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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日 乱臣贼子 第九节

  时间:亥时初,二刻(按今日计时,当为晚上九点三十分)。

  地点:紫宸殿。

  汤思退小心翼翼地捧着东海夜明珠,在夜明珠的光芒照耀下,他的脸色因为兴奋而极度潮红,他看得是如此仔细,以至于他特地从怀里掏出一方手帕来,擦拭由于人手的抚摩而残存在夜明珠表面的污渍。他剧烈地咳嗽着,从他的肺里发出沉闷而空洞的声音。这一刻,他看上去是一个再可怜不过的老人,正活在他所剩无多的最后岁月里。然而,人越老越爱作怪。忽然,汤思退用他手中的手帕将夜明珠完整地包住,顿时,夜明珠放出的强烈光亮自空旷的紫宸殿内瞬间泯灭,就像狂风突然停了,就像暴雨突然住了。屋子里再度陷入一片黑暗之中。然而,谁都知道,这一次的黑暗与上一次的黑暗完全不同,这一次的黑暗充满凶险,充满暴力。黑暗本身,是为引爆不祥而划亮的一根火柴,是诞生凶险和暴力的温床。

  随着突如其来的黑暗,响起一声暴吼:“统统拿下。”吼声苍老嘶哑,却带着必胜的把握,这吼声正是来自当朝丞相汤思退。在这帝国核心所在的紫宸殿上,他取代皇帝,神气活现地发号施令。吼声再起,便听到长剑出鞘的声音,人急速飞行时衣襟破空之声,又听到金铁交鸣声、惊呼声、长剑跌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声音;而在孝宗所在的位置,也传来一阵微弱的挣扎的声音。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告停止,所有的行动都告完结,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光明的再一次降临,来揭晓适才黑暗中发生的突然变故。

  汤思退等了一会儿,在黑暗中他也同样心神不宁。为了这次行动,他赌上了一生的名誉和全家全族的命运。他很清楚,一旦行动失败,对他乃至对他的家族来说意味着什么。为了这次行动,他做了最精心的准备,最周密的策划,他绝对不能失败,况且,他也不可能失败,因为,一切都在他的算计之中。因此,当他掀开手帕、让夜明珠重放光明时,心情与得胜的元帅走马于战场之上、检阅辉煌战果时的心情差相仿佛。

  紫宸殿内有孝宗、庆王、恭王、包温和三公子、袁西游等人。庆王、恭王和包温、袁西游都不足为虑,汤思退要拿下的是孝宗和三公子。

  现在汤思退看见了高公公那张圆乎乎的白胖胖的柿饼脸,那脸上带着诡计得逞的阴笑。汤思退回他一个笑容。孝宗则被高公公扼住了咽喉,握在高公公手中的一把锋利的匕首正紧贴在他的脖子上。孝宗双目紧闭,神情间已是听天由命的意思,这让汤思退满意极了,当今天子已被自己牢牢控制,便已是先处于不败之地。他再去看三公子,刚才大好的心情就不免蒙上了些许阴影。三公子站得笔直,神情依然高傲从容,只是他胸前的衣服已被剑刺穿一个大洞,从伤口涌出的鲜血,蔚蓝成一片。血已经被及时止住,不再继续涌出。

  金先生则是蜷缩在地上,他的长剑就跌落在他的手边,他也无力去捡。他看上去毫发无损,却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汤思退一拍手,从紫宸殿外拥入两百位弓箭手,快速在大殿四角布下阵形,遥呈围合之势。箭在弦上,虽未引弓,但每一枚箭头都如毒蛇的眼睛,盯得人身发麻却又不敢稍动。

  汤思退得意地大笑,道:“这大宋的江山要改姓汤了。皇上在我手里,一百弓箭手又封住你们所有的去路,还不赶快投降,更待何时?”

  三公子却并不理会汤思退的言语,而是扫视了一眼自己胸前的血迹,不禁微笑起来,对着金先生说道:“没想到我也会流血。”

  金先生边吐血边道:“是人都会流血。你看,我也在流血。”

  “让我流血的,是你的剑。”

  金先生傲然道:“不错。”

  “看来,我一直低估了你的剑法。”

  “你并没有低估。换作世间另外任何一个人,我那一剑都足以要了他的命。”

  “可惜你并没有要我的命,我还好生生地站在这里。”

  “我那一剑已尽了全力。杀不了你,我并无怨言。”

  “为了躲开你那一剑,我已尽了全力。”

  金先生欣慰地笑了笑,然而一笑之下,牵动身上的伤处,笑容迅即转为痛苦。

  三公子道:“你现在已经再无还手之力,取你性命,对我来说易如反掌。”

  “你不会让我死。”

  “为什么?”

