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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幕 The Curtain 死幕(19)

  迪昂没有走得太远。

  既然那一枚银利亚已经如约交给了那孩子,他当下可的的确确连半枚铜子儿都不剩了。即便是要找别的住处,现在也已经太迟了。

  “虽说已经习惯了,东躲西臧的日子总还是越少越好啊……”

  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的瘸子不免轻叹了口气。忍受着从屋后传来的阵阵臭味,他也只得就着墙边靠下了。

  弯月高悬,这远郊的星空也渐见繁灿。这附近没有教堂,也没有报点的钟声;不知从何时起,屋子里的号哭声也已经停了。

  不多时,小罗莎莉也从外边回来了,手上悠悠地捻着一支野外采的狼尾草。那孩子的脸上早已经不见了泪迹,但依然表现得甚是沮丧。

  看见迪昂靠在墙边,她愣了一下。

  “迪昂先生……”

  “你去哪儿了,小丫头,没到那个女人那里去吧……”迪昂稍稍抬起眼眉,“唔……算了,应该也不会有这么快的男人。”

  “您和妈妈已经……谈完了吗?”

  “是的,但很遗憾,没有结果。”

  听完迪昂的话,她的脑袋果然又垂了下去,“果然……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迪昂笑了笑,“并不全然如此。”

  “您的意思是……有办法吗?”

  “我告诉她,我想介绍你去南方做工。过去我在那里摸爬滚打的时候认识了一些靠谱的同伴。虽然算不上很体面的工作,要吃的苦头也难以想象地多,但也没有必要出卖尊严和贞操。只要努力肯干,且脑子不是太木讷,要挣取四五枚银利亚也要不了很长时间。”

  迪昂说着,眉宇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极为困扰的表情。“但是,要让你独自一个人冒险去南方吃苦头,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同意。……况且这样的话,这边也需要有人照顾啊。”

  罗莎莉抬起头,向他投去小狗乞食般可怜的目光,“……您能陪我去吗?”

  但马上她又自己摇了摇头,“……对不起,这种要求果然还是太过分了。”

  迪昂沉默了一阵子,脸上浮现出些许歉意,“很抱歉,亲爱的,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或许会陪你同行。……但在这里,在费兰多卡萨,我还有未竟的事要完成。”

  当他像往常一样说出“亲爱的”的时候,即便是他自己也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语气竟柔和得异常。“你也没必要道歉。南方这些年的环境,要让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独自前往的确太危险了……”

  “我愿意去。为了妈妈,我愿意去。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愿意。”

  小罗莎莉咬了咬嘴唇。

  “当然,我也想到了一些其他的提案。”迪昂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过无论如何,以她的身体什么也做不了。无论要付出何种代价,最后辛苦的那部分都只会落在你的身上,所以她……”

  “我去!我会去说服妈妈!”

  罗莎莉说着,便迈出步子,想推门往屋里去,但迪昂举起拐杖,挡在了她的身前。

  “你只会给她增添加倍的痛苦,小丫头。”

  他不紧不慢地说,语气平淡得过头。

  “希尔莉,你的妈妈,她也在挣扎,在努力作出选择。她清楚每个选择的后果,知道什么选择意味着舍弃什么……就让她自己冷静地想想吧,或许,她能想到答案的。”

  又一次,罗莎莉的眼眶湿润了,但这一次,她没有让眼泪流下来。

  “明天,跟我去野外采点草药吧?有了那些,你妈妈身体上的痛苦也会舒缓许多,如果能稍微让你的心情变得轻松,那就更好了。”

  “嗯……”

  罗莎莉点了点头,随后将脸深埋进了右手臂弯的阴影里。从那手臂缝里挤出来的她的声音,不仅委屈,同时也显得低沉而苦闷。

  “……迪昂先生……我的心脏……好痛苦……”

  她说着,另一手在自己的胸前的衣服上紧攥出突兀的条条褶皱。

  “我知道。”

  忽地,就在迪昂的身旁,她毫无征兆地跪了下来,顺势撞进了丑陋瘸子的怀里。

  尽然为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所惊讶,迪昂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任凭那孩子在他的胸前抽泣。

  “已经绝望到了向我寻求安慰的程度了吗?”他这么想道。

  “如果她知道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概不可能会原谅我吧。”

