店里睡着了,睁眼睛就被师傅给剪成假小子头了……原本我是领唱的,后来老师找别人替我了,我被安排进男生那里面去了,跟男生统一着装……”

  “哈哈哈哈哈……”他听着可开心了。

  “我找着你了!侧脸呀?”

  “没面子,不想照正面。”我记得当时的想法。

  “侧脸也好看……”

  “嘻嘻……亲亲……”我搂过他,亲了一下。

  盒子不大,但是装得满登登的,有谢霆锋的贴纸、陈奕迅的签名照(复印版),还有一支用了一半的美宝莲口红。

  “这可是个好东西。”我说,“我们班上一个女孩的姐姐从沈阳买的,然后我生日的时候她送给我了。擦上可牛了!但是我不敢让爸爸妈妈看见,就偷偷放起来。”

  我这就拧开了想往嘴巴上涂一涂,被家阳一把抢过去:“你也太不讲究了,十多年的口红还敢往嘴巴上涂。”

  “还给我!”

  “就不!”

  我扑上去,两个人倒在床上扭作一团。家阳宿醉刚醒,又兼头疼脑热,哪里是我的对手?没几下就被我压在身子下面,我上下咯吱这个小子,家阳笑得喘不上气来,只好求饶:“大王,女大王,快下来吧……哎你咯吱可以,不要借机猥亵哈……哎!没完了是吧?我让你再来!”

  家阳使劲儿把我给压在下面,上来咬我脖子,我抓住机会反扑,两人闹了好一阵子。后来他倒在一旁,头枕着胳膊,若有所思地说:“奇怪了……”

  “什么呀……”

  “你当我怎么知道这个盒子的……”家阳说。

  “对呀,我都没找到,怎么被你挖出来了?”

  他便把烧烤店里遇见神秘光头男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我越听越诧异了,从他描述的体貌特征来看,我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他怎么会知道我的珍宝盒子在哪里呢?难不成真的是半仙?

  “更奇怪的是,”家阳说,“咱俩翻遍了这个盒子,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东西,你也没有什么背着我的秘密,他为什么一定要引导我找这个盒子呢……你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吗?”

  家阳说着把盒子和盖子都拿起来晃动,忽然几片纸从盖子里面掉下来。之前我们没有发现它,是因为盖子上有个同样颜色的夹层,这几张纸就藏在里面。

  我把那几张纸拿起来,上面是蓝色的歪歪扭扭的字,复写纸拓出来的,一看就是小学生的字体。

  第一张纸上写着:

  王元生替乔菲打扫了十次厕所。

  两个正字。(果真是十次)

  签名:王元生,乔菲

  第二张纸上写着:

  王元生替乔菲跑了三十圈操场。

  签名:王元生,乔菲

  第三张纸上写着:

  王元生替乔菲挨了刘金龙五拳。

  签名:王元生,乔菲

  家阳颇为惊讶:“这个王元生是谁呀?”

  我:“……忘了……不认识这么个人呀。”

  “好好想想。”

  我想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对对,是有这么一个人!

  王元生是我小学同学,坐我前面一排的那个男孩,长得又矮又小又弱,但是思想特别早熟。四年级,对了,四年级的时候,他把我约到枣树下面说,乔菲,我爱你。我当时正在吃糖稀,听到这话霎时就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我把剩下的糖稀一口含在嘴里,然后上前一步,薅起他的领子:“王元生,你再敢说一遍!”

  “说十遍也行!乔菲我爱你,乔菲我爱你,乔菲我爱你,乔菲我爱你,乔菲我爱你……”

  我借着人高马大,把王元生扔在地上:“去你的!”然后我捂着耳朵学电影里的女孩,“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

  也不知怎么那么寸劲,王元生是脸朝下着地的,鼻子戗破了,流了血出来,被他吸进嘴里,站起来对我恨恨然:“我会证明给你看的!”

