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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升龙城的死牢,向来是关押秋后待斩犯人的地方。这里边的囚犯自知难逃秋风中从颈后来的的一刀,也就表现出不同于别处囚犯的势态。有的呼天抢地,整日里喊冤,盼望着一丝转机;有的愁容满面,唉声叹气,整个人还没进刑场,就已经失去了生气,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有的则好像看透生死,安然处之,像平常一样的吃喝休息,只等最后一天的到来。当人生的最后一段路要在这方寸之地度过,每个人虽然眼睛还睁着,鼻子还呼吸着,心脏还跳动着,但是灵魂却早已经死掉。

  青田酒酒力不大,一般人喝几碗并没什么事,但要是在喝酒的时候动了气,酒力就会冲了头,喝酒的人便会立刻瘫倒过去,过上半天才能醒来。这期间,人虽然瘫倒,但并不是完全昏迷。因此,从早茶宴直到后来发生的事,白少烟还能意识到,只是手脚无力,挣扎不了。

  等过了半天,白少烟慢慢恢复过来,但仍觉得头晕目眩,思绪飘忽。酒劲蔓延开去,还要再等上天,才能完全回过神来。此刻,白少烟神志恍惚,有气无力的坐在昏暗的死牢中。他低头看看颓废的自己,简直就是一个秋后待斩的死囚。回想自己追凶半生,将无数罪大恶极之人送入了牢房,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也沦为阶下之囚。世事难料啊!白少烟闭目,颓然长叹一声。

  这叹息声惊动了旁边牢房里的游车儿。游车儿正坐在地板上一筹莫展,听到这边的声响,赶紧起来,到牢门口轻声呼唤白少烟。

  白少烟听到呼唤,慢慢移步到牢门口,隔着牢门,向游车儿叹道:“我遇事冲动,将你我陷于死地。我有罪过啊!”

  游车儿隔着牢门道:“少烟兄先不要说这些。咱们现在已经身陷囹圄,赶紧想脱身的办法才是。”

  白少烟还未答话,从旁边冷不丁的闪出一个拿着皮鞭的狱卒,冲过来朝着游车儿抬手就是一鞭。游车儿急忙退到牢房里边。这一鞭打到牢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什么脱身之法?猪狗一样的东西,要脱身,就是脖子上挨一刀。要不要老子现在就送你脱身?乖乖的呆在里边,别叽叽喳喳的叫唤。”

  狱卒骂完这一通,便撇下游车儿,去巡查别的牢房。游车儿从未在牢房里呆过,更没有被这样凶狠的狱卒训斥过。现在被这么一恐吓,便也不再说话。

  白少烟在公门里呆了小半辈子,自然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进了死牢的门,就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出去。想不到,往日送别人进鬼门关,今日,自己倒进来了。白少烟又想起出师门的时候,师傅曾经告诫自己,要修身定心,可是自己总是忙于公务,疏于修身之道,以致暴戾之气日增,犯下种种杀孽。大明律法规定,即使是罪大恶极的要犯,也要经过三法司会审,皇帝朱笔勾描,才能打入死牢,待秋后问斩。但是自己戾气太重,一见到这些罪恶滔天之人,就血气上涌,忍不住将其当场斩杀。官府爱惜白少烟的才能,也往往以要犯拒捕,不得已将其斩杀为由,为他开脱。白少烟不以为戒,反而更加我素,任性杀人。就说数月前,自己在白露山遇到贩卖人口c杀人劫财的刁庆子一伙强盗,酒后狂性大发,竟将一寨子三四十个人杀的一个不留。现在想来,就算他们罪恶滔天,也应该由衙门定罪,按律处置。自己滥用私刑,甚至将他们屠戮殆尽,真是一桩恶孽。

  白少烟思绪飘飞,恍悟今天这一劫,算是以往杀孽太重的报应吧。白少烟心如死灰,长吁一口气,慢慢靠墙坐下。过不了多久,眼前昏暗的光就慢慢远去,恍恍惚惚便坠入无尽的长梦。

