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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金山仙墓被盗 无指神尼归天

  金山道观位于金山之上,周围浓林密布,峰峦起伏,时常有耕者、书生及市井之人前去听道诵经。

  自金山道观建成以来,烟火一直络绎不绝。

  金山道观成为各地信徒向往的圣地。

  这天黄昏时分,夕阳西下,从金山背后,爆出万道彩霞。站在金山之上向远处眺望,可隐约看到一处佛家寺院——朝天寺。

  道佛两家真可谓遥遥相望,和谐共处,互映生辉。

  这时,金山道观和朝天寺尼姑庵处,同时传来几下浑厚的钟声,随着黄昏醉人的风光,像和煦的春风沁人心脾。

  前来听讲道的人们,陆陆续续地来到金山道观前聚集,但等道观之门大开便鱼贯而入。

  金山道观的道务现由灵智子的师弟紫烟道人负责。

  紫烟道人虽说是半路才投入的道门,但他的武术内功却深得灵智子的亲传。因此,紫烟道人名义上是灵智子的师弟,其实如同弟子一般。

  在每年夏季的这一天,灵智子道长都开坛登台讲道求雨。今天正是灵智子道长仙逝周年的日子,也是紫烟道人代替师兄接任道长以来,第一次举行这样的仪式。

  当道僧尼俗等众人在道观前聚齐之后,紫烟道人还迟迟没有露面。

  又过了许久,从道观的后院匆匆走来一人,此人是紫烟道人的师弟红云道人。只见他面带惊慌之色,来到众人面前,小声对前排的人们说道:

  “大家散了吧,本道观紫烟道长被一些乌合之众纠缠,不得脱身,今日之布道求雨只好改期再进行了。”

  突然,从人群中“刷”地飞来一镖,此镖形状酷似雨燕剪尾,直射红云道人。

  只见红云抖袍拂面,收住来镖。而在众人眼里,却似乎是红云以袍袖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

  这时,有一个小道人跑来在红云耳边低语了几句。红云向人众堆中望了一眼,见三个相貌一般丑陋的汉子,正在那里指手画脚,便不去理会,大步流星地向道观后院走去。

  就在红云道人走后一刹那,从人群中飞身跳出一人,只见这人隐去身形,紧紧尾随在红云身后,直往后观而去。

  在后观院内,阴阳鬼王夫妻正在胡搅蛮缠,而紫烟道人也正在和善面阎王胡超争辩。

  俊俏鬼母郎牡丹气势汹汹地站在一旁,仿佛是给善面阎王助阵。

  坐在两侧的还有朝天寺尼姑庵住持无指尼姑,另外,紫烟道长的徒弟和无指尼姑的徒弟也站在两边。

  只听得善面阎王大声喊道:

  “紫烟老儿,你休要傲慢,少耍无礼!我们阴阳鬼王走到哪儿,都是受人敬畏的!怎么,来到你这么一个小小金山,这么小小的一个破道观,你非但不把阴阳鬼王当成贵宾看待,反而让我们夫妻二人下山?休想!没门!既然老子能上得金山,就自然不把你们这群老杂毛放在眼里。”

  紫烟道长正立在一旁,沉心静气,眯着眼睛,一直听胡超把话说完,之后面色微怒,对走到身边的红云道人和身后的大徒弟丁卯断然一拂袍袖,宏声说道:

  “贫道再说一遍,送客!”

  “哟嗬嗬!”俊俏鬼母郎牡丹突然尖声叫了一声,内功稍弱的人顿觉胸口发闷。

  只听郎牡丹对丈夫厉声言道:

  “我说死鬼,人家不欢迎,你还有脸在此间站着,趁早给这个妖道一点颜色瞧瞧吧!”

  一抖身形,纵身扑向紫烟道长。

  紫烟道长早有防备,一展神尾拂尘,接了郎牡丹一招。

  善面阎王一声长啸,紫烟道长心中也不禁“怦怦”跳个不停。

  只见善面阎王笑眯眯地不知使了个什么怪招,紫烟道长“腾腾腾”向后倒退几步。再看阎王,也不禁挪动半步。

  武功高的几位都知道,刚才紫烟道长用神尾拂尘接了善面阎王的一招铁袖功。然而只一招,就已分出强弱。

  善面阎王哪肯放过机会,身子一长,一招“恶鹰展翅”,脚下踏着他独步武林几十年的地宫八卦步法,着实令人眼花缭乱。

  紫烟道长也屏住呼吸,聚住神气,专心抗敌。他的神尾拂尘乃武林之宝,刀剑不断。

  善面阎王一招“霸王别姬”,铁袖搂头便打,口中同时吐出几枚喂毒的毛针。

  紫烟道长眼见性命不保,只好拼上性命,情急之中,用拂尘去接铁袖,以内气逼打毛针。

  但是,善面阎王的内力岂是紫烟道长可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见一朵花瓣当空飘落,正好将毛针压落,花瓣立时逢毒枯萎,可见这毛针之毒实在厉害。

