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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口端之说

  闻言不解的簌簌在望了望太子神色后,仍偏头冒出一句:“殿下为何要让妾跪下?”萧令明冷笑一声:“你说为何?”

  “妾不知道,殿下问话就是问话,让人跪着听”簌簌小声嘀咕一句,“我又没犯错,我不跪。”

  萧令明听得一清二楚,不意她竟敢如此犯上,便沉了脸色:“看来你家中是将你宠溺太过了,不忌言,不忌行,好一副鱼游濠上的做派。可惜你此刻身处青宫,无山亦无水,跪不跪,孤说了算。”

  她青涩的面庞上稍显一丝忿忿,因他最后一句实在同她成长所遇背离,而她面上的忠实流露,亦再一次为萧令明所捕捉,这一点又让萧太子有一瞬的自叹,眼前少女具备他所不曾有的匹马一麾,因这样的忿忿,他在他的主君面前,绝不宜c不敢c不会轻易流露,他向来将自己隐藏得绝佳,而眼前少女,他不知她是未曾克制有效,亦或者她索性并无克制之念?

  那么,这般明确表达一己不满的心情当是如何,萧令明只觉模糊难辨,沉沉望了她片刻,道:“孤无论让你做什么,你都只能听命于孤,这一点,你的父亲也好,母亲也好,想必皆有教诲,孤想将军夫妇,断不是送你来闯祸的。”

  簌簌闻言这方垂了垂眼目,并未再说其他,慢慢跪了下来。

  “再近些。”萧令明平静吩咐。

  簌簌不禁抬眸看了看太子,一时竟又呆住,俯仰之间,虽只一刹,让少女惊叹于造物的神奇与不公来,萧太子肤色玉白,面无情绪,是一座幼年所拜神像。她目光到其眉眼,眉眼便清晰如刀入骨,到其额头,额头便光华似芳菲多情,簌簌只觉目中生痛,不敢再看,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她不得不起身,往前移行几步,再缓缓跪下,太子衣裾便映入眼底,簌簌伸手即可相触,而他衣上所熏名贵之香,远带风峭,浸透一室,也再度让她有些恍恍不得清明,簌簌忽觉双目惺忪,只想在这一片氤氲气息中甜甜入梦。

  然太子的声音自头顶传来,簌簌犹如惊蛰小虫,忙正襟危跪。

  “你抬起头来,不要如此丧气模样。”萧令明伸脚踢了踢她膝头,簌簌猛然抬首,目中自是又一阵不甘,这一回却似知极力相忍,很快复又咽下的神态,萧令明笑了一笑:

  “剑拔弩张,波澜俱平,你掌控切换得极好,心底恨死孤了罢?”

  簌簌不语,只抬手掸拂几下,却是真恨他弄脏了自己新做的美丽衣裙。她头上步摇亦随动作淙淙作响,萧令明待她事了,方道:

  “原你也如此爱整洁,爱干净,表面功夫还是肯下的。”说着随手拣了案上一管不知她如何乱放的狼毫,复挑起她下颚,“孤问你的话,你想仔细了回答。”

  “玉牒造册,你正是二八年华,说罢,你到底芳龄几许?”

  萧令明一语方了,略嘲讽描补道:“孤忘了,你未必听得懂,这样,你告诉孤,你到底多大年纪?”

  “十六岁。”簌簌瓮声瓮气答了一句,目视着高高独坐的太子,并无胆怯之意,萧令明见她神情坦荡,毫不造作,微微一笑:

  “是么?这世上看来真有人不知自己年岁的,不如孤来告诉你,簌簌,你今岁不过十四,尚未到及笄之年。”

  簌簌顿时变了脸色,怔怔看着太子,萧令明将她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仍是温柔笑道:“看来孤未说错,知道自己何时露的马脚么?”

  簌簌一张脸惨白,机械地摇了摇小脑袋,萧令明哂笑道:“你第一回来葵水,在床上打滚,你告诉宫人,说小乔姊姊也是十四岁有的,是不是以后都要这样酸痛?还哭了一场,孤不知你那小乔姊姊是何方人士,可十四岁,孤在外室听得明明白白,孤事务缠身,本无暇来管你,但卧榻之侧,岂容刀剑暗藏?孤不得不抽身相顾,只是,孤不明白,贵上为何送了你这么一个性拙且蠢的过来?”