  他真是个狠人,后来他果然证明给我看了。

  没过几天,轮到我值日清扫厕所。我最怕这个活计,王元生居然替我做了,连续十天,我在女厕外面替他把风,他在里面干活儿。每天填上一笔,凑了两个正字,像借条一样,我们两个都在上面签了名。

  又过了几天,我因为上课爱说话被班主任老师罚了跑三十圈操场。跑我是不怕的,可是电视上演《新白娘子传奇》最后一集,我着急回家看电视,王元生说:“我替你!反正老师在楼上,我在楼下,离那么远,我穿上你的外套,老师也看不出来!”我一听行啊,就又签了条子。于是在这事儿上又欠了他一笔。

  后来我得罪了校霸刘金龙,话说刘金龙他爸爸是开肉铺的,他从小就长得人高马大,特别喜欢抢别人的东西,我们班一个女孩新买的自行车,他就抢来要自己骑。我当时正在操场上练撑杆跳,就用手里的杆子离老远把刘金龙给飞倒了,刘金龙爬起来就要打我,上一秒种还不知道人在哪里的王元生忽然从一个角落里冒出来,挡在我前面,居然演了一出小英雄救美。他仰头对刘金龙说:“别打女生!”刘金龙指着我:“乔菲先动手的!我必须还回去!”王元生拍了拍自己胸脯,就这样替我挨了刘金龙五拳。我当时真的感动了,就又在第三张条上签了字。

  我原本是这么想的:随便你怎么证明你喜欢我,反正我不喜欢你就拉倒。你又能把我怎么样?

  可是没有想到的是,又没过多久,学校组织看电影,那里面一个女孩对男孩说:“你救了我三次,我就要做你的妻子。”

  就这么一句电影里的台词,成了被小学男女生交往时推崇的标准了——哪个男生要是救了一个女生三次,那他俩就必须结婚。王元生信了,我也信了。

  于是就导致了第四张纸条的签订,上面写着:

  因为王元生救了乔菲三次,所以乔菲同意,长大以后要嫁给王元生。

  签名:王元生,乔菲

  说到这里,看了第四张纸条,我跟家阳被这些小时候的趣事和执念笑得前仰后合。说到这里,我们心里还有些暖意融融。

  打开第五张纸条,我们读了之后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见上面写着:

  如果乔菲不遵守约定,跟除了王元生以外的人结婚,那她以后的丈夫就不得好死!!!

  签名:王元生,乔菲

  天一亮,离我们去民政局注册结婚就剩下一天了。

  早餐桌上,妈妈给家阳盛了一碗粥,夹了油条,又剥了茶叶蛋给他。

  我摊开手跟她要我的那份。妈妈气哼哼的:你没有!你不配!

  我:我有什么错?是家阳非得手痒找那个盒子!那几个纸条也是他翻出来的。

  妈妈:我说你小时候签那个破纸条给别人干什么?

  爸爸在一旁喝粥,一直不参与讨论。

  我:嗨……多大点事儿,都是小时候了,谁能把那些当真呀?我就是结婚怎么了?

  妈妈红了眼睛:多大点事儿?!你把什么当事儿?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不能有一点差池!这事儿晦气!我告诉你,家阳要是有什么状况,我饶不了你!

  我:……明白了,自从家阳来了,他是你儿子,我就不是你女儿了!

  妈妈:对!别吃我做的早餐!

  我一怒之下站了起来,被爸爸一把抓住,又坐下。

  爸爸放下碗筷:我来说两句。

  一直没参与讨论的家阳抬起头来看我爸爸。

  爸爸:……孩子小时候说的话按说不足为虑。但是既然他们两个把这几张纸条翻出来了,那就得当个事儿。结婚重要,不能有一点添堵的地方。

  他这时候看看家阳,家阳点头,表示完全同意。

  爸爸:说到底就是菲菲欠了那个王元生什么的几个人情,一一还回来不就得了。到时候找到他,打个招呼,让他把他本人下的毒咒一收就完了。

  家阳:这个……爸爸,怎么一一还回来呀?

  爸爸:王元生替菲菲跑过三十圈操场,你也去小学跑三十圈操场。王元生替菲菲挨过刘金龙的拳头,你也去找刘金龙挨他五个拳头。王元生替菲菲扫过厕所,你也去嘛!

  事不宜迟,今天就办!

  我看见家阳喉咙里面咽了一下,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啊?”爸爸:怎么?做不到还是不想去呀?

  家阳:……去!

  我:“……家阳,能行吗?”

  家阳:“能行。为了能安安稳稳地娶你,我做什么都行!”

