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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的作用》正文 第8章 朝廷(中)

  26、诡异香炉

  赵文雄靠杜牧的名作“泊秦淮”技惊四座,心下甚是得意,王平之也非常高兴,觉得自己这位庶族朋友在母亲和吴地巨族面前露了一脸,也算自己交友有方,回蹉跎轩的路上有说有笑,不一会就到了。

  下午,三个人叫来车夫,坐车去随风道人的住处寻找证据。这处宅院也在都城的里面,不过更靠近西面的城墙,就在去往石头城的驿道边上。看来王侃对随风的道人甚是重视,这院子虽然比不得真正的世族的园林,但也是一处三进的院子,形制规模比彭城驿馆还要大,随风道人一个人住在这么大的地方,还真是舒服的很。

  门口有两个看门的仆役,看见王平之下了车,赶紧迎过来:

  “二公子回来了,王大人和道长在后面吗”,一边说一边往车里看。

  “王大人和道长在京口还有事情,这次是遣我回来取些东西,前面带路。”

  仆役不敢多话,乖乖的带着三人往正房走。进门之后,王平之打发仆役出去,三个人开始在屋里翻箱倒柜,找那个铜盒。

  一直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把正房里的客厅、两间卧房、两间耳房全都找遍了,也没发现铜盒的所在。

  “不会是那些道人受刑不过,胡乱招认,其实根本不存在这个铜盒吧?”,王平之有点困惑。

  赵文雄也没把握,这要是找不到铜盒,岂不是白来了建康一趟?“咱们再仔细找找把,即使找不到铜盒,能发现什么别的有用的东西也行。”

  又找了半个多时辰,真的是什么都没有,都是些经书、丹药、衣物之类的东西,找不到任何可疑的物件。王平之沮丧地往椅子上一坐,“别找了,反正这厮罪责难逃,有没有这个证据都能定他的罪。快到晚上了,我们先回去,不行明天再来看看,有就有,没有也只好回京口回报刘将军了。”

  赵文雄一直对随风道人是凶手的说法抱有疑虑,对这个铜盒的存在也半信半疑,现在找不到,心想也只好这样了,估计根本是那些道士瞎编出来的。三人只好出了正房往回走。

  刚走出大门,徐灵期无意中往右边一看,诶了一声,“那边那些香炉好奇怪,摆成我们道派的五音八卦阵的样子!”

  赵文雄往右边看去,只见门口右前方不远有一片树林,前面有个空场,错落摆放着十几个半人高的香炉,“这是个阵法?干吗用的?”

  “师父给我们讲过这个五音八卦阵,把香炉按照“宫商角徵羽”五个音节对应高低不同的香炉,按照和五行八卦方位的对应,摆出一个阵型。焚香之后,炼气者按照不同乐曲的曲调,在香炉之间来回走动并发出声音,据说如果能把乐曲从低级的乐府《东门行》一类的民歌,练到最高级别的蔡邕五曲《游春》《绿水》《坐愁》《秋思》《幽居》,就能通体清澈、羽化成仙呢。”

  赵文雄王平之头回听到有这种事,挺感兴趣,三人走到空场上看那些香炉。

  “徐道友你会不会练这个功,给我们表演一个。”,王平之兴致勃勃。

  “我只是听说过,看过阵图,可没有真的练过。听师傅说,到不了一定的修为,是不能炼这个五音八卦阵的,容易走火入魔,我可不敢”,徐灵期连连摇手。

  王平之回院叫来一个仆役:

  “这些香炉是道长的吗,我以前怎么没注意过”

  “哦,这些,这是一个月前道士出去买回来的,当时弄了好几辆大车运过来。让我们卸下来,搬到这按他说的位置摆好。哎呦喂可给累坏了,十几个香炉,每个都跟人一样沉,一个一个搬下来放到这,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弄好了以后,道长每天早晚各一次,在这里跑来跑去去的,嘴里还老哼着歌,不知道练什么呢。”

  仆役答道。

  赵文雄心中一动,等仆役走了,连忙在所有香炉的炉膛里摸了一遍,什么也没有,全是灰。王平之也明白了,“对,随风除了在屋里待着,看来就是在这里时间最长了,铜盒会不会在这里?”

  然而前后左右找了半天,还是什么都没有,二人有点泄气。

  正准备离开,徐灵期看着香炉,咦了一声,“不对,这个阵摆错了,应该是宫音对应艮7坤8,商音对应乾1兑2,角音对应震4巽5,徵音对应离3,羽音对应坎6,可是这里的香炉摆的不太对。”

  赵文雄连忙追问:

  “哦?不合你们的阵图?你再仔细研究研究,会不会是故意摆不对,隐藏了什么信息?”

  徐灵期围着香炉走了几圈,冥思苦相了半天,摇了摇头,“好奇怪,这一个位置是“水坎”之位,按道理应该摆“羽”音的香炉,现在换成了应该放在“土坤”之位的“宫”音香炉,不知是什么意思?”

  赵文雄完全不懂八卦一类的东西,听得一头雾水。不过这个香炉摆成的五音八卦阵,让他想起了驿馆凶案当夜被挪动了位置的那个香炉,难道也是跟道术相关?难道真的饿是随风道人拿香炉做法,隔空移物制造了密室?

  王平之从小学道,对这些倒也在行,听了之后也沉思起来。

  “水坎之位放错了,错摆了应该放在土坤之位的香炉,这样高了五个音节,发出的声音和香炉就对不上了”王平之自言自语。

  徐灵期一听,跳了起来,“哦,我明白了,师父教过,香炉凑不齐的话,可以按音节的差异调整位置,一样能达到音人合一的效果。”

  “在应该放“羽”音香炉的地方摆了“宫”音香炉,这样按照乐曲走到这里的时候,要沿着走过来的路线,多向前走五个八卦位,这样香炉和声音就能对得上,如果我们知道随风在练得是什么曲子,我们就能找到多走出五个八卦位的地点在哪里!”

  王平之也跳了起来,“刚才我在随风放经书的格子里,看见有一张“广陵散”的曲谱!”

  三人急急忙忙跑回正房,在一堆经书中找出广陵散的曲子。徐灵期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用到“羽”音并要走“水坎”位的地方,只有一处,而前一个音节应该是“风巽”之位的“角”音!

  几个人激动地跑回香炉那里,徐灵期按照阵型大概算出一个八卦位的长度,先找到“风巽”之位,从这里向“水坎”之位走,走到香炉之后,继续沿着刚才的方向多走五个八卦位,就来到了树林里面一棵樟树下面。

  王平之围着树走了一圈,发现背面树根突出的地方,有块草地好像颜色跟别的有些不一样,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用手一推之下,原来这块草地是虚浮在土地上,下面的土明显最近被挖过的样子。

  三人对视一眼,二话不说找树枝挖了起来。土反复挖过,很松很容易挖,不大功夫浮土退尽,一个铜盒露了出来!

