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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3.有作其芒

  青龙三十年贡举一案, 子亭复试结果一出, 市井舆情自又是番喧嚣, 新中进士们的风雅故事方一起兴, 便戛然落幕,到处皆有酒酣耳热的虬须公子五候客, 放肆地品评复试高中与罢黜的人物, 望族涉案, 赋予青龙三十年春闱别样深意,这便又是寻常小民看客无从体会的另一层端倪了。而大多寒门举子所投于公卿门前的卷轴, 不过化为看门老妪手中点燃烛火的一抹灰烬,注定照不亮他们所期盼的锦绣前程。

  京中的天气开始绵延起雨,因此案牵连被谪为江州刺史的礼部侍郎卢桐, 便在初夏的一朝风雨中,启程南下。

  是以当日崔相公遣长子亲自来相送,事后其子归府回禀详情时,崔珙只见纯之在眼前, 问道:“你二哥人呢?”

  纯之笑道:“二哥在书房温书。”

  “去,将他喊来。”崔珙吩咐道,转念想了想, 摆手道, “罢了, 也无打紧的事, 让他看书罢。”

  阁内崔维之正翻着《论语》, 忽闻门口有人唤了声“二哥”, 抬首一看,正是纯之,遂复又低首笑了一声:“父亲让你来的?”纯之过来,随手翻了翻兄长一旁晾晒的几张大字,“大兄替父亲送卢侍郎回来了,父亲本打算喊二哥你过去,不知为何,又作罢不提。”

  崔维之微微一笑,不置一词,仍埋首于典籍,崔纯之笑道:“早知听二哥一言,好骡马不入行,如今大约可算五经扫地,还是二哥沉得住气,不过我想,二哥素来文学过人,花落春犹在,自也是如汤沃雪。”

  “殿下所拟诗题自有高蹈之意,”崔维之笑道,顺手逗弄一番书案旁酣眠的狸猫,“殿下既有文士风雅,亦不乏储君气度,只此一句,得气象万千,让人由衷佩服。”

  “只是眼下,”崔维之目光重新落于案上《论语》,“虎兕出于柙”纯之一时未能反应,正欲相问,家仆忽慌张过来,禀话道:“宫里来人了,相公让两位公子快出来接旨。”

  两人俱感意外,不迭更衣,忙朝前厅赶来,见已整整齐齐跪了一干人,也随之撩袍而跪。头顶内侍展开圣旨,道:“崔珙崔维之听旨。”

  一时间父子又是一怔,不由抬眸相视一眼,这方各自应话。内侍便照例念道:“崔珙入相五载,兢兢业业,秉忠报主,朕念相公之功,特荫相公次子崔维之为太子宾客,着吏部办理,钦此。”

  父子两人皆齐齐叩首道:“臣领旨,叩谢天恩。”内侍含笑将崔珙扶起:“恭喜相公,”复又望向崔维之:“恭喜二公子。”父子二人同内侍客套几句,待送走内侍,崔珙方紧蹙眉头,一言不发踱进书房。

  弟兄几人面面相觑,独维之神色不改,冲他几人略笑了笑,一人提步进了父亲书房。

  “当日朝会,陛下并未提及此事,仲约,看来为父这是要罢相的前兆。”崔珙端起茶盏的手悬于半空,饮不是,放不是,眉头拧作一处。崔维之淡笑:“父亲何出此言?父亲不是一直做这相公做的乏味,倘真如此,倒合了父亲心意才是。”

  见爱子罕有调笑起自己,崔珙并不着意,只自顾喃喃道:“近年来,朝中文武,皆看得清楚,陛下移爱魏王,有无废立之心实在难测,这本是陛下家事,并非我等外人宜预,可如今,为父到底还是要被牵扯进去,浩荡天恩,我崔家承受不得。”

