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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大顺皇帝 5.变数

  第二天,李自成呆在御营,既不见臣下,也不发布进军的旨意,刘宗敏虽然着急,但他一时拉不下脸来,就是众将也都只猜测,谁也不敢向皇上催问。李岩无公可办,百无聊赖,便来寻宋献策说话:

  “哎,我问你——”

  宋献策眼下虽当上了大顺皇帝的军师,但他仍一如其旧,身上还是件旧蓝衫,脚上还是双踢塌鞋,既未成家,也不想女人,每日以酒当饭,无事时还常用几枚铜钱占卜,旁人也不知他占什么,这天也是。当李岩进来时,他正双手合十在案上摇铜钱,见了李岩,不理不睬,李岩一见,上前便拖他,他忙将李岩的手拦住,说:

  “莫慌莫慌,待山人卜完这一卦便见分晓。”

  李岩却不信邪,当宋献策把手中铜钱抛到案上时,他忙一拂,立刻将案上铜钱拂乱了,且嬉笑着说:

  “你这牛鼻子妖道,没见六军不进,人心惶惶,却还在这里装神弄鬼,看我把你这些劳什子全扔了。”

  说着,便要抢他手中那本上载歌诀和卦词的书,宋献策慌了,告饶说:“我的爷,你莫急,有事好说。”

  李岩说:“我问你,我们屯兵宁武已三天,号令不见,金鼓不闻,皇上莫非真有退兵之意?”

  宋献策眼睛望着被李岩拂乱的铜钱,口中却说:“别急别急,山人可断定,这兵是断断乎不会退的。”

  李岩说:“我说,皇上的顾虑不无道理,小小的宁武城才五千守军,竟使刘大将军损失一万,若大同、宣府也是这样,那我们这点兵还不全完?年初我们主张暂缓北伐,先清藩篱,再窥堂奥,不就因为考虑到这些吗?”

  宋献策连连摇头说:“你错了,我们主张先固根基,后去藩篱,瓜熟蒂落,再取北京,那只是我们的意见,但皇上不是这么看的,所以,退兵岂是他的本意?尤其是眼下三晋风靡,进展顺利,宁武一破,大同、宣府必然动摇,小小的一次挫折算什么,皇上未必看不出这脚棋?”

  李岩说:“既然如此,兵贵神速,他为何又屯兵不进,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宋献策说:“据山人看来——”

  说着,便把眼向四处搜寻,像是怕别人听见。李岩忙走到外面去,看一看,见大帐外除了远远地站了哨兵,并无人听壁脚,便说:

  “说吧,别鬼鬼祟祟的,这里除了你我,并无外人。”

  宋献策这才期期艾艾地说:“据山人看来,皇上心里想的只怕不是撤军,而是撤将。”

  李岩不由大吃一惊,道:“你是说,他不想要刘,刘?”

  宋献策点头叹息,把声音压得低到李岩几乎听不见:“他不是要你多留意这班将军们吗,只此一端,足见圣意——刘大将军不但举止粗疏,无人臣之礼,像此番当众顶撞皇上,什么‘打下江山让他坐’,这在旁人听来成何体统?但这话旁人听了虽不顺,却是刘大将军的一贯作风,说顺了嘴,也不觉有什么不好,更有甚者,是他常把他们在一起遭难的事挂在嘴上,有时甚至带有嘲笑之意,你想想,就是普通人也不愿有人当众揭短哩,何况当了皇上呢?你想想,那个陈胜为什么要杀昔日的穷朋友,还不是为了一句话吗,那些穷朋友们,不该把陈王往日穷困僚倒的情况当众说出来嘛。”

  李岩不信卦,却信他这有理有据的判断,思前想后,不由连连点头说:“也是,那天若不是你解围,几乎演出一场龙争虎斗的大戏。不过,皇上要换将,除非他自统中军,不然,李锦、高一功都不是当大将军的料子。”

  宋献策耳中听李岩分析,眼睛仍未离开案上那几枚铜钱。听到这里,忽有所悟,说:“不过,你也不要急,这事还未成定论。”

  李岩说:“这又有何说法呢?”