  几个人大喜过望,将铜盒取出打开,正是密密麻麻的一大摞用符箓文字写的说贴。徐灵期大概看了看,高兴地说:

  “果然是刘将军说的谋反计划,写的在哪几个地方建道观,用什么方式收买民心,双层塑像什么时候用,连起事以后进攻京口哪几个地点都有!”

  王平之大喜过望,“你赶紧看看,有没有涉及到要刺杀的重要人物的名单!”

  徐灵期又仔细的把这些文字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拍手笑道:“真的有诶,在最后有一个要寻机杀害或先抓住的人的名单,挺长的,里面包括刘都督,刘裕将军,何无忌将军,高雅之将军,还有几个姓郗的人,大公子,二公子也都在上面!”

  王平之舒了一口气,激动地说道:

  “这下没问题了,事实俱在,二公子真是随风道人杀害的!”

  找到了铜盒,以及孙恩他们预谋杀害京口重要人物的证据,大家都很高兴,这次建康之行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明天就可以回去,给刘将军一个漂亮的成果。

  王平之尤其高兴,仿佛他的什么想法获得印证了似的,不住嘴的夸徐灵期聪明,要不是她,根本不可能找到铜盒,说的徐灵期都不好意思了。

  晚饭他带领大家去了一个很豪华的酒肆,食物精美,美酒飘香,堂上还有漂亮的舞姬给大家跳舞,在座的看上去也都是高门世家的年轻子弟,不时有人冲上堂去高歌一曲。王平之玩得很高兴,一直喝到酒肆关门了,烂醉如泥,赵文雄和车夫两个人架着才上了车,回了王府。

  回了蹉跎轩,王平之倒在床上就睡了。赵文雄和徐灵期没有喝多,但是也灌了不少,一点都不困。自打从会神堂得救之后,赵文雄就没怎么跟徐灵期单独说过话,这会借着酒劲,邀请徐灵期一起逛逛王家园林。徐灵期满脸通红,但却没有拒绝,两个人出了蹉跎轩,向池塘走去。

  27、惊天阴谋

  园子很大,王夫人、王平之两人都住在靠河边的一侧,另外一侧基本没人居住,仆役也很少,两人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地往没有人的一侧走去。

  正是春夜的江南,风已经一点都不冷了,裹着阵阵花香轻柔的吹过来,沁人心脾。两个人走在曲曲折折的石板路上,时而小桥流水,时而鸟语花香,每过一个月亮门,都是一番不同的景色,甚是惬意。

  今天的月亮又大又圆,金色的月光照在池塘里,照在假山上,也照进了两人的心里。

  谁都没有说话,甚至赵文雄都没问过一句“你是不是女的”。事情不是昭然若揭了么,徐灵期单独跟赵文雄待在一起的时候,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仿佛在说“我喜欢你”,徐灵期也没问什么,想来经过会神堂同生共死的经历,两个人已经心意相通,不用问什么了。

  王家的园林真的是又大又精致,比赵文雄去苏州时逛过的什么拙政园、留园都要大得多,也精致的多。而夜游山水,与白天又别有一番不同的韵味。

  星星点点的灯光从各处的馆舍漏出来,东一处西一处的照亮了边上的花树、回廊、奇石与流水,时亮时暗,若隐若无。中间的大池塘收拢一轮明月,平静的池水倒映着四周建筑的灯火,夜色,掩盖了日常的平庸,将人的想象力发挥到极致。

  跟那晚在江边一样,两个人默默的走了好久好久,那种平静的、心灵相通的感觉,再一次如期出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色,两颗相同的心灵,赵文雄的幸福感洋溢在整个身体里,就像飘在云端一样。

  最后,赵文雄扭头望向徐灵期,想着说点什么:

  “徐道友,会神堂现在被封了,回到京口后,你打算去哪里呢?”

  徐灵期低着头,默默走了几步,低声说道:

  “本来在会神堂只是图有口饭吃,现在的情况,我也不知道去哪,也只能回家帮帮爹娘吧”

  “我回去跟刘将军说一说,你这么聪明,看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帮你安排个差事。你放心吧,刘将军对我很照顾,我说的他一定会帮忙的”

  徐灵期扭过头来,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夜色中熠熠生辉。赵文雄感觉天空的背景好像泛出微微的蓝光,朦胧的月色笼罩在徐灵期的脸上,皮肤光滑的质地清晰可见,长长的睫毛向上翘着,小巧的鼻子下面,红润的嘴唇微张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赵文雄心中激荡,跨上一步,把脸渐渐贴近徐灵期。

  即使是晚上,也能看到徐灵期的脸红的像茄子,她躲闪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道,“赵公子,咱们该回去了。”

  赵文雄强自平息了心中汹涌的波涛,微笑着点点头,两个人往回走去。

  来日方长,不必急在一时。

  走了一会,两个人渐渐意识到,迷路了。这园子里道路曲折,建筑众多,都通过一个一个的月亮门连接起来。两个人走来走去,怎么也找不到回蹉跎轩的路。

  现在已经是深夜,仆役们都睡下了,赵文雄有点着急起来,自己两个是客人,没有主人带领,深夜私自在人家园子里转来转去,还迷了路,说出去也有点太丢人了。本来这些士族就看不起寒士,这大晚上的再让人以为是偷什么东西,可就麻烦了。

  两人没头苍蝇一样乱走了一气,不知怎的来到了一个比蹉跎轩小一点的院子里,正房一片漆黑,侧面厢房开着门,亮着灯。

  再这么乱撞下去也不是个事,亮灯的厢房估计有仆役没睡,厚着脸皮去问问路吧。赵文雄拉着徐灵期往厢房走去,到门口轻轻叫了两声,没人应声。

  走进房间一看,里面没人,正面摆着一张桌案,几把胡椅放在四周,桌上摆了几样酒菜和碗筷,右侧墙角摆了一张高大的胡床,上面没有被褥,只放着一个床几和几个棉垫。

  两人正在纳闷,偌大的院子,怎么静悄悄一个人没有,忽听得院门咯噔一声打开,有人边说话边往里走:

  “张大人,我们约在这里,而且是深夜会面,就是为了避人耳目。这园子是原来是会稽内史王凝之的大宅,孙恩之乱后,家里其他人都死绝了,只住着谢道韫一个老太太,还有个不中用的儿子,不会有别人关注这里,是绝佳的会面场所。小院里的仆役也都是我自己从吴兴带来的,嘱咐他们把酒菜准备好就都回屋待着了,不传的话没人敢出来,我们在这里见面,最安全不过了,”

  声音很有特点,正是白天在阅江楼见过的吴郡陆氏的陆纳,正在往厢房这边走来!