  如果说摘花摘叶伤人,倒还算不得什么,但这花瓣乃是从上而下,且是在飘落的情况下压住毛针,这飞花之人的内力,便可想而知。

  就在善面阎王胡超惊诧的刹那间,空中又飘落下一块软绵绵的绸锦,对准胡超当头便罩。在一旁观战的俊俏鬼母郎牡丹见状,慌忙一甩袖箭,斜刺里用力,才将绸锦打歪、震落。

  胡超“哇呀呀”一阵狂叫,之后恶狠狠地骂道:

  “是何方高人在一旁暗算老子?有种的站出来!”

  趁着“来”字声的回荡,人们眼前一花,只见一位身材不足四尺的小老头儿正对着胡超挤眉弄眼。

  正是:

  众人眼前一花,矮公鸡草上飞便已站在众人面前。他指着胡超,怒声说道:

  “胡阎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闯上金山,还敢出言不逊,不顾故人的清誉,未免欺人太甚吧!你这个鬼母婆娘也同样嚼舌动嘴,挥胳膊踢腿,今日要不给你们一点颜色,你们就不会知道你矮公公的厉害!”

  胡超听了大怒,他一声长啸,“毕叭毕叭”声响过,直震断了周遭的几根台柱。

  郎牡丹拧腰上前,噘着大嘴,厉声说道:

  “哟!我还以为是动了哪位的大驾,原来却是个看菜园子的草上飞、捉蚂蚱的矮公鸡。”

  话音未落,也不见动弹,一把驱魂刺便劲打草上飞的面门。

  草上飞一纵身形,跳起有十丈多高。他轻轻落在道观的房顶上,“嘿嘿”笑道:

  “好一个驱魂刺,又怎能沾上你矮公公的毫毛!你这郎牡丹休看我个子不高,但我却是天下纵身术第一的云里游。”

  郎牡丹和胡超见草上飞一纵十丈高,心里暗自佩服。但今日这场面,阴阳鬼王又岂肯输给草上飞呢?

  只见胡超一拱手,狞声言道:

  “草上飞也好,云里游也罢,纵身仙术实在令阎王我仰慕!不过,今日之事,既然是你找上门的,也不能说完就完,须有个胜负交待才好。”

  草上飞“嘿嘿”一笑,不置可否。

  这时,紫烟道长等众人急忙过来谒见了草上飞。

  紫烟道长深揖一礼,朗声说道:

  “多蒙侠士救命之恩!今日之事,原是冲着金山而来,阴阳鬼王既然要有个交待,贫道一人全承担下来。”

  胡超冷冷一笑,说道:

  “老杂毛,这里没有你的事,我只要见识一下他天下纵身术第一的草上飞的拿手本领。”

  说完,胡超摘下腰间挂着的酒葫芦,“咕咚咕咚”将所盛酒浆一饮而尽。

  草上飞一见,心里暗惊。

  他知道,胡超的趋酒神功乃天下武林绝顶之法,几十年轻易不见他用,今日里,这个阎王真个是动了血本了。

  草上飞暗忖:

  “不行,我的震天浑术尚未练好,还无法挡住趋酒神功。”

  想到这儿,草上飞一隐身形,已然跳出道观。

  其实,再高强的人,也有胆怯之时,然而胆怯归胆怯,一旦动起手来,动作却丝毫不乱。

  胡超突然不见了草上飞,猛地哈哈大笑起来,正要张口大骂,忽听得一人高叫一声:

  “阴阳鬼王,别来无恙啊!”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从院外闯进三个丑八怪。众人看这三人,脏兮兮,傻乎乎,走起路来一摇三晃。

  有诗为证:

  胡超一见,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

  “中原三闹,你们不好好在家待着,今日来此又想闹出点什么大事?喂,问你们呢,今日怎么得空到金山游逛啊?”