  爸爸:这种事情可得凭良心,不能偷懒耍滑呀……

  妈妈心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风沙天。乔菲小学母校的操场上,我在跑圈,脚上穿的是准岳父的球鞋。时间紧,任务重。今晚上我爸爸妈妈就要从北京过来了,明天我跟乔菲就要登记了,今天白天必须把那三件事儿做完,所以去买一双运动鞋的时间都没有。跑了三圈之后,准岳父的运动鞋前掌就开口了。尖锐的小石子跳进来,我得一边跑一边给甩出去,姿势特别可笑。

  本来我体力不错的,跑上个十里八里不是什么大问题,可是我在非洲受的腿伤还没痊愈,前天又喝酒喝到头疼,目前状态就是一个林黛玉,林黛玉要是跑三十圈操场——九千米,会吐血吧?

  果然跑到最后我就一下子倒在地上,嘴巴里发腥。

  乔菲赶紧上前把我扶起来:“还行吗?小哥哥。”

  “还行还行,外伤外伤……”我擦了一把嘴角,“下一个是什么?”

  “打扫厕所。”

  “……不用客气……走。”我扶着她站起来。

  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我跟乔菲混进教学楼,我扫男厕,菲扫女厕。我从来没干过这种事儿,还真是考验呢。真不比当年我第一次进同传箱容易。不过想想乔菲,想想我就要娶她了,想想纸条上那个毒咒,我觉得也算能忍受。好在工具齐全,水流充分,堵上了鼻子,克服了心理障碍,清扫厕所也没有那么不堪。我清扫了一侧的茅坑,洗拖把的时候,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头发上、身上满是尘土,就把T恤脱下来,打算好好洗把脸。

  刚脱了衣服,一个个头大概到我腰、也就上二三年级的小胖子估计是吃坏了肚子,急三火四地弯着腰捂着肚子从外面冲进来就要蹲坑,忽然看见裸着上身的我,他一下子愣住了。

  “你,你是谁呀?”小胖子看着我。

  “我,哦,我临时过来打扫厕所的。”

  “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这孩子……”我说,“没告诉你是临时的吗?”我讨好地冲他笑笑。

  小胖子分明是害怕了:“我怎么看你不像打扫厕所的呀?!”

  “别管我像不像,叔叔打扫得很干净!来,你来这边这个坑,我刚刚冲洗过了,你看这边挨着窗子,还有阳光,你一定特别通畅!还能减减肥……你们家生活不错吧?瞧把你胖的。”我伸手去拉小胖子。

  小胖子僵硬地被我拽过来,又被我推上一个单间。

  小胖子:“……叔叔,关门可以吗?”

  我说:“当然可以啦,叔叔给你关上。哎呀,怎么关不上了?”我没发觉是拖把头卡住了门轴,“哎,你是不是憋不住了?那就赶快吧,叔叔不看……”

  小胖子忽然抱着肚子从我身边抢出去,一边哇哇大叫:“快来人呀!男厕所里面有个怪蜀黍!”

  小胖子从男厕夺门而出,哭喊声把教学楼震山响,临近教室的几个老师,还有闻声而来的教学干事都冲出来了,上来就要拿我。其中一个头发花白却高大威猛的人说:“好呀你,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做这种缺德事儿!”

  “我没有!我没有……”我挣扎着。

  “还敢说没有!连上衣都脱了!你个臭流氓!”

  那人就要动擒拿手把我摁在地上,乔菲拼了死命从后面把他拦腰抱住:“误会!都是误会呀!”

  那人回头一看,乔菲却认出他来:“赵老师,我是乔菲呀!原来你教我体育的!”

  赵老师:“……哎呀,可不是!乔菲你怎么回来了?!这是谁呀?”

  “这是我未婚夫!”乔菲嗓子都快喊破了。

  “你未婚夫不是高翻吗?”

  “就是他呀!”

  “不能是他,他是个流氓呀!”

  “赵老师你彻底弄错了……”

  后来那个姓赵的老师把我们带去教务处好好地聊了聊,误会解开了。知道乔菲小时候值日不老实,这回等于是带着我来补偿的,他们居然还挺感动。临走时跟乔菲握手说你看你这么出息,应该经常回母校看看。又过来跟我握手说,你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谁能看出来您是高翻呀!

  这话是说我相貌不好吗?

  我还没问他究竟是几个意思,这个刚才还要把我摁在地上的赵老师说,我孩子也在北京,快毕业了,学厨师的,您看看能帮忙给安排一个工作吗?