  但仿佛身体不受控制了一般,就连他也作出了令他自己匪夷所思的行动。

  ——他卸下了自己那沾满灰尘的黑色斗篷,用干净的一面盖在了那女孩儿的身上。

  就算是进入了春天,在没有男人们饮酒狂欢的地方,柏斐的夜晚依然不免冷寂入骨。

  渐渐地,罗莎莉的闷泣声变了,变成了轻柔的呼声。

  她竟然就这么睡着了。

  瘸子稍稍掀起斗篷,微微露出她沉眠的侧颜,不由得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真是的,到底是谁在侍奉谁啊……”

  *

  这一夜,他睡得出奇地沉。

  即便解下了自己的斗篷,在这柏斐的寒夜里,生命中的第一次他感到如此地温暖。

  ……直到清晨的太阳毫无遮拦地照射在他的脸上,他才从睡梦中徐徐清醒过来。

  敏锐的他立刻就察觉到了异样。

  他的怀里只剩下那件斗篷——罗莎莉那孩子,已然先于他醒来。

  “不好!”

  迪昂一股脑儿坐了起来,即时睡意全无。

  “……她去了哪儿?难不成……回屋里去了?”

  他还记得自己与希尔莉的上一次交谈的结果并不愉快。如果她的母亲当下对罗莎莉揭穿他的谎言,那对他而言可就糟透了——因为一点小疏漏而导致整个计划失败,这样的经验他可太多了。

  ……但,为什么自己会感觉这么糟糕呢?对迪昂来说,他只需要远远地离开就好了。记恨也好,嫌恶也罢,自己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吗?这对母女结果会如何,和自己本也没有任何利益相关。

  然而不知为何,他悬着的心里竟有一种如此强烈的担忧和懊悔。

  “……该死!她起身这么大的动静,我他妈的为什么没能惊醒过来?!”

  他正在心里懊恼地咒骂着自己,下一倏,那孩子却从屋里出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细木条编织成的筐。

  “迪昂先生,早上好!”出乎他意料的是,罗莎莉竟挂着满脸的笑容,向他打了一个招呼,“妈妈已经同意让我跟您去采药材了!”

  “……是嘛?”

  迪昂稍稍平复了自己心情,她看样子的确还什么都不知道。

  “……你妈妈,她怎么样?”

  “她的情况似乎转好了!比昨天她真的精神多了,还让我跟您好好学点东西,说她还需要我好好照顾呢!”

  “……这样吗,那就太好了。”

  迪昂稍有些犹豫,又问道,“你问了她什么没有?她说了什么没有?”

  “妈妈没有提去南方的事情,我听您的也没有问她。我想,她应该的确也在好好考虑着吧。”

  “……唔,这样啊……那就好。”

  迪昂顿了一顿,随后朝那孩子露出了自己一贯的笑容。

  “那样就好!既然你妈妈也没有异议,我们就可以毫无顾虑地出发了吧!”

  *

  “这是白莳,用来缓解发热的病人效果还不错。在南方一年四季都很常见的药草,但在费兰多卡萨公国这里,只有早春时节开始才能找得到了。”

  “那……在最温暖的时候就会变得很多了吧?”罗莎莉抬起头问道。

  “当然不会。”迪昂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嘲弄意味满满的笑容。

  “为什么?”

  “因为那时候采白莳的药材商人也变得该死地多。”

  “原来如此。”

  他又撑着拐走了几步,指着左手边的一株不起眼的黑色小花,“那是倒吊草,经常被捣碎弄成草泥用来敷在化脓的地方,也有一点止血止痛的作用。”

  “为什么叫倒吊草?”