  死牢里空气污浊,也没有多少阳光照进来。耳边除了远处狱卒的呵斥声和囚犯的呻吟声,就是黑暗中臭虫和老鼠窜来窜去的声音。狱卒按时送来的饭食,连猪糟都不如。这样昏暗暗的不知道日夜的地方,就算是神仙进来,也要慢慢的沉沦下去了。

  可是人与人毕竟不同,等歇了几天,青田酒的后劲一过,白少烟慢慢恢复过来,那一股拼劲又涌了上来。他仔细观察死牢的情形,心里默默盘算逃脱的法子。可惜,这毕竟是关押重犯的地方,白少烟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点头绪。

  黑漆漆的过了不知道几个白天黑夜,白少烟忽然觉察到,他们被关进来这么长时间,除了送饭的狱卒,再也没有别的人进来和他们接触。裴大同将他们关进死牢,似乎就将他们遗忘在此地,不再理会。白少烟站起来,隔着牢门呼唤游车儿,游车儿听见呼唤声,隔着门回应。白少烟便问:“游先生,咱们在这里几天了?”

  “大概有四五天了。”

  “大凡惹了刑狱,就有拷问画押。咱们进来这么久了,却没人过问,不知道这素堙山是什么意思?”

  “我这几天在想,那素堙山既然与萧副都御使称兄道弟,就不会对咱们不利。他将咱们关在这里,只是怕咱们出去通风报信罢了。”

  “那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去?”

  游车儿叹一口气:“这就说不准了。”

  两人正在一言一语的说着,冷不丁的从黑暗处传来几声“嘿嘿”的笑声。白少烟立刻警觉起来:“是谁?”

  又从黑暗处传来一句戏谑的话:“两个异想天开的家伙。进了死牢,还在这说瞎话。这个死牢,叫做虎头死牢,关押的全是重犯。也从来不审问犯人,等时间一到,直接拖出去处死。你们一只脚都已经踏进阎王殿了,还在说谁和谁称兄道弟,可真有意思。”

  白少烟循声分辨许久,才发现隔壁牢房中,暗处的柴草堆上,靠着一个囚犯,正翘着二郎腿,叼着一根稻草,摇头晃脑的看着他们。前边的调笑就是出自这个囚犯之口。

  死牢里的人,全都毫无生气。可这个人却神情轻松,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个将死之人。白少烟也不和他争辩,只是问:“这位兄弟,请问怎么称呼?”

  那人也不挪身子,仍旧摇头晃脑道:“都是要死的人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就算告诉你了,一刀下去,身首异处,就再也记不起来了。还是不用问了吧。”

  “你说关在这里的犯人不经过审问,就直接处斩,这可是真的?”

  “难道还会有假?进了升龙的虎头死牢,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干了什么,都是一死。没有人会费那些闲工夫来审问。”

  “那么,这位兄弟,你是犯了什么事,被关进此地?”

  那人还是不愿挪一挪身子,仰起头,笑道:“你这人,脑袋瓜里的疑问倒是多的很。我连名字都懒得告诉你,就更不会告诉你,我是因为什么事被关进来的。”

  白少烟略停一停,追问一句:“照你的说法,进这死牢的人都难逃一死。那为什么别人都是一副凄惨惨的样子,而你却毫不在乎?你就这么不怕死?”

  那人坐起身子,吐掉嘴里衔的稻草,向着白少烟道:“死有什么好怕的?是人都有一死,不过是早晚的事。所以,既然进来了,就安心呆着。这里有吃有喝有住,强过在外边受风淋雨。”

  原来是个懒散的浪荡汉子。白少烟不屑一顾,转过身去,打量着身边的牢房,自言自语:“人当然都会死。但是,就算死,我也不会坐等脖颈后边那一刀。”

  那人偏头一阵傻笑,正要再说些什么挖苦的话。却见白少烟扎了步子,以雷霆之势一脚踹向牢门。那牢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回荡在整个死牢里。那人愣了神,问道:“你要干什么?”

  白少烟懒得理他,抬腿又是一脚。这此的声响更大,连游车儿都忍不住问:“少烟兄,你这是干什么?”

