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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天一早,郑家浩就买到了车票,是当天晚上十点的。

  马青梅晚上没顾上出摊,匆匆扒拉了几口饭,就给郑家浩收拾行李。郑美黎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说:“哥,你要去昆明啊?”

  郑家浩嗯了一声。

  “你什么时候走?”

  “晚上十点的车。”让马青梅找回来后,如果不是郑美黎主动,郑家浩几乎就不跟她说话。因为他拦着郑美黎跟拆迁办公室签不成协议,她也气恼着他呢,彼此的关系比以前冷了不少。

  郑美黎见郑家浩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也就懒得继续讨没趣,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给何志宏发短信,告诉他郑家浩要去昆明了。

  何志宏回短信问什么时候去,郑美黎说今晚十点的火车。何志宏回短信骂了句二百五就没动静了。

  马青梅本来打算去车站送郑家浩的,郑家浩说不用,就几件换洗的衣服而已,再说他也不是小孩子了。

  马青梅就没坚持,小帆把郑家浩送上公交车,就回家了。

  郑家浩走后一点儿消息都没有,马青梅估计他也该到昆明了,居然不知道打个电话报一声平安,亏她还千叮咛万嘱咐的。马青梅在心里骂了声木头,主动给他打电话,居然关机了。

  一开始,马青梅还琢磨着是不是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可连着打了好多次,都是这样,她就有点儿慌了,越慌她越是频繁地拨打郑家浩的手机,越是打不通她就越慌张,甚至都去了派出所报案。

  可郑家浩是在去昆明的路上消失的,单是侦查青岛这一地段,肯定是没用的,警察劝马青梅去昆明报案。

  马青梅心怀一丝侥幸地希望,郑家浩也许是把手机弄丢了或是被人偷了。她好几次拿起电话拨通了昆明的区号,却没有按110。她那么害怕自己的担心被证实……

  在联系不上郑家浩的焦灼里,马青梅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其实,她非常爱郑家浩,如果她不再爱他,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卧不安,就不会在出摊的时候总是稀里糊涂地收错钱。

  当马青梅因为联系不上郑家浩而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时,郑家浩正躺在市医院的病床上。

  他没有去成昆明,依然待在青岛。

  那天晚上,他乘五路电车去火车站,从下车的刹那,他就感觉到身后跟了两个人,一直跟着他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并未在意,以为这两个人和他一样,也是赶火车的。等拐过了街角,两个人中的一个突然冲上来照着他脑袋就拍了一砖头,然后扑上来抢他的包,郑家浩忍着剧疼大喊:“抢劫了!”死死地拽住包不松手。

  两个歹徒一急,掏出刀子来就一阵乱捅,等他醒过来,已在医院里躺了两天一夜。

  望着雪白的病房,郑家浩流了泪。他费力地想坐起来,腰部却传来一阵刀扎一样的疼,就听一个女孩的声音说:“哎,你别乱动。”

  郑家浩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穿粉色工作服的护士,她过来扶着他躺好,说:“别乱动,我去叫医生。”

  郑家浩费力地扭着头,发现自己病床的床牌上居然写着:无名氏。

  郑家浩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知道肯定是歹徒抢走了他的包,医院在他身上没找到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索性就叫他无名氏了。

  郑家浩伸手悄悄摸了一下腰,摸到了层层叠叠的包扎带,他突然有点儿担心,是不是被捅到了腰上的神经?以前,物流中心有个老员工,不小心让叉车从背后撞了腰,人就瘫痪了。

  郑家浩倒吸了一口凉气,费力地把手伸向臀部,用力掐了一下,居然感觉不到疼,可以说没有任何感觉。

  郑家浩仿佛听见了轰隆轰隆的倒塌声,在心里响成了一片。他实在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就此瘫痪,这个家会怎么样?还有马青梅,他不仅没有让她过上一天好日子,还要就此成为她的累赘,更要命的是还让她就此再背上巨额的医疗费……

  郑家浩不敢想下去了。

  如果事情真像他想的那样,他决定自行了断。他可以允许自己给不了马青梅幸福的生活,却决不允许自己成为马青梅的负担,他欠了马青梅太多,不能再欠了。当医生来询问他感觉时,他只是茫然地摇头或点头。问到他的家庭情况时,他满眼茫然,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的样子,心,却在潺潺地流着泪。

  郑家浩在医院躺了一周,没有说一句话,医生和护士都以为他因头部受了击打而造成了失忆。一天,他听见两个护士在走廊里唧唧喳喳地说这人真可怜,不仅失忆了,听说恢复不好的话就瘫痪了……

  另一个说:“找不到他家里人的话,咱院又要做慈善了。”

  郑家浩听得泪流满面,心如死灰。

  在这天夜里,他在一张医院的便笺上歪歪扭扭地写下了:死于自杀,跟任何人无关。

  他没有留自己的名字,怕医院根据名字查到马青梅,这是一笔偌大的医疗费啊,他实在不忍心甩给马青梅。如果他郑家浩这辈子注定要做一次无赖的话,就让他赖医院一次吧,毕竟和马青梅比起来,医院是强者。