  我打哈哈说我帮忙找找机会。

  我跟乔菲离开小学的时候,看见刚才高喊我是怪蜀黍的小胖子正站在门口,小伙伴们离他很远,捂着鼻子取笑:“好臭呀……”他妈妈急三火四地从校门外面进来,手里拿着换洗的裤子,先上来拍了他脑袋一下——这小子居然拉在裤子里了。我在他旁边经过的时候,慢慢对着他摆口形说:“……该……”

  刘金龙家的肉铺原来开在小区外面的市场里,听我爸妈讲他也是念书念得不好,后来帮他爸爸收拾猪肉去了。后来听说刘金龙嫌肉铺赚钱少,就学了手艺,改了铺面,在原来的位置上开了个发廊。我上高中之后就没有见过刘金龙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全凭记忆找到了那间发廊。

  屋子里只有一个女客人,扎着小辫子的男理发师刚刚给她理完发,用小镜子照后面发型的弧度,问她:“李姐,你看满不满意?”女客人相当满意,起身付钱,理发师有点娘娘腔,跟这个女客人说话还勾肩搭背的。

  然后他过来招呼我们,还挺热情:“二位谁剪头呀?”

  我正要说“我要找人,找刘金龙”的那一瞬间,忽然在理发师的脸上发现了刘金龙的眉眼痕迹,明明是他的轮廓,可又明明不是,原来的刘金龙是XXL号XY染色体,眼前这个却分明是M号XX染色体。我霎时如遭雷击,我指着他的脸:“你你你你……你是刘金龙?”

  他先是一愣,看了我的脸好半天:“哎呀乔菲!好久不见了!”

  “是呀,太久不见了!”我完全控制不了自己的声音了,“刘金龙,你怎么面目全非了?!”

  “别乱说话,我现在叫刘亦凡!”

  “……到底怎么回事儿呀?”我声音凄厉。

  刘金龙,哦不,刘亦凡。他本来出生在肉食之家,从小就被他爸妈各种好肉熟食地伺候,抢女生自行车被我用杆子飞倒的那个年代是他最胖最威猛的时候。过量的脂肪影响了他荷尔蒙的分泌,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开始发现自己并不真的想做一个男孩子,他喜欢女孩的衣服、女孩的自行车,留女孩的长头发,反正他其实就是想做一个女孩子。他一门心思地琢磨这些事儿,原本就不怎么样的学习成绩就更差了。初中毕业之后干脆回家跟他爸爸学习割猪肉做熟食了,想用这颇为粗糙的工作麻醉自己。

  刘亦凡很快发现自己根本不能忍受去做一个浑身生熟肉味儿的糙汉,他想做一个精致的人,就趁每天下班的时候回到家里化妆打扮,照镜子。纸包不住火,这事情有一天被他爸妈发现了。他爸爸当时就要揍死他,他说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干脆我就跳楼吧,于是一步就跳上了窗台。他爸妈见他意志坚决就服软了,抱着他腿跪在地上说,孩子呀,家里反正是一楼半,你摔不死残疾了,我们还得伺候你,那我们宁可让你当女孩子……就这样,刘亦凡就可以做自己了!他减肥整容,形象大变。因为原来有给猪蹄子剃毛的经验,就有了不错的理发基础,在蓝翔技校待过之后,回乡把肉铺换成了发廊。

  我听了之后特别感动,抱着他跳起来:“刘亦凡呀,我太佩服你了!而且你现在特别漂亮!”

  “你也还行……真的,但是我跟你说,你这眼角得注意,每天晚上洁面之前哈,用冰块压一压,我告诉你,特别紧致……”他跟我热热闹闹地说了半天,这才看见我身后的家阳,当场就眼波流转,“……哎呀这人是谁呀?长得这么好看呀……”

  “我未婚夫。”我说。

  “可惜他了……”

  我当时气结,家阳对他点头笑笑,刘亦凡手指头绕着头发,脸都红了。

  我说:“少来这套。我找你有事儿!”

  刘亦凡的眼睛还在家阳身上:“……你找我什么事儿呀?”

  我说:“我想让你打他五拳……”

  刘亦凡:“啊?!”