  宋献策指着案上的铜钱说:“适才山人卜了一坎下兑上的困卦,困者穷也,六爻皆不利,爻词说‘主上下相疑,有言不信’。你好好想想,眼下这局面,我大顺军能上下相疑么?山人正着急时,不想你突然上来一拂,这就是所谓变数,且你这一拂,等于代我掷出了新的一卦,你看,这不是震上坎下的解卦吗,‘解者,难之散也’,它预示事情终有转机,会有人要出来解此困厄,且解卦利西南,眼下我们的位置,不正在京师的西南么?”

  李岩忙笑道:“既然变了卦,那么,这解困之人非你我又是谁呢,还是由咱们去劝一劝皇上吧。”

  话未说完,只见御前侍卫李四喜笑盈盈地走来,说“皇上口谕,宣召二位军师会议。”

  宋献策、李岩忙躬身答道:“臣等就来。”

  李四喜走了,宋献策还在若有所思,在李岩一再催促下,才慢吞吞地起身,却反复交代说:

  “任之,瓜熟蒂落,水到渠成,凡事都有一定之规,强求不得,此去你我只宜见机行事,切不可强作解人。”

  李岩也想到了,说:“那么,这解人应在谁的身上呢?”

  宋献策想了想说:“这还要问吗?你看谁跟大将军贴得紧?”

  谁跟大将军贴得紧,自然是说牛金星——牛金星率领文官班子才到宁武,便听到皇上屯兵不进的消息,刘宗敏出言不逊,设身处地为皇上想想,他也深觉刘宗敏过份,急忙赶到御营,见面装作什么也不知情,只是先向皇上道喜:

  “宁武为山西重镇,周遇吉为明朝名将,不想我军才费了几天功夫,便破城斩将,据臣估计,照这个速度,不出三月下旬,皇上便可进入北京。”

  李自成摇了摇头,说:“错了,当初宋献策和李岩都主张缓进,诸君性躁,竟认为天下唾手可得,看来,还是心急吃不下热稀饭。”

  牛金星稳坐不惊,说:“众臣主张急进,无非是望皇上早定天下,早登大宝,且自出兵以来,诸事顺利,眼下三晋望风披靡,这宁武一破,还怕大同、宣府不传檄而定吗,皇上何出此言?”

  李自成说:“丞相不知,这宁武城才五千兵马,可为了拿下此城,我军竟折损上万精兵,若照此下去,能拚到北京吗?”

  牛金星闻言似是吃了一惊,说:“是吗?”

  李自成说:“丞相不信,只须去营中一看便知,死者虽已掩埋,但伤者垒垒,正待安顿呢。”

  牛金星沉吟半晌,字斟句酌地说:“有道是兵无常胜,水无常形,周遇吉虽凶,毕竟败了,崇祯手上,能有几个周遇吉呢?若有也不会到今天了。再说,事已至此,已成羝羊触藩之势,古人云:羝羊触藩赢其角,因此我军正宜乘胜猛进,又岂能半途而废呢?若中途撤军,纵不被人看笑话,也不该示弱于人呀,依臣看,示弱于人,被人轻看,他们若起兵追来,反而不美。”

  李自成说:“丞相所言朕也想到了,所以,朕一直在考虑,此番失利,是否失于选将。”

  牛金星一听“失于选将”四字,不由吃了一惊,眼睛瞪得大大的,生恐自己听错了,忙倒一句道:“这么说,皇上打算另选贤能?”

  李自成冷冷地说:“是的,多年征战,朕看他也锐气销磨,手上功夫反不如嘴上了,宁武一战,竟拿一万拚五千,打这样的滥仗,太让朕失望了,如此下去,何日才能打到北京城?”