  崔维之见父亲衔了满腹心事,面上笑意渐褪,无声静默片刻,方启口道:“儿早已说过,父亲根本无法置身事外,叔祖曾为太子太傅,您同国舅虽谈不上为谋逆之交,却几无罅隙,彼此敬重,无论父亲有所为,无所为,世人都早已将相公视为太子一党。方才父亲说废立乃陛下家事,不宜干预,此乃父亲一贯态度,儿不敢苟同亦非一日。”

  崔珙自返京拜相便习于蹙眉,两眼间俨然“川”字,却只是点了点头:“你说罢。”

  “天子以四海为家,陛下的家事便是国事,父亲倘持此态度,陛下如有一日当真于明面问起废立之事,便会以为父亲此举乃默许。时人见我博陵崔氏,赫赫一支,同殿下有这层渊源,且都坐视不理,同背主有何分别?他们谁还肯为太子殿下争言一二?”崔维之如是解析,崔珙瞪他一眼,“我主只有一个,便是陛下,何来背主之说?仲约,历来掺和到帝王家事,尤其是立储风波中来的人,又有几人能得以全身而退?为父不敢拿博陵崔氏作此赌注。五年前,陛下将我调回洛阳,已对我崔家有了戒备之心,如今光明正大去做□□,你素来明见,怎又糊涂了?”

  父亲语调颓然,俨然全无当年征战沙场的铿锵猛厉,历经国舅罢官c御史大夫被逐出京等一连串关涉太子大案后,加之青龙三十年开春的压俦风波c接踵而至的贡举一案,让一个习于征伐的武将不得不适应庙堂的风波诡谲,而彻底忘记关山那一轮明月。

  天心的风向似乎越来越明显了。

  崔维之微微一叹:“出将入相,本就是陛下所开惯例,父亲也无须忧心,即便无眼下这些事,相公这个位子,您也坐不长久。儿如今做了太子宾客,太子便是主,陛下此举,父亲当真不清楚?殿下同魏王,我崔家必须有所抉择,要选也只能选殿下,魏王其人,大伪似真,性阴贼,尤险谲,他文学馆里那些门客,不过一群浮华文士,一无深厚家学,二无素雅门风,入闱前,如夏日青蝇,在朱门甲第前飞来飞去,四处行卷,一旦高中,便忘乎所以,狎妓酗酒,彻夜狂欢,醉生梦死,极尽轻薄能事,日后能为魏王效力者,定出于此,况且贡举一案,魏王同翰林学士之间又是否有所勾连,尚未可知。这样的人,父亲愿意依附么?值得博陵崔氏依附么?与其逃避,不如感奋,殿下是什么人教出来的,父亲也清楚,如今既不得不选,儿以为,小者,为门户计,大者,为天下计,于私于公,唯有东宫方是正途。”

  见父亲仍只是皱眉不语,崔维之默默侍立半晌,自觉话已说尽,正欲退出,崔珙幽幽一叹:“仲约,你这般筹谋,看来是要我崔氏一条路走到黑。”

  崔维之却笑了一笑:“可父亲的儿子却不独我一人。”

  言罢方出了东园,只见堂前燕子正自在来去,崔维之莞尔而视,不远处枇杷渐熟,正有大兄的两三稚子欲摘尽那一树金黄,崔维之便负起手来,一面低吟起“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一面朝西园走去。

  “二哥口中这两句,可谓明白晓畅,便是连那田间农人都听得清楚,二哥何时喜欢下里巴人来了?”纯之自半途同他相遇,闻之打趣道。

  不待兄长答话,纯之已自顾笑道:“险些忘了,二哥如今是要做殿下的入幕之宾,自然是心系苍生,胸怀天下,不过以二哥的抱负,理当先去户部锻造才是,如今殿下同户部来往多,二哥也自可尽一己之绵力。但二哥可小心了,户部是算账的,那一枝枝笔,夸不得人,笔杆子可都在文士手里握着呢。”

  崔维之含笑看了看纯之:“你一张嘴便在这个时候见功夫,明年许还会有制考,我只劝你一句,多多上心。”

  纯之抱肩噗嗤笑了出来,很是无谓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二哥,这要如何服人?”崔维之垂首一笑,抬目时却敛去了笑意:“我不是与你玩笑。我做我的太子宾客,你走你的科考之路。”纯之望他半晌,眼波流转终是点了点头:“只是不知二哥以为谁是冷灶,谁又是热灶?冷要如何添火不灭,热又要如何烈火烹油?”

