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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道传弟子

  次天清晨,燕小六起床后正预备上早课时,师兄张鹏到来呼召他。

  看见张鹏穿着跟昨天一样的青城剑士袍,而且还佩了长剑,燕小六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情。

  张鹏带引他到后山的清泉沐浴,让冷冽的泉水洗净身体与清醒心灵。燕小六换上师兄早预备好的剑士袍,回到“玄门舍”,先到后堂的灵祠向青城派历代祖师焚香敬拜,然后始进入“归元堂”。

  “巴蜀无双”那四个苍劲大字之下,当今掌门何自圣;三位长老师叔宋贞、陈洪力、吕一慰;张鹏以外的十四名“道传弟子”,早已分座次在堂内安静等候,各人同样身穿正式的剑袍,并腰佩青城派宝剑,整座“归元堂”内有一股压得人呼吸沉重的严肃气氛。

  何自圣按本派传统作道人打扮,身穿绣滚金线的纯白棉掌门道袍,头髻上插着仙鹤玉簪,背项斜悬长剑,手持尘拂,加上一双灰色的眼瞳,仿佛不属凡间。

  但就是这么一个“仙人”,于二十三岁之年孤剑剿灭“川西群鬼”三十一个妖人,杀得剑断骨折(右手中指就是那一战中失去的),堆起来的死尸血流十丈以外。

  青城派公认的近百年第一剑术天才。青城山方圆百里不论官民或黑白二道眼中,有如恶鬼与神祇的混合体。山门内二百余弟子矢志仿效却又遥不可及的宗师。

  燕小六拨开袍子的下摆,跪在“归元堂”正中央。

  分坐两旁的十四位师兄同时站起来。张鹏也加入其中。

  师范总管宋贞拿起一个木盘子,递到何自圣跟前。

  何自圣把尘拂交给坐在另一边的师弟吕一慰,然后从木盘中拿起一个小木牌和一根毛笔,提笔在盘中的墨砚蘸了蘸,起立走到燕小六跟前。

  燕小六看见那个空白的木牌,心头异常激动。

  “你入青城山门多久了?”何自圣问。

  “过了春节就满七年了。”燕小六紧张地回答。

  “唔……很好。我还记得,三年前你第一次参加‘冬校’①,两胜一负;今年‘夏校’,三场全胜,是吧?”

  “是的。”

  何自圣虽为燕小六的授业师父,但除了十一岁时拜师首天,由何自圣亲自“开剑”,象征式教授了入门一招之外,六年多来一直只由各师兄代授。燕小六想不到,原来多年来师父一直这般留意自己的进境,心里大感欣慰。

  “你出身农家,本名太过低俗,将来代表本门出外行事或行走江湖,不宜再用。如今我赐你一名,单一个‘横’字。”

  何自圣说着,就提笔在木牌上写上“燕横”两个字,笔划力劲雄浑。

  他把毛笔往后随手一抛。旁边的大弟子俞思豪准确地接着。

  何自圣径往“归元堂”右侧墙壁,把那木牌挂在最下一排末尾的钉子上。

  燕小六——从今起叫燕横——紧张得呼吸停顿。他不敢抬头看过去。

  何自圣回到他跟前。

  “弟子燕横听命:今日本座收纳尔为青城剑派当代第十六名‘道传弟子’,从此得许修练本派武道之堂奥。尔当日夕勤学精进,光耀青城门楣。”

  燕横的身体,就如昨天击败鬼刀陈之后那样沸腾燃烧。他两眼泛泪,但怕被师父看见责备,把头伏得更低。

  “弟子知道,到死都不会忘记!”他读书不多,不懂说“谨遵师命”之类的话,但其语气更显诚挚。

  那只只有四根指头的右手,轻轻抚摸燕横的头发。

  就如父亲抚摸着孩子一样。

  燕横吃惊地抬头。

  他第一次看见,师父何自圣那张威严如猛虎的脸,笑得如此灿烂温煦。

  离开“归元堂”,燕横没再如常到教习场上早课,而是按师父的指示,爬上山门西侧的山坡空地。

  二十八个拿着木剑的年轻人,早就站在空地上等待。他们是上个月青城派新收录的一批“山门弟子”,编号“坤三班”。

  “这半年,他们的剑,由你来教。”何自圣如是说。

  二十多人本来各自散开,把木剑舞来舞去暖着身子,此刻见代教师兄到来,马上聚集在一块儿,齐声呼喊:“燕师兄早!”