  郑家浩把纸条压在杯子底下,费力地把两个枕套撕成了布条系在了床头上,把脑袋套进去后,滚下床去……

  周末,马青梅跟小帆说:“要是过了这个星期天,你爸还没有消息,我就去昆明找他。”

  小帆说:“我和你一块去。”

  “我自己去就行了,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马青梅嘴里这样安慰着小帆,其实她心里也没底。长这么大,她去过最远的城市就是济南,还是以前上班的时候,单位组织旅游去的。一想到要去那么遥远的昆明寻找郑家浩,她就会觉得很茫然,有种即将被扔进迷魂阵的感觉。这些她都不能让小帆看出来,如果说杳无消息的郑家浩是她心头的疼,那么,小帆的学习成绩就是她活着的全部意义。

  刚一开始,马青梅因为没有郑家浩的消息而上蹿下跳,郑美黎还觉得她小题大做,可随着郑家浩杳无消息的时间越来越长,郑美黎也不安了起来。她跟何志宏说:“我哥走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他会不会在外面出了什么事啊?”

  何志宏笑眯眯地看着她,说:“你哥不是二八少女,也不是三岁的孩子,难道还有人拐卖一个大老爷们儿?”

  “他会不会被人害了啊?”

  “被人害了?”何志宏笑了起来,笑得鼻子眼里全是嘲讽,“你哥很有钱?”

  “少拿我开涮,我跟你说正事呢,这几天我嫂子都快疯了。”看到何志宏的漠然,郑美黎有点儿生气了。

  何志宏坐端正了,也一本正经地说:“我跟你说的也是正事,你想想,谁会闲着没事干去找命案背?除非你哥特别有钱,让人觉得就算是背上命案也值得。”

  郑美黎觉得何志宏说得也有道理。

  何志宏推推她,说:“早点儿回去吧,别有事没事就往这边跑,要是被你嫂子看见了,又该来话了。”

  郑美黎满腹心事地回了家,马青梅已经收拾好了行李,如果明天中午之前还没有郑家浩的消息,她就坐晚上的火车去昆明。

  马青梅没去成昆明。第二天一早,邻居就跑上来告诉她,报纸上登了一个被人抢劫受伤后患了失忆症的男人,在市医院自杀未遂,还配有照片。他怎么看都觉得这个人像郑家浩,就特意把报纸拿给了马青梅。

  马青梅只扫了一眼,就差点儿晕了过去,虽然郑家浩的脸有点儿浮肿,还罩着氧气面罩,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郑家浩。

  马青梅连拖鞋都没顾上换就往街上跑,到了医院一路打听着找到了郑家浩的病房。她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脸都有点儿变形的郑家浩,低低地唤了一声家浩就泪如雨下。

  郑家浩微微张了一下眼,见是马青梅,又飞快地闭上了眼,仿佛不认识她似的。

  护士看着马青梅,说:“你是他的家属?”

  马青梅点点头,坐在床边,摸摸他的脸说:“家浩,你吓死我了。”

  两行泪顺着郑家浩的脸颊往下滚,已经有很久很久,他没听马青梅这么温和这么亲昵地跟他说过话了。听见护士出了病房,他才叹息了一声说:“你这是何必呢?我不想拖累你,他们怎么不把我一刀捅死呢?”

  “家浩,你怎么能说这么不负责任的话?你死了,我和小帆怎么办?”马青梅脸上的泪一直就没干,“你是不是怕拖累我才想到自杀的?”

  郑家浩微微点点头,“我不想让他们找到你。青梅,我没去成昆明,又给家里捅了一个大窟窿,好几万了……”

  “家浩,你千万别那么想,你能捅多大窟窿我就能补多大窟窿。”马青梅不想让郑家浩为医疗费的事情担心,就宽慰他说,“你忘了?我早就跟你说过,眼是狗熊手是英雄,我这双手就是英雄,多大的难事都能打得赢,何况你还有医疗保险呢。”

  “我听护士的意思,我的腿可能是废了。”郑家浩满眼悲凉。

  马青梅的心震了一下,顿时就觉得天旋地转,又怕郑家浩看出来影响了他的情绪,就轻描淡写地说:“你还真信医生的话?”

  “不信医生的话信谁的话?”郑家浩看着她说。

  “我一同事的姐姐是医生,她说当医生的都有故意夸大病情的毛病,这样一来就算治不好,你也不会怪他,因为他早就跟你说过了病有多严重。要是治好了呢,你还会感谢他,觉得他医术特别高明,把你这么严重的病都治好了。”马青梅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儿玩笑或是安慰的意思,郑家浩原本是灰沉沉的眼里,闪出了一丝希冀的亮光。

  接下来的日子,马青梅像只陀螺一样在出摊和医院之间来回奔忙。她白天要在医院照顾郑家浩,傍晚跑出去出摊。涮串摊是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她就是把自己劈成八瓣也得出摊,夜里十一点左右,再拖着两条灌了铅一样沉的腿回医院。