  赵文雄徐灵期大惊失色,看来自己二人擅自闯入了吴姓豪族的住处,人家还是秘密的约了人来这里谈事情,特意把仆役都屏蔽了,这要是被自己二人撞破,说不定惹出什么祸事。

  徐灵期病急乱投医,拉着赵文雄往里走,胡床下面一钻,躲了起来。几句话的功夫,外面的两人已经走了进来,从床下面能够看见他们的腿。

  两个人在饭桌那里坐了下来,陆纳给另外一个人斟上酒说道:

  “张大人,咱们先喝着,他们几个一会就到。您提到的那个计划,我们已经安排联络好了,这次的事,我看一定能行!”

  那位张大人只说了一句“如此甚好”,把酒干了,两个人推杯换盏,喝起了酒。

  床底下的两人窝在一起,动也动不得,叫苦不迭。本想暂时藏一下,等他们走了后再赶紧溜出去,没想到这两人喝起来了,听着话头,还有人要过来,这得藏到何时才行?

  床底下空间不大,两人的身体紧紧挨着,脸对脸,徐灵期的呼吸全都吹到了赵文雄的脸上,赵文雄总算明白,什么叫“吹起如兰”。而且徐灵期平时女扮男装,扮作道士,从不抹什么香粉,但是两人身体靠的太近,年轻少女身上自然有淡淡的香气,阵阵袭来。

  赵文雄如痴如醉,情不自禁,凑上自己的嘴,轻轻在徐灵期的脸颊上碰了一下,徐灵期大窘,脸又红的跟紫茄子似的,努力想往后躲,却动弹不得。赵文雄也不敢太造次,怕她急了弄出声音,也不再进一步动作。

  刚才还觉得挤在这里很难受,这会完全换了想法,这胡床下面成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永远别出去才好呢。

  外边酒桌上,另外三个人陆陆续续到了,正是白天见过的四大吴姓巨族的人。看上去其他三人跟张大人不算太熟,主要说话的还是陆纳。

  “张大人,咱们说正事之前,我先给您送份小礼。”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的声音,陆纳从怀里拿了一封信出来,递给张大人,“我知道您一直想让大将军尽杀建康诸桓,断了桓玄在朝廷的内应,而元显将军有些犹豫不决。

  “五天前,我在京口的暗桩截住了一名殷仲亮派去建康送信的贴身侍卫,搜出了秘信,是要送给桓修的,商量如何说动刘牢之投靠桓玄,需要桓修在建康做什么配合,甚至提到买通杀手杀害刘牢之的儿子,嫁祸给建康,以达到逼刘牢之倒向荆州的阴谋。有了这封信,您拿给大将军看看,不愁诸桓不灭。”

  赵文雄在床底本来正享受幸福呢,听到这番话,机灵灵打个冷战:“原来殷仲亮也有杀人的动机?!那天晚上他跟刘敬亭最后一起吃饭的,下毒的机会也很多,这事情还越来越复杂了呢”。

  张大人接过信仔细看了起来,然后哈哈一笑,“陆公,这封信太有用啦,我明天就拿去面见大将军,桓氏诸贼这次没法再声言自己心向朝廷、和桓玄一刀两断了吧,不信他们还逃得了!”

  周宏接着张大人的话茬继续说,“张大人,您现在是大将军最信任的人,连这里的庾氏、谢氏、王氏,都着意结纳,今后我们都还得仰仗您呢。这次您托陆兄跟我们说的计划,本来我们还有点犹豫,怕另一边不同意,我们也不好处理。没想就在这个月,海上也发生了一些变故,现在障碍全部扫除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您先看看我们带的这份大礼吧!”

  说着周宏从脚下拿起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来,放在桌上,推到张大人面前。

  张大人不明所以,看了看他们几个,伸手打开锦盒,向内一看,大叫一声,站起身来连连后退了几步,手指锦盒,颤抖着声音说道:

  “这这是谁,你们这是何意?!”

  锦盒中,赫然装着一颗人头!

  只见这人头脸型清瘦,头发梳成道士的太极髻,双目紧闭,面色惨白,虽然锦盒里放着防腐的石灰,但估计死了有几天了,脸上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尸斑。

  看到张法顺如此惊慌,陆纳赶忙站了起来,“张大人莫怕,事关重大,这人头关系着整件事情的成败,所以我们带来给您看。”

  “这人头不是别人,正是肆虐三吴好几年,能催动几十万人马的妖道孙恩!孙恩已经死了,现在是孙恩的妹夫卢循掌管五斗米道的余部,周大人已经跟卢循联系好,就等朝廷尽杀建康的王、谢、庾、桓四大高门,然后大封吴姓,吴地就能够迅速再集结十万大军,灭桓玄,扶司马,拥立大将军!”

  赵文雄刚还在思考殷仲亮的事,张大人那一声惊叫,也下了他一跳,但是他看不到锦盒里的东西,不明所以。及至沈道衡这一番话铿锵有力的说出来,吓得赵文雄魂飞魄散,差点喊出声!

  这吴姓四族表面上是来探望谢道韫,祭奠王凝之,没想到暗藏如此险恶的阴谋,不光是要说动朝廷给吴姓高门政治权力,还要将南渡士族的核心门户和人物屠戮殆尽,这是要彻底改变南朝的政治经济结构!

  赵文雄哪里知道,南渡士族和本地吴姓士族的权力斗争起起落落,延续了一百多年,到现在正是一个马上要摊牌的时候了。

  28、南北之争

  在衣冠南渡之前,江东大族就在本地拥有庞大的势力,他们广置田产,蓄纳部曲,在吴地具备极大的影响力。特别是在孙吴时代,朝堂的官职爵位,基本被三吴士族垄断,乃至有“吴四姓”的说法存在,一说是“顾陆朱张”,另一说是“顾陆沈周”,总之指的就是吴郡顾氏、吴郡陆氏、吴郡朱氏、吴郡张氏与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六个大家族。

  永嘉南渡之后,侨姓士族随着东晋朝廷陆续南来,吴姓士族与侨姓士族如何相处,成为江左能否稳定的一个核心问题。

  本来不少江东大族在西晋时被洛阳排斥,有些还遭杀身之祸,如著名的陆机陆玄兄弟。所以他们对北来的王族和士族,都是抱有仇恨、排斥的感情的。东晋开国皇帝司马睿南渡之初,都没有本地的大族去拜访他,就这么晾着司马睿君臣好几个月。