  从来没有教过人的燕横,心里比起平日上课练武还要紧张。他紧绷着脸,尽量不让师弟们知道自己的情绪。

  “早。咱们开始吧。”燕横数算一下人数,确定都到齐了。他从剑袋拔出木剑。“你们都在学‘风火剑’吧?学了多少?”

  其中一个师弟回答:“学了三势。”

  燕横点点头。他扫视一下这群师弟。当中半数看来比他年长。也有几个还没开始发育的少年,跟他初入门时年纪差不多。

  燕横握剑的手在冒汗。

  ——可不要辱没了这声“师兄”啊……

  他努力回想最初学剑时的情形,当时的三师兄赵康平是怎样教的。

  有几个师弟看见他有点儿不知所措的表情,悄悄在交头接耳。

  燕横想起来了。他褪下上身衣袍,垂在腰带以下,裸露出上半身子。身材有点偏瘦,但麦色的肌肉结实得像钢条。双肩和两条臂膀壮硕得出乎比例。右臂格外比左臂粗了一圈。典型的剑士身形。

  “我先来演一次。你们要仔细看,我身上的筋骨是怎么动的。”燕横说着,左手就倒提木剑,凝神聚意。

  “风火剑”第一势“起手式”不算是个招式,不过是行礼;剑交右手后,第二势“半遮拦”才算是第一招,剑自下而上划个半圈,是最基本的撩拨防守,顺势退步拉弓。

  然后,燕横回想昨天。在山下“五里望亭”。

  本来应该用慢速演练,让师弟们都看得清楚。可是他不由自主就贯了内劲。

  第三势“星追月”,瞬间爆发而出。强烈的破风之音。

  平刺的木剑静止时,剑身仍在颤动。

  众师弟看得目瞪口呆。没有人再交谈了。

  连燕横自己也感到意外。这“星追月”,竟然比昨天首次真剑对敌时,速度和力劲还要更透彻。不过是一天之隔,他从未体验过,同一招式能够在这么短时间有这么明显的进步。

  ——燕横不知道,这就是实战对武者产生的功效。不是哪条筋肌突然变强了,也不是哪部分的动作姿势改善了。

  ——是心改变了。

  燕横收回木剑。他看看众师弟。他们的神情都因为这一剑变得严肃。燕横对于授教开始有了自信。

  他从新又把“半遮拦”和“星追月”两式,用慢速、半速和大半速再演练了好几次。

  “都看清了吗?看清了就开始练。”燕横一边穿回衣袍一边说。“要好好练啊。打后这一个月,你们就只练这两势。别的什么都不要想,就是挡架、刺剑、挡架、刺剑。一个月练不好的人,就再练一个月。一天不练好这两势,就一天不用想练‘风火剑’往后的招式。明白了吗?”

  “是!师兄!”众人这次的喊声,比最初洪亮得多了。

  他们分开排列站好,开始练习这入门的基本招式。燕横在他们间视察,逐一修正每个人的动作和发力。其中有几个学得特别快,不一会儿那架剑和刺剑已经有板有眼了。

  可是燕横知道,现在要判断他们有没有学剑的资质还早得很。真正剑士必备的“先天真力”②乃是与生俱来的,而且非经过长时间磨练不会显现出来。这是为何“山门弟子”的课程要有两年那么长。也许这二十八人里面连一个也没有。假如有一、两个,已经是青城派的幸运了。

  燕横再监察了一轮,看见所有人都练得有些像样了,他才让他们自行继续,自己则走到空地旁的树木底下,无意识般挥舞木剑,心里在揣摩刚才那记“星追月”何以大有进境。

  “小六,你好威风啊。当了师兄果然是不同了。”一把清亮的声音在树后传来。

  一个身材娇小的少女自树干后步出,穿着一袭绣花衣裳,外面再披上毛裘,俨然如大户人家的闺女。样子出落得十分清秀,脸蛋却稍嫌尖瘦,似是带着病一般,衬托得双眼更大更亮,让人怜爱。因为山上寒气的关系,两边脸颊红通通的,令本来太苍白的面容增添了一些血色。