  知道郑家浩出事后,郑美黎也来看过他两次。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怀疑郑家浩的被抢受伤很可能跟何志宏有关系,要不然怎么会有人抢郑家浩呢?他不仅穿得不光鲜,连提着的行李都是一个看上去就穷兮兮的尼龙绸布包。火车站周围,有多少比郑家浩更值得抢的人啊,他们怎么会单单选中简直像是回乡民工的郑家浩呢?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询问郑家浩被抢时的情形,越问越觉得跟何志宏有关系了。

  她去找何志宏,何志宏居然像受了极大的不白之冤一样跟她发了一通火,说他是喜欢钱,可他再喜欢钱也没有喜欢到找人给老婆的哥哥下黑手的份儿上。

  虽然何志宏信誓旦旦,郑美黎心中的疑窦依然难以驱散,只是,何志宏是她女儿的爸爸,也是她的丈夫,就算弄清楚了,她又能怎么办?去举报何志宏?怕是做不到吧?既然做不到,她又何必去弄清楚一个已经发生过的、已无法挽回的罪恶真相让自己忐忑不安呢?

  李小红看到报纸上的新闻照片,觉得也有点儿像郑家浩,就打电话问马青梅。马青梅怕父亲知道了会担心,就叮嘱李小红千万别在父亲跟前说这件事情。

  警察也来医院做过笔录,郑家浩照实说了,对案子是否能破却没敢抱多大期望。马大海和李小红他们来看郑家浩时,正好遇上医院来催马青梅交郑家浩欠的医疗费,马青梅嘴里说马上交,心里却是万鼓齐擂。李小红看在眼里,知道马青梅没钱可交,就悄悄去提了两万块钱,怕跟马大海说了他又会说她在他们家人面前处处摆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脸来,就谁都没声张,悄悄把钱补交到住院处,才给马青梅发短信说了一声,让她别再为医疗费的事情费心了。

  马青梅看着短信,眼泪簌簌地往下滚,千言万语的感谢只凝聚成两个字:谢谢。

  又添了两万块钱的新债倒不是让马青梅惶恐的事情,郑家浩有医疗保险,等报销回来还给李小红就是了。她最惶恐的是郑家浩会不会瘫痪,却不敢在郑家浩面前透露出来,生怕打击了他的情绪影响康复。

  郑家浩在医院住了十几天,就吵着要出院。马青梅知道他是心疼钱,就悄悄地去医生办公室问,如果继续住下去的话,能不能保证他的右腿恢复知觉。医生说不一定,因为有一刀扎伤了他腿上的运动神经,能不能彻底恢复和是否继续住院没有太多关系了,关键是看之后的康复性训练。

  听完医生的话,马青梅决定还是按郑家浩的意思出院。既然郑家浩心疼花钱,就算勉强让他住在医院里,他也会不安得像被放在油锅里煎,心情不好,对身体的康复也没有好处。而且接下来最重要的是康复性训练了,在家里训练也一样,未必一定要在医院进行。

  马青梅又跟医生咨询了一下康复训练需要注意的事项,就给郑家浩办理了出院手续。

  出院后的郑家浩,每天都扶着墙练习走路,右腿好像不是他的了,怎么都不肯听指挥,气得他坐在床上使劲地揍它,把它想象成打劫他的暴徒去揍。

  马青梅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怕自己出摊后郑家浩待在家里会闷坏,索性带着他一起出摊。从家里到楼下,不过四层楼而已,她和郑家浩要走二十多分钟。每每走到楼下,她和郑家浩两人都满头大汗,郑家浩总是愧疚地看着她,用手背给她蹭鼻尖和额头上的汗水。当然,郑家浩的身体状况是没法乘公交车的,马青梅也不舍得坐出租车,就去旧货市场买了一辆旧三轮车。下楼以后,马青梅把郑家浩架到三轮车上,再把涮串摊用的工具搬到车上,她蹬着三轮车,一口气蹬到夜市。

  郑家浩心情好的时候,就会在后面大声说:“青梅,你看,你成收破烂儿的了,我就是你收的破烂儿。”

  马青梅就笑着说:“这世界上哪儿有你这么金贵的破烂儿啊?”

  那一阵,他们的心就像郑家浩腰上的伤口一样,又慢慢愈合到了一起,暂时忘记了曾经的不快,甚至有了短暂的快乐,像春天的柳絮一样,在明净的天空中轻盈地飞翔。

  马青梅去社保中心报销了郑家浩的医疗费,又把自己卖涮串赚来的钱划拉划拉,凑齐了两万块钱,给李小红送了过去,跟她说:“前面欠的那五千块钱,争取在年底前还上。”

  李小红知道马青梅是个欠着别人的债就睡不着觉的人,也没有推托就收下了。她看着马青梅消瘦了许多的脸庞,不由得感叹命运的不公,多好的女人啊!为什么要遭受这么多的生活蹂躏?!因为知道马青梅很讨厌来自别人的同情,她就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只是说:“姐,那钱真的不用还了,那是小帆考上二中咱爸送的红包嘛。”

  事到如今,马青梅觉得自己再碍于脸皮不说出那五千块钱的真实用途,就有点儿太不像话了,就把郑家浩瞒着她跟同事借钱退华阳路房租的事情跟李小红说了一遍。“那会儿你们刚结婚,我怕我回去借钱大海和咱爸脸上挂不住,就……”