  只听得三闹接过话来,抿抿嘴说道:

  “阎王此言说得很是!我们兄弟三人今天确实有空,就是来游逛金山的。”

  二闹赶忙没好气地纠正道:

  “不对!阎王此言和放屁一样臭,难道来金山就一定要有空吗?我们兄弟今天偏偏就是没空,就算有空,也等于没空!”

  大闹接着二闹的话,冷哼说道:

  “难道今天来金山的人都有空吗?难道阎王和鬼母你们不好好待在家里,也有空吗?”

  胡超实在不愿意和这三个混混儿再说下去,便向郎牡丹暗打招呼,飞身而去。

  正是:

  这一夜,许多武林高手都云集金山。虽然人多,但却因身处险境,在这夜深人静的金山之上,却仍然听不到一丝响动。

  然而,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都在暗中注视着金山道长灵智子的那座仙墓。

  东边是阴阳鬼王善面阎王胡超、俊俏鬼母郎牡丹夫妇,南边是秀才帮的帮主赵之乎、钱者也二位帮主,西边是中原三闹叶氏兄弟,北边是女儿帮的二帮主媚眼海棠夏娇。

  此外,还有许多江湖上的二三流人物,也前来隐藏在四面八方,窥探内情,伺机下手。

  在这群正邪两派人物中,其实大家各有想法。

  阴阳鬼王是一心一意为了灵智子墓中的剑诀而来,他们夫妻的藏身之处距墓地最近。

  秀才帮的赵、钱二位帮主,却是北边女儿帮的媚眼海棠邀来的帮手。

  而中原三闹则纯属想趁此出出风头,好让天下武林对他们这三个混混儿另眼看待。

  四面八方的好手其实都心照不宣,只是在这漆黑得伸手难见五指的深夜,彼此看不见对方罢了。

  这时,墓地的乱草开始摇曳,高手们都在发动内力,以便希望达到目的。

  他们每发一次功,功力强的就会将左、中、右方向的功力击退,而自己则借着机会靠近墓地。

  突然,墓碑开始“忽悠忽悠”、“咯吱咯吱”地微微晃动起来。这微弱的声音,已足以打破这里的沉静。

  墓碑在四面八方高手们内力的夹击之下,逐渐从地里被生生拔起。最后,“呼”的一声,一下子被掀飞到空中,只听得有人惊呼着散开来。

  “啊——”的一声,原来是有人在被墓碑落下后砸成肉泥的瞬间,发出了最后一声留给人世的惨叫。

  墓碑被掀起以后,内力的较量便加快了速度。东边的阴阳鬼王一下子掀翻了一堆硬土,南边秀才帮的赵、钱二位毫不示弱地把另一堆草坝掀到一旁。

  中原三闹一看,急了。

  叶三闹瓮声瓮气地说道:

  “哎,奶奶的,他们还真有两下子,看我们的!”

  说完,三人合力也掀开了一层硬土。

  只有媚眼海棠在一旁自甘寂寞。其实她也并不是真来掘墓,关键是她要以此拴住天下所有男人的心。她经常对江湖同道们说,她要尝遍所有男人的滋味。

  突然,天空飘来几大朵乌云,正好罩在金山顶上。天更加漆黑一团。借着这阵黑劲,善面阎王猛然长身,飞速扑到坟墓上,运气于指,像两把利铲,眨眼便挖了一个大坑。

  南边的赵、钱二位一看,顾不得现身的危险,急忙双双扑上。

  就在这时,俊俏鬼母郎牡丹一把驱魂刺,来了个“天女散花”。赵、钱二位帮主急忙缩身一滚,滚到一边。而后面紧跟上来的一些二三流人物,有许多人都身中鬼母的独门喂毒暗器驱魂刺,躺在地上“嗷嗷”乱叫,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下,阴阳鬼王可捅了马蜂窝。本来,人们都因为近不到前面而恼火,这会儿又见有许多高手的性命危在旦夕,因此一个个都咧开大嘴乱骂起来。

