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盲人睁眼
又是一年秋老虎，早起的太阳戴上了草帽子。
白云苍狗，巍巍山箐。
山中有凶兽，四肢短小，黑白相间，似猫也似熊，故唤作猫熊。
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熊背着小背篓。林间路不好走，圆圆滚滚的身子挂不住绳索，背篓摇摆。
咚，一个婴儿从篓摔出，掉落在地。
“咿”，肥嘟嘟的小爪抱起掉地的婴儿。
“咿咿”，使劲摇晃。
“咿咿咿”，“咿咿咿”。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伸出，紧握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皱巴巴的小脸泛出笑容，却是无声。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思考，但寻常凡人又怎能看清这世界的真相，故神明给了众生指引：
一c神明至高，神明至上；
二c《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
三c世界是相对的。
世界是相对的。万古以前，这世界本是一块石头，其重无穷，形如鸡子，混沌不见光，谓之元。神明以无上大法分一元为二元，二化四四化八演化万物。
然二元相对，其一元化天一元作地，相引并相斥， 不离不聚，行如葫芦，葫芦的影子也化作了人界。
虚与实相对，天地为实人界为虚。人间万物皆是虚幻，唯有灵魂为真实。然众生愚昧难受教化，神明便让他们在这苦海沉沦以分善恶。
善与恶相对，顺应神明是善，背离神明为恶。善的人会转生成狗，恶的人只配在白草黄沙中磨灭灵魂。
然善中有恶，恶中有善。正如白草黄沙也有一心向往光明的朝圣者，帝国也同样存在一些背离神明之人，他们生而为善却行恶事，是为“恶魔”。
神明是仁慈的，祂认为恶魔只是行错路的人，并非无可救药，故而只是略施惩戒便让其转生。
然而恶魔是有害的，神明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让他们不类人型，要么生而奇丑，要么身躯残缺。
正如这个婴儿，若是常人见到这一幕，定会高呼圣典，行以石刑超度，然而他遇到的却不是“常人”。
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被惊到的小猫熊拨下婴儿的手，胡乱刨了几把腐叶将其盖住之后，双爪抱头滚地而逃。
响动声越来越大，少顷，腐叶被拨开，婴儿无声大哭。
“老大，这里有个孩子。”“我看看，有个长命锁，黄渊？有姓的人家也会抛弃小孩么？”“好像还是个小哑巴？恶魔？”“老大老大。”
连唤了几声，一个同样奇丑的人才从林中走出。山中不止有凶兽，三伏刚过的蚊虫无疑是山中大害，这俩兄弟明显就是深受其毒，浑身的大包小包，已然分辨不出面目。
“放下！”他口中的“老大”阴沉着脸。
“可是”
“没有可是！”老大打断了他的话，一声叹息，“老幺啊，你说我们还有可怜别人的资格么？”
“老大”
“再不走他就得被我们连累。”老大也有不忍，“人各有命，没办法的事情。”
日晕三更雨。
天色将暗，空气也变得潮湿闷热。
躲雨的飞蚁挤满了山洞，黑暗之中，不时想起蝙蝠飞过的声音。
“老大，你后悔么？”没有火光，兄弟两人背靠背，却是谁都无法入眠。
“已经后悔过了。”老大感慨，“一开始，我后悔自己入伍太晚；后来啊，我后悔没有支持鞅先生；现在我后悔把你带来了。”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老大已然哽咽，“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些什么，到最后十万弟兄走的走散的散，我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呵呵，逃兵。”
“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鞅先生，更对不起覃将军。”说着说着，老大已经泣不成声，“是我无能啊。”
“老大”
“去把那孩子带上吧。”老大突然转过话题，“不差他那一口。生死有命，他是有姓的人，即便我们被鬾蜮追到了，或许他也能活。”
那一年，恶魔南下。
同样在那一年，两兄弟的一念之差，一个哑巴孩子被虫蚁啃瞎了双目。
五年之后。
东海有仙山，名唤“瀛洲”c“蓬莱”c“方丈”。
山也是岛。如今的三大岛屿也与五年前不同了，恶魔覃隗南下，数以万计的人流离逃难，也让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人多了自然也就需要秩序，五年前的时候帝国来征，这里的人一跳入水中，就连水伯部也不敢在这不熟悉的地方追击，但是现在明显不行了，不说人多显眼，单单那一大堆新来的旱鸭子，在水里根本就不用追，放个渔网就能打包捞上来。
对抗是没有出路的，只能投诚。在一些人的带路下，帝国的军队在这里杀了几天几夜，据说光砍头砍废的刀都拉了几大车，血水染红了整个东海。剩下的一些凶徒各个划残了面目，要么流亡到了更远的未知海域，要么只能躲在阴暗之中苟且。
这里是昔日先知与魔祖交战的地方。如今方丈岛上的人或许不知道帝国六部在对岸集结，也不知道当代先知正从海上飘来，但他们绝对知道一个传奇的名字，方丈岛岛主，穷。