  其实,李小红早就猜到那五千块钱不是因为小帆上学借的了。她有个同事的儿子也在二中读书,一学期的学费也就一千多块钱,根本用不了那么多,她之所以佯装信了不问,就是猜到马青梅肯定是有难言之隐,明知别人有尴尬还要去道破,是做人的不厚道。

  马青梅问她和马大海怎么样,李小红就嘻嘻哈哈地说:“还那样,小吵不断,大闹没有。我们结婚前说过的,心里有事就说出来,哪怕说出来要吵架也得说,不许憋在心里不许冷战。”

  最近父亲也不太和马大海掐架了,不是马大海自省了,也不是父亲把他的九十七号汽油脾气给改了,是父亲最近很忙,经常不在家。父亲不是找朋友们聊天就是去那些买了他专利的工厂溜达溜达,说是虽然把专利一卖,产品就和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可看着自己的专利变成产品,还是很开心的,就像妈妈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有出息一样,很有成就感。

  姑嫂两人又瞎聊了一会儿,马青梅就回去了。为了让郑家浩的右腿早日恢复健康,她四处求医问药,不放过任何一个貌似微有可能的机会。她还去书店买了关于按摩的书,仔细研究穴位,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出摊的时候,只要一有空就给郑家浩做按摩,搞得好多人都羡慕郑家浩娶了个好老婆。

  郑家浩就笑着说:“是啊是啊,为这,我经常做梦的时候笑醒呢。”

  马青梅不停地按摩加上一有时间就搀扶着他锻炼,郑家浩的腿渐渐恢复了知觉。

  期间,拆迁办的人来家里问葛春秀到底什么时间到,马青梅这才意识到,时间一晃就过去快一个月了。

  因为郑家浩的腿走路的时候还有点儿僵硬,马青梅就想自己去昆明,又一想这一出去,家里啥收入来源都没了,就靠郑家浩的那点儿离岗工资,连馒头、青菜都吃不上,何况路费也要花钱。就算葛春秀还活着,如果到了昆明再开始找的话,怕是又要周折不少时间,如果能在青岛就找到葛春秀的确切消息和地址,那是最好不过了。可究竟怎么打听还是个问题,马青梅就把她的疑虑跟李小红说了,李小红脑子活络,说托人从公安户籍网上查查就行了。马青梅索性找出何志宏带回来的死亡证明,把上面的地址也告诉了李小红,让她帮着问问,这个地址是不是真的有个六十七岁且叫葛春秀的女人已经死了。李小红说这还不简单,让马青梅等她的消息。

  第二天中午,李小红就来电话了,说托一位在公安系统的朋友通过户籍网查了,何志宏开的那死亡证明果然是假的,昆明是有那么一条路,却没有他编的那个门牌号。整个昆明市只有一个叫葛春秀的女人,她确实还活着,六十二岁,而且终生未婚,没有其他家庭成员,并把地址给了马青梅。

  郑家浩听了这个消息,颌骨咬得一跳一跳的,想到何志宏为了搞到爸爸的房产而昧着良心制造了一个给他带来这么多罹乱的弥天大谎,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能站起来,飞奔过去,把何志宏揪过来扇他两个耳光。当然,他没飞奔过去揍何志宏,而是勃然大怒地摸过电话,拨通何志宏的手机就是一顿咆哮,“何志宏,你是在昆明什么地方找到葛春秀的?”

  何志宏一下就懵了,说真的,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又没真的去找过,他哪里知道葛春秀的地址?他就支支吾吾地说:“大哥,我记个死人地址干什么?早就忘了。”

  “死人地址?谁告诉你葛春秀死了,照你的说法,现在那个住在昆明绫罗街二十九号的葛春秀是鬼?”

  马青梅把话筒拿过来,也不管何志宏还在不在听,就挂断了。“别理他了。”

  郑家浩难过地看着马青梅,说:“要不是何志宏撒谎,我们家怎能出这么多事?”

  “时光又不能倒流,早知道这样的话,我们也用不着信了他的话,让他去找葛春秀。”马青梅安慰着他说,“既然葛春秀还活着,我尽早去把她接过来,听说楼上就咱家还没签拆迁协议了。”

  郑家浩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我去昆明了,你自己在家也别偷懒,要继续锻炼身体。”

  “你就放心地去昆明吧。”

  在生活上男人是种粗洒动物,马青梅生怕她不在家的日子郑家浩在家里瞎凑合着吃,不出去买菜更不正经做饭。次日,马青梅特意出去买了些面包、火腿、方便面放在冰箱里,安顿好了,就乘当晚的火车,直奔昆明。

  她走得还是有点儿晚,在她走的前一天晚上,何志宏已经踏上了去往昆明的火车。

  何志宏最终决定铤而走险是有原因的,在火车站抢劫并扎伤郑家浩的两个混混,正频繁地敲诈他。当时何志宏想不出更快捷的办法把郑家浩拦在青岛,就让以前认识的狐朋狗友给他介绍了俩混混,心想先把郑家浩的钱抢了,再把他打伤,只要他一住院,马青梅也就被拖住了。他呢,趁这空当去昆明对付葛春秀,想办法让郑家浩就算伤好了去找也找不到。