  “无话可说了?”萧令明把玩着手底狼毫,“孤不妨告诉你,将军乃崔相旧部,这桩婚事,乃将军有意结交于孤,还是陛下意欲捆绑孤同将军,日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孤也全然不知,所以,孤也不妨直白相问,”他忽起身,俯于簌簌眼前,捏紧了她下颚,目光随之迫近,声音低沉有力:

  “你并非将军之女是不是?将军并不曾将叶菱歌嫁与孤,你不过陛下遣来,让将军有苦不能言,只等他日孤一旦有事,大可名正言顺替去崔相于西北所留人脉,将军唯有俯首就缚,是不是?”

  簌簌脑中轰然,一字也听不懂,彻底被太子森然神情吓住,僵僵地同他对视,一口细白银牙咬得铁紧。

  萧令明冷嗤一声:“聪慧者既不可行,不妨换作愚痴,兴许孤也有兴致?总归皮相皆为上等之材,孤终究是男人,所图者不过□□快活,”他目中越发阴冷,“只是,送你这样一个人物来,到底是太看得起孤,还是污辱孤?”

  他松开簌簌,站起身来,漠漠看着她:“你起来罢。”

  簌簌惶惶扶膝而起,萧令明重新归坐,好整以暇地拿捏好姿态,冷淡道:“将衣裳脱了,看孤是否能起意,兴许云雨之时,同你说上几语真心话也未尝可知,总不好教你无功而返,难能交差。”

  “殿下”簌簌心内怕极,虽不知太子意图,但让她于外人眼前除去衣裳,却是第一回,她到底已然知羞,不似幼年无忌,此刻难为得几欲哭出,迟迟不肯动作,萧令明不耐道:

  “等着孤动手么?”

  簌簌点点头,又仿似回过神,连忙摇首不止,遂一面哭一面去解那衣带,却于泪花重影中打成死结,愈乱愈不得窍门,萧令明静静看她,并不援手,直到簌簌哭声渐大,终抽噎可怜望向他:

  “殿下,解不开”

  “用手既然不行,用嘴呢?”萧令明话甫一出口,不得不忍住心底翻涌的一阵嫌恶,他并无双关之意一一

  然而记忆中的混沌暗夜里,那名女子分明深谙此道,于惊诧中欲死欲生的一条激流自尾椎窜上,复又遍及全身,她所赐予他的极致,所局促所快意的交缠,彼时他面红心跳,直到今日方知晓伊人不过媚上讨好,不过曲意逢迎,渭流涨腻,浓白者乃伊人耻辱,吴带当风,曹衣带水,她在那样的暗夜里,做出那样的事,喘息为真,五感为假,又是否忆及过当初乌衣巷里那些所受贵重教养的女孩子?

  萧令明心底作痛,不忍再想,他不知自己于当下记起如此情景来,如何拿言辞来述清缘由,遂只是看着簌簌道:

  “住手罢,不必了,这样的事,如若不是出于心意,想必如蹈水火罢?”他如有怜悯,既为眼前少女,亦为自己。

  簌簌愣了愣,见太子神情转悲,心底亦跟着不太痛快,抹泪道:“殿下不想看妾脱衣裳了?如果殿下喜欢,妾愿意脱,只是别点灯行不行?怪难为人的。”

  萧令明微微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簌簌,好半日方问道:“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是假天真还是真糊涂?”