  白少烟不答话,只是一脚一脚的踹着牢门,“砰砰”声响彻整个死牢。其他囚室的犯人,都起身,趴在牢门口,看向这边。

  不出一会儿,就有三四个狱卒跑过来,看到白少烟正在踹牢门,齐齐的指着道:“你这泼皮,在这里犯什么病?”

  白少烟道:“叫素堙山过来,我有话要和他说。”嘴上说着,脚下却没有停,依旧狠踹着牢门。白少烟力大,一脚一脚下去,牢门竟然“吱呀吱呀”作响。

  其中有个人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们大将军岂会见你?”

  白少烟也不答话,又是一脚,将牢门上的灰震得扑簌扑簌的洒下来。

  那人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向着左右道,“把牢门打开,看老子今天怎么收拾他!”

  旁边的的人立刻拉着他,道:“班头,别忙。这个人被送进来的时候,裴将军有吩咐,说此人武艺高强,只要把他关进牢里就行,其余不管。你千万不要贸然进去,否则恐怕被他挟持。”

  白少烟在一旁听了,仰天大笑:“原来是一帮蠢材!”说罢,又是一脚,这牢门吱吱呀呀的响,像是要掉下来。

  那班头被这么一说,也不敢再说进去的话,抽出腰间的鞭子,骂一句:“老子不进去,也能收拾你!”一抬手,从牢门的栅栏缝里抽进来,要隔着牢门打白少烟。

  白少烟眼疾手快,一把接过皮鞭,顺手往里一扯,就要把那班头扯过来。那班头惊了一跳,赶紧撒手,却仍被扯了个趔趄。旁边的人赶紧护着班头,把他往回拉。三四个人,后退不迭,隔了牢门一丈有余,仍然惊魂甫定。

  白少烟哈哈大笑:“我原来以为,这既然叫做什么虎头死牢,必然是插翅也难逃。没想到,竟然是你们这帮窝囊废在这里当值。你们要是再不去请素堙山,恐怕,这里是拦不住我了。”说完这句话,大喝一声,转身一脚踢出。那牢门应声发出巨响,震了三震。这声响震天,别说这牢门,就算是整个死牢,都好像要塌了。

  那班头不敢迟疑,大喊:“快去请裴大将军!”

  那几个跟班连滚带爬,飞一样的跑出去了。白少烟哈哈大笑,也不再踢牢门,后退坐下,专等裴大同来。

  隔不了半日,那裴大同就带着一队兵丁来到了白少烟的牢门前。白少烟站直了身子,隔着牢门望着他。

  裴大同歪着脑袋道:“你这家伙倒是斗志旺盛啊。都进了死牢了,在这里瞎用什么劲?你这么踹牢门,搅得整个死牢不得安生,你想干什么?”

  还未等白少烟开口,站在一旁的班头急忙接话:“裴将军,这犯人想要逃狱啊。他死命的踢门,牢门扑簌扑簌的响,眼看就要被他踹开了。小的用鞭子抽他,没想到,连鞭子都被他夺过去了。将军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

  裴大同脸色一变,转头朝着那班头唾了一口:“放屁!你在这管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净在这胡说!这牢门是几十年的硬木做的,别看一动就响,却像生铁一样硬。他就算把脚踢断了,也踹不开。你这怂包,被一个犯人吓成这样。赶紧给我滚!”

  那班头挨了骂,一声不吭,缩着头跑了。

  白少烟盯着裴大同道:“素堙山把我们关在这里,杀也不杀,问也不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大同摸摸胡须,道:“你这人真是急性子。大将军看重你的才能,一直想把你招入麾下,可是你脾气太大,这才把你关到这里。大将军本来的意思,将你在这里困上几个月,等磨完了你的脾气,再来招揽你。没想到,这才几天,你就弄出这么大的响动,逼得我现身。”

  白少烟盯着裴大同道:“我以为,你们是想将我一刀杀了,免留后患。没想到,素堙山竟然还想着招揽我。”

  “大将军素来爱惜将才,你一身好武艺,他自然念念不忘。”