  “因为宁姑娘。”

  三公子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反问道:“哪个宁姑娘?”

  “世上只有一个三公子,世上也只有一个宁姑娘。你知道我说的就是宁心儿宁姑娘。”

  “她在你的手中?”

  “不错。”

  三公子道:“很好,一命换一命,你放了她,我也放了你。”

  “承蒙三公子看得起,老夫残命一条,又怎能与如花似玉的宁姑娘相提并论呢?像老夫这样的庸碌之辈,普天下每天都要死成百上千个,一点也不值得可惜。”

  “事已至此,金先生何必还要苦苦隐瞒自己的身份呢?”

  “老夫本是江湖中无名之辈,又有什么身份值得隐瞒?”

  三公子面容一整,道:“有一位故人,想必你已有二十余年没见过他了。”三公子一拍掌,一位老者从紫宸殿的偏门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老者来到金先生面前,面带慈爱地看着他。金老生喉头一甜,哑声道:“师兄,怎么是你?”老者也是极其激动,声音颤抖地说道:“师弟,一别二十余年,你一向可好?”

  “我很好。师兄,你怎会在这里?”

  三公子道:“公孙度厄老先生乃本朝四品武官、御前带刀侍卫,他不在这里,又该在何处?昔日武林名宿飘风老人,号称巧参造化,于数十年前肉体飞升,其座下两大弟子也是名动天下,一时瑜亮,师兄公孙度厄使一把龙飞刀,师弟宋化劫持一柄凤舞剑,时人称为龙飞凤舞,刀剑双绝。二十多年前,师兄弟携手闯江湖,走遍大江南北,罕逢敌手。你们师兄弟今日会在此地相聚,也算是造化弄人。”

  公孙度厄道:“师弟,昔日你我师兄弟情同手足。不想今日各为其主,互为仇敌。我为宋朝,你为金国,不知师父在天之灵看到这一幕又该作何感想?”

  完颜化劫闭目不语。

  公孙度厄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我本是不信的。师弟,你本是金将完颜宗弼之幼子。建炎四年,完颜宗弼所率大军为我朝大将韩世忠击败于黄天荡,尚在襁褓中的你被仓皇逃窜的乱军抛下,幸而师父飘风老人适经该地,将你收养,又见你资质不凡,便毫无私心地将绝世武功倾囊相授。从小至大,你喝的是我宋朝的水,食的是我宋朝的粮,师父命你以宋为姓,便是让你不忘大宋恩情。师父仙去之后,你我携手闯荡江湖,日子何等逍遥快活。不想机缘巧合之下,你得知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便不告而别,径自投奔金国而去,并将姓氏从宋改回完颜。以你的武功智慧以及皇室血统,让你在金国荣华富贵,加官晋爵。然而,在你的手上,可沾染了多少对你有养育之恩的大宋百姓的鲜血。”

  完颜化劫道:“如果我安心地做宋朝子民,百年之后,我有何面目面对地下的列祖列宗?我的血液里流的是金国人的血,我的呼吸只有在北方的辽阔和冰雪里才能自由而舒畅,我必须回到我的故国,这是宿命,我生而为金人的宿命。如果我是一个在金国长大的宋人,我也会作出同样的决定,回到自己的国家,和自己的人民在一起。师兄,你必须承认,我们谁都没有错,这是命运的安排,由不得我们。”

  公孙度厄长叹一口气,二十多年不曾见面的师兄弟,再度重逢却已是敌人,心里真是百感交集。师兄弟两人长久地凝望着,彼此交换着复杂而陌生的眼神,看样子,他们的对视可能将永远持续下去。

  三公子不得不出言打断他们,尽管他痛苦地认为这种行为与他的身份严重不符。三公子道:“完颜化劫,宁姑娘现在哪里?”

  完颜化劫道:“宁姑娘的下落,你去问汤思退。”

  三公子对汤思退说道:“汤丞相,宁姑娘怎会在你手上?”

  汤思退道:“宁姑娘到丞相府上陪伴老夫的儿媳南宫小莲说话,可谓是自动送上门来给老夫做人质,得来全不费工夫。”

  “心儿现在何处?”

  汤思退道:“我为何要告诉你?告诉你对我有何好处?”