  胡超只想掘墓取宝,并不想与天下武林为敌,于是,就趁着众人乱哄哄的劲儿,撒出一把回命散。

  这回命散正是那驱魂刺的克星,是阴阳鬼王夫妇二人相生相克的暗器。

  众人自然知道,因此受伤的都拼命往鼻子里猛吸。

  既然暗中盗墓已成了明抢,有人干脆点起了火把。

  此刻,“吱呀呀”一声怪响,墓中棺盖已被胡超以内力吸起。

  就在这时,一个矮人飞身来到众人跟前。借着夜色,只见他左一掌,右一拳,打得掘墓者哭爹喊妈。

  中原三闹一见来人是矮公鸡草上飞,就开口乱骂起来。

  叶大闹冷哼骂道:

  “你这个天杀的小矮子,你把你大闹爷爷……”

  刚说到这儿,“啪”的一声,叶大闹的脸上挨了一记耳光。

  叶二闹怒骂道:

  “你这个矮种儿养的,你祖宗定是个……”

  话没说完,一跤跌倒,爬不起来了。

  叶三闹骂得最高明:

  “我说矮孙子呀,你站着没有碑高,坐着没有屎高,躺着没有屁高……”

  叶二闹一听,微哂一笑,急忙更正道:

  “不对不对,屁不能论高低。”

  叶大闹也尴尬地捂着脸,喊道:

  “三闹没错,我放的屁,声音就有高低,还有长短呢!”

  中原三闹兄弟之间搅得不可开交。

  在此混乱之际,赵之乎隐去身形,飞身上前,双臂突然暴长,向墓中猛抓一把,只觉得抓到一个匣子,于是纵身向山下猛跑,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善面阎王忽然看见赵之乎飞身跑走,不知何故,一掌打灭了身边的火把,四周又是一片黑暗。

  月亮终于从乌云背后游了出来,天空仿佛忽然一亮。众人挤到坟前朝棺中一看,不禁大惊呼道:

  “啊!空棺!”

  “什么,空棺?!”

  善面阎王与俊俏鬼母反应最快,不由分说,分开众人,朝着赵之乎跑去的方向猛追过去……

  不说众人围在空棺旁惊诧不已,单说阴阳鬼王夫妇二人一路追去。善面阎王胡超的轻功纵身术较之赵之乎自然要略胜一筹,但赵之乎熟读天下兵书,诡计多端却又是胡超所不及的。

  赵之乎没跑上几里,便觉得有人追了上来。他一拨山路边的草丛,借着夜色,一头钻了进去。

  只见身后追来的善面阎王发足狂追过去。

  赵之乎“嘿嘿”地冷笑几声,来了个就地十八滚,滚下金山。

  善面阎王直追得心头鹿撞,额上冒汗,也不见赵之乎的影子。他恶狠狠地大啸一声,四周的树叶在他的啸声中“刷刷”猛落。

  俊俏鬼母郎牡丹的轻功更是不能同胡超相比,因此半天才追上了丈夫。她老嘴一撇,似乎很不满意地说道:

  “堂堂的阴阳鬼王,不想竟输于一个小小的秀才帮的酸秀才!这要是被别人知道了,还不坏了你我的名头?一不做,二不休,去捣了秀才帮的黑窝,出出这口恶气!”

  善面阎王突然“嘿嘿”一笑,对郎牡丹恭恭敬敬地说道:

  “塞翁失马,谁知是祸是福?他赵之乎倘若今日得到入云剑诀,明天定会有无数的麻烦找上他的家门,又何必要你我露面?我们只在暗处,伺机行事,不一定这入云剑诀就落不到你我阴阳鬼王的手里!”

  俊俏鬼母一听,抿抿嘴笑道: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这老鬼,所言甚是。”

  阴阳鬼王狂展身形,像两只“嘎嘎”怪叫的大鸟,转眼之间便消失在树林间。

  天将拂晓时分,众道徒唱道诵经,施行法事。

  紫烟道长在灵智子墓前,恭恭敬敬地请上太上老君的仙香。

  行礼完毕,紫烟道长挥动神尾拂尘,朗声说道:

  “《老子》曰: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此玄机乃老君应领天神众鬼所得。我道玄武大神位居北方二八之宿,万望庇护我金山道观平安无事,庇护灵智子师兄仙魂早归,圣墓入化。”

  刚说到这里,只见灵智子之墓渐渐坦平,墓碑离地升天,朝着九重云霄飘然远去。

  此刻,雷神助威,雨婆呐喊。一时间风云变幻,雨猛雷沉,整个金山在滔滔大雨中重新沐浴,洗涤魂灵,冲刷羞耻,安抚天下信士之凡心。

  紫烟道长面目宁静安详,他慢收神尾拂尘,只见雷声猛住,雨水狂收,云消雾散,阳光顿开。

  紫烟道长朗声说道:

  “贫道师兄灵智子今已归往天国,此乃道祖庇护之功,众道俗望能顺从天意,铲除奸佞,使天下重归太平!”