  白少烟略略思量,回身走几步,坐下道:“好,那就容我好好想一想。”

  裴大同知道白少烟倔强,以为他又要说什么硬气的话,却没想到他竟然顺着自己的话头应承下去,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满口道:“好!好!你好好想想!这又臭又脏的死牢,哪比得上荣华富贵啊?等你想好了,我再来看你。”说完,也不多留,领着兵丁自顾走了。

  旁边囚室里,先前说笑的那犯人忽然大笑:“我以为你要做什么大事,没想到,雷声大雨点小。”干笑两声,躺倒睡了。

  游车儿在对面,隐隐约约猜到白少烟的心思,他多半是要佯装答应,图谋逃出死牢。可是据自己观察,裴大同十分狡猾,难以取信。游车儿心中不放心,提醒白少烟一句:“凡事三思,不要鲁莽行事。”

  正如游车儿所想,白少烟确实是要假装答应,再伺机逃走。他缉盗多年,自然知道,无论什么地方的死牢,都不可能轻易逃出去。他原来以为,既然进了这死牢,多半是要送命。可几天下来,无人来理会他们,他逃狱的想法便又冒了出来。他这么死命的踢牢门,只是想引人过来,搞清眼前的情况。如今,据裴大同说,素堙山还想着招纳自己,那这自然是个机会。只要假装答应,便能出了死牢。等出了死牢,那一切都可以再计划。

  只是,素堙山知道自己一向倔强,要是当即答应下来,难免让人怀疑。白少烟心中有数,要慢慢等,或者半个月,或者一个月,时间长了,再答应下来,素堙山就会相信,自己因为吃不了苦,改了主意。

  既然定下了计策,白少烟就不再急躁,反而慢慢的数着日子,一点一点捱过去。等过上一段时间,改口答应投诚,便可脱去这牢狱之困。

  约莫过了二十来天,白少烟算定差不多了,就让狱卒去请裴大同,说自己有要事相商。经过上次的事,狱卒也怕了白少烟,更知道白少烟不是一般地囚犯。如今听了这消息,赶紧跑去请裴大同。

  等裴大同一到,白少烟手扶着牢门,倚着墙壁,向他道:“裴将军,可算盼到你了。”

  裴大同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白大侠,我一听到狱卒的禀报,就知道你有重要的话要给我说。我一刻也不敢怠慢,赶紧过来。却不知道白大侠要说些什么?”

  白少烟假意苦笑:“我在大明,好歹也是缉盗的官门中人,从来都是在牢门外,没想到这次却在牢门里边呆了这么久。现在我才知道牢里的生活有多么不如意。”

  裴大同轻蔑的一笑:“这下知道吃糠咽菜,被臭虫叮咬的滋味了吧?”

  白少烟深深地点点头。

  “知道就好。这人啊,还是要往好生活上想。”裴大同又道,“不过,白大侠叫我过来,不会只是想对着我发牢骚吧?”

  白少烟站直了身子,凑上去:“裴将军,我想好了。我愿意受素堙山将军驱策,从此鞍前马后,为将军大业尽绵薄之力。今天请将军来,就是想让你代为转达。”

  裴大同闻言,后退两步,盯着白少烟,半晌,哈哈大笑,指着白少烟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啊。”

  白少烟欠身附和,道:“荣华富贵,谁不想要呢?请裴将军早日禀知龙威大将军,免去我这牢狱之苦。”

  裴大同摇头:“不用,不用。龙威大将军有令,只要你开口受降,我就可以立刻放你们出来。”说罢,立刻让人唤来班头,将牢门钥匙拿在手中。白少烟自以为得计,心中暗喜。

  裴大同拿了钥匙,却不来开白少烟的牢门,转身将游车儿的牢门打开,一踏步,进了游车儿的牢房。

  游车儿见裴大同进来,有些迟疑,但还是立刻站起来,说一句:“劳烦了”

  裴大同走上前,左手拉着游车儿的手臂,笑嘻嘻的说一声:“不劳烦!”右手突然抽出腰间佩刀,一刀劈过,正中游车儿脖颈。顿时,鲜血如同飞瀑一般溅出来,溅到裴大同身上,也溅满了牢房墙壁。游车儿满身是血,倒地身亡。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白少烟震骇得没了神魂,一瞬间,嘴里竟然说不出来一个字。

  裴大同收了刀,大踏步走出来,指着白少烟道:“想骗本将军,没那么容易!你性情刚烈,岂会轻易回心转意?你忽然改口,必然有诈!你既然和我耍心机,就别怪我下手太狠。现在你看到你朋友的下场,就要知道,降,就要真心的降,若是再想耍什么诡计,那就是死路一条!”