  三公子道:“告诉我,你不一定会得到好处,但若不告诉我,你一定会得到不少坏处。”

  汤思退道:“怎么?莫非你要杀了我?”

  三公子道:“我不杀你,我会杀完颜化劫。”

  汤思退双手一摊,道:“你要杀完颜化劫,请尽管动手,我求之不得。”

  三公子道:“难道你不怕开罪于你的金国主子?如果我把完颜化劫因你而死的消息告诉金国,金国方面将会对你作何反应,我想你是能够想象的。”

  汤思退道:“当今天子便在我的控制之下,京城的禁军也尽为我所掌握,朝野上下半数左右官员是我的门生,四大战区的将军也是老夫的亲信,大宋天下已是我汤思退的天下。就算我亲手杀了完颜化劫,金国人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金国皇帝并不傻,不会为了一个来历蹊跷的远房皇亲的死而再度与中原大动干戈。”

  完颜化劫愤怒地道:“我早就知道,汉人阴险狡诈,不能相信。”

  三公子大怒,道:“别忘了你也曾经是一个汉人,你是汉人用奶和食物养大的。他们对你索要过报酬吗?而你又曾拿什么来回报他们?畜生尚且知道报恩,依我看,你这个金人连畜生都不如。”三公子气愤至极,手一探,跌落在地上的长剑已到了他的手中,他目光炯炯,长剑舒缓而平静地向完颜化劫的咽喉刺去。

  完颜化劫被三公子训得哑口无言,但在他的内心里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他的眼睛,注视着离他越来越近的剑尖,知道今天已是在劫难逃,眼神中却没有丝毫的屈服与害怕。他曾经凭这柄凤舞剑杀死无数人,那些死者的面目他甚至都已经无法记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死在自己的剑下。

  忽然,一只粗糙苍老的手快如闪电,一把握住凤舞剑剑身。那凤舞剑是何等锋利,而且又是握在三公子手里,苍老的手掌顿时喷出大量的鲜血,但毕竟阻止了凤舞剑继续刺下。

  三公子冷冷地看着徒手抓住凤舞剑的公孙度厄,道:“抓在剑上的是谁的手?”

  “是老夫的手。”

  “凡我要杀的人,没有人救得了。”

  公孙度厄倔犟地用手把剑抓得更紧,血仍然不停地从掌心流出,沿着剑锋下滑,凝于剑尖,再滴落到完颜化劫的脸上。公孙度厄也不说话,眼眶里隐隐噙着泪水,哀求地看着三公子。

  三公子冷冷地道:“公孙度厄,松手。”三公子的声音并不大,却有一种势不可当的威严,让人不敢不按照他的话去做。

  公孙度厄闻言也是一震,以他在朝廷的官位和江湖的声望,却也不敢对三公子的话稍加反驳。如果说以前的三公子是一尊优雅的神,现在的三公子则是愤怒的魔。公孙度厄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在地,手仍然紧握着剑锋不肯放。公孙度厄道:“老朽与师弟同门三十余年,情同手足,实在不忍见他横死在老朽眼前,求公子高抬贵手,网开一面,留他一条残命,老朽已经决定退隐江湖,回到恩师当年所居的终南山,老朽想把师弟也一并带上,从此闭关不出,不问红尘中事。”说着说着,公孙度厄不由得老泪纵横,其状令观者心酸不已。

  三公子道:“完颜化劫,睁大你那贱民的眼睛,看着一个阴险狡诈、反复无常的汉人,不顾自己的尊严与地位,当着众人的面跪在我的面前,在为保全你的一条狗命而苦苦求情。”

  完颜化劫厉声道:“师兄,不必为我求情。败军之将,不复言勇,三公子,只怪我学艺不精,不能一剑要了你的性命。你可以杀死我,但你永远也别指望我会卑躬屈膝地向你求饶。我认祖归宗,与宋朝为敌,我问心无愧。师兄,我先走一步,去侍奉师父他老人家去了。”说完,他使出全身仅有的气力,双手握住凤舞剑剑身,头往上猛一顶。

  眼看凤舞剑即将轻易将完颜化劫的咽喉贯穿,三公子却手腕轻轻一抖,刹那间,凤舞剑被震成数段碎片,完颜化劫求死而不得。三公子道:“完颜化劫,你吃我一掌,已是心脉尽断,形同废人,我杀你何益。”

  完颜化劫躺在地上,浑身再也没丝毫动弹的力气。公孙度厄怜惜地望着完颜化劫扭曲狰狞的面容,却又想起当年那个总喜欢跟在自己后面的顽皮少年。公孙度厄看向龙椅旁被高公公挟持的皇上,道:“陛下,老夫欲带师弟归隐终南山,望陛下恩准。”

  皇上苦笑道:“你留在此处,也于事无补,去吧。”

  公孙度厄跪谢皇上,抱起完颜化劫,向门外走去。对这样一个形同枯木、心如死灰的老者,又有谁能忍心阻挡。

  偏偏三公子不知趣,他就笔直地站在公孙度厄面前,道:“公孙先生,走不得。”

  公孙度厄抬眼看一眼三公子,又垂下眼睑,低声道:“公子想挡老夫的去路?”