  “你看它的样子。”迪昂想蹲下来采一朵,好让女孩能够仔细地观察,但这个动作对于他这个瘸子果然还是有点勉强;但小罗莎莉看出了他的意思,便半蹲下来,采起了那朵倒吊草,交在迪昂的手里。

  那是一株略显锥形的黑色花朵,有着五片宽而长的花瓣,花瓣上生着细小的绒毛,乍看之下就像黑色的羊毛大衣;与其它植物颇为不同的一点是,它连接着细茎的末端生有一个得光滑发亮的黑色瘤子,上面缀饰着一些白色的细斑;若是倒过来看,那一条深绿色的细茎竟活像套在绞刑犯脖子上的绳子。

  “看那些长在圆瘤子,必须要用这种方法把那些邪恶的灵魂困在他们自己的尸体里,困在旷野之中,困在没有人烟的地方,只有这样,他们的恶灵才不会威胁到活人的世界。”

  迪昂说着,手里的动作骤然停了下来,嘴角滑过一丝阴笑。

  “——不过有一天,那棵树的所有树枝终于挂满了。”

  “……那……怎么办……”罗莎莉显然已经开始害怕接下来的走向了。

  “有一位生性马虎的治安官并不相信司祭的鬼话。他押送一个犯人到了枯树边上,却发现树上已经再也挂不下死尸了。那位治安官便用刀简单地处死了他的犯人,然后随意地将尸首抛在了那棵枯树下边,就哼着小曲儿打道回府了。他没有想到的是,隔天日落时分,当他押送下一个罪大恶极的犯人去枯树边上行刑的时候,他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所有的尸体全都头朝下飘了起来,只是因为挂在脖子上的绳子勉强地牵在树上;他们身上的长斗篷高高地扬了起来,在无风的荒野里狂暴地飘舞摇曳;而他随意弃置在树边上的那具身首分离的尸骸,却连半点痕迹都找不到了。他怕极了,便放了一把火,把那棵枯树和上面的尸体全部烧光,这才敢安心地回到维·奥芬妮。

  “然而,当晚他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他家的周围长满了枯树,每一棵枯树上都有绳子系着一个蒙着黑衣的吊死者;他们的尸体全都像那日傍晚一样头朝下,身体高高地飘起至空中,在没有风的夜里狂暴地摇曳。

  “第二天,当心有余悸的他推开自己的家门,却发现自家的庭院里长满了生着倒瘤的黑色小花。传说第三天他就病倒了;第四天,治安官窒息死在了自家的床上,脖子上还残留着绳子的勒痕。”

  说着,迪昂忽然压低了嗓音,“这就是——‘倒吊者的诅咒’!”

  罗莎莉一听就慌了神,“……这种不详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给妈妈用了吧,迪昂先生……”

  然而迪昂话锋一转,语气也突然变了,“当然,这不过是奥芬妮人想象出来的故事。”

  “……不是真的吗?”小罗莎莉流露出可怜巴巴的眼神,不自觉地攥紧了瘸子的袖子。她似乎被这个荒诞的传说吓得不轻。

  “显然不是真的,因为倒吊草并不只属于南方的奥芬妮人。西境的辛德拉人用截然不同的名字称呼这种药草,且他们更早就发现了这种药草的微弱毒性——也就是奥芬妮人口中会使人窒息的‘倒吊者的诅咒’——只隐含于生有绒毛的花瓣部位;而它的黑瘤,不但没有毒,还具有药用价值。”

  迪昂摊了摊手,“后来有一位辛德拉商人去南方碰运气的时候将这些知识教给了那里的奥芬妮人,他们才学会了如何使用这种花朵。虽然这个故事很有意思,但现在就连奥芬妮人都几乎没人信了。——关于这一点,另一个原因是他们大多都成了该死的圣教徒,不再相信那些古老司祭编造的荒诞故事了。”

  “……迪昂先生,您果然……很厉害……”小罗莎莉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崇敬,“您知道好多我都没听过的东西。”

  “在南方的时候,我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听他们说过各种各样的故事。虽然大部分都是瞎扯淡,但听着还是挺有趣的。”

  “的确很有趣……不过太吓人了……”罗莎莉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

  “不是故事有趣。”迪昂挑了挑眉,“对我来说,最有趣的一点是,竟然有人会对这些鬼话坚信不疑,甚至当成信仰来崇拜——这能让我得到不少提示。”

  “……什么样的提示?”

  “关于……如何讲一个能让别人相信的故事的提示。”

  迪昂挑了挑眉毛说,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起来。

  小罗莎莉沉默了一会儿。

  “迪昂先生,那天妈妈说,柏斐的人都说你是个坏人。”

  “能让我捋清楚到底是谁说的吗?”迪昂耸了耸肩表示了默认。

  罗莎莉没有在意他不正经的调侃,“但……我不这么觉得。……我觉得您……很温柔。”

  “哈?”