  看着地上游车儿的尸体,耳边充斥着裴大同的话,巨大的愤怒和仇恨一起涌上白少烟的心头。他一掌拍向牢门,向裴大同大吼:“恶棍!我杀了你!”

  裴大同见白少烟如同疯子一般怒吼,却被关在牢里,对他无可奈何,禁不住大笑:“你有本事,出来动我一根毫毛。”

  白少烟已是怒气冲天,几乎失去理智。他一掌一掌的拍打着牢门,吼道:“你这混蛋,看我杀了你!杀了你!”

  裴大同哈哈大笑,叉着双手,得意的看着一门之隔的白少烟在牢里嘶吼。

  白少烟将牢门打的阵阵作响,一偏头,看见草堆里的一条皮鞭。那是数十天前,他从狱卒手里夺过来的。白少烟一步上前,捡起皮鞭,转身就向裴大同抽过去。这一鞭穿过牢门上的栅栏,直直的打向裴大同的脸。

  只听一声惨叫,裴大同捂住脸弯下腰,后退几步,好一阵都直不起身子。等他站起来,拿去双手,脸上现出的便是一道深深的血痕。

  裴大同挨了这一鞭子,脸上如同烈火灼烧一般的疼,他恼羞成怒,大叫道:“混蛋!混蛋!好,好,这是你自己找死!来人,把弓弩手叫进来,隔着牢门把他给我射成筛子。”旁边的班头被刚才的一幕吓得愣在边上,此刻得了命令,连滚带爬的跑出去,去叫弓弩手。

  裴大同朝着白少烟继续喊叫:“在升龙,只有爷爷我打别人的份,还没有人敢打爷爷我。你敢打我,我就送你归西。你不是武艺高强么?我就看弓弩手来了,你怎么躲这万箭穿心!”

  白少烟指着裴大同,一字一句道:“自顾邪不压正,你这样作恶,迟早要受死。今天就算我死了,也有别人来取你狗命,你就等着吧。”

  裴大同满脸恶相,回击道:“我死不死,你都看不见了。你在大明,是江湖上人所共知的大侠,自以为能耐,可惜到了安南,就要像蛆虫一样籍籍无名的死在这里。等你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首扔进富良江喂鱼,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白少烟怒目咬牙道:“我就算葬身鱼腹,也要化作厉鬼,来取你的命!”

  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是弓弩手来了。裴大同嘴角咧开,指着白少烟笑道:“看你被射成刺猬后,嘴还能有多硬!”

  片刻之间,弓弩手就到了牢房门口,一字排开,举起弓弩,就等一声令下。

  白少烟挺起胸膛,怒目圆睁,双拳捏的咯咯作响,等着这最后一刻。

  忽然耳边传来一句话:“我来救你,不要动。”白少烟下意识的回头,却看见不知什么时候,隔壁牢房的那个囚犯竟然站在了自己跟前。这简直不可思议!还未等白少烟反应过来,那人用一个口袋从上到下将白少烟套了进去。白少烟只听得牢房外边,裴大同和弓弩手的阵阵惊呼,眼前就已经被袋子蒙住,什么也看不见。他四下摸索,却什么也摸不到,只觉得漂浮在无边的黑暗中。白少烟惊骇不已,正要喊叫,忽然眼前一亮,袋子从他头顶拿开。眼前的景象更让他吃惊。他竟然已经不在牢房中,而是身处一片树林之间。身边站的正是先前救他的那名囚犯。

  白少烟刚才还在震怒之中,此刻却被这离奇的事情惊骇的后退几步。他盯着那人道:“你是人是妖?”