  我把事情的原委从头到尾跟他讲了,刘亦凡听得直点头道:“有印象有印象……哎,王元生英雄救美的事儿我还真有印象呢……那好吧,别管我原来怎么样,我现在可是个斯文人,不过既然你们这么执著,那我就勉为其难……”

  刘亦凡说着晃晃悠悠地绕着家阳走了一圈,样子轻薄,嘴角坏笑,趁家阳不注意的当口,抡圆了就往他面门上袭来……

  家阳忽然道:“你长得这么好看,我就看看你手能有多狠……”

  真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刘亦凡霎时开心了,当下肩膀一夹,端起两个小拳头,棒槌一样敲在家阳的肩膀上,敲了好几下,嘴巴里面说着:“讨厌,你好讨厌……”

  家阳嘻嘻地笑起来。

  这三件事情终于办完了,借着机会见到了从前的老师和朋友让我心里颇为高兴。不过此时我跟家阳已经是筋疲力尽。在一个小卖铺门口席地坐下,每人喝了两瓶汽水。家阳问我:“接下来咱们该去找那个下毒咒的王元生了吧?”

  “嗯。”我把手机掏出来,上面是刘亦凡帮我托人找到的王元生的地址。

  我跟家阳找到了那栋三层旧楼,找到了那个单元那层楼,那个住着王元生的房子,摁了门铃,过了好久,一个老太太从里面出来,脸皮像枣核一样,抬眼看我们。

  “请问王元生是在这里住吗?”我问。

  “对呀。”

  “我是他小学同学,我找他。”我特别高兴。马上要见到王元生了,心里还挺激动的,我想看看这个从小喜欢我的男孩变成什么样了,我也要把家阳好好地介绍给他,请他收回毒咒并祝福我们。我要我的婚姻毫无瑕疵。

  “……他死了呀……”老太太说。

  哥哥家明的奔驰房车停在路口,我一瘸一拐地过去,车窗滑下来,里面是家明和我爸爸妈妈,三个人看见我就跟见了怪物一样。我知道自己折腾一圈下来有多憔悴,活动活动下巴:“爸爸,妈妈,哥哥,辛苦了,我带你们去旅馆吧……”

  乔菲家附近有一个冶金工人招待所,我把一路奔波的爸妈带去那里,他们发现这里每一层的卫生间和浴室都是公用的。我小心翼翼地留意着他们的反应,家明总是嘻嘻哈哈的,爸爸从来喜怒不形于色,妈妈却一直都没有好脸色。三个人简单梳洗了一下,我又把他们带去了准岳父订的一个饭店。终于在我跟乔菲即将要注册的前一天,双方家长见面了。

  席间气氛起初颇有点尴尬。

  乔爸爸是不会说话的,我爸爸又没有开口说话,结果一桌子七口人就盯着桌上的菜。

  终于家明说:“哎呀,这个豆腐皮看上去不错。”

  我连忙说:“对对对,哥你快夹给爸爸尝尝……还有这个,这个也好!”

  乔菲:“哦对,这个炖大鹅是这里的招牌菜。”

  我哥家明从来就是最给乔菲面子的,当下做兴高采烈状:“是吗?!我就想尝尝这个呢,爸妈,来……”

  家明热热闹闹地就要布菜给爸爸,我爸忽然低声来了一句:“坐下吧,我有话说。”家明当场哑了火,我爸看着乔菲,“那,你把我说的,都用手语翻译给你爸妈听,一个字儿都不许漏。”

  乔菲看看我,没底的样子:“哦……”

  我爸:“咱们实话实说,我其实特别不同意家阳和乔菲的事情。”

  他一句话出口,之前对各种简陋环境颇感不适的我妈霎时就自在了,脖子扬起来,四处看看,而家明的尴尬症发作,立马就要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我爸继续说:“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不是我有门第观念,这在国内,其实在任何一个国家都是事实。他们现在两个人好,什么都能克服,生活久了,全是矛盾。这是客观存在的。”

  乔菲手指飞快地比画,但是脸色越来越僵硬,我看到乔妈妈的脸上有种隐忍与委屈,而乔爸爸的一张脸却平静无浪。

  我脱口而出:“爸!”

  我妈说:“谁教你这么没有礼貌的?你怎么不让你爸爸把话说完?”