明王部的部长是这样评价穷的：人间女子唯穷一人可比男儿。
这可是不得了评价，《圣典》有载：神明于仙界巡游，见一奇石，遂以自身为本雕刻出这世间第一个人类。然而这只是像而已，神明至大，又岂是一块顽石可以雕出来的？无奈之下的祂只能用剩下的边角料第一个人所不具备的部分。前雕者为男，后者为女，所以女人只能算是半个人，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穷又是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个评价？就凭她带路帝国平了三大岛，数次死里逃生。这事看得众人眼热，但也只能暗自羡慕。
东海这地方讲血统，如今神圣的光辉再次照耀到了这里，再让那些无姓的人到处蹦跶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奴隶出身的穷就算把祖上十几代拉出来过过，也没一个能撑场面的。但据说圣君翻查了了升天台之后才发现，乖乖不得了，这姐姐竟是人间第一个女人！
这可就吓到众人了，各种反对的声音瞬间平息，从此之后方丈岛也就真正迎来和平。
和平的时候就要做和平的事情，比如读书。
在一间草屋之中，先生与孩子们围坐在一块圆形石板前，石板上的水迹还未干，长期用木炭涂写的痕迹已经不能洗白净了，再过几天可能就得请人打磨掉一层石皮。
先生已经很老了，五十多岁的他已然入土半截，满身的绷带也表明了他还带着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喜爱这份工作，只是这些孩子也实在忒让人头疼了。
这里不是白草黄沙，《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自然要在正午光明普照的时候解读，现在所讲述的是由岛主穷所撰写的《我的奋斗》，讲述的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九世轮回八十一难。
这帮孩子绝对是猴子成的精，他这样想。
他还记得听同行们说起过，圣城的孩子一岁能识万字，三岁可解圣典，再看看他教的这些歪瓜裂枣，没个坐相不说，念起书来就一个字，拖。每读一个字都要拖出长长的音，句话就能念一刻钟。
然，众生平等。学生与他是对等的，叫他一声先生是看得起他。况且谁能肯定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是对的？误了别人的求知这罪过可就大了！
故而他也只能暗暗叹息，来世定要做个圣城人。
突然，一个孩子惊呼：“恶魔来了！”
只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从草屋前走过，双眼紧闭，两手胡乱抓挠，竟是个瞎子！
孩子们一哄而上，有的捡起石块，有的干脆就赤手空拳，按倒那瞎子一顿狂揍。而瞎子也不甘示弱，抱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脚使劲摇晃，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却是无声。
居然还敢还手？！满身绷带的老先生大喝一声：“我来！”赶开了那些孩子之后，他抓着那瞎子的脚倒提进草屋，口中说道：“送你超度免受轮回之苦却不知道感恩，什么玩意？”
“来世好好做人。”说话间，老先生手头也没有空下，一个圆抡，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瞎子的头便撞在石板上，血水顺着额头滴落在石板上。
老先生似乎被吓到了，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他还是第一见血。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恶魔是披着人皮的牲口，恶魔不是人。”但却再也下不去手。
孩子们开怀大笑，似在笑先生的胆怯，又似笑恶魔也有今天。
但不管如何，这个叫黄憨憨的恶魔今天是死定了！
海的一边，集结完毕的六部在做着最后的仪式。
此去固然是迎接新的先知，但却未免要行杀人之事。
杀人是恶行，众生虽在这苦海之中沉沦，然众生平等，除了先知和狗，谁又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罪业无法消减，只能共同承担。
故而每每杀人之前，必先喝人牲血，吃人牲肉。
人牲似人而非人，他们是白草黄沙之地前来朝圣的人，因其生而为恶，故而只能去其躯壳换其血，才能让他们重入轮回。
得益于光明之路的开辟，这几年的人牲也多了起来，多一个人牲就会少承担一些罪业，这对于战士们是很利好的事情。吃饱喝足放下陶碗，战士们精神抖擞，气势如虹。
万般皆俱矣，只等东风来。
然，东风未起西风已来。
白草黄沙。
一个两鬓斑白的年轻人哼着奇异的歌谣。
而在他身后，紫雾滚滚向东行。
人多了自然狗也就多。
狗是会咬人的。
但是狗咬人能叫咬么？它们为什么只咬你？它们为什么不咬别人？它们咬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没事就你死了？
这真是些无解的难题。就像那个满身绷带的人，被咬了很多次都还好好的，所以他做了先生，而他的两个叔叔却先后被咬死。
是要死了么？原来死亡的时候脑子会这般清醒，过去的事情也会变得那般清晰。
他叫黄渊，也是黄憨憨，他又想起大叔叔说过的，憨才是好的，他就是自以为聪明，才会活在后悔之中。