  见此情景,以王导为首的北来士族审时度势,意识到强龙不压地头蛇,采取了一系列政策,加意笼络江东士族,多方联络本地大族的子弟来朝廷任职,如顾荣、纪瞻等。

  王导甚至想与本地吴姓联姻,结果还被拒绝了,他也并不发怒,并且刻意约束这些南渡士族,在占取田地、殖产兴利时,多在会稽、沿海一带,刻意避开吴郡、义兴等吴姓士族势力强盛之地,以免发生冲突。

  当时北方胡族对江南的威胁甚为严峻,,稳定江东政局无论对吴姓大族来说还是对北来士族而言,都显得尤为迫切和重要,大部分江东大族出于对形势的考虑和自身利益的需要,加上此时侨姓世族对江东吴姓大族的主动笼络,走上了与侨姓世族合作的道路,共同辅佐司马氏皇族,并维持了东晋初期的稳定局面。

  然而,随着局势渐渐稳定,司马氏朝廷对江东士族的疑忌之心,开始显现了出来。他们在政治上所依赖的,仍然是北方来的侨姓大族,吴姓大族总体是是处于较边缘的位置,在权力结构中的人数比例和职位高低是十分不平衡的。而北方大族对江东大族的让步,只是暂时的权益之计,一旦政局稳定,则在政治上逐步排除之。

  进一步地,在核心政治层逐渐排除了吴姓士族之后,经济上也开始侵占他们的利益,以王氏和谢氏为首的侨姓世族开始大规模的在浙东沿海一带强占田产,,而且凭借其政治优势,肆无忌惮地与吴姓大族争夺土地和劳动人手,激起了吴姓大族的不满,吴姓士族与北来士族的矛盾日趋尖锐,以义兴周氏和吴兴沈氏为首的武力强族,开始逐步走上武力反抗的道路。

  然而,政权和军队毕竟掌握在北方士族手里,吴姓士族发动的几次反抗都被扑灭。西晋时以“除三害”扬名的平西将军周处的儿子周玘,出身义兴周氏,他不满自己有“三定江南”之功,却仅得一个吴兴太守的职位,就联络一些江东大族密谋发动政变,结果事情泄露,忧愤而死。其子周勰几年后又发动叛乱,也事败身死。其他一些武力反抗的宗族也都被镇压了下去。

  这样,随着周氏、沈氏、钱氏三支最有力量的江东武力强族先后遭到重创,江东吴姓大族再也无力与当权的侨姓世族相抗衡,从此政权基本被侨姓世族掌握,吴姓大族沦为了陪衬。

  现在,三吴地区经过孙恩之乱,控制在以刘牢之为首的北府兵手里。刘牢之在建康和荆州之间摇摆不定的情形,令朝廷对没有自己所用的力量甚为忧虑,最近上游桓氏咄咄逼人,更是雪上加霜。

  以顾陆两家为首的三吴世家,与建康朝廷的关系更加密切,他们体察到这种局势,觉得机会来了,提出了“扶司马,灭侨族”的策略,积极跟司马氏朝廷联络,试图说服司马氏放弃过去依赖侨姓士族的政策,改为依赖江南本地的力量,彻底打破这些侨姓士族把持朝政,甚至凌驾于司马氏之上的局面。

  这位张大人,就是司马元显现在最崇信的智囊,庐江太守张法顺。陆纳曾经在江州做过一段侍郎,与张法顺早就熟识。张法顺入朝后,陆纳借着过去这层关系,着意结纳,暗地里送了无数的金钱宝物,并相机提出了“扶司马,灭侨族”的建议。

  张法顺出生于会稽,本来就是江南人士,早就对侨姓士族垄断权力甚是不满。如果能借助以陆纳为首的吴姓士族铲除他们,也不失为一种策略。更进一步地,张法顺明白三吴地区还有一只武力可资借用,那就是孙恩的吴地庶族起义军,如果能够把陆纳和孙恩他们的力量整合起来,到时候大封江南士庶,将罪责全都推到王谢庾桓几个大族身上,就可以尽灭侨族,为司马元显打下全新的执政基础。

  再说当下桓玄陈兵姑孰,离建康仅二百里距离,一旦击溃驻守历阳的司马尚之,顺流而下,建康已经无险可守。前锋都督刘牢之现在按兵不动,能不能帮助建康拒敌,尚在未知之数,如果不赶快想办法找到可用之兵,真有身死国灭的危险了!

  所以张法顺一定要陆纳他们把孙恩卢循纳入进来。当然他也还有另一层高考虑:请神容易送神难,灭了侨姓士族,如果又变成吴姓士族门阀垄断朝政,岂不是引狼入室?未来自己想扶司马元显登上帝位,可不能只当个傀儡皇上!张法顺自己也是庶族出身,所以一定要把江南庶族的人物和力量包含进来,以备将来形成互相制衡的力量,不会一家独大。

  现在陆纳不仅联络了顾、周、沈等吴姓大族,居然还送来了孙恩的人头和卢循愿意归顺的消息,张法顺大喜过望。看来这卢循恐怕与孙恩恐怕早有嫌隙,早前听说刘裕攻打海盐时孙恩徒众莫名奇妙的迅速散去,估计就是卢循与孙恩内部不和导致的。

  有了孙恩的人头,朝廷可以名正言顺的表彰卢循“斩杀匪首、率部归义”之功,让他们直接去进攻桓玄的豫章和江州,围魏救赵,建康之围自然也就解了。

  张法顺心中狂喜,但表面上不露声色,不能让这几个人看出自己急需他们力量的支持:

  “卢循送上了孙恩的人头,倒是可以考虑让朝廷赦免他们的反叛之罪,不过这灭侨姓、立吴姓的事么,兹事体大,还得从长计议。”

  顾坦之一听着了急,腾的站了起来,“张大人,我们费尽心机才联络上了卢循。为了显示诚意,周大人孤身一人前往海上,冒着生命危险,在一艘船上和卢循见面,才获得了他们的信任。现在孙恩人头已至,张大人可不能言而无信啊!”

  张法顺见顾坦之说话不客气,面上颜色一变,正待发作,旁边陆纳赶紧把顾坦之拦住,从中说和,“张大人莫要生气,顾老弟一向直来直去,就这么个脾气。我想张大人也不是要食言自肥,只是这王谢庾桓四家,在建康乃至整个江左树大根深,权势熏天,要想将他们一网打尽,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稍不留神走漏了风声,反而难办了,张大人要从长计议,也很正常。”

  张法顺闻言点点头,“是,无论是建康还是几个外镇,大多还是四大士族的人掌控着,贸然行动,必将有反噬之祸!”