  可等混混们把郑家浩打伤了,他才想起来,这件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昆明那么大,他找不到葛春秀,因为怕以后事发把自己牵进去,又不敢动用媒体大张旗鼓地找她。如果不动用媒体,在偌大的昆明找一个人,那就是大海捞针,而且郑美黎似乎对郑家浩的意外被抢受伤似乎也起了疑心,他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没多久,两个混混很快就把从郑家浩手里抢来的两千块钱和他给的酬金挥霍光了,而且他们找到了一条便捷而安全的生财之道,那就是握住了何志宏的把柄,敲诈他。如果何志宏不给钱,他们就叫嚣着要打110举报他,而且把性质上升到买凶杀人!就算郑家浩没有死,也是构成了重伤,单是性质的恶劣就足以把何志宏塞进监狱。

  自认为精明一世的何志宏没想到会栽在两个混混手里,为了逃避牢狱之灾,他只好拿钱买平安。可,毕竟那是两个混混而已,有了钱就花天酒地,没了钱就打电话找何志宏要,胃口一次比一次大。何志宏虽然恨得牙根痒痒,可是他不想坐牢,就只能认栽。很快,他就被敲诈得身无分文,连那辆破夏利车都卖了,还要骗郑美黎说是被人偷了。郑美黎让他去找保险公司,他哪里敢?只好把谎言扯得更大些,说今年没买保险……

  就这样,两个混混还是不算完,他们没完没了地敲诈,逼得何志宏欠了一屁股的债,都快要把房子抵押出去了。

  走到山穷水尽的何志宏退无可退,仿佛活着唯一的目标就是弄钱、弄钱。为了钱他也不能让葛春秀来青岛,哪怕到最后由郑家浩和郑美黎兄妹两人平分这份房产,也总比葛春秀到了青岛后他一分钱都拿不到好吧?

  何志宏在火车上晃荡了三天,终于在第三天傍晚晃到了昆明。

  他一路打听着找到了葛春秀住的那条街,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她住的房子。那是一栋又破又旧的老楼,楼上至少住了四五十户人家。他搞不清楚葛春秀究竟住在哪个门内,就装成一个替家里老人来寻根的样子,问一个背着书包正要进院子的中学生:“这里有没有住着一个姓葛的老人?”中学生说:“有,就住在一楼。”还把葛春秀的家指给他看,热情地要领他过去。何志宏连忙说:“别搞错了,这家姓葛的叫葛什么?家里有什么人?”中学生说:“葛春秀,家里就她自己。”

  何志宏心里一阵欣喜,一个人就好,下起手来方便,但是脸上还是做出一副很是失望的样子说:“是个女的啊。不对,我找的是男的,也不叫这个名字,他家还有好几个儿子呢。”说着,他又装模作样地看了看院门口的门牌编号,笑着对中学生说,“匆忙中看错了门牌号,找错了。”

  何志宏怕在这儿待久了引起别人的怀疑,跟中学生说了声谢谢,就匆匆地走了。等天擦黑了,他才又转回来,仔细地打量着葛春秀家,在一楼的最里面,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她门口。

  当晚,一楼有户人家在走廊的廊灯底下支起了麻将桌,在通宵达旦地玩麻将。他没敢造次,在葛春秀家附近转悠到凌晨两点,才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住下,想等天亮再说。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也可能是因为旅途劳顿,他居然一觉睡到次日中午才醒过来。

  何志宏在街上吃了点儿饭,就去了葛春秀家附近。大白天的,街上到处都是人,尤其是老楼的走廊里,中青年女人、孩子、老人进进出出的。他没胆子进去,就心急如焚地盯着葛春秀家的门口,生怕马青梅到了,给他增加下手的难度。

  期间,葛春秀家的门开了,是个老年女人出来倒垃圾,她又瘦又黄,一脸病容,还拄了根拐杖,走路的时候脚有点儿跛。何志宏猜到她就是葛春秀,她第二次出来是提着水壶到院子里的公用水龙头那儿接水,何志宏默不作声地看着,暗暗盘算着怎么下手。

  直到太阳落山,何志宏也没敢轻举妄动,因为他总在附近转来转去,院子里已经有人用警觉的眼神注意上了他,他觉得不妙,就暂时离开了,想等天擦黑再回来。

  他在街上溜达到天光渐渐暗淡,也没有心思看风景,满脑子是怎么进葛春秀的家,用什么方式下手。挨到了晚上九点,他不能再等了,说不准今天晚上马青梅就到了。

  他回到葛春秀家附近,探头往院子里看,还好,今天晚上没人在走廊灯下搓麻将。何志宏暗自庆幸着,蹑手蹑脚地穿过走廊,轻轻地敲葛春秀家的门。

  葛春秀在门里问:“找谁?”

  何志宏顿了一下,决定还是再核实门里的是不是葛春秀吧,别冒了一顿险还没下对手。他就说:“请问这里是葛春秀家吧?”