  “我不看冷热,我看人心,冷热还是留给你自己去琢磨罢。”崔维之嘴角微微一弯,就此踱步去了。

  两场雨后,京师的天气便热了起来,比之去岁,犹迟了几日。东宫内直局已为太子备下盛夏衣物及所需各类驱暑器具,因不久便时近端午,典设局亦少不得洒扫铺陈之事,一时青宫甚是繁忙,而太子本人则依旧奔走户部青宫两端,亦难得清闲。

  却还是不得不抽出空闲来,见了詹事府一众新任官员,因早知崔相之子崔维之蒙荫入府衙,萧令明颇为留心,虽不过匆匆过场,还是一眼辨出一颀长玉立,衣冠甚伟身影,再看他一张清秀面孔果隐隐透些世家矜贵意思,萧令明心中了然,待他施礼如仪,萧令明只道一句“请起”,两人略略碰了碰目光,崔维之便退至一侧恭立如常,两人再无交集可言。

  这日萧令明自宫中下朝返还,见小青端果盘进来,问了一众妃嫔照应与否,听小青一一陈述完毕,方拈起一颗井水新湃的火红樱桃往口中递,只觉入口一片凉意,很快顺喉而下,先前的燥热便去了几分。

  待沐浴更衣后,奉茶的却非小青,因小青于眼前伺候有些时日,无故从未缺席,事必亲为,殷勤固执到可笑,萧令明便随口问道:“小青何在?”宫人笑道:“正清洗殿下最爱的那套茶具,她每每又怕他人洗不干净,又怕他人不留神跌了宝物,总要亲自反复清洗的。”

  萧令明无声一笑,方读了几页书,内侍通报,詹事府太子宾客崔维之拜谒储君,萧令明虽有准备,却不禁思及当日同卢李二人议事场景,只道这崔维之是何等人物,不想圣恩所点竟是此人,且直接派到詹事府来,以待储皇,如此布置,圣心莫测,萧令明沉思有时,便起身出来接见。

  上一回虽有照面,却不曾交谈,萧令明自屏风后绕出,视线上上下下在那颀长身影上滚了两遭,方撩袍入座,等他郑重施礼后,略示回礼,崔维之便也坐了。

  既为新入詹事府官员,拜谒储君,乃名正言顺之事。贡举余波尚在,今日朝会萧令明得知魏王门客苏曼卿已过吏部铨选,如此便宜,实因陛下提及新科举子,点苏曼卿之名数次,圣心既明,吏部不得装聋作哑。

  因不知崔维之此行来由是否单纯,萧令明一面命人奉茶,一面笑以虚礼:“崔卿便是这几日方到任的罢?初入宦海,可还习惯?”崔维之略略垂首答道:“臣谢殿下关怀,还算习惯。”

  一侧宫人已将茶具等器物一应备齐,点炭过后,置风炉于其上,萧令明一面放入茶饼,一面笑道:“听闻卿博古通今,才学过人,孤这里真怕委屈了卿。”

  崔维之默默看他动作有时应道:“青宫委任轻重,天下无人不知,且殿下爱贤好善,臣只觉荣幸,委屈二字更是无从谈起。”

  萧令明衔笑兀自顾着手底动作,眉头微挑,嘴角一扬,目光却仍在手底:“孤既爱贤好善,那敢问崔卿是贤?是善?还是兼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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