  迪昂伸手摸了摸罗莎莉的额头,毫不吝啬自己的挖苦,“唔……看来得多采点白莳了。”

  “不,迪昂先生,我是真的这么觉得的!”

  见对方没把自己的话当回事,罗莎莉更加大声地申辩道,但她得到的回复只是迪昂嘲笑般的表情。瘸子迪昂提起手,一边坏笑着,一边“啪”地给了小罗莎莉的脸蛋一个狠狠的弹指。

  “白痴吗你?这样轻信别人是很容易死的。”

  捂着脸,女孩的眼里尽是委屈。

  “……但……比起去南方……我更想要……跟随您……”

  听到这些话,笑容当时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谁告诉你的?!见鬼!是你妈妈让你这么说的吗?!!”迪昂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声调高扬得仿佛在斥责。

  “……不……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我只是想您肯定不会害我……但……如果我真的这么麻烦……”

  让瘸子始料未及的是,女孩又哭了。

  没有哭出声,但她蹲了下来,一边往草地上滴着泪水,一边用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

  “……我真的……一点忙都帮不上……”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一时间,迪昂竟然慌了神。向来伶牙俐齿的他,此刻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我想说的是,你甚至不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就这么随便地说要跟随,实在……太草率了。”

  “不管您是做什么的,我都会努力学的……”罗莎莉依然跪坐在草地上。瘸子伸出手尝试着去拉她,然而却没能拽动。

  “不不不,不是那种问题。”迪昂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哪天会死的日子,你不会喜欢的。”

  “为什么要过那样的日子……”

  瘸子张开嘴,本想说点什么。但话语却梗在了喉间,没过多久又咽了回去。

  他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用狡邪的笑意敷衍过了这个问题。

  “……各种各样的原因,你这种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懂得个甚?!”瘸子迪昂拉下脸,摆出一副没好气的样子,“好了好了,你给我起来!这么快就学会撒娇了?——这可不行!!五天还没到呢,你还得听从我的任何要求。这就是我的要求了,给我起来,继续往前走!!”

  “……是。”

  小罗莎莉这才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衣裤上的泥土,快步跟上了迪昂的步伐。

  “不过,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南方的故事。……嘛,如果没有兴趣就算了。”

  “……什么故事?我想听!”

  “那是关于南方的有名的一位怪盗,‘变色龙’的故事。”见罗莎莉产生的兴趣,迪昂又煞有介事地眨了眨眼睛,“你知道吗,那家伙曾经为了证明自己的变装本领,孤身一人就潜入了统治南境的公爵伯恩维宁(bevenin)大人的府邸。然而他却什么财物都没有拿,只是在公爵的书桌上黏了一颗鼻屎后便扬长而去,就是这样古怪的家伙哦?”

  “……好恶心!”

  “故事发生于六年前的法兰德特(farandt)……”

  *

  又一次,迪昂眉飞色舞地讲述起那些发生在南方土地上的奇闻逸事。从前,他也这么对布鲁尔讲过这些故事,然而这一次已经不同了。

  没有尝试说明什么,也并没有尝试着讽刺什么。——只是故事本身而已,他想讲的只有故事本身,能够吸引人的故事本身。

  出于何种感情呢?迪昂说不清楚。

  或许,是负罪感吧?

  小罗莎莉听得入神。

  她当然不会知道今天结束之后,等待着她的是什么。——但迪昂早已经知道了,这一天的开始他就知道了。

  在他了解了那位母亲对小罗莎莉的吩咐的那一刻,他也就明白了那位母亲的选择。

  他希望这一天,在这柏斐的郊外,他们的时间可以暂时地停滞;如果不能,那就让这一天的结束到来得尽量晚一些。目前的他,只能做到这些。

  他希望,在这柏斐的郊外,小罗莎莉能够短暂地忘却掉痛苦……

  ……因为在这一天结束的时候,痛苦将加倍地袭来。

  傍晚时分,当他们回到罗莎莉的住家时,他们发现那位母亲已经死了。——如迪昂所料。

  终于,她选择为自己的生命画上了句点。

  *

  是夜,柏斐依旧狂欢。

  “鸨母,过来为老子把酒给满上!”酒桌旁,一位醉醺醺的雇佣兵突然高高地站上了酒桌,不知是打赌输了还是单纯地撒着酒疯,自己都不知朝什么方向叫嚷了起来。

  鸨母没有作出回应。或许她压根儿就没有听到,或许,压根儿她就不在这附近。

  但那个醉鬼显然不太满意。他皱了皱眉,居然拔出了腰间的单手侧剑在空中挥舞起来。

  “喂,你小子,也差不多了!”在那张酒桌旁,他的两位同伴吓得站了起来,退出好几步,一边试图劝慰他,“只是开个玩笑,玩笑而已!!”