  那人呵呵一笑:“青天白日,哪有什么妖怪?”

  “那你怎么会这样的妖术?”

  那人收起袋子,侧身一靠,倚在身后的大青石上,慢悠悠道:“也难怪,常人见到这样的情景,都免不了受惊吓。我就把我的来历给你讲一遍,也让你安心。”也就毫不隐瞒,把自己的来历讲给白少烟听。

  原来,此人是个耍彩戏法的,名字叫做长生锁。长生锁自幼与父母失散,凭着一手彩戏本领游历四海,逍遥自在。别的彩戏师表演的无非是吞刀吐火c仙人摘豆c画地成川之类的小把戏,但长生锁得异人传授,学得一套摘星仙术。异人送给长生锁一只摘星袋,这袋子看起来像普通皮袋,却能吞人装物c摘星除月。无论何物,只要装进摘星袋中,念起口诀,便能飞天遁地,立刻到心中所想的地方,就算是千里之外也能即刻抵达。因为这个绝技,他也被称作“摘星人”。长生锁身怀摘星奇术,自然超出别的彩戏人之上。每到一处,也是先表演寻常戏法,等到看戏法的人现出倦怠之情,便拿出摘星袋,表演摘星奇术。围观的人自然惊叫一片,多给钱财,甚至有人将长生锁视为仙人,要请回家供养。长生锁生性自在,得了钱财,便云游别处,从不有所留恋。一乡之人往往跟随在长生锁身后,徒步数十里,不愿离去。

  数月前,他在升龙集市里表演摘星之术,恰好被素堙山所见。素堙山许以高官厚禄,要将其收为自己所用,长生锁自然不答应。好说无用,素堙山便将其关入死牢,要逼他就范。别人都觉得死牢可怕,长生锁倒觉得牢里清净,没有外边俗人在耳边天天的的聒噪,因此虽然能轻松遁走,却乐呵呵的住下。他在牢里听白少烟和游车儿的谈话,大约能猜出两人的事情。又见游车儿沉稳冷静,白少烟刚烈正直,便知道这两人是受了冤屈的好人。长生锁本来还要找机会和这两人多聊一聊,没想到裴大同识破白少烟的计策,当下斩杀游车儿,这让长生锁吃惊不小。一转眼,裴大同又准备射杀白少烟,情势危急,长生锁立刻从怀里掏出摘星袋,施展摘星术,移形换位到白少烟身边,又用摘星袋将自己和白少烟套住,念动口诀,遁走到凉山脚下自己曾经游玩过的一处树林中。

  若不是亲眼所见,怎能够让人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神奇的秘术!白少烟禁不住惊叹:“看你相貌平平,与常人没什么区别,但实际上,却是个精通奇门遁甲之术的能异之人。天下之大,真是无奇不有啊。”

  长生锁笑道:“摘星术也不过是个把戏,只不过少见而已。”脸上忽然现出惋惜之情,“就算再神奇,也没能救到你同伴的性命。一个好人就这样冤死在狱中,真是可惜。”

  一说到游车儿,怒火又涌上白少烟的心头。他怒吼一声,一掌拍在身边的树上,大树扑索扑索的抖动,树叶被纷纷震落,几根树枝也被巨大的力量震断,掉落在地。白少烟怒不可遏,转身就要离去。

  长生锁连忙从大青石上跳下,喊道:“你要干什么去?”

  “我去杀了那个裴大同,为游车儿报仇雪恨!”

  长生锁觉得简直不可思议,惊道:“我才救你脱了险境,你又去送死?”

  “那裴大同武艺稀松,杀他还不是易如反掌!”白少烟说着,又要迈开步子。

  长生锁往前一步,拦在白少烟身前:“光一个裴大同,自然不在话下,可是升龙不仅仅只有他一人,更有禁军无数,你一个人能对抗那么多人?你我从裴大同眼皮底下遁走,裴大同必然增派人手,四处搜捕。你一现身,就算你有天下无敌的武艺,安南禁军一拥而上,你也必死无疑!你不是糊涂人,怎么连这点也想不明白?”

