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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番外①·说书传

  在中国,有句话叫“血满英雄路,功成万古枯”。大唐诗人张玭有一首叫做《古战场》的诗是这么写的:

  荒骨消销垒已平,

  汉家曾说此交兵。

  如何万古冤魂在,

  风云时闻有战声。

  千年来很少有人敢细看一眼荒野上的尸首。满天满地的雪包裹着枯木血迹,在深深的遥望中残酷俯腰。古战场的杀伐者习惯用“血流成河”来形容,殊不知大多时候雪来纷飞,满城迷眼,根本由不得血流下来就已凝固。

  自古至今,多是这样的场景,古城内擂鼓铮铮,城墙下满目荒凉。百姓坐在家中便能听到杀人的声音,挥矛交战,生死一线。

  战争结束后,他们出城为将士拾捡衣冠。站在城下却发现荒骨遍野,堡垒已被风雪吹平。若不是那战后挥散不去的血腥气充斥着眼鼻,恐怕所有人都会以为那只是一场有些恐怖的梦境罢了。

  是梦还是真实写照许多人都不敢问自己后来,连见过数万尸骨的老城都变做了故事里的一个黑白影子,在太多的红尘记忆中被赋予了“似乎曾经有过一场战事”的说辞。

  曾听过战声,看过风雪,曾在梦里缠绵难醒,觉得对水净面时眼底有泪花闪过,曾亲手触碰白骨所以知道彻骨的寒太多太多。寒夜有高亢悲怜的笛声传来,萦绕在高高低低的沙丘之间。冤魂犹在,事已苍白,不记得这出事也罢,总记得乡里的那些旧人吧?毕竟数十万征人都曾在月下怅望过故乡。

  记得出关时,偶尔还能听到一些乡人的消息,谁家的媳妇生了个大胖小子,谁家的爹娘托人送来了干粮,谁家的孩子身经百战却终究被敌寇刺穿身体辛酸苦辣都是有的,但不管是怎样的消息,传到这里总是令人欣喜和宽慰的。

  可是慢慢地,消息越来越少。经年之后,已忘记那年乡间的气候c田里的庄稼了,只约莫还记着这时候应该是村口大白杨飘絮的季节了。剩到最后,也就只有月色为伴了。哦,不,还有这一眼看不到头的沙漠。

  在这里,唯有一腔思乡之情支撑着他们挥矛而战。他们思念家里的热酒热菜,思念妻子温暖的笑,思念娘亲手做的厚被子,思念老父亲偶尔的怒骂,多半也是恨铁不成钢白日里万里黄沙相照,数十万将士的影子都被拉得又细又长,每张脸都是粗粝而悲伤地贴在滚烫的沙地里,潜伏时仍在思念家乡。入夜后沐浴月光,柔软的笛声和身体的疲惫令他们面面相觑,足以一笑,然后慢慢地笑出泪花。

  有可以思念和盼望的乡人本是幸福的,但一声号角,一句誓言,一个战友的牺牲,就能够就击垮他们所有的隐忍。因为乡音渐少,归期无定,黄沙吹响了赴死的烈歌,在这个没有退路的战壕里,只有这同生共死的将士。

  月色终是温柔了他们的一生。千万白骨,血色峥嵘,相依在荒无人烟的沙漠里,再也没有了笛声,没了每个人夜深人静时掩面痛苦的隐忍,没了记忆中的旧人面。后来,连思乡之情也没有了。

  古时战场被人形容为牢笼,一个巨大的c进去了再也出不来的牢笼,笼子里没有战士,只有英魂。也有人说,那是月色唯一照不亮的地方。

  陈陶的《陇西行》最是照人心:

  “誓扫匈奴不顾身,

  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

  他们来时满身英勇所向无敌,是满腔热血的少年。但战后呢?死后呢?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最好的结局是,他既不思念她,她也未曾梦到过他,未曾醒来后枕头湿润,月色凉薄。次好的结局是,他葬身无定河边,夜歌时有时无,渐渐末了,她伤心过后嫁了旁人,一心一意相夫教子。再次一些的结局是,她为他立下牌位,刻上“吾君”二字,此生每一次征兵之行,她都会远送,却再也无法爱上一个要去打仗的男子。最令人难堪的结局便是,他早已成了一堆白骨,灰飞烟灭,而她却不知,仍夜夜思念他,对家人的劝说置之不理,一味等下去,但心中却是清醒的,九死一生,恐是未有归期。

  太多的无法回首都在岁月的尽头被磨得失去了最初的模样。她渐渐老了,也快要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却依旧记得送他走的那天,满城风雪直抵眉间,她在月下的庭院里站了一夜。第二天,梨花满地。

  世上长情至此的人终究太少,十万英魂白骨成枯,过了些岁月,连爹娘都快记不起事了,还会有旁人想念吗?

  于是,这一个个故事到最后都会被人遗忘,再不被记起。连故事里的人和故事中牵涉到的情和义,就像是黄土矮墙上的黑白影像,逢月色烛火照耀,总会灵动鲜活宛如站场将士,可一旦月光撒下,就会生死无息。

  这就是古将。

  提及此,总要说一说古书中的“守灵人”。刚死之人灵魂未安好,便有守灵一说。提灯笼于城墙头,枯坐的这些日子里,食素,不说秽语。夜里有白骨捉住脚踝,这就意味着他们选择了守灵人。来世这守灵人会得到最深的庇佑,譬如爱情温婉,譬如战无不胜。但如果是那些战士侥幸未死做了这守灵人,又会有怎样的期望呢?世人猜过,答案只有一个:万里而归。

  只可惜,只可惜!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只一句,肝肠寸断,吾辈自问,何以为战,何以为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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