  宁武一战,虽代价高昂,但毕竟攻克了,且对大同、宣府震动很大,所以,这于指挥官刘宗敏,应是功过两抵,眼下皇上这口气,却是毫无功劳可言。牛金星想,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对身边人已生疑忌之心了,何况刘宗敏毫不知机,韬晦之计,就教与他也学不会,古往今来,但凡是开国之君,一旦有了这念想,患难可共,富贵必不可共,将来还不知会演变出什么血淋淋的故事。牛金星想到这些,立刻有了自己的利害权衡,他虽与刘宗敏关系密切,但这是以巩固自己地位为前提的,他可不想为了刘宗敏而牺牲自己,想到此,他不由把位子移近皇上,又压低声音说:

  “臣以为宁武之战,不在敌之猖狂,而在举措失当,大将军以百战奇勋,打出这样的滥仗,实在不可思议,若究其根源,在轻敌,在狂傲,狂傲既是兵家之大忌,更是人臣之大忌,皇上若不及时予以裁抑,一旦尾大不掉之势酿成,诚恐为后日之大患。”

  李自成尽管肚子里墨水不多,但牛金星这一番话还是一下就听懂了,他一拍大腿说:“是嘛,原来你也有此看法,此人平日还算谦虚谨慎,但不知为什么,近来却越来越骄傲了,不但目中无人,且目中无朕,这么下去,如何得了?”

  牛金星说:“皇上圣明,此事其实横梗于臣胸中久矣,只是其中窒碍甚多,万难启齿,今日皇上既然说起,臣正好一倾积愫。”

  李自成原以为牛金星和刘宗敏关系密切,所以只想探探他的口风,眼下一听这口气,不由说:“原来你早有此心,何不早说?”

  牛金星于是说:“大将军自恃功高,无人臣之礼,这已非一日了,皇上为大局着想,处处隐忍不言,但他却不知进退,反以皇上的宽容为懦怯,眼看天下平定在即,大将军若仍不顾君臣名份,一如既往,这又成何体统?”

  李自成听牛金星如此一说,决心更大了,说:“此人粗疏,已成积习,年初朕遣将出师时,便想不用他,无奈一时找不出可替代的人,这回可要痛下决心。”

  牛金星一听“痛下决心”四字,心头肉一抖,不由说:“皇上决心整肃朝纲,这是好事——不过……”

  李自成睁一只独眼,紧紧地盯着牛金星,说:“不过什么?你快说。”

  牛金星凑得更近了,声音更低了,说:“皇上可曾想过,刘大将军这等人物,虽不是张献忠,也不是罗汝才,但以他的身份与地位,却也关系重大,所谓不能用之,必先除之。可是,大敌当前,皇上能杀大将吗?”

  牛金星一言出口,李自成不由大吃一惊——自造反以来,脑袋常提在自己手中,你不杀人人要杀你,哪天过的不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自相残杀是常有的事。崇祯十一年兵败潼关,自己匹马往投张献忠,从种种迹象看,张献忠当时已动了杀心,若不是自己警觉,险些就死于张献忠之手;世事轮回,冤冤相报,两年前,张献忠也穷蹙来投,自己也曾设下鸿门宴,若不是罗汝才相劝,张献忠也要死在自己手中;去年年初,为统一号令,先是杀了左革五营的贺一龙、后又杀了罗汝才,他们都是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但江湖凶险,人心难测,宁为刀俎,不为鱼肉,手不毒、心不狠,不能有今天,他可从没后悔过。但眼下能杀刘宗敏吗?刘宗敏可不是成心要与自己争江山的张献忠,也不是阳奉阴违的罗汝才,而是自己的心腹,鞍前马后十多年,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尤其是当年被困破庙,连卜三卦,阴阳不定,刘宗敏抱着他痛哭,却决不肯叛他而去,这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合伙,而是同呼吸、共命运的生死兄弟,每想起那幕,他便激动不已,眼下若仅以自恃功高、无人臣之礼一句就杀刘宗敏,能服人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犹豫起来。

  牛金星见此情形,知自己的话起作用了,又谆谆言道:“大将军眼下兵权在握,牵一发可以动全身,皇上既不能杀之,又岂能轻易言撤?皇上皇上,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李自成听他这么一说,半天没有作声。牛金星接下来,便是劝李自成暂时隐忍,反正刘宗敏虽掌兵,但左右有李锦、高一功箝制,他也翻不了天,所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机一到,还不随心所欲?