  门开了一条小缝隙,葛春秀打量着他,回答道:“是。年轻人,你找我?”

  何志宏笑容满面地说:“阿姨,我是社区办事处的,负责社区里的独身老人工作,今天晚上到您家走访。”

  见何志宏能叫出她的名字,葛春秀也没有多怀疑,开了门,把他让了进去。

  葛春秀顺手掩上门,问道:“年轻人,你是不是刚调过来的?”

  “是啊,所以要挨家走访着熟悉一下。”何志宏环顾着屋子,就一大间,没有厨房也没有卫生间,房间的中央放了一张不大的老式木板床,墙边柜子上的油漆也有些斑驳了。看到这里,何志宏要下狠手的心思就更坚定了。如果葛春秀过得很富裕呢,说不准她就不会稀罕青岛那套房产了。可她不富裕,一听青岛有那么大一笔遗产在等着自己,她肯定不会拒绝。

  葛春秀看何志宏不声不响地打量着房子,并没有起疑心,以为是社区新来的工作人员工作认真,是在观察她的生活环境,就笑着说:“怪不得我看着眼生呢。年轻人,坐。”

  何志宏敷衍着笑了笑,在一张椅子上坐下,眼睛看着葛春秀,想怎么下手才能让她不至于大喊大叫惊动了邻居。

  葛春秀想给何志宏倒杯水,拿起暖瓶,发现是空的,就拿起水壶想往外走,“我烧壶水给你泡杯茶。”

  何志宏连忙拉住她,做出一副很是体恤她的样子说:“葛阿姨,您别忙了。”说着,就把葛春秀手里的水壶拿过来,放在一边,目光落在了陈旧的单人沙发上,上面有个很大的靠垫。何志宏眼睛一转,忙扶着葛春秀说:“阿姨,您坐,和您聊会儿天我就走。”说着,就把葛春秀扶到了沙发边,有点儿生硬地按着她坐下。

  葛春秀以为是他善良心细,看她腿不方便,让她坐下说话,就毫无戒备地坐下了,刚要夸他呢,何志宏就敏捷地拿起靠垫,捂在了葛春秀脸上,奋力地往下按。

  葛春秀拼命挣扎,摸索着用拐杖去打何志宏,何志宏一脚把拐杖踢开了,死死地压住靠垫……

  渐渐地,葛春秀不动了,何志宏心有余悸地拿开靠垫,葛春秀的脑袋一下子就耷拉到一边去了。

  何志宏用手指试了一下葛春秀的鼻息,拍了拍手,怕就这么走了,会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蓄意谋杀。一旦警方介入调查的话,肯定会一一排查是什么人、因为什么原因而对她下了狠手。这万一要是把葛春秀的死和青岛的遗产关联起来就麻烦了,还不如伪造一起因为入室盗窃而催生的杀人事件呢,把疑点引到窃贼身上去。他把床边的五斗橱抽屉一个个抽下来扣在地上,从一个抽屉里掉出来两百块钱,何志宏抓起来就塞进了口袋。一歪头见葛春秀手上还戴了一枚金戒指,他就上去撸下来揣进口袋,还没有直起腰呢,突然听到有人在敲门。

  何志宏惊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再去看葛春秀家的门,冷汗就下来了,门是虚掩着的。

  门外有人问:“是葛春秀阿姨家吗?”

  何志宏听出了是马青梅的声音,就更是慌张了。他迅速从地上捡起一件衣服蒙在头上,想从门口冲出去,又觉得太冒险,毕竟马青梅跟他太熟了,万一让她看出端倪就坏了。何志宏困兽一样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猛然看见窗子是没装护栏的,便顾不上别的,推开窗子就往外跳。

  就在何志宏跳出去的刹那,马青梅也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门就悄然地打开了。

  楼上邻居正把窗外的花盆往家里搬,何志宏跳到街上的声音吓了他一跳,一失手,花盆落到了地上。何志宏本来就慌得要命,这咣当一声又把他吓得摔了一跟头,他顾不上细看,爬起来撒腿就跑。

  邻居以为是葛春秀家进贼了,一边大喊着一楼老葛家进贼了一边往楼下跑。

  几个邻居听到喊声也往葛春秀家跑,推开门,就见马青梅正傻了一样地看着坐在沙发里耷拉着脑袋的葛春秀。

  邻居们把马青梅当成了何志宏的同伙,不由分说地给按倒了。马青梅这才醒过神,“放开我,你们要干什么?”

  大家谁也顾不上答理马青梅的挣扎和叫喊,让人拧住了她,然后就围过来看葛春秀。一个中年女邻居试了一下她的脉搏,说:“赶快送医院。”就把葛春秀放到了一个年轻小伙子的背上。

  剩下的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扭着马青梅往派出所去,马青梅云里雾里地挣扎辩解,说自己也是刚进门,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相信她。就这样,马青梅被当做入室抢劫的团伙成员,被送进了派出所。

  尽管马青梅再三跟民警解释自己去找葛春秀的目的,民警却坚持,要等葛春秀醒过来,把事情调查明白了才能放她走。因为入室抢劫独居老人,并且要置受害人于死地,这起案件的性质太恶劣了。

  民警从马青梅随身带的行李包里,找到了她的身份证,就要联系当地派出所。马青梅一看就急了,擎着戴手铐的手,一下扑到了电话机上,“事情还没弄明白呢,你这电话一打,我家那边就乱套了,我要真是贼的同伙的话,会随身带着身份证作案吗?我有病啊还是我傻?”