  这样的疑问,他无需她来作答,他很快又道:

  “你不要再哭了,孤还未听你亲口说,说罢。”

  簌簌疑心道:“妾要说什么?”萧令明已复归寻常温和,看了她片刻,道:“方才孤说的已经很清楚了,不过孤仍愿给你辩解机会,毕竟那只是孤的臆测,孤也仍愿听你自己说。”

  见簌簌面上犹豫,萧令明心底又冷几分,忽觉大谬,他的父亲到底将一国储君视为何物,非要将柔弱女子牵扯到他君臣父子相疑相探之间,眼前人未必不是另一个阿蛮,他手上亦不肯再染鲜血,以萧太子所受教化,所习品格,一个君子当如明月皎洁,然而君子亦当知不立危墙,不行陌路,争之以礼,萧令明看她半晌,簌簌终迟疑道:

  “殿下,菱歌姊姊她,她在出嫁前几日,忽染了重病,妾发嫁那日,菱歌姊姊已经死了。”

  萧令明一时呆住,不料她忽道出这么几句来,簌簌眼圈泛红,此刻不需太子明说,自己记起当日教导,毕恭毕敬跪于太子眼前,将夫人的话悉数道出:

  “夫人说,太子殿下仁爱,如实在到了不可相瞒的田地,便要妾将来龙去脉告知殿下,却斗胆请殿下呵护叶氏一门性命,勿告他人,叶氏定衔环结草以报殿下之恩。”

  萧令明审慎斟酌她,点了点头:“你说罢。”

  “因将军已答应了陛下,可菱歌姊姊病得突然,将军怕陛下也好,殿下也好,疑心将军推脱,那两位姊姊已经嫁人,将军便认妾作了义女,代姊姊出嫁。”簌簌努力回忆,一口说的还算清楚,萧令明如听天书,静打量她有时,又问道:

  “哦?既如此,将军为何不挑选个伶俐些的,偏就寻了你这样撑不来三两回合的笨人?”

  簌簌被触及伤心事,连日来所忍离乡之苦忍不住倾泻一出:“殿下以为我想来?我同爷爷本种菜渡船,好不快活地过日子,有时随爷爷一同去将军府送菜,跟着菱歌姊姊学几个大字,读几句子曰,我也不知姊姊为何忽就得了急病,除了我,周围寻不出年龄相仿的女孩子”

  其间存疑处颇繁,乍一听却也有几分道理,萧令明不置可否,仍问道:“你虽憨傻,将军却是聪明人,岂不知这样的事交付于你,真相一旦外泄,那方要担忧一门性命,欺君之罪,将军揽得倒轻巧,孤实不知将军为何走出如此之险的一招烂棋,嫌活太长了么?女儿突发疾病,即便是要力挽狂澜,也不是这样的挽法。”

  簌簌听得一知半解,舔了舔嘴唇,又应道:“将军怕的是陛下,却非殿下,将军知殿下宅心仁厚,也请殿下且看在崔相情面上,施恩于叶氏,他日有机自会图报。”

  “你说不出这样的话,谁教你的?”萧令明似有所思点了点头,簌簌只得道:“夫人让我这么说的。”

  “孤在想,孤怕是小瞧了你,字没认得几个,胆子大得可以,不知天命不畏也,便是冲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勇气,是不是孤当赏你些什么?”萧令明一哂,簌簌却当真,以为他已闻之信之:“封赏就不要了,殿下,您会替我们瞒着吗?”

  她仍是一派天真,萧令明笑道:“让孤来做这欺君的事,你和将军脑子都不清楚了么?”

  簌簌闻言大惊:“殿下,您要说出去吗?”

  萧令明瞥她一眼:“拜你所赐,将军难脱罪责,簌簌,你也是。”他一笑拂袖,“这样的布置,孤生平未见,算得上是别具匠心了,你到孤跟前来。”

  簌簌温顺走到太子眼前,萧令明伸手点了点她红润小口:“管好你这张嘴,倘敢泄给他人一句,孤要你性命,好孩子,孤可不是在说笑,听懂了么?”

  他见簌簌还欲启口,手底便给按住,要笑不笑道:“无须赘言,孤知你要说些什么,你既嫁给了孤,老实些总没错,这样,孤日后得空便会来教你读书写字,家书总要有的。”

  说罢萧令明也不管簌簌是何反应,折身即出,待下了台阶,仰面见那月已西沉,天地晦暗,身上雪衣好似亦跟着肮脏几分,萧令明皱眉四下环顾一周,就此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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