  三公子苦笑道:“恐怕是的。”

  公孙度厄默默地将完颜化劫放回地上,动作缓慢而轻柔,仿佛生怕弄痛了他,公孙度厄再站起身时,与方才已是焕然两人,他目光炯炯,手按刀柄,双肩微抖。杀气,从他苍老的体内散发,慢慢荡漾开来,公孙度厄沉声道:“三公子,老夫敬重你为国立下的奇功,然而老夫蒙圣上恩准,带师弟回终南山以度残年,公子若想阻拦,便是抗旨不遵,公子虽然剑法傲绝当世,老夫的龙飞刀却也容不得你胡来。”

  三公子特意将眼睛睁大许多,以强调自己内心的惊诧,他把公孙度厄上下打量,却不置一词。公孙度厄被三公子冷淡而不屑的目光所激怒,道:“公子再不让开,可怪不得老夫刀下无情。”他左手一按刀鞘上的机括,龙飞刀半截弹出,闪烁着夺目寒光。

  三公子摇摇头,道:“无论你再年轻二十岁,还是你再年长二十岁,你都远不是我的对手,何必说那么多狠话,最后害得自己下不了台。”

  三公子话未落音,公孙度厄已是大吼一声,高举龙飞刀过顶,闪电般劈出,斜削三公子颈项。刀一劈出,只闻划空声,不见刀之形,仿佛刀已凭空消失,只有沾染上鲜血,方能让其再度显形,连刀都看不见,如何能躲?

  三公子用不着躲这一刀,他只动了动两只手指。无巧不巧,这一刀正砍在他两指之间。三公子两指一并,已将龙飞刀牢牢锁住,顺手一带,公孙度厄只觉得手心处一股难以形容的巨力传来,他承受不住,手松开刀柄,龙飞刀已被三公子夺去。

  三公子冷漠地看了看手中的龙飞刀,道:“公孙先生,人贵有自知之明,更何况你这种阅历丰富的老江湖。高山仰止的曹三公子,岂是你能抵挡?我劝你先留下,听我说几句话。”

  公孙度厄惶然不知所措,他一生经历大小三百余战,未有一战败得如此干净利落,一招之内便被三公子夺去兵器,如同做梦一般。他知道,这巨大的差距,用再多的勇气、愤怒都弥补不了。他面如死灰,心里冰凉绝望。他咽一口唾沫,镇慑心神,道:“公子有话请说。”

  三公子将龙飞刀递给公孙度厄,道:“公孙先生,你先把刀收好。”公孙度厄木然伸手接过刀来。三公子的手指离锋利的刀刃不到一根头发的距离,仿佛轻易得而剁之。他却不敢再度攻击,他闯荡江湖数十年所积攒起来的信心在瞬间被摧垮。

  三公子道:“公孙先生,自从二十年前完颜化劫去宋返金以来,你和他今日是第一次见面?”

  公孙度厄道:“这还会有假?”

  三公子道:“也从未通过书信?”

  公孙度厄道:“没有。”

  三公子带着洞察一切的微笑,道:“公孙先生,你要怎样方肯说实话?”

  公孙度厄不快地道:“我所说的皆是实话。”

  三公子道:“你不肯说实话,那我替你说。你和完颜化劫一直都有联络。为了他,你不惜成为千古罪人,刺杀金使乌林答天锡,使宋金两国关系骤然紧张,边关战事随时可能爆发。因为你的一时糊涂,多少将士将血洒沙场?多少百姓将流离失所?”

  公孙度厄怒道:“三公子,你少血口喷人,老夫与乌林答天锡无冤无仇,为何要杀他?”