  “……不行!……今儿的,老子一定要那鸨母来给我免费陪酒!这酒难喝得就像大水潭的泥水,居然还要跟我收钱?……鸨母?鸨母呢?!”

  下一倏,他竟从酒桌上跳了下来,没头没脑地往人群里撞过去。——当然,仍在始终不停地挥舞着那把锐利的佩剑。

  两位卡莉惨叫着,没能及时躲开的她们不幸被砍倒在了地上,血流如注。其他女人当时便被吓得醒了酒,开始四散尖叫起来,而行动敏捷一些的男人们怕惹上不必要的麻烦,则都闪躲到了一边。——事实上,他们中的一些还在起哄。

  “滚开!都给老子滚开!鸨母呢?给爷把鸨母喊来!!”

  然而,仍有一个人没躲开这个正制造着麻烦的家伙。

  那个人看着身材实在有些魁梧,即便是那一身厚重的长袍也没能遮住他宽阔的胸肌;他的两腮留着两撮胡子,下巴和上唇却清理得很干净;但给人留下最深印象的还是他额头上那暴起的青筋,好像无时不刻不在发怒似的。

  ……不,从现在看来,那家伙似乎的确在发怒?

  “……喂!那边那个,别挡着爷的道!!”

  如果没有耳聋的话,对方显然清楚地听到了警告,但他还是没有选择从撒着酒疯的雇佣兵面前走开。

  要知道无论是再魁梧的肉体,都没有可能挡住铁铸的剑刃的。

  “……那家伙……难不成也喝醉了?”一旁抱着看戏的心态,几名商人忍不住嗤笑道。

  烂醉的雇佣兵自然也顾不了那么多。神志都还没有清醒的他挺起剑便朝对方的左胸刺了上去。

  “……呼……今天居然有如此血腥的余兴节目吗?”

  另一位看上去像是远行商人的旅者叹了口气,转过头,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

  大多数人预想到的那一幕并未发生。

  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那名魁梧的男人徒手抓住了那一剑。

  利刃拖割过皮质的手套,露出下面明晃晃的铁环。

  “那个人……全身都穿着链甲吗?”

  链甲倒不算是什么稀奇的物件,但与大多数人的印象不同,那些由铁环铆接成的软护甲还是挺重的。如果是来喝酒的话,穿着这么一身重负未免有些奇怪了。

  ——而男人的右手也没有闲着。在醉酒的雇佣兵还未反应过来之前,砂锅大的拳头就已经招呼到了他的脸上——包裹着一整圈铁环的拳头。

  雇佣兵的剑脱了手,巨大的砸拳甚至让他的身体在地上弹了起来,最终停留在了仰面躬身的姿势;他的双腿高高地举过头顶,膝盖以极其别扭的姿势搭在肩膀上,看上去已经没了知觉。

  男人并未打算就此罢休。瞬时间,他的脸上闪过一个狞笑。

  他伸手抓住了雇佣兵的腿脖子,将对方头朝下提了起来。就以这种姿势,他仔细地把雇佣兵的脑袋在地上放好——

  ——紧接着,抬起一脚踩得血肉模糊。

  雇佣兵的身体猛地振起,最后抽搐了一阵,便再不见动静了。

  男人稍稍抬起头,向在场的所有人投去鄙夷的目光,脸上溅到的血滴在一旁的火把映照下异常醒目。

  “看够了?!回去喝你们的!!”

  *

  “你到底干了什么?!!”

  闻讯才迟迟赶到的鸨母推开人群,看见了那个倒在血泊里的雇佣兵,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魁梧的男人回过头来,露出了相当冷漠的笑容。

  “我只是在帮你处理麻烦,稍稍管理这里的秩序。”

  “噢!看在主的份上!!我并没有要求你这样做,弗斯切!!!”