  陆纳此人城府甚深,顺着张法顺话头往下说:

  “是,虽然从孝武皇帝开始,皇上就在逐步收拢权力,抑制世族,但毕竟百多年来积重难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这件事如不解决,江左的是无法长期安定的,内部南北士族总会争斗不休,裂痕只会越来越大。张大人熟知天下大事,应该记得当年诸葛亮治蜀,就是因为始终不和益州本地士人充分联结,导致他死后魏兵一至,益州大族谯周就联络各处本地豪族,望风而降了。”

  “所以,要想江左长治久安,朝廷必须下定决心,完全跟本地士人互相扶持,这样遇有外敌来侵,本地军民守乡卫土,自然人人奋勇,江左可谓固若金汤了”

  “至于张大人担心反扑的问题,其实也好办。现在除了桓氏据有荆襄,其他三族已然式微。三吴这里经过孙恩之乱,王谢子弟死伤殆尽,现在的郡守基本都是北府的武将,他们与王谢并无同盟关系,不会有什么反应。到时候我们发动三吴士绅配合您在建康的行动,在吴会尽诛王谢余党,大事可成!”

  张法顺本来就有此意,再加上陆纳这番话说的头头是道,正好顺水推舟:

  “陆大人说得有理,几位江南旧族如能共襄义举,把握就大得多了。我不会说话不算数,只是兹事体大,不能不格外小心谨慎。”

  “如今几位都如此诚恳,我当然会极力促成此事”。张法顺说着站了起来,整整衣襟,冲着几个人一拱手,面色严肃地说道:

  “正好我已经定好明晚面见大将军,你们就随我一起去,注意一定要隐藏行迹,不能被外人注意。我先进去禀明此事,陈明利害,以我如今的分量,定能让主上同意此计。然后你们几位进府,与主上当面定盟。”

  “主上现在已经官拜大将军加录尚书事、开府仪同三司,总领尚书台事务,封赏之柄,尽在掌握。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我会让大将军亲笔写五张册封文书,封陆纳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梁宁四州诸军事、后将军、假节;顾坦之为雍州刺史、都督雍司秦三州诸军事、右将军;

  周宏为豫州刺史、都督豫兖二州诸军事、神武将军;

  沈道衡为广州刺史,都督交广二州诸军事、奋威将军;

  卢循为江州刺史、都督江湘二州诸军事、左将军,假节”

  “另外,现在桓玄大军全都在姑孰,后方空虚。几位大人尽快回去,联络卢循,他的兵马现在永嘉、东阳一带,向西四五百里,即是豫章郡(今南昌市)。要让他马上西进豫章,继而向北拿下巴陵(今岳阳市),抄了桓玄的后路。建康之围自然解了。那时我自然尽灭建康大族,大封吴地士人”

  “几位回到三吴,千万不要马上跟北府军发生公开冲突,一定要极尽笼络,稳住北府众将。让卢循也暂时不要打朝廷的旗号,先把江州拿下来。待建康之围解了,我们再处理北府兵的问题,这些寒微武人,趁乱僭越,谬掌方镇,早晚还是要收夺其兵权,”

  “最后,今天的话,在卢循到巴陵之前,天知地知,我们几个知,不能对任何其他人说。即使有人看出端倪,谁也不能承认,切记切记”

  除了给四家吴地士族授了实缺,张法顺还特意把对京口至关重要的江州刺史之职授予了卢循,甚至赐了“假节”(持节代皇帝出行),一方面是急需卢循现在马上出兵,贿以厚利,另一方面也是有意平衡士族和庶族的力量,使朝廷立于不败之地。

  南渡以来,吴姓士族除了顾荣、贺循、纪瞻在东晋开国的时候做过一些侍中、军谘祭酒、太常等虚职外,只有周玘、周札做过吴兴郡太守和会稽郡太守,从没有人做过州刺史,更不要说加督数州诸军事的军事要职了。

  魏晋时候,朝廷只有对信任的大臣,才会即给予地方刺史、太守一类的治权,同时又给予都督数州或数郡诸军事的兵权,否则一般是治权和兵权分赐两人,即所谓“单车刺史”,以便形成制衡。现在张法顺一下子给五个人都封了刺史兼军事长官的职位,即便现在这些地区还都被桓玄占领着,这也是非常大的恩宠了。

  四个人听到此处,一齐站了起来,对张法顺行个揖礼,表示感谢。陆纳代表大家说道:

  “张大人雷厉风行、算无遗策,安坐建康而知天下大势,真诸葛孔明再世也!我等吴地士人,被侨姓世族压制了上百年,现在大将军和张大人能不弃微末、用人不疑,我等必将肝脑涂地,效命于大将军与张大人左右,上下一心,士庶同体,令晋祚固于三吴,司马兴于江左,数年有成,定能北望中原,共图大事!”

  这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厅堂间的气氛一时肃穆起来,几个人举杯一饮而尽,情绪高涨。

  床底下的赵文雄却是听得冷汗直流,他们的密谋要是能够实现的话,不光王平之庾悦全家都要倒霉,刘牢之刘裕的北府兵也将处于非常不利的形势之下,自己无意中听到这么一个大阴谋,是不是得赶紧知会王平之和京口的刘裕檀道济呢?

  29、突发奇想

  几个人又喝了几杯,陆纳送张法顺回去,厅里只剩下了三个人。

  “顾兄,我记得陆大人不是说在那个秘使身上截获了两封重要信件吗?怎么只给张大人看了一封?”沈道衡沉不住气,问了一句。

  顾坦之神秘的一笑,“另一封信跟京口有关,更是事关重大,我们还要留着,发挥更大的作用。”

  沈道衡见顾坦之不肯明说,也不好再问,跟周宏站起身来,告辞走了。过了一会陆纳送张法顺回来,又跟顾坦之聊了一些吴地哪些家族需要联络,如何瞒住北府兵,怎么平衡周沈两家和朱张两家等等。说了一会,实在晚了,陆纳回正房休息,顾坦之也告辞了。

  赵文雄和徐灵期在床底下又窝了一会,等确实没有动静了,悄默声的爬出来,生怕惊动正房的陆纳,蹑手蹑脚走出院子,继续找回蹉跎轩的路。

  赵文雄边走边想,心事重重。

  张法顺和陆纳他们的密谋,大面上看是士族内部互相倾轧,不关刘裕和北府军的事。然而,仔细分析,东晋立国百多年,根基就是南渡北人掌握政权,无论是朝堂上的士族显贵,还是军队中的将官军士,无一例外,都是南渡北人。在这一点上,南渡的北方来客,无论士庶,其实是站在同一立场上的。

  现在,司马元显要做的事,其实是要打破这个局面,彻底消除南渡北人的势力,今后东晋朝廷就转变成一个彻底的江南政权,而江南百姓毫无疑问是支持这种变化的。

  过去司马氏不愿意这样做,无非是对本地士庶都不太信任,如今病急乱投医,要是让皇族和本地士庶结合起来,真是很有可能成为现实的。虽然最后连司马氏也都有可能出局,但是到时吴地士庶掌控局面,北府兵恐怕也回天无力了。

  如果形成这种情势,对刘裕和北府兵来说,其实是非常不利的,再怎么说,他们和南渡士族是内部矛盾,大家还都有个侨姓的渊源,一旦被吴地士庶翻了盘,下场恐怕只有更惨!