  白少烟不听劝:“游车儿正直善良,又处处为我指点迷津,我已经将他视作挚友。可裴大同竟然当着我的面杀害了他,简直罪无可恕!如今,就算有万人阻拦,我也要取了裴大同的项上人头,来偿游车儿的命!”

  长生锁死死扯住白少烟,道:“以我的观察,游车儿的睿智,确实比你强过十倍。我还记得,他曾经意味深长的劝诫你,让你凡事三思,不要鲁莽。可是你偏偏不听,以致被裴大同识破计谋,白白葬送了他的性命。到如今,你还不醒悟,还要一意孤行么?”

  这一句话戳到了白少烟的心窝。之前,游车儿处处劝自己不要鲁莽。可是自己自恃武艺高强,并没怎么放在心上,仍然是按自己的意思,不加考虑的做事。在牢里,自己如果把假意投诚的意图告诉游车儿,以游车儿的见解,必然会找到一个更加稳妥的办法,也不至于搭上他的性命。

  白少烟紧握拳头,又是愧疚,又是愤恨,道:“可是游车儿的仇,难道不报了么?”

  “游车儿这笔账,自然要和裴大同算,但是千万不能像你这样鲁莽行事。你一个人去,不但不能报仇,反而还要搭上自己。报仇这件事,一定要从长计议,想一个稳妥的法子才行。”

  白少烟慢慢平静下来,坐在青石上沉思片刻,抬起头来道:“此地是凉山,凉山深处,有一伙人,为首的叫做傅鸾雨,和我有数面之缘。他们都和裴大同也有血仇,我们去找她商议,一定能找到一个报仇的好办法。”

  长生锁一拍手,道:“这才像做事的样子!就按你说的来,咱们立刻去找傅鸾雨。”

  白少烟起身,四处一望,皱起眉头自语:“不过,凉山之地,我并不熟悉。这里山高林深,想找到他们,看来要费一番功夫了。”

  长生锁道:“这有何难!”从怀里掏出四只纸鸢,每个约莫有手掌般大小。他左手托着纸鸢,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念毕,将纸鸢抛向空中。那四只纸鸢竟然自己活了过来,如同鸟儿一般展翅盘旋在空中,旋即分别向四个方向飞去。

  白少烟都看呆了,心中暗暗称奇,不知道这个长生锁还有多少秘法奇术。

  过不了片刻,只听西方传来一声细细的鸣叫,长生锁闻声,立刻道:“好了,咱们就朝那个方向去,一定能找到那个傅鸾雨。”拔步就要走,却觉察到白少烟神色有异,便问,“你有话要说?”

  白少烟站直了身子,恭恭敬敬朝着长生锁施了一礼,道:“阁下救我性命在先,为我指点迷津在后,实在是施厚恩于我,我在这里向阁下谢恩了。”

  长生锁笑道:“原来你的礼数还挺多。这个就不用提了,我生性散漫,受用不了这些繁文缛节。世人大多狡猾贪婪,你却刚正诚恳,实在是少见的好人,找个这样的人做朋友真是难得。我心中念及如此,才出手相救。你不必在意。”

  白少烟又道:“此去报仇,必然是刀光血影。我只怕连累先生,还请你三思。”

  长生锁一挥手:“我居无定所,是个浪荡游神。况且那裴大同凶狠狡诈,是个恶人,为了那些受他欺负的人,也要惩戒他。今天既然已经出手了,就会帮你到底,绝不可能半途而退。你放心,我和你自此就算是同路人了。”

  “你高风亮节,我深感敬佩。既然如此,就请助我一臂之力!”

  “何足挂齿!不要多说了,咱们立刻出发吧!”

  白少烟却忽然神色悲伤,不能自抑。他驻足良久,仰起头来,向着天空一拱手:“游兄,白少烟多次受你指点,心存感激。本要和你共饮畅聊,却没想到,你被恶人夺去性命。如今此去,必要为你报仇雪恨,以慰你在天之灵。”长生锁见此情景,不免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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