  “我可以保证,你不会因此摊上麻烦。”男人耸了耸肩,“以费兰多卡萨比崔安男爵的名义。”

  “所以,你现在傍上一位男爵了?”见到这个男人,鸨母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出多少喜悦。她吩咐着几个手下的卡莉将雇佣兵的尸体拖走,又向那个男人投出狐疑的目光,“你还来这儿做什么?别告诉我,你还会留恋这个地方。”

  “我当然不会留恋这个又脏又臭的老鼠窝。”男人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声,“我宁愿下半辈子都不再与这个地方扯上任何关系。”

  “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滚出去!滚出柏斐!!!”

  “公事。我只是以男爵的名义,来这里找一个鼠胆包天、自以为是的犯人。”

  “哦?会派你一个人来这里,看来,那位男爵已经知道你在这里的过往了?看得出,他还挺信任你的?”

  “不,我什么都没告诉他,他也什么都不知道。”弗斯切说着,不由得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但我只知道,无论用何种办法,无论从哪个角落,只要我能把那家伙的脑袋提回去,呈递在男爵的桌前,他就会看到我的能力,他会对我刮目相看的。”

  魁梧的卫队长说着,一边来回地踱着步,一边用凶狠地目光扫视着周围的那些旅者和客人;当然,同样地,旅者和客人们也用不安的目光打量着他。

  “——另外,我和那家伙也有点私人恩怨要解决。”

  “……你怎么知道你想找的人就在这里?”

  “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地方,那家伙就和这里喝着酒的那些废物一样,是游离在灰色地带的人。如果费兰多卡萨的附近有一个对他这种人来说能称得上安全的地方,那只可能是这里了。”卫队长弗斯切阴险地笑了笑,“从这里出去后这么多年来,我再没有和这里扯上过半点联系,就算消息灵通如那家伙,也不可能会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如果他相信费兰多卡萨卫队的士兵没可能知道柏斐的秘密,相信柏斐将成为他的庇护所,我就有理由认为,我能在这里找到那条狐狸的脚印。……至于他是不是的确在这里,我想,有了你的帮助我不难找到答案。”

  “如果我问问我的卡莉们,或许她们会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

  依旧,鸨母对卫队长表现出了非同寻常的敌意,“但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意愿告诉你。”

  “我并不想在这里惹什么乱子,一切照旧。费兰多卡萨从前不会知道柏斐的存在,之后也不会知道。”弗斯切对鸨母走近一步,抬起手,但她却向后退出去一步,“但我正在向你提供一个前所未有的机会,一个摆脱这个堆满了马粪的垃圾场的机会,一个让美丽的圣城费兰多卡萨张开双臂接纳你的机会。柏斐的鸨母?和取得圣城的市民资格相比,谁会需要那种低贱的身份?只要你协助我在男爵面前立下功劳,他能让你得到你过去想要过的一切。”

  “那天你抛弃我离开这里的时候,你可想到过我?你在费兰多卡萨取得市民资格的时候,你想到过我了吗?甚至,你已经成为了费兰多卡萨的卫队长,你也没有想到我仍然还在这个地方……而现在,你却想到我了?哈哈,哈哈哈哈——”

  “那时候还没有机会,但现在,机会就在你的眼前。哪怕只是为了自己,你也不应该放过它。”弗斯切并没有动怒,只是继续对那位鸨母循循善诱,“你真还想当鸨母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在圣城继续你的‘工作’。只是,你工作的地方将是圣城的妓院,你将差遣使唤的也将是圣城身价最高的妓女们,而不是……不是……这种东西。”

  “她们是人,不是东西。”

  “好吧,随你怎么说。”弗斯切耸了耸肩,“只要你帮我得到那家伙的消息,一切都好说。”

  “麻利地,请您滚出这个地方。”依旧,鸨母没有给他半点好脸色看,“这里并不欢迎您,尊敬的长官,请您回您的圣城去吧!”

  “没有达到目的,我是不会空手而归的。”

  卫队长的眉头高高的扬了起来,起伏的青筋也在微微地颤动;从他口中所出,每一个单词都充满了威胁的意味。

  “我相信,你很快就会回心转意的……我亲爱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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