  至此,李自成心中的结渐渐解开了。

  就在这时,长安有文报递到——奉旨留守的大将田见秀,转来张献忠的一封信。张献忠自从在武汉称大西王之后,又于去年八月攻陷岳阳,九月陷长沙、常德,今年初由岳阳西上攻取夔州、万县,扬言取四川为根本,并差人送来一份书信到长安,由在长安担任留守的大将田见秀转送到这里,请旨定夺。

  李自成也时时在留意张献忠的消息,眼下一听他要取四川为根本,不由一怔,急忙取出解手小刀来拆封皮。

  这以前,在十三家义军中,张献忠算是个略识之乎的人,其他头目起自草莽,捏锄头把出身,因而常有名而无字,像混十万、过天星、破甲锥、上天龙、蝎子块等,人们只知他的浑名,姓甚名谁都不太清楚,唯独张献忠除了有名有姓,还有个很文雅的字曰秉吾,很气派的号曰敬轩,他是与高迎祥同时造反的,资历要比李自成老。

  眼下张献忠基本上是在湖广及南直隶一带流窜,与李自成遥相呼应,他为人不但好色,且嗜杀,所过之地,常屠戮一空,去年在岳阳,他想渡洞庭湖,卜于湖神柳毅庙,三卦都不吉利,一怒之下,焚卦而指着柳毅的神像痛骂,不料渡湖时,风涛大作,他更加怒不可遏,将巨舟连同舟上的妇女一火焚之,千余艘巨舟烧得火光冲天,夜晚时,将岳阳城映照得如同白昼。

  李自成想,这以前有他张献忠在,可牵制江南大股官军,减少大顺军的压力。但国家一旦统一,怎能让这个八大王割踞一方,杀人放火?眼下,他也越混越出息了,竟想取四川为根本,像他这样的人,到一方糜烂一方,随占随放弃,又怎能成事?

  剪开封皮,将信展开细看。这篇书子,骈四骊六,像文告不是文告,像书信不是书信,但李自成一眼瞄着起首一句“大西皇帝”,后面又有一个“朕”字,火气就来了,把信向牛金星一掷,说:

  “快与朕念念。”

  牛金星于是念信:

  大西皇帝致书于大顺皇帝御前:朱明失德,窃攘神器;牧野鹰扬,群雄并起。伐暴救民,十三家义军争先;逐鹿中原,八大王厥功独伟。首举义旗,聚米脂十八寨英雄;替天行道,会荥阳卅六营豪杰。东伐淮扬,毁朱明列祖皇基;西攻湖广,斩襄王昏君胆落。耀日旌旗,扬威湖湘;决荡纵横,云连波委。闾阎震骇,三万里望风披靡;谷应山鸣,十五年声名远播。

  朕,生当末世,有志澄清。纵横五千年帝王兴废之机,俯仰千百万生民涂炭之局。漫漫长河,时势为英雄成就良机;滚滚红尘,天意为豪杰预定取舍。尔今得志,取三秦百二雄关;朕欲奋威,掠四川十八天险。虎贲三千,定巴蜀何须唾手;貔貅百万,逐函关且看捷足。携手共进,奋起南北烽烟;各逞雄姿,他年中原会猎……

  李自成越听越气,从牛金星手中把信抢过来,往地上一丢,气冲冲地说:“这个土匪,也不自己秤秤,究竟毛重多少。”

  牛金星一边念信,一边就在肚内寻思,心想,这信来得真是时候,皇上既然是卧榻之侧,容不得他人鼾睡,那么,张献忠与刘宗敏,就该分出远近亲疏了。想到此,忙说:

  “张献忠信中居然称帝称朕,还说什么‘逐函关且看捷足’难道他还想抢先进入北京么,真不知天高地厚,这等于是向我大顺朝廷下战表,我们若不迅速拿下北京,岂不说让崇祯得意,也让他张献忠看笑话。”

  李自成此时也终于从轻重缓急与亲疏远近中理出了头绪,连连传旨道:“好吧,传刘宗敏、李锦、高一功,还有正副军师前来商讨大事,开会前先让他们读读这妙文。”

  皇上终于改变主意了,牛金星松了一口气,望着刘宗敏等人进帐商讨军情,他于是当众念起了张献忠的信,宋献策、李岩听着听着,不由相视而笑——看来,皇上心中之结,自有解人。