  这句话提醒了民警,哪里有随身带着行李和身份证作案的蠢贼呢?民警就向马青梅点点头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等受害人醒过来就真相大白了。”

  马青梅流着泪说了好几声谢谢,跟民警说如果葛春秀醒了,就跟葛春秀说她是郑书轩老人的儿媳妇,公公去世前把所有的遗产留给了葛春秀,她是来接葛春秀过去办理继承遗产手续的。

  葛春秀没有死,只是被何志宏捂昏了过去。送到医院后不久,她就清醒了过来。

  民警过来做了一下笔录,葛春秀就把当时的情况说了一下,民警问她是否认识那个男的,葛春秀摇了摇头。

  “那他怎么知道你的名字?”葛春秀也觉得很奇怪,如果这个人是个普通的盗贼,又怎么会知道她的名字呢?

  接着民警告诉她,邻居们还抓到了一个疑似犯罪嫌疑人的同案犯。只是这个人不承认自己是同案犯,说是郑书轩的儿媳妇,受郑书轩之托来接她去青岛继承遗产的。

  葛春秀默默地听着,眼泪无声地流了出来,“你们把她放了吧,她和那个男人不是一伙的,我认识她。”

  民警觉得有点儿奇怪就问道:“你认识啊?”

  葛春秀点点头,说:“她是我的亲戚,来得巧,让大家误会了。”

  无比惊慌的何志宏一路狂奔回旅馆,收拾了一下东西,就直奔火车站。葛春秀已经死了,他也没有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了。何况,对于做了亏心事的他来说,现在的昆明就像一张巨大而令人惊恐的网,越早离开越安全。

  他买上返程的车票,唯恐车站的警察会从他满脸的慌张中看出破绽,就找了一个角落,窝在那儿装睡,耳朵却警觉地竖着。终于,可以检票了,他的心,稍稍放松了一点儿。

  等火车开动,他的心慢慢落到了实处。火车开出去几个小时后,他突然想起,身上还穿着作案时的衣服,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悄悄拎起行李,到卫生间把衣服换下来,打算把换下来的衣服从车窗扔出去。打开车窗刚要往外扔,衣服里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了他的手,他才想起来是从葛春秀手上撸下来的戒指还在口袋里,就这么扔了有点儿不舍得,就连同偷来的那两百块钱一起掏了出来,塞进了裤子口袋。

  从卫生间出来,他轻松了许多,好像所有的罪恶证据,已经随着衣服被抛出车窗的刹那,远离了他。

  当火车稳稳地停在青岛站,何志宏的心踏实了许多,回家后倒下就睡,他终于体会到了紧张这东西是比天下最重的体力活都毁人的一件事。

  何志宏在家里睡得昏昏沉沉,连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都不知道。郑美黎打不通他的手机,就回家找他,一进门,见沙发上扔着一个包,里面装了些外出用的东西,郑美黎就一股脑给倒出来,嘴里嘟哝着去哪儿了。她站在卧室门口往里看,就见何志宏连鞋也没换,趴在床上睡得跟猪一样。郑美黎没好气地推了推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睡觉?”

  何志宏一个激灵就醒了,仿佛吓了一跳,见是郑美黎,就放心地又闭上了眼,嘴里嘟哝着:“别闹,让我睡会儿。”

  郑美黎拎着他往起拉,“你干什么累成这样了?”

  何志宏闭着眼睛不说话。在火车上晃了三天三夜也没有洗澡,何志宏身上有股浓重的汗味,郑美黎皱了一下鼻子,说:“臭死了,把衣服脱下来,洗个澡再睡。”

  说着,郑美黎就开始动手给他脱衣服,把何志宏给翻得像死狗似的滚来滚去。何志宏任凭她折腾,就是不想动一下。

  郑美黎终于把他的衣服给脱了下来,打算把衣服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拿去洗了。

  她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戒指,乐了一下,以为是何志宏买给她的,可仔细一看,这戒指是旧的,就皱了一下眉头。郑美黎想想觉得不对头,以为何志宏又勾搭了什么女人,这戒指是别的女人送他的信物,脸一下就变了,一把扯起何志宏,恨恨地说:“你给我起来!”

  何志宏揉搓着眼,说:“姑奶奶,你能不能让我睡会儿?我都累死了。”

  “这戒指是从哪儿来的?”郑美黎把戒指拿到他眼前,厉声说,“何志宏,你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王八蛋,你今天要是不把事情给我说清楚了,我跟你没完!”