  就在金山真人灵智子仙墓归天的当天傍晚,从草原日夜兼程赶来的草原侠女冷四方,终于来到灵智子归天之处。

  此刻,冷四方装扮成一位老者,在师父墓地放声大哭。她思潮汹涌,往事历历在目。她哭过之后,重新叩了九个响头,起身凝视着天空隐隐闪现出的七星北斗,暗自为师父之魂祝福。

  半晌,冷四方收住泪珠,提气轻身,向金山道观奔去。

  就在这时,山下树林间,有一人身穿夜行服,摄气静心,一路隐形跟踪着冷四方,来到金山道观后院客房前。

  只见夜行者慢跳房檐,轻身而上,凝目聚神,朝客房内仔细打量。

  月亮升高了,月光照在金山道观之上。这轮月亮,像在打量着一场将要发生的武林大事。

  究竟又要发生什么事呢?

  仿佛谁也不知道。

  深夜,一轮明月升起,在天空中细细将人间打量。

  金山道观的客房内,一支银蜡在燃烧照耀;飞檐上,一条人影忽然向房内扑去。同时一阵风将银蜡吹灭。

  房中之人躲过夜行人黑暗中的一击,一个白鸽亮翅,轻轻落到墙角,以护体功将自己环围起来。

  夜行人冷冷地说道:

  “老杂毛,还不滚过来领死?”

  躲藏在墙角的房中客“呼”地发动内功,冲银蜡一掌,银蜡顿时重新燃亮。她对夜行人怒道:

  “善面阎王你莫要逼人太甚!”

  夜行人正是善面阎王。他一路跟踪草原侠女冷四方来到道观。只因冷四方装扮成一位老者,故而胡超未能看出破绽。待胡超猛然醒悟,不想已然迟矣。

  冷四方的师父金山道长灵智子的仙墓,恰是胡超带头所盗,故此冷四方正要寻机去找胡超报仇。

  胡超不枉是黑道中的顶尖人物,他已知今番必有一场恶斗,但他也自知想胜过眼前这位金山道长的女徒弟着实不易。

  他“呼”地甩下外衣,露出黑森森的胸毛。借着幽暗的蜡光,他的浑身骨节都仿佛在“劈啪”燃烧与炸响。

  冷四方于不久前在回疆草原见过胡超,那时胡超还并未练成他的趋酒神功。应当说,胡超的趋酒功乃是武林一绝,但是今天,冷四方已经全然不惧趋酒功法。她正要以言相激,废了胡超的趋酒神功。

  冷四方想到师父仙墓被盗之辱,不由得牙关紧咬。她主意已定,于是平静地说道:

  “善面阎王,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我枉为武林中人。来吧,把你的趋酒神功使出来吧,我不把你的神功废掉,姑娘就躺着出去。”

  剑光一闪,已然出手。

  高手对阵,讲究的就是神速。

  更何况对方是江湖武林中的一等一的高手!

  此刻,胡超根本没有料到冷四方出手如此之快。

  冷四方一心只想报仇,哪管胡超有无防备。

  她一旦抽出入云剑,早已荡起一片剑光,一招“拨云望月”,便把胡超逼到房外。

  冷四方紧追不舍,纵身跳到院内,剑光闪闪,喊声阵阵。

  胡超一经猛醒,也不含糊,运气于袖,使出铁袖功夫,一时间风声呼呼大作。

  道观内,紫烟道长早飞身来到近前,只是他不便加入格斗,只好凝目聚神,冷静观瞧。

  冷四方小心应战,一把入云剑使得真可谓风雨不透。

  这入云剑法乃是冷四方跟随师父灵智子所学。

  入云剑法是金山道长灵智子集天下武学精华所创,共分前后八路,每路又分八招。

  入云剑较之其他剑身,稍长几分,专刺人身要穴。尤其是夜间使出,猛如排山倒海,沉若群峰共振,静似淑女摘花。

  冷四方先是一招“放虎归山”,接着一招“喜鹊登枝”,继而又是一招“犀牛望月”,直打得胡超应接不暇,难以招架。

  胡超眼看一时半刻无法战胜冷四方,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万万没有料到,这丫头年纪不过二十岁,竟有如此神奇本领。

  胡超目露凶光,断喝一声道:

  “且慢!”