  早春二月,晋北还是寒冷的,但御营是牛皮毡帐,且烧了炭火,因而感受不到一丝寒气。此时李自成高踞正中,众臣环坐,读了张献忠的信后,大家对他的狂妄不但嗤之以鼻,且个个愤怒异常,刘宗敏更是攘臂嗔目,表示要迅速拿下北京,让张献忠绝了这痴心妄想,李自成不由兴奋了,乃当场下达进军之旨,仍申前命,以刘芳亮、刘体纯为先锋,以刘宗敏统中军,为行营总管。

  会散后,当众臣鱼贯退出时,李自成却又把刘宗敏单独留下来,牛金星知皇上这是为什么,忙笑嘻嘻地和众臣退出,临走时,还亲自将皮门帘放下。

  “宗敏,休兵三天,你可想通了?”李自成招手让刘宗敏坐近前,手抚他的肩膀,笑容可掬地问。

  想什么呢?三天中,刘宗敏在行军床上辗转难安,却总弄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这以前他也常打败仗的,他也常和皇上顶撞的,事后不过一笑而罢,为什么一当皇上,就与自己生分了呢?大字不识的铁匠哥哥,一时还不明白皇上肚子里有这么多的弯弯肠子,但他既然是皇上,皇上是没有错的,只好说:

  “想通了,臣不该当众顶撞皇上。”

  李自成一听,不由呵呵大笑道:“兄弟之间,哪有这么多的讲究?这以前打败仗,你怪我我怪你,指着鼻子骂娘的事也有,就像那回被陈奇瑜困于车厢峡,你只怕骂了我半个月的娘,又岂只几句气话。”

  刘宗敏双眼骨辘辘地望着他,露出几分惶恐,说:“可眼下不同了,君是君,臣是臣,不能不敬。”

  李自成连连摆手说:“别说了,若这样说,岂不生分了?你我是何种关系,是十五年生死相随的亲兄弟,岂是那些半路投军的人可能比的?想当初我们兵败,好些人都离我而去,只有你不变心,仍铁心跟着我;潼关突围时,你冲在前头为我挡流矢;潜伏商洛山中,我患病了,你日夜守在我身边;三卦皆凶,当时你完全可以杀我,提着我的头去投诚,不但可免死罪,还可得封赏,你却不肯离我而去,单这事就可看出你的忠心;好些日子,都是一壶酒你抿一口,我抿一口,一张饼掰作两下,你一半我一半,这情份,他人能比吗?眼下承你们抬举,让我来当这个皇帝,也不过是为了号召众人,上得殿来是君臣,关起门来咱们还是兄弟,你可千万不要有别的想法啊。”

  刘宗敏一听皇上如此说,不由感动得热泪盈眶,赶紧下跪道:“皇上此言,真让臣无处存身,臣今生今世,虽万死也不能报答万一。”

  李自成赶紧将他扶起来,说:“好了,好了,再不说了。”

  这时夜宵上来了,李自成让刘宗敏坐近些,二人就着火炉,羊羔美酒,边饮边谈,李自成于是向他说起自己的忧虑:眼下虽家大业大,但仔细分析,便不难看出,死心塌地相随的老兄弟并不多,多的都是近一二年来新投奔的,尤其是降官、降将,占了不小的比例,这班人打火求财、趋利避害,若是顺利,便会像滚雪球一般,愈滚愈多,若不顺利或失败,也会像融雪球一样愈融愈少,此番远征,兵力分散,因此只能赢不能败,一败便会不可收拾。

  刘宗敏边听边点头——这可句句是实情,而自己却没有想这么多,只顾拚一时血性,真是辜负皇上了,想到此,酒酣耳热的他,竟心悦诚服地说:

  “皇上,臣只看眼下人多势众,便不知厉害了,竟然跟人家去拚老本,嗨,真是鼠目寸光,太没有见识了,就凭这一点,这皇上也只有你当得,真的。”

  刘宗敏自认这话是肺腑之言,不想在李自成听来,仍然包藏祸心,只见他擎着酒杯的手,又不由自主地抖起来,望他勉强笑笑,说:

  “是吗,那你就要多多地听我的哟。”

  这样,二人低声密谈,直到鸡鸣五鼓才散。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