  燕横看见少女很是欢喜,急忙收起木剑,朝少女傻傻地笑。忽然他又想起什么,“哎呀”一声轻叫,拍了自己头顶一下。

  ——糟糕,昨天忘了去找她……

  “你这剑呆子,教师弟们教得出神了,连我来了都看不见。”少女生气地说。

  “小梨,今天这么冷,你一大清早出来干嘛?”燕横瞧着她红透的脸,有点担心。“要是病发了,师叔又要骂我了。”

  这少女就是总管师叔宋贞的幼女、五师兄宋德海的妹妹宋梨,年方十六,比燕横只小一岁。

  “不就是要来恭贺你这位燕师哥嘛。”宋梨故意把脸别过去。“当了师兄就不认得人啦,昨天从山下回来,也不过来跟我报个平安。要不是小英来告诉我,我还以为你在山下给人家的刀剑刺了个窟窿呢。”

  “小英”就是侯英志。三人年纪相若,又一起长大,在山上是感情最好的玩伴。

  燕横口舌笨拙地辩解:“我昨天回来时已经晚了……又缺了午课,不好再跑出去找你。而且师兄弟们一整晚都拉着我问这问那的,我走不开……”

  “你要是心里有我的话,晚上不会偷偷走过来跟我见个面?”

  燕横听见宋梨这句话,红着脸垂头。昨天他的确满脑子都在想着在“五里望亭”试剑,还有将要在“归元堂”登名这些事情,压根儿没有想起她。

  看见燕横这个尴尬的模样,宋梨心里又恼又笑。

  “你就不会扯个谎让我息怒吗?唉,你这剑呆子。跟掌门师伯一个模样。别人不知道,还以为你是他亲儿子呢。”

  在青城山上,有胆这样说何自圣的,恐怕也就只有宋梨一人。燕横听见,更不知要怎么回应。

  宋梨觉得也逗弄得差不多了,便说:“好啦。下次我们去镇子里,我才想想要罚你买件什么玩意儿赔偿给我吧。你现在先告诉我,昨天下山,遇上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看见宋梨的笑容,燕横这才松了口气。可是他瞧瞧身后,一干师弟还在练着剑。

  “现在不行。等这课完了,我再来找你吧。”

  “不要。你现在就说嘛!由他们自己练不就行了?你再用心教,他们也不会一、两天就变成绝世高手的。”

  燕横面有难色。这毕竟是他刚登名为“道传弟子”后第一课代教,如果这就怠惰了,恐怕师父知道要怪罪。

  “小梨,别闹了……反正我下山也没什么趣事……都是江湖争斗的事情,你一向没有兴趣……”

  青城武功从来不传女子,宋梨虽是师范总管的女儿也不例外。她生于武门,但从不觉得练武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周围身边一个个追求武道的男子也都很没趣。惟有燕小六和侯英志两个年纪相近的小子,从小跟她投缘,课余常带着她在山上和山脚味江镇里游乐,是她仅有的玩伴。

  “小六,你就跟我说说嘛。我闷得发慌了……”宋梨央着要他说。

  宋梨母亲早丧,父兄也都是严肃的忙人。整个青城派“玄门舍”前后的人,整天都是谈论她最不喜欢的武学,平日除了一班役工佣人,几乎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生活很是孤单无聊。有的时候她甚至感觉,自己在青城派有如一个没有人看见的隐形人。

  唯一能看见她的,就只有小六和小英这对朋友。

  “他已经不叫‘小六’了。”从树林深处有一个人说着走出来。“今天开始,他名叫燕横。”

  说话的是背着剑袋的侯英志。他的脸跟昨天在教习场上一般的冷漠。燕横想起,侯英志已经好几天没有跟自己说话了。这是两人入门多年来没有发生过的事情。

  侯英志的相貌跟燕横一般英挺,但比起沉实羞涩的燕横,侯英志多了一股少年不服输的锐气,神情身姿都有一种跳脱。

  “小英,你怎么也来了?”宋梨笑着说。“你糟糕啦!现在是早课,你不练剑走出来,我去告诉哥哥,看他怎么罚你?”