  冷四方正一招“风卷残云”内夹一招“铁马冰河”,忽听得胡超的喊声,便收住入云剑,驻足观瞧。

  冷四方沉声问道:

  “善面阎王,你想怎样?”

  胡超更不言语,从背后取下酒葫芦,拔掉葫芦塞,“咕咚”、“咕咚”一饮而尽,随后将葫芦抛到一边。

  胡超阴笑着说道:

  “臭丫头,你死到临头,还敢得意。你不是想领教领教我的趋酒神功吗?找死吧!”

  胡超马步弓身,气起于丹田,运于脑顶,回还于双臂、双肘、双腕、双拳,随之呼出残气,屏气调神。

  工夫不大,就见他脑顶渐渐发光,依稀敞开一道天门,接着又有一股白烟袅袅升腾。

  胡超突然暴喝一声,双拳变掌,十指如钩,对准冷四方的人身要穴,只见方才喝进去的酒汁已从十指尖头激射而出。

  就在胡超运功之际,冷四方也把后来见到北侠而从北侠那里学来的摄云护体法运用于十指。

  这摄云护体法实际上是摄魂奇形八法之中的引魂术所演变。引魂术在摄魂奇形八法中占第一位,它能将活人甚至是死人的魂魄从体内招引而至。后来北侠将引魂术用于招引物魂,开创了缘物招魂的气功先河。

  冷四方双手摊开十指,左手搂定乾坤,右手握满日月,口中默念摄云诀,让意念去接通那天空中的一轮明月旁边的淡淡云彩,只见那片云彩迅速落到冷四方女侠的身旁。

  冷四方再加内气,令云彩将自己的周身围护起来,并将内力融入云彩。

  此刻,这些云彩实际上已变成冷四方的护身符,再强大的敌人,也很难攻破它。

  胡超十指激射的酒箭,在冷四方的摄云护体法面前顿时失去效用。但胡超毕竟老奸巨猾,他忽然来了个就地十八滚,一直滚到院门口。

  冷四方以为胡超要逃,未加思索,不顾一切地追了过去。

  胡超突然返身立掌,十指激射,酒箭陡然之间便击穿了冷四方身穿的道服。冷四方只觉得一阵眩晕,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地上。

  胡超一阵狂笑,怪声说道:

  “黄毛丫头,这回让你尝尝阎王我的铁袖神功。”

  抡圆了衣袖,照准冷四方的天灵盖儿迅猛砸下……

  突然,一道银光从房檐射来,不偏不斜,正好将铁袖打偏。紧接着,一条黑影飞身而至。

  胡超先是一怔,继而定睛一看,“哎呀”一声大叫,转身便逃。

  待冷四方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天色已经微明。她发觉自己好好的躺在金山道观客房的床上。床边的几案上袅袅升腾着仙参制成的药香,还放着一碗清水。

  她想翻身,哪知刚一动弹,就觉得浑身疼痛。

  冷四方回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情,当她刚刚扑到胡超身边,就觉得穴道阻塞,大脑眩晕,紧接着听到胡超“哎呀”一声怪叫,自己便昏死过去。

  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知道,因为她当时已无法知道。

  她想喊,可嗓子干渴像冒烟。她慢慢抬起手臂,端起几案上那碗清水,刚要喝,猛然看见碗内有一颗殷红的丹丸。她稍一迟疑,便仰头喝了下去。

  丹丸入腹,冷四方只觉得气脉中有一阵芳香溢于口外,身体的疼痛顿时减轻许多。

  就在这时,“吱扭”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小尼姑探头进来看了一眼。

  接着听到门外无指尼姑的声音:

  “丽尼,冷姑娘醒了吗?”

  “师父,冷姑娘醒了,刚刚还喝了您配制的天山红母通心丹呢!”

  丽尼快活地说完,就跳进屋来,站到冷四方身前,双手合十,宏声道一句: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无指尼姑走进屋后,扫了一眼冷四方,便侧身坐在一边,面无表情,捻起佛珠,念起经来。

  冷四方支撑起身体下到地上,对无指尼姑深鞠一躬,言道: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小女子给您老叩头了。”

  说完,纳头便拜。

  无指尼姑赶忙扶住冷四方,柔声说道:

  “阿弥陀佛!冷女侠快别谢老尼,要谢就谢自称武功天下第一的南侠无双前辈吧!”