  我低下头。

  我爸继续:“我今天明天本来有会,可我还是来了,来看他们两个注册结婚。就是说,我还是接受了这两个孩子的结合。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家阳心里特别特别……重视乔菲。我们呢,又十分重视家阳。他执意要的,我们就同意了。希望你们两个从此以后能够好好相处,提高水平,各方面的——业务上的,生活上的……”

  他说得差不多了,同时手里拿起酒杯:“来,干杯吧。”

  我爸这几句话,听得我这心情真是波峰波谷呀……我等着他反悔说不让我们结婚了呢,结果他最后还是同意了,我心底一松,当下拿起酒杯:“爸爸说得是,我们一定好好提高各方面水平……”

  可是乔爸爸却并没有拿起酒杯,他开始说话了,乔菲开始慢吞吞地、字斟句酌地帮他翻译。

  乔爸爸:亲家呀,别嫌我这么叫你叫得早。反正两个孩子明天就登记了。听说你比省长的官还大吧?我能跟你攀上亲戚,真的特别荣耀。

  乔菲中断了:爸,你在说什么呀?

  乔爸爸:你别管,给我继续翻译。

  不过你刚才说什么?你说提高水平?

  你的意思主要是想让乔菲提高,去配你们家阳吧?

  我告诉你,还是那个老道理,结婚过日子是两个人的事情,谁高谁低可就不好说了。

  我们两口子看你们两口子是高,可是你们家阳看我们乔菲可也高。

  话说到这里已经锋芒毕现了,我爸爸妈妈同时看我,家明兴趣盎然。

  乔爸爸:不信?

  不信你们就问问家阳,远的不说,就这么两天,他为了能跟我们菲菲结婚,遭了多少罪?

  跑操场,扫茅房,还被人打了。

  你说他们两个谁高谁低?

  家明脱口而出:“呀?还有这事儿?”

  乔爸爸:这还没完呢。

  他做这些是为了破一个毒咒,结果你们猜怎么着,他好不容易把这些债给还完了,下咒的……

  乔爸爸说到这里,我跟乔菲同时站起来,骇然看着他。

  在知道王元生已死,小纸条上的毒咒破解不了之后,我与乔菲跟她爸妈已经达成了协议,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谁也不许再提,特别是谁也不许跟我爸妈说起。谁知道这个老头子又出尔反尔了!

  乔菲:不是说好了不让说的吗?!

  乔爸爸:都是实话,凭什么不让我说?!

  乔菲:我跟家阳都不把那事儿当作事儿,你干什么告诉他爸妈?

  乔爸爸:不告诉他们,就不知道他们儿子多在乎稀罕你!

  乔菲:你能不能闭嘴?

  乔爸爸:不能!

  我:“乔菲你费什么话?你爸爸用手说什么,你不告诉我爸妈不就行了吗?”

  我妈妈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什么咒?把话说清楚!”

  乔菲背朝着她,不说话,紧紧闭上嘴,再也不肯把她爸爸说的话翻译给我爸妈听。

  乔爸爸:你这样我就不会告诉他们了?瞒不住的。

  然后他从衬衫衣兜里拿出一张提前准备好的纸条让我爸爸妈妈看,上面的字体居然颇为清秀:你们的儿子家阳被下了毒咒,娶了乔菲就会不得好死,下咒的人死了,破解不了了,可是他还是赖着跟乔菲结婚。你们说谁高谁低?

  我跟乔菲当时都要崩溃了。

  乔妈妈红了眼睛,要抓他老公领子。

  我爸妈更是脸色铁青。

  我爸爸“腾”地起身:“你们胡闹!”

  他转身就走了,我妈妈也起身走了。

  乔妈妈到底哭着跑了出去,乔菲恨她爸坏事儿,又发作不了,跟着她妈妈跑了出去。

  我真急眼了,看着准岳父:你这是干什么呀?你是要毁了我跟乔菲呀?你毁了我们对你有什么好处?

  乔爸爸还是气定神闲:这事儿瞒着你爸妈也不好,至于你跟乔菲毁不毁,你仔细想想吧!你要是后悔也还来得及……

  家明:“那什么,我今天开了七个小时的车,我能吃点吗?”

  乔爸爸立即给他倒了酒,用手比画:吃,多吃点……

  我一扭头也走了。

  那天晚上我没有回乔菲家去,我去了招待所,自己另开了一个房间。躺在床上想了好久,发觉自己可真是累呀。我跟乔菲这么多年,历尽艰辛,为了让我爸同意,我这条小命差点没搭在非洲,如今好不容易就要结婚登记了,她爸爸又开始发作了。我这是得罪谁了?