  “还能怎么罚?”侯英志微笑。“还不是叫我挑几天水?我才不怕呢。”

  看见好友露出笑容,燕横松了一口气,心中一阵温暖。

  “我是来恭贺你的。”侯英志走到燕横跟前,搭着他的肩说。

  “小六,是真的吗?”宋梨也跑近过来。“掌门师伯给你改了名字啦?”

  “嗯……”燕横点点头。

  “燕横……不好听。”宋梨扁起嘴巴。“我还是喜欢叫你小六。”

  “小梨,我有事情要跟他说。”侯英志说。“你先去那边。一会儿我们再来找你。”

  “什么嘛,我听不得吗?”

  “我叫你去就去吧。”侯英志一脸不耐烦。

  宋梨鼓着脸,但也再无抗议,径自走向山坡那头。她是宋贞师叔的掌珠,青城山上下的人都对她客客气气。但侯英志从不买她的帐,把她作平辈朋友看待,有争执时也是半步不让。这反倒令宋梨感到一种同伴间的亲切。

  ——当然,有的时候他受了侯英志的气,不免就拿听话的小六来发泄……

  燕横很怕看见宋梨生气的样子,一直看着她走开。

  宋梨自小体弱多病,故此燕横对她总是像妹妹般迁就怜惜;可是他见到,宋梨反而对性情倔强的侯英志比较听话。一想到这个,燕横就觉得有点纳闷。

  ——也许就像她说,我是个闷透的剑呆子……

  待宋梨走得远了,侯英志和燕横并肩坐在石头上,远远瞧着一众还在练着入门剑招的师弟。

  良久,燕横鼓起勇气问侯英志。

  “英志……你心里……不高兴?”

  侯英志却没有回答他,反而问:“你这些年来,一次也没有回过家。不想他们吗?”

  燕横默然。

  他出生在山下南面十几里外阴水村的贫家。当年何自圣入村来招生,父母就让燕小六给带上青城山,不是为了给他什么出人头地的机会,只不过是家里太艰苦,已经再养不了这么多口人,才把他这么子送给别人。当时他们还收了何自圣五两银子的安抚金。

  ——简直就是卖儿子。

  “他们既然不要我,我为什么要想他们?”燕横说得淡然。那少年的哀伤早就被岁月冲淡了。“自从被选作‘研修弟子’之后,我就已经认定,青城山才是我的家。你们才是我的家人。”

  “你有没有想过……”侯英志说:“假如我们当年升不上‘研修弟子’,给打发下山,你会怎么样?”

  燕横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才十三岁……什么都干不了……大概,还是回老家吧。两年锻炼,总算也得了一身气力,干点粗活还可以的。”他回想起来,自己要不是有学武的天分,命运已经完全不一样。

  “你还好,有家可归。我可不一样。”侯英志说时看着天空。

  燕横当然知道侯英志的身世:他不像燕横是农家出身,老爹侯玉田是上代青城弟子,但是在“研修弟子”一级熬了十几年也无法晋升真正的青城剑士,后来失意离开,下山娶妻生子,找了个镖师的差事。

  侯玉田因为长年在外工作,妻子难耐寂寞勾了汉子,抛夫弃子出走,此后不知所踪;侯玉田因这事大受刺激,终日借酒消愁,把身子弄坏了,最后连镖师的工作也丢了,不久就病死,遗下才十二岁的侯英志。侯玉田的旧友知道他跟青城派有关系,派人上山请托,把这遗孤送入了青城山门。

  “我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侯英志沉重的说,脸上没有往昔开朗的朝气。“我只能够一直变强。不然就什么也没有。”

  “我爹是个废物。我感谢他让我有机会上青城山。但是我不要像他。”侯英志站起来,从剑袋拔出铁剑挥舞了一轮,然后剑尖指天。“或许我是有点儿一厢情愿,可是我相信,上天给我这样一个爹,是要迫使我成为强者。成为人上之人的高超剑士。”

  燕横跟他一起长大,当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这番鸿鹄之志。但今次别有一种感觉。

  侯英志收起剑又说:“坦白跟你说,看见你早我一步入‘归元堂’,我真的很不高兴。”

  燕横听见好友如此坦诚,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小英……”