  “南侠无双?他老人家来过这里?”

  冷四方疑惑不解地问道。

  跟着进来的紫烟道长接着蔼然说道:

  “是啊,若不是无双大侠偶经金山,看见客房院内有胡超趋酒功的亮光白雾,及时赶来,冷施主早就活不到现在了。”

  冷四方看着无指尼姑关切的表情内,隐约显露出一种深深的愧疚之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在不足满月时,她就被弃至兵荒马乱的山海关,后由勇士岳龙台拼命救出重围,最后来到巴音布鲁克草原,是巴音布鲁克草原的牧民部落养育了她,草原就是自己的母亲,回疆就是自己的家乡。

  今天,冷四方第一次在对手面前栽了跟头,若不是南侠无双前辈搭救,简直丢尽灵智子师父的脸面。

  紫烟道长似乎看出了冷四方的心思,他宽慰冷四方道:

  “冷施主莫要伤神了,胜败乃兵家常事。善面阎王胡超乃是当今盖世黑道人物,人品固然粪土不如,但身手不凡,却是令贫道之辈也无能为力。况且今日冷姑娘失手,也全然不在于功力不济,而是因为胡超老奸巨猾,使计得逞。”

  无指尼姑接着也宽慰道:

  “是啊,胡超的趋酒神功是他的护身本领,加上他练到八九成火候的铁袖功,许多成名已久的江湖武林高手,也常常栽于他手。冷女侠,千万宽心才对。”

  无指尼姑接着扭头对紫烟道长说道:

  “也难怪,冷女侠年轻艺高,至今未逢敌手。只可惜不常在江湖上行走,对各类人等了解不多,故而经验有限。”

  无指尼姑接着叹然道:

  “唉,多像三十年前的老尼啊!”

  紫烟道长嚅嚅说道:

  “是啊!的确如此,的确如此。”

  冷四方听无指尼姑提到三十年前的往事,好奇心大起,缠着非要无指尼姑讲讲往事。

  无指尼姑叹了一口气,面带惭愧之容地说道:

  “老尼本是方外之人,早已皈依佛门,回忆往事乃为大忌啊!”

  老尼双手合十,愧然说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人人只道出家好,可谁知出家事更多呀!”

  紫烟道长和在场的道人们都悄悄叹了一口气。

  只听无指尼姑接着说道:

  “佛陀言曰:我从来处来,还从来处去。去就是来,来就是去。可是,又有多少憎道同仁能够悟得出此间的奥秘之理呢?”

  众人都安静地坐了下来,辈分低的弟子们都各自站在自己师父的身后,听着老尼几十年来头一次倾吐自己的心声。

  正是:

  朝天寺尼姑庵住持无指尼姑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之中。

  无指尼姑徐徐说道:

  “老尼本名叫做袁寒星,母亲生出老尼就仙逝了。老尼是在父亲的疼爱下长大的。那一年老尼刚刚十五岁,父亲从外面喝得醉醺醺地回来,身后站着一个老者,父亲让老尼过来拜见老者,老尼才知道这老者是个员外,家里十分有钱,欲找个小丫环,四方托人,今日便是过来看看老尼。老尼当时虽只有十五岁,但穷人的孩子当家早,老尼自然知道小丫环的意思。老尼死活不愿意,没办法,父亲辞掉了这门亲事。不想有一天,老尼家门前来了个占卜先生,看了老尼家的风水,硬说老尼家十天半月内将有飞来横祸。老尼父亲不信这邪,和风水先生顶撞起来。可谁知没过十天,父亲便突然暴病而亡。老尼独自一个人流落街头,所遭之苦,真是一言难尽啊!”