  何志宏懒洋洋地瞄了戒指一眼,又躺下了,嘟哝了一句:“在火车上捡的。”

  “捡的?何志宏,你当我是三岁的孩子?是不是哪个女人送给你的?!”郑美黎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见她不依不饶,何志宏知道,不好好编个谎话是过不了今天这道坎儿的,就一把夺过戒指,说:“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有魅力?还有女人送给我戒指?你想什么不好!”

  郑美黎被他上一次出轨给吓怕了,不想这么让他搪塞过去,追问道:“这几天,打你手机你也不接,你到底去哪儿了?还带回了一枚不明不白的戒指!”

  何志宏一下没有了睡意,坐起来说:“我去潍坊谈业务了,在外地接手机,漫游费有多贵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我知道你找我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就是女人的瞎唠叨嘛。”

  郑美黎还是将信将疑,语气稍缓和了一点儿说:“那你也该给我回个短信啊,找不着你,人家心里多着急!戒指真是你捡的?”

  “嫌我没拾金不昧啊?”何志宏从床头柜上摸过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别整天疑神疑鬼的,除了你,谁稀罕我?”

  郑美黎又把戒指一把从他手上夺过来,眉开眼笑地戴在指头上,说:“我就稀罕你,这戒指有年头了,送给我了啊。”

  何志宏瞥了她一眼,闷着头抽烟。

  郑美黎收拾起脏衣服,打算拿到卫生间去洗,继续掏口袋。何志宏突然想起来,火车票还在裤子口袋里呢,就连忙一把夺过来,兀自掏了掏,才把衣服塞给郑美黎。郑美黎见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攥在手里,觉得不对劲儿,就问:“什么?”

  何志宏不想给她看,就随口说:“破纸头和零钱,把戒指给我。”

  要在以往,郑美黎听他这么一说,肯定就懒得答理他了。可今天不行,虽然他说戒指是在火车上捡的,了解何志宏的郑美黎还是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觉得他肯定是有事情瞒着自己,就伸出手说:“给我看看。”

  何志宏把手往身后一背,“我让你把戒指给我,你听见没有?”

  郑美黎也把手往后一背,“就不给。”

  何志宏就上来抢,“这戒指款式太老了,我拿到金店去改改样子再给你。”

  古董最值钱了,改什么改?郑美黎也转到他身后去抢他手里攥着的东西,生生把何志宏手里的东西给抠了过去,何志宏又气又恨地上来抢。“你犯什么神经,戒指是我捡的,你戴出去,如果让失主看见了怎么办?”

  天底下哪有这么凑巧的事?郑美黎把抢过来的东西展开一看,跟个职业侦探似的,想从这些琐碎上找出何志宏寻花问柳的痕迹。何志宏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心想如果郑美黎看到了车票,肯定就会知道他没去潍坊,就琢磨着编个什么谎瞒过去。

  如果郑美黎知道他去过昆明,最多是对他去昆明的动机怀疑一顿,就算是为了爱爱她也不会出卖他,谁愿意让女儿有个杀人犯爸爸啊。可他知道郑美黎胆子小,嘴也不严,不知道哪天就给说漏了,还是不让她知道更为安全。

  果然,郑美黎发现了车票,捏起车票,得意扬扬地冷笑,好像终于抓住了他再次出轨的把柄。“何志宏!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这张车票,是从郑州到青岛的,你到底去哪儿了?”

  何志宏一把夺过车票,三两把就撕了,“你别犯神经啊,从潍坊回来,我没买票,这是我为了出站从站台上捡的。”

  “你跟我发誓,你没撒谎。”

  何志宏没精打采地说:“我发誓,洗完衣服你就赶快回去吧,我想好好睡一觉。”

  郑美黎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去卫生间洗衣服去了。

  何志宏躺了一会儿,就睡不着了,越想心里越是发慌,就站在卫生间门口看了郑美黎一会儿,说:“我再跟你说一遍,这戒指你想要就拿去吧,可你不能戴。”

  郑美黎突然觉得他胆小得可笑,世界这么大,就这么一枚小小的戒指,难不成失主还能从茫茫人海里一眼把它认出来?就算认出来又能怎么样?只要不是限量版,这世界上一样的戒指多了去了,但也不想为了戒指跟何志宏磨牙了,就说:“知道,回家我就把它摘下来,锁在抽屉里。”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拆迁的事情,郑美黎说马青梅去昆明已经好几天了,她也该准备准备搬家了。

  何志宏一瞪眼,说:“你急什么?”

  “不急也没用了,再过两天葛春秀就该到了。”说着,她又把何志宏抱怨了一顿,白忙活一场,最后还落了一个狗急抢一嘴巴泥。

  何志宏不做声,看着她叵测地笑,郑美黎让他看得有点儿发毛了,就用沾着肥皂沫的手推了他一下,“怎么笑得这么阴险?”

  “我不是笑得阴险,我是在祈祷老天开眼呢。你现在别急着搬家,事情没到最后一步,谁都不敢说会怎么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有时候事情往往跟人想象的不一样,这就是人生的戏剧化。”

  郑美黎瞥着他,不屑地撇着嘴角,“还戏剧化人生呢,我看你是做白日梦做不到,被太阳晒糊了屁股就不知道醒。”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