  看来,这个事情得尽快通知刘裕知道,让他有个心理准备。另外现在只有我代表北府兵在建康活动,需要尽快看能否找到办法阻止这件事的进行。

  一念至此,赵文雄有了主心骨,说也奇怪,没多久就发现有熟悉的回廊,两人顺着路走了一会,就看见了蹉跎轩。

  赵文雄先到院外的门房叫醒车夫,自己亲笔给刘裕写了一封信,说明这边发现的情况,告诉他自己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利用王平之在建康的势力阻止这件事。他让车夫连这封信带下午发现的铜盒,连夜送回京口,一刻不要耽误。

  打发走车夫,赵文雄让徐灵期先去休息。徐灵期也知道情况紧急,死活不睡,要和他一起看能帮什么忙。赵文雄也没时间耽误了,带着徐灵期直接来到正房找王平之。

  在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声。赵文雄看了徐灵期一眼,一咬牙,直接推了推门。门没锁,一推之下,吱牛一声开了。他一边叫着王平之的名字,一边往里走进卧室,只见王平之衣服都没脱,横躺在大床上,睡的正香。

  正是深夜,赵文雄犹豫了一下,这么晚了打搅人家睡觉合适不合适。转念一想,这可是牵涉到整个东晋政局、关系到多少人性命的大事,顾不得那么多了,猛推了王平之几下。

  一惊之下,王平之腾的从床上坐了起来,睁眼看见赵文雄站在床头,吓了一大跳,“赵兄,你你这是何意?”

  “王贤弟,有紧急的情况,必须马上告诉你,不得不冒昧的闯进来了,抱歉”,赵文雄一边安抚王平之,一边详细的把刚才和徐灵期误闯陆纳住处、无意中偷听到的巨大阴谋跟王平之讲了一遍。

  王平之的酒一下子全醒了,刚开始听时还有点迷迷瞪瞪,越听越清醒,越听越害怕。及至赵文雄说道明天他们就去见司马元显,王平之蹭的跳下床来,鞋都没穿就往外跑。

  赵文雄一把拉住他,“你去哪里!?”

  “我得赶紧去通知母上大人,准备收拾东西离开建康,去外面避一避。”

  赵文雄一把拉住他,“你不想想办法怎么阻止这个阴谋吗,还没到跑的时候吧!”

  王平之脸上一红,停住脚步,“赵兄说得对,是应该想想办法。不过,想阻止他们,谈何容易。中午宴会上您也听到了,现在建康是司马元显一手遮天,张法顺祸乱朝堂,这里所有的武装力量全控制在他们手里,四大氏族已经无任何反抗能力。”

  “颍川庾氏,在桓温时代被诛灭甚多,早就已经完全没有力量了;陈郡谢氏,自谢安谢玄去世后,仅余谢琰以徐州刺史都督五郡军事,尚能独撑局面,如今谢琰一门在吴兴被孙恩乱兵杀害,谢氏朝中也没有力量了”

  “至于我们王氏,实话说,已经五六十年没有在政治上有什么建树了,爷爷王羲之、叔叔王献之名满天下,都凭的是书法文章,只有家父承祖宗余荫,做个会稽内史,也并无实权。前几年家父在会稽被孙恩贼兵所害,就更是朝中无人了;而建康的龙亢诸桓,现在都命悬一线,生怕和桓玄牵连上,人人自危,哪还有余力管别的事。”

  “能不能通过朝廷上的人把消息提前散布出去,起到阻吓的作用?”赵文雄说道。

  “如今朝廷欲连结吴姓士族,发动三吴人马,其实也不算意外。司马氏被几大士族轮番压制了上百年,早就心生不满。他们对南渡士族失去信任,从而想起吴姓而定江南,近些年也屡有此说。所以即使我们散布消息,他们只要矢口否认,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想靠清议阻止他们行此奸计,实在是十分困难,”

  赵文雄对建康的情况不甚了解,听王平之如此说,也没了主意。

  徐灵期在旁边听着,见两人相对无言,提出了自己的建议,“要是王公子你明天找人把陆纳他们截下来,搜出他们说的那个册封文书,不是就有证据了吗?”

  王平之苦笑一下,“徐道友有所不知,司马元显以征讨桓玄、情况紧急为由,已经尽收建康士族的私兵,现在我们充其量有些家丁可用。那吴姓四族来建康的时候,都带着自己的家丁衙役的,动起手来,指不定谁吃亏呢。更何况,即使我们有这个证据,贸然公布出来,司马元显气量狭小,说不定恼羞成怒,提前动手,也未可知呢。”

  “那咱们赶紧通知京口给刘裕将军,让他们出兵制止这个阴谋呢?”徐灵期对刘裕他们印象很好,觉得刘裕必能挺身相救。

  王平之摇了摇头,“徐道友有所不知,刘牢之刘裕他们的北府兵,对朝廷以及我们这些建康的老牌士族,其实甚是不满,否则也不会一直按兵不动,不断地跟桓玄暗中联络了。再说,就算刘将军通盘考虑,愿意帮我们,他也需要确凿的证据才能行事,总不好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带兵来建康。我们可以赶紧通知刘将军,让他们知道这个阴谋,心里有个准备。”

  “照平之所说的这种情况,想阻止这个阴谋,靠其他外力来阻止,看来是不太可能的。”赵文雄分析道,“唯一的办法,就是看有什么办法让司马元显和吴姓士族互不信任,从内部破坏这个阴谋。”

  “从内部?怎么从内部破坏?这件事我们根本插不上话啊”,王平之沮丧地说道。

  赵文雄一时也没什么好想法,又没话可说了。

  徐灵期虽然性格胆怯,但其实脑子相当聪明,这会脑筋一转,又有了新方案:

  “如果我们能够把司马元显的册封文书改掉或抹掉,不就能破坏他们之间的信任了吗?我知道有法术能够隔空把文书里的字改掉或抹掉,这样他们回到吴地发现册封文书不对,肯定以为被骗了,就不会按照张法顺说的做了!”