  侯英志止住了燕横。他抛开剑袋,左手捏个剑指,右手铁剑运转起来,开始使出青城派一路中级剑法“水云剑”。

  侯英志手上剑光流动,圆转不止。这路“水云剑”全走弧线,剑劲长时间隐忍不发,都是蓄劲与防御的招式,最难处在于防守时无刻不在伺机反击,任何一瞬间都要作突然爆发的准备,但又要极力保持如水轻柔,不让对手预先感受到变招前发出的杀气,外弛内张。尤其年轻人性子比较刚烈冲动,要练好这套剑法更加困难。

  但侯英志使这“水云剑”已颇具火候。燕横当然也懂这路剑法(“水云剑”乃“研修弟子”早期必修的一门武功,用意是收敛年轻弟子的心性),但他自问使得不如侯英志这般圆转无碍。

  毕竟天天都在练剑,燕横见侯英志这路剑法使得比自己好,感觉心头一阵热起来,六年剑士训练培养出的那股争胜心马上燃点。他握起木剑,想跟侯英志对剑。

  怎料侯英志就在这一瞬间,全身从柔转刚,掌中剑光爆发!

  ——正是“星追月”。

  如在常人眼中,侯英志的手臂就像装了机簧弩弦,将那铁剑弹射出来。没有开锋的圆头剑尖,猛地刺入一棵大树五寸之深,剑劲涌处,木屑纷飞。

  燕横从旁看侯英志这式“星追月”,不免暗地把它跟自己的同一式比较。燕横自信,同样的一招,自己刺得比侯英志更快更刚劲,铁剑必定更深入一寸以上,震出的木屑也会因为剑劲贯彻而更少。但从另一个角度看,侯英志由“水云剑”变招而出,所透露的动作先兆又比燕横同一式稍少,令对手更难防备。一个偏向迅猛,一个专注技巧——虽是青城同门,两人的剑法风格却有这细小差异。

  假如认真对决,两人剑技实在伯仲之间,胜负的分野只取决于他们当时的身心状态。至于往后的进境与成就,也要视乎谁能把自身的长处发展得更顶尖。

  侯英志从大树拔出铁剑,仰天呼了一口气,好像把多天的不快都吐了出来。

  “我说我不高兴。但并不是恼恨你。”侯英志说。“这次输给你,我会把它当成上天给我另一次挫折,逼我变得更强。我不会输给你太久的。最多一年,我的名字也会挂在‘归元堂’里。”

  他握住燕横的手又说:“将来我跟你这对好朋友,也许能并肩成为支撑青城派的栋梁——你说这不是很美妙的事情吗?”

  燕横很是佩服好友的志向,感动地拍拍侯英志的手。

  “我可没有你想的这么多……”燕横说着,瞧瞧正站在山坡边缘的宋梨。那娇小的身影,散发着少女的青春气息。

  他又看看空地上,那些正跟着他指示努力练剑的师弟们。

  然后又想到,早前师父何自圣像父亲般抚摸他头发的情景。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只想……”燕横说:“以后也能够留在青城山,那就足够了。”

  侯英志瞧着他,微微叹息摇头。

  这时,宋梨在山坡那边向两人呼喊:“你们快过来看看!”

  正在练剑那干师弟听见也都好奇。但未得燕师兄指示,他们不敢停下练习。

  燕横和侯英志走过去,随着宋梨的视线瞧向山坡下。

  只见从山门处,有一群脚夫推着五辆木头车沿着山路上来,朝往“玄门舍”那头一直过去。前面还有几个男人领着。那些木头车全都载满了货物。

  “他们是谁?”宋梨问。“车子载的是什么?”

  “你问问燕横就知道了。”侯英志微笑说。

  “我?”燕横愕然。“我不知道啊。”

  “不就是请你这位青城剑侠下山的那庄老头送来的?”侯英志说。“是谢礼呀。”

  燕横恍然。

  “呵呵,我们这位燕师兄真威风!”宋梨说笑。“一柄剑,就替我们青城派捞了这么一大笔!”

  燕横却没有笑。他想起昨天向师兄张鹏提出过的疑问。

  “小英,你觉得……这样好吗?”燕横瞧着那些木头车问。“我们这样子为人出头,用武力慑服人家……然后还收谢礼。我们跟那些坐地分肥的江湖帮派,还有什么分别?”