  无指尼姑看了一眼冷四方,接着说道:

  “在老尼十八岁那年,老尼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一位少年闯入老尼的心扉,占据了老尼整个的生命。”

  老尼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她此刻心中繁乱如焚,她的眼睛湿润了。

  老尼哽咽着说道:

  “他武艺高强,常常说要教老尼习武。可当时老尼想,一个女儿家成天耍枪弄棍不体面,只就表面摆摆花架子,实则只想唐塞地混过去。第二年中秋节,家家都在团圆,而老尼却心急如火地在树林间等待老尼的情郎。等呀等,等了一夜,也没见他的人影。第二天老尼才知道他是朝廷侍卫,被派往函谷关押运粮草去了。就在他走后的第十五天的早上,传来了他战死的消息。老尼不相信,可是,老尼又不得不相信。老尼连夜赶到离函谷关不远的荒野,月光下死尸遍地,分不清谁是敌,谁是友。突然,老尼听见有人在一声声地呼唤老尼:‘寒星,寒星……’老尼疑心是错觉,但分明是有人喊老尼。当时,老尼非常害怕,老尼还不到二十岁,孤身一人站在荒无一个活人的野地里,夜色像鬼魂似的在向老尼狰狞,但老尼想起自己的情郎,老尼突然热血沸腾,不顾一切地循着声音跑了过去……啊!可不是老尼的情郎吗?他还活着,他的胸口还嵌着一柄铜锤,锤身已全部砸陷进胸口的肉里,脸上一道刀痕,血迹早已干涸,血、汗、土和成了泥,把他的头发牢牢地黏在一起,可他的眼睛依然好看,依然是往日的神情。他喃喃地用微弱的声音对老尼说:‘你来了,你来了。’老尼想哭,但哭不出来。老尼真后悔当时没有对他说上一句临终的话。他告诉老尼,在一座山的山脚下,有一个山洞,里面有溪水潺潺而流,在溪水的源头有一突兀的石台,石台上有一卷剑经。他要老尼学成剑法,为他报仇。”

  老尼顿了一下,续而又道:

  “后来老尼依着他说过的话,果然找到了那本剑经。但剑经对老尼,一个丝毫不懂武术的女子来说,没有一点用途。老尼深深地懊悔,懊悔没有随他好好练上两手。老尼又懊悔,懊悔没有随他而去。但老尼最终还是克制住了这种种懊悔之情。”

  老尼满眼含泪,她拭了一把泪水,继续讲道:

  “几个月后,老尼突然听说在老尼取得剑经的那座山上,住着一位江湖异人,据说他的武艺高得已不可估量。但他练的是阴邪之功,他是靠着食用女人的经血来补气运功的。老尼犹豫了,可后来不知哪里来的勇气,老尼还是去了。”

  “老尼虽然得到这位江湖异人的真传,但他是老尼毕生最仇恨之人。老尼夜夜要取欢于他,然后乘兴教老尼功夫。老尼这双手的十指,曾练得一副铁砂神掌,老尼可以凭空劈碎山岩,老尼曾力敌四虎,最后凭着这双铁砂神掌,插入虎胸,毙虎于山中。”

  “再后来,老尼有了身孕。可是并没有如愿,被他剁下十指。在一个夜晚,老尼逃了出来,老尼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老尼在他饮用的水里下了剧毒。”

  “当老尼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正是大雪飞扬的冬天,老尼的心都碎了。孩子没有罪,可恨的是那个魔王。后来,老尼狠心将不满半月的女婴放在山海关的烽火台上,老尼把自己幼年时母亲留给老尼的一把长命锁戴到孩子的脖子上,老尼出家削发为尼了。”

  无指尼姑说完,环顾了一下众人,最后她把目光停留在冷四方的身上。

  冷四方已经全然猜到,眼前这位无指尼姑就是自己的生身之母。她欲认不敢,不认不能。

  无指尼姑对着冷四方,又像是对着众人,嘿声言道:

  “每个人都有弱点,关键是不屈服。记住一切,只是不要妄言什么。这是老尼一生的愿望。不想今日里,老尼把所有的心里话都吐尽了,至于报仇,已没有多大意思了。”

  无指尼姑说到这里,再次深情地看了冷四方一眼,之后乘人不备自断经脉,一命呜呼。

  无指尼姑的徒弟丽尼等人放声大哭,冷四方万万没有料到母亲会刚毅到如此地步。

  冷四方默默走上前去,从脖子上摘下长命锁,放入无指尼姑的怀中。

  紫烟道长禁不住点点头,朗声言道:

  “无量天尊!善哉,善哉!于真境之中归于真境,是佛陀‘还向来处去’的最高境界。善哉,善哉!”

  无指尼姑以无我之真境,得以真正地超脱。她安详地紧闭双眼,没有丝毫痛苦、负疚的表情。

  就在紫烟道长的话音刚落之际,无指尼姑的仙体便忽然循土而入,一了百了。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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