  “对啊,这个办法好,我怎么没想到呢,徐道友真是聪明!”王平之高兴地拍起手来,“这种法术谁会,徐道友能不能行?”

  “我可不行,我是在一本叫《搜神后记》的道术书籍里看到的,说有人会这个法术”,徐灵期认真的说。

  王平之一愣,垂下了头,“《搜神记》写的都是些荒诞不经的传说,并非真正的道术,这《搜神后记》估计就更”

  徐灵期的脸刷地一下红了,“我我以为是真的呢。”

  赵文雄暗自好笑,徐灵期女扮男装,去做道士,想来是对道教与道术极感兴趣,看了道士写的一些荒诞不经的书,就信以为真,还以为真有能远程修改或抹去字迹的法术。

  不过这思路倒是挺新颖,能想到把书信改了,来离间司马元显和吴姓士族,也算是聪明过人呢。唉,要是真有办法能把字迹给改了或抹去就好喽,

  等会!让信的字迹消失?不是发生过骗子用隐形墨水签借条,过几天字迹消失的诈骗事件吗赵文雄忽然想起来檀道济所说的“偷梁换柱”之计,如果用隐形墨水换掉司马元显的墨水,不就可以了!但是这里找不到隐形墨水好像有人介绍过古代就有这种办法的在哪里看到过来的对!又是那个走近科学节目!

  赵文雄高兴地跳了起来!

  台湾前几年发生过多起用隐形墨水签借条搞诈骗的事情,那个靠“走近科学体”知名的“走近科学”节目,就专门办了一期神神秘秘的节目,介绍了这种诈骗手法,中间“自豪”地讲到,这种诈骗方式历史上是中国人首创发明的

  据说元初时候有个叫周密的人,写了本叫《癸辛杂识》书,里面就提到有骗子向别人借钱,用乌贼墨汁写下借条,这种墨汁刚开始挺好,就好像淡一点的墨似的,过一段时间氧化、分解之后,字迹就消失了,等债主来催款的时候,就会发现借据已褪为白纸,无以为凭,借钱人就赖账不还了。

  按节目中的介绍,乌贼墨汁是粘稠的混悬液,化学成分为黑色吲哚醌和蛋白的结合体,在空气中容易氧化,因此不能长时间保存,宋代的骗子们发现了乌贼墨汁的这一特性,想出了这样的诈骗方法。

  这样一来,如果能把司马元显的墨汁偷梁换柱,换成乌贼墨汁,他写的册封文书就会慢慢褪色,等陆纳他们回到吴郡,发现册封文书变了白纸,肯定异常恼火,以为被司马元显骗了,也就不会再把这个阴谋付诸实施了!

  想到这里,赵文雄激动地向王平之说:

  “平之,我记得你说过你现在是司马元显的记室,那你肯定有办法接触到司马元显的笔墨纸砚什么的了?”

  王平之不明所以,“啊,对,他起草一些文件时,会把意思交代给我,让我在书室给他起草后写出来,毕竟我的字王氏家传,还是很有分量的。如果是有些机密的文件,他就自己在书室里写,不让我参与。”

  “那他平时用的是墨锭还是墨汁?另外你会制作墨锭吗?”要是司马元显用的是墨锭,就要把乌贼墨汁制成样子差不多的墨锭,赵文雄可不会做,再说乌贼墨汁能不能做成墨条,他还没有把握。

  “墨汁?墨汁不是要磨出来的吗?他用的是我们王氏在新安制作的歙州墨,天下之墨推歙州嘛,很有名的,建康城里最高级的文房四宝铺子才有卖的。每天早上,下人会把墨条摆放好,中午过后,下人会把上午用过的扔掉,再换一块新的供下午使用。”

  “制墨我当然会,我们王氏家传书法,制墨、制笔都是必须会的呢。”

  赵文雄心中狂喜,王平之是制墨高手,简直是天助我也,这样我们只要想办法把下午的墨锭换成乌贼墨汁制作的墨锭,就大功告成了!

  30、乌贼之墨

  给王平之讲明白了乌贼墨汁的效用,把他高兴坏了!一个劲跟赵文雄确认乌贼墨汁是不是真能消失,如果是真的,琅琊王氏虽然衰落了,但是弄些乌贼来取墨汁,还是易如反掌的。

  赵文雄并没有十分的把握。走近科学这个节目,虽然经常被诟病故弄玄虚、故作神秘,开往往始为了烘托气氛无所不用其极,极尽灵异诡秘之能事,然后最终解释却往往简单得出人意料,让大家眼镜碎一地。但是在科学的细节上,这节目基本上还是比较靠谱的。

  之所以节目的好多解释往往令人失望,也是因为作为央视的栏目,不能胡说八道,出现事实错误,只好随便找个简单的解释蒙混过去,才给大家留下这么个印象。上次在滩右村用的青蒿治病之法,不就挺灵验么?

  “跟上次治疗疟疾的那个秘法一样,此法也是我家祖传的书中所载,应该是比较有把握”,赵文雄给王平之鼓劲。

  王平之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就用这一招了,天亮我就让人准备乌贼,咱们多弄点乌贼墨汁出来,下午去找司马元显,看机会换掉他的墨锭”

  说到这一皱眉,“找个什么理由去见司马元显呢?虽然我是他的记室,但是他道我和王侃大人去京口了,突然回来见他得有个好的理由。”

  几个人苦思冥想了一阵,赵文雄一拍脑门,“就说要献给他治疗疟疾的神奇药方怎么样?给他讲讲在京口治好成百上千的疟疾病患,现在你第一时间把施药的人请来了,进献秘术!这样还可以把我们俩都带去,我们找机会换墨锭也容易了。”

  “妙计妙计,赵兄你快赶上孔明了,刘将军有你这么个人才辅佐,今后无往而不利呢”,王平之佩服的说道,徐灵期也用敬慕的眼神看着他,赵文雄也暗自得意,心想自己好像是到了东晋以后变聪明了,原来在单位上班的时候什么主意都没有,现在居然有人称赞自己是孔明啦!