  三公子道:“你与乌林答天锡的确无冤无仇,可是完颜化劫与乌林答天锡却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你杀死金使,便是为你的师弟报仇雪恨。金使乌林答天锡乃是当今金国国主的乘龙快婿,娶金国遣易公主为妻,那遣易公主貌美惊人,爱慕者无数,完颜化劫也是其中之一,金国礼数粗陋,同姓通婚亦是常见之事,完颜化劫自恃屡立功勋,向金主提亲,金主答复:只要遣易公主同意,他便同意,然而遣易公主早已中意于年少英俊的乌林答天锡,对已过不惑之年的完颜化劫并无好感,完颜化劫自恃甚高,遭遣易公主无情拒绝,便怀恨在心。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置乌林答天锡于死地,将遣易公主据为己有,只是苦于无合适时机。此次金使出访我大宋,可谓天赐良机,他便写信与你,要你替他杀死金使,这样金国上下谁也不会把金使之死与完颜化劫联系起来。虽然你和完颜化劫亲如手足,感情深厚,对他的要求你从来都是尽力满足,但你也深知杀死金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开始你还在犹豫之中,直到你在紫宸殿上亲眼目睹金使的倨傲嚣张,傲慢无状,这才起了杀他之心。你身为御前四品带刀侍卫,金使在驿馆内的起食居行你均了如指掌,你的龙飞刀在三公子面前虽然恍如儿戏,可要杀死一个区区金使却是轻易得很,刑部虽然在京城乃至全国均布下天罗地网,搜寻杀死金使之凶手,但历经数月却一无所获,何故?因为有一个地方,刑部永远也不敢上门搜查,那就是天子所在的皇宫。你侍奉天子,日常都居于皇宫之内,刑部如何找你得到?”

  “等到金使乌林答天锡被杀一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场大战如箭在弦,这本是你站出来讲出真相的最佳时机,可是这时完颜化劫化名为金先生来到了京城,你们师兄弟秘密地见了面,完颜化劫哀求你保守秘密,你一旦说出真相,完颜化劫回国之后,定会被金主处死。所以,为了保全你师弟的一人之命,你不惜置大宋江山之安危于不顾。可你想不到完颜化劫瞒着你另有计划,与汤丞相勾搭成奸,欲废黜天子另立新朝。你若是早一点将完颜化劫的真实身份禀告皇上,汤丞相的阴谋恐怕早已被揭穿,但你又一次选择了装聋作哑。大宋江山未曾沦陷于外族铁骑,倒先险些被内贼纂夺,你虽不欲卖国,但国几欲因你而亡。你连续两回不经意的一念之差,几乎使自己成了千古罪人。”

  三公子滔滔一席话,居然无人打断。汤思退自恃已经掌控大局,乐得静观其变,况且,三公子所说的诸多细节他以前并不知道,是以不仅没有制止,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公孙度厄抹去一头冷汗,道:“公子说得虽是天花乱坠,可有证据?”

  三公子道:“如果你心中自认有罪,要证据有何用?如果你自认问心无愧,要证据又有何用?”

  公孙度厄低下头去,忧伤地看着完颜化劫。睡去的完颜化劫脸色依然苍白。公孙度厄的面色一变再变,内心百念丛生,却莫衷一是。

  三公子又道:“公孙先生,你以为完颜化劫会永生不死?你以为你也会永生不死?大宋接下来数十年是兵灾连年还是歌舞升平,就在你一念之间。公孙度厄,你何去何从?”

  公孙度厄环视四周,目光从每一张脸上掠过,却并不停留。最终,他的目光向三公子仰望。他嘴唇轻微颤抖几下,忽地跪在三公子面前,以头叩地,痛声道:“老夫有罪,老夫有罪,金使确为老夫所杀,老夫愿意一命偿一命。”

  三公子将公孙度厄扶起,道:“只是委屈公孙先生连同完颜化劫到金国一行,将事情经过面陈金主。金国即使再欲南侵,也将是师出无名。眼下我大宋战备未齐,与金国交兵只会两败俱伤。天假大宋十年安宁,勤修武功,积攒粮草,待到兵强马壮,国力富强,届时再大兴王师,北伐故土,然后一战可图之,尽复当年疆土。公孙先生舍一己性命,可换大宋十年安宁,凛然大义,可歌可泣,公孙度厄之名,日后必将彪炳于史册。”

  公孙度厄道:“谨遵公子嘱托。公孙度厄虽可死于异族之地,不可死于异族人之手,一俟老夫将杀死金使经过由来告知金主,便引刀自尽,绝不受辱。”

  三公子道:“公孙先生请放心,你的遗体必将返还大宋,归葬于终南山。”

  公孙度厄再拜道:“多谢公子。”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