努力去想，记忆之中似乎有一个奇怪的音节，那又是什么？
双目失明也让他的感官较为灵敏，鼻尖传来一阵恶臭味，但他想不出这世间什么味道会如此难闻。
原来这就是地狱的味道。那为什么死去的人还会感觉到痛。
耳中传来一首奇异的歌谣，不美妙也不难听，地狱也有歌声？
浑身无一处不是剧痛，痛到他难以再忍受。
于是。
他睁眼，入目一片紫色。
他开口，发出了人生第一个音节：“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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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苍狗，巍巍山箐。
山中有凶兽，四肢短小，黑白相间，似猫也似熊，故唤作猫熊。
一只灰白相间的小猫熊背着小背篓。林间路不好走，圆圆滚滚的身子挂不住绳索，背篓摇摆。
咚，一个婴儿从篓摔出，掉落在地。
“咿”，肥嘟嘟的小爪抱起掉地的婴儿。
“咿咿”，使劲摇晃。
“咿咿咿”，“咿咿咿”。
一只肉嘟嘟的小手伸出，紧握住那只毛茸茸的爪子，皱巴巴的小脸泛出笑容，却是无声。
一千个人有一千种思考，但寻常凡人又怎能看清这世界的真相，故神明给了众生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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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c《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
三c世界是相对的。
世界是相对的。万古以前，这世界本是一块石头，其重无穷，形如鸡子，混沌不见光，谓之元。神明以无上大法分一元为二元，二化四四化八演化万物。
然二元相对，其一元化天一元作地，相引并相斥， 不离不聚，行如葫芦，葫芦的影子也化作了人界。
虚与实相对，天地为实人界为虚。人间万物皆是虚幻，唯有灵魂为真实。然众生愚昧难受教化，神明便让他们在这苦海沉沦以分善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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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恶魔是有害的，神明也在他们身上留下了印记，让他们不类人型，要么生而奇丑，要么身躯残缺。
正如这个婴儿，若是常人见到这一幕，定会高呼圣典，行以石刑超度，然而他遇到的却不是“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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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这里有个孩子。”“我看看，有个长命锁，黄渊？有姓的人家也会抛弃小孩么？”“好像还是个小哑巴？恶魔？”“老大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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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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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后悔过了。”老大感慨，“一开始，我后悔自己入伍太晚；后来啊，我后悔没有支持鞅先生；现在我后悔把你带来了。”
“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老大已然哽咽，“我以为我可以改变些什么，到最后十万弟兄走的走散的散，我也成了自己曾经最讨厌的人。呵呵，逃兵。”
“是我无能，我对不起你，对不起鞅先生，更对不起覃将军。”说着说着，老大已经泣不成声，“是我无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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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也是岛。如今的三大岛屿也与五年前不同了，恶魔覃隗南下，数以万计的人流离逃难，也让这里一下子热闹了许多。