  侯英志先是一阵愕然,接着失笑:“有什么问题?我们比山下那些人高强,受人家敬畏供奉,不是理所当然吗?”

  “可是……”

  “你想想:我们剑士也得吃饭。”侯英志说。“假如天天还要耕田干活,哪来这许多时间专心修行?哪里还研练得出这等精深的武功?”

  燕横在青城派多年,多少也知道本派一些收入来源:首先是青城前山上的道观宫殿,平日善信供奉的香油钱,都会拨一份进贡给“玄门舍”;青城派在山下又拥有少许田产,生产门派众人吃用的作物;此外就是入门“礼生”带来的拜师礼金,还有已当官或有家世的旧弟子每逢节庆送来的贺礼。

  燕横又想到:青城弟子练功虽然刻苦,但课外各种起居,炊事洗衣等都有役工去干;一天吃四顿饭,而且鱼肉蔬果都不缺,以充分补充苦练的消耗,养出一条条精壮身躯;每年都有四季新衣替换……这样的生活,虽不至如贵族富户般豪奢,但也已远远胜过一般平民百姓。燕横自己就是上了青城山后才第一次吃到鱼,第一次有干净衣裳每天替换。

  这些在农村里只有做梦才有。

  “你不要多想了。”侯英志又说。“你知道师父为什么赐给你一个‘横’字作名字吗?就是因为你的性格太柔了,太过顾虑旁人。我们是名门大派的武者,就该有横眉冷对凡人的气概。欠了这傲气,很难追求武功的顶峰。”

  ——凡人……连小英都是这样说……

  燕横听侯英志这番说明,这才了解师尊给自己赐名的深意。他点点头,心里决定不要再想刚才的疑问。

  “我说过了嘛……”宋梨抗议说:“我还是喜欢叫他小六。”

  燕横这才展露笑容。

  “好的。以后没有别人在,你们俩就继续叫我小六。我喜欢你们这样叫我。”

  三个少年好友,相视而笑,就像分享着没有别人知道的天大秘密。

  因此他们也没有看见:在山坡下面,那些木头车之间,还有一个不属于这队伍的人,手里拿着一封信,往“玄门舍”那边奔跑着。

  他是今天负责看守山门的小道士。手上那封信,是灌县某家客栈的店小二,专诚乘坐雇用的马车送交过来。

  信的封皮上,有一个太极阴阳符号的朱砂印章。

  燕横他们三人,还有整个青城派的命运,都将因为这封信而改变。

  武道上有所谓“先天真力”,是成为真正武者的基本资质。它并非什么神秘力量,说穿了就是近代一般人口中的“运动神经”在科学上也就是指人体的神经元传导速度。

  人体的神经元,在胚胎以至初生时已大致完全生成及发展,直至未成年之前虽然仍能作一定程度的锻炼,但要达到武道所要求的高速度,主要还是先天决定。达标者在武道上就称为具有“先天真力”。虽没有正式的统计,但以青城派收徒的情况看,能够达标而由“山门弟子”升为“研修弟子”的人,百中难有一、二。

  个人的神经传导速度,尤其是感官神经元及运动神经元,在武道上的影响是全方位的:对敌时的观察及回应速度、攻防动作的肌肉协调、对复杂状况的判断及选择正确反应、动态视力及时机估计……等等,神经速度无一不是关键。武术形式和功法的锻炼,能够把身体质素发挥至顶点,但无法填补先天的不足。

  古人没有什么测量仪器,确定一个弟子是否拥有“先天真力”,当然只靠主观判断,而判断者本身当然也必须是“先天真力”的合格者。“先天真力”在一般正常的起居活动里看不出来,必然是经过一段时日的武道训练才能显然出其有无。这是何以武林门派大多都要设“山门弟子”这样的基础课程,以作甄选之用。

  既是天生,当然也有遗传的可能。故而武林高手的后代,往往比较大机会产生出好手。

  武林门派固然是靠日夕苦练和研究,以建立超凡的实力和地位,但他们同时也是上天挑选的群体,俨然是“握剑的贵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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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①青城派每年举行两次“大校”,抽选弟子互相较量比剑,以观察其功法进度。分别于冬夏二季进行。

  ②关于“先天真力”的解释,详见《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