  几个人计议停当,各自抓紧天亮前最后一点时间睡一会。

  第二天,王平之一大早就安排人出去置办乌贼,这东西在中国东海水域是常见的水产品。魏晋时候,长江入海口就在京口附近,新鲜的海产顺着长江运到建康,是达官贵人们喜爱的高档食物。

  为了避人耳目,王平之决定就在自己的蹉跎轩里制造墨锭。

  传统的墨锭,首先是炼制松烟、油烟或漆烟,要严格控制火候、出入风口,掌握收烟时间,才能保证烟炱黑度、细度、油分、灰分。炼好的烟,再与明胶、丁香、松香等物混合起来,制成墨团,放进石楠木制作的墨模里精压成型,烘干后就成了可用的墨锭。现在用乌贼墨汁制墨,无非是把用乌贼墨汁替换掉松烟或漆烟,看看能不能制出可以用的墨锭来。

  王平之自幼学习书法,对制墨的工艺十分稔熟,浸油、烟碗、烧烟、筛烟、溶胶、用药、搜烟、蒸剂、杵捣、秤称、锤炼、丸擀、搓制、入灰、出灰、印脱,前后十几项工艺,十分复杂。好在这次不需要制烟了,直接用乌贼墨汁,前面几步都可以省了。

  王府的差役们一早跑出去,直奔江边鱼市。不愧是门阀士族,没多会功夫,就弄回两大桶还活着的乌贼,估计今天整个建康的乌贼都被一扫而空了。赵文雄王平之徐灵期三个人挽起袖子,在院子里摆开架势,大干起来。

  乌贼的墨汁都储存在肚子里的墨囊中,本来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武器,一旦有什么凶猛敌人袭击时,乌贼会立刻从墨囊里喷出一股墨汁,把四周的海水染黑,它就趁着黑暗溜之大吉,而且它的墨汁含有毒素,也可以用來麻痹敌人。

  要想取到乌贼的墨汁,首先要摘出乌贼腹中的墨囊,用刀刨开,让里面的墨鱼汁流到碗里。乌贼的墨囊要蓄满里一囊墨汁,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所以如果正好这只乌贼前不久刚刚喷过墨汁,它的墨囊里就没什么存货。

  几个人在院子里折腾了半个时辰,把两桶乌贼的墨囊都刨开后,也不过取出了两大碗乌贼墨汁。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先用一碗试制,以免万一失手,好不容易搞到的乌贼墨汁被浪费。

  接下来的工序,要将加工好的动物胶捣碎,用文火熬化,然后倒入一定比例的乌贼墨汁、松香、树脂,以及各种改善气味、色泽和粘度所需的添加剂,诸如添加香味的龙脑、麝香、丁香、檀香、甘松、藿香等,增加光泽的朱砂、雌黄、珍珠粉、金银箔、五倍子等,提高坚韧度的梣皮、蛋白、生漆、木贼草、当归、皂角、巴豆汁等。

  原料都按照合理的配比加好后,要充分搅拌,杵捣均匀,通过手工使用几十斤的铁锤反复捶打,直至把墨料捶打成细糯均匀的状态,各种原料分散均匀,然后经过细揉搓收,制成浑然无缝隙的墨胚,压入木制的、刻有花纹和文字的墨模中,压紧压实,墨锭就成型了。

  好在王平之的确家学渊源,府里除了备有制墨的各种原料辅料,还有很多制墨专用的工具。有炼烟时用到的灯碗、灯盏、灯芯,制墨用的墨坯,衡器,砝码,铁锤,铲刀,拆墨刀,翻晾用的挫墨板,挫墨刀,描金用的牛皮胶,陶碟,颜料,棕刷等等。有了这些工具,几个人在王平之的指导之下,三下五除二,居然很快弄出了一大团黑乎乎的墨果。

  王平之拿了几个刻有“琅琊王氏”字样的墨模过来,左看右看,挑了其中几个花纹和司马元显的墨锭比较相像的模子,用拆墨刀从墨果上取下一块墨,慢慢的压在墨模之上,再用铲刀沿着模子背面平平的铲下,往外轻轻一磕,一块刻了字的墨条就做好了。如此这般重复,很快就有了几块不同花纹的墨条。

  下一步是烘干的过程,一般来说,有平放、入灰、扎吊三种方法晾干,但是这些方式都比较缓慢,一般的墨锭要晾八天左右,才能合格,现在下午就要使用,显然是来不及的。

  幸亏这是琅琊王氏的府邸,备有专门的加快烘干用的制墨箱,可以架在小火上烘烤,通过均匀的出气孔,严格控制制墨箱里的温度、湿度,避免太过高温干燥导致墨内水分析出不均匀,以致产生坼裂和碎裂。制墨箱外面有个摇柄,烘烤时要慢慢转动,里面的机关会自动翻转墨条,使干燥收缩时自然拱翘的墨条恢复平整。

  为了加快烘干,王平之把火生的比往常更旺了一些,自己亲自把握摇柄,非常小心、匀速的转动制墨箱,确保过大的火力不会将墨条烤裂。

  半个时辰之后,王平之已经是大汗淋漓,快要虚脱了。赵文雄几次说换他来摇,王平之都没让,怕他没有制墨经验,手轻了手重了,差一点都不行。终于,差不多一个时辰后,王平之打开制墨箱,用手试了试里面的墨条,长舒了一口气,“行了,就裂了一块,其他的都没事!”

  王平之拿了一块做好的墨锭,在砚台上试着磨了一下,用新毛笔蘸着“墨汁”写几个字了,效果相当不错!除了墨迹稍微有一点淡,别的从色泽、香气、肌理、颗粒度等方面,都相当到位,与普通的墨并无区别。

  三人大喜过望,一上午算没白忙活。王平之看着纸上清晰的文字,不禁有点担心,“这字迹真的会消失吗?多久会消失?”

  赵文雄只记得《走近科学》节目介绍过乌贼墨汁的骗术,但是节目并没有说多长时间会消失,只好含含糊糊的回答“个把月”,并说天气越热消失的越快(温度越高氧化反应越迅速),现在天气渐热,应该十来天就差不过很淡了。

  王平之毫不怀疑,兴高采烈地开始给烘干好的墨条描金。按墨面已有的文字和纹样,用金粉描金填彩,以金银色为主。王平之的手法十分娴熟,很快描出来金色的文字和花纹,光亮、整洁,色层均匀,本来十分平凡的墨锭经此一番处理,立刻显得容光焕发,上升了几个档次。

  赵文雄对字迹消失的时间有点心里没底,趁王平之描金的功夫,拿刚才那块墨在纸上写了几十个字,偷偷藏在怀里,打算同步观察字迹消失的情况。

  中午草草吃了点东西,几个人把剩下的乌贼墨汁又按上午的方法制作成了墨果,最终得到了9块不同花纹的墨锭。

  这时候已经是将近申时(下午三点),三人计议停当,把墨锭分头揣在身上,准备去司马元显的大将军府。

  (本章完)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