人多了自然也就需要秩序，五年前的时候帝国来征，这里的人一跳入水中，就连水伯部也不敢在这不熟悉的地方追击，但是现在明显不行了，不说人多显眼，单单那一大堆新来的旱鸭子，在水里根本就不用追，放个渔网就能打包捞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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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穷又是何德何能当得起这个评价？就凭她带路帝国平了三大岛，数次死里逃生。这事看得众人眼热，但也只能暗自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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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就吓到众人了，各种反对的声音瞬间平息，从此之后方丈岛也就真正迎来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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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间草屋之中，先生与孩子们围坐在一块圆形石板前，石板上的水迹还未干，长期用木炭涂写的痕迹已经不能洗白净了，再过几天可能就得请人打磨掉一层石皮。
先生已经很老了，五十多岁的他已然入土半截，满身的绷带也表明了他还带着伤。但这并不妨碍他喜爱这份工作，只是这些孩子也实在忒让人头疼了。
这里不是白草黄沙，《圣典》是世间唯一真理，自然要在正午光明普照的时候解读，现在所讲述的是由岛主穷所撰写的《我的奋斗》，讲述的是一个伟大的女人九世轮回八十一难。
这帮孩子绝对是猴子成的精，他这样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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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众生平等。学生与他是对等的，叫他一声先生是看得起他。况且谁能肯定自己所掌握的知识就一定是对的？误了别人的求知这罪过可就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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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一个孩子惊呼：“恶魔来了！”
只见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地从草屋前走过，双眼紧闭，两手胡乱抓挠，竟是个瞎子！
孩子们一哄而上，有的捡起石块，有的干脆就赤手空拳，按倒那瞎子一顿狂揍。而瞎子也不甘示弱，抱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脚使劲摇晃，嘴里不知道说着什么，却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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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世好好做人。”说话间，老先生手头也没有空下，一个圆抡，只听到骨头碎裂的声音，那瞎子的头便撞在石板上，血水顺着额头滴落在石板上。
老先生似乎被吓到了，生平连只鸡都没杀过的他还是第一见血。他的口中念念有词：“恶魔是披着人皮的牲口，恶魔不是人。”但却再也下不去手。
孩子们开怀大笑，似在笑先生的胆怯，又似笑恶魔也有今天。
但不管如何，这个叫黄憨憨的恶魔今天是死定了！
海的一边，集结完毕的六部在做着最后的仪式。
此去固然是迎接新的先知，但却未免要行杀人之事。
杀人是恶行，众生虽在这苦海之中沉沦，然众生平等，除了先知和狗，谁又有资格剥夺别人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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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般皆俱矣，只等东风来。
然，东风未起西风已来。
白草黄沙。
一个两鬓斑白的年轻人哼着奇异的歌谣。
而在他身后，紫雾滚滚向东行。
人多了自然狗也就多。
狗是会咬人的。
但是狗咬人能叫咬么？它们为什么只咬你？它们为什么不咬别人？它们咬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别人没事就你死了？
这真是些无解的难题。就像那个满身绷带的人，被咬了很多次都还好好的，所以他做了先生，而他的两个叔叔却先后被咬死。
是要死了么？原来死亡的时候脑子会这般清醒，过去的事情也会变得那般清晰。
他叫黄渊，也是黄憨憨，他又想起大叔叔说过的，憨才是好的，他就是自以为聪明，才会活在后悔之中。
努力去想，记忆之中似乎有一个奇怪的音节，那又是什么？
双目失明也让他的感官较为灵敏，鼻尖传来一阵恶臭味，但他想不出这世间什么味道会如此难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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