  不一会儿有人敲门,打开门,竟是我妈妈。

  她和颜悦色地问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准备洗耳恭听的样子。

  我便打算原原本本地跟她说,刚说到第八句,我妈说:“现在还来得及,咱回北京吧,你别跟她结婚了。”

  我一下子愣住了。

  “本来两个家庭就格格不入,每个人的性格又都那么要强。乔菲我了解,今天见到她爸爸就知道这姑娘怎么这么顽固。听我说,家阳,这人你不能娶!更何况,那不是还有个毒咒吗?你不怕吗?”

  “我也不知道……”

  我妈妈摇头:“你看,你不知道,就说明你也不那么坚定了。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被诅咒!跟爸爸妈妈回家吧,啊?”

  我想了半天:“……妈妈,我至少知道一件事,我要是跟乔菲结婚不得好死,那我不跟她结婚的话,肯定就不得好活了……”说完我就哭了起来,一哭起来还止不住了,“我……我这人就这样,妈妈,我都遭了这么多罪,我不想半途而废……”

  妈妈抱着我,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下了小雨,我们两家人终于在民政局门口又见面了。

  乔爸爸对我说:你可想好了?

  我:我想好了。我才不管什么下咒不下咒呢,我之前吃的苦也不算什么。我非要娶乔菲不可。

  乔爸爸笑笑:那进去吧。

  乔菲轻轻挽着我的手,而双方家长是全程无交流。

  结婚登记的办公室在二楼,我们前面还有几个人在排队。乔菲帮我整理领子,她微微低着头,睫毛长长的,上面飞过一只小蜜虫。我的视线被那只小蜜虫吸引,被它带到别人那里去,看见它落在一个人的头上——光头,我再仔细一看,竟然就是在烧烤店那个神神道道的、指引我去找盒子的光头!

  我当时失声叫起来:“哎呀,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光头几步上前:“你们不许结婚!”

  乔菲:“这是谁呀?”

  我:“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光头!”

  光头:“乔菲你不要嫁给他!我不许!”

  乔菲:“你不许?你是哪根葱呀?”

  光头:“我是王元生呀!”

  乔菲仔细辨认:“……哎呀,真是你,你原来挺清秀的,怎么变成这样了?”

  光头:“我奶奶嫌我不长个,给我吃了牛初乳。”

  乔菲:“你没死?”

  光头:“这都是你爸安排的!”

  乔爸爸终于从后面上来,笑呵呵地,跟王元生一起告诉了我们真相。原来从烧烤店吃黄瓜,到找到珍宝盒子,到考验我的三关,到最后不能解开的毒咒,全都是乔爸爸安排好的对我的测试,为此请了不少人帮忙——烧烤店里面打架的夫妻和小三居然还是评剧团的专业演员,这些乱七八糟的周折就是要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爱他女儿。真相终于大白,我证明了我对乔菲的爱情,这让准岳父非常满意,而我爸爸妈妈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办事员让我去办手续了。谁知道这个时候王元生忽然从怀里拿出一个啤酒瓶子,“啪”的一下在旁边台子上摔碎了底,慢慢地逼向我们。

  “乔菲,我告诉你,我帮你爸不假,我对你的心也是真的!我告诉你,你非得跟我结婚不可!要不然我就毁了你们!”

  王元生说着就要上来用破瓶子捅我,一个人飞身而出把他压在了地上,竟是我哥家明。王元生还要反抗,我哥已经准确熟练地把一管蓝色的针剂推进他脖子里了。静脉注射效率就是高,上一秒种还亢奋要伤人的王元生忽然就笑嘻嘻、舒服服地躺在地上了。

  乔菲吓蒙了:“哥,你看今天是我跟家阳的喜事儿,这人也没犯什么大错,还是我爸指使的,你怎么把他注射死了?”

  家明看看我们:“别担心,镇静剂,我去不认识的地方总带点这个防身。”

  保安上来,没弄清楚情况就要带走家明,我爸妈连忙上前解释,说躺着的那个才是坏人。保安要把他们全带走,我爸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找你们领导来!保安说哎呀老头儿,我们领导正科级呢,还有时间见你?!管你是谁,一律跟我们走!后面乱套起来。

  乔菲说我去看看。

  她正要转身,被我一把拽住。

  我筋疲力尽:“算了。让他们折腾去吧,咱俩先把婚结了吧,再别出什么幺蛾子了……”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