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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手的作用》正文 第14章 结局(上)

  第六章、结局

  48、锒铛入狱

  两个月后,京口,蒜山渡口。

  今日天气不太好,江面上的浪头稍微有些汹涌,停靠在岸边的船只随着波浪左右摇摆,偶尔船舷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响声。天空阴沉沉的,虽是夏天了,江风竟然有些刺骨,旁边客船渡口那边,穿少了的人都有些唧唧缩缩的,揣着双手上上下下。平日人声鼎沸、热闹非常的渡口,竟有些萧瑟之意。

  蒜山渡是淝水之战四十年前,成帝末年扩建的,断断续续修了十年才算完成,在当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大码头。据说落成启用时,权臣桓温还亲自来祭江,可见旧日的荣光。

  然而从那时到现在,五十多年过去,再没有认真的加固和整修过,渡口的建筑大多残破不堪。剥落的漆皮,坑洼的道路,锈蚀的木板,似乎在控诉日益颓败的朝政。有些建筑甚至已经都倾颓了,残存的廊柱浸泡在水里,任由风吹雨淋。

  渡口分为庶民使用的客货码头和士族与官员使用的官家渡口两部分。相比民用码头的残破,官家渡口多少还有些样子。刘裕和赵文雄站在岸边一艘雕梁画栋的宽大楼船旁边,正在道别。

  去荆州的任务来的挺突然。

  前天晚上,刘裕匆匆忙忙赶到驿馆,通知赵文雄,派他尽快出发去建康接人。刘大公子两周前去建康面见桓玄,迟迟未归,如今桓玄步步进逼,于京口大大的不利,刘牢之担心刘敬宣再留在桓玄身边,会有危险,打算派人悄悄去接刘敬宣回京口,刘裕于是推荐了赵文雄。

  按理说,这事派个武将,带几艘快船去处理就可以了。然而不知为什么,刘裕选配了一名得力的水军将官之后,执意推荐赵文雄一起前往,言赵文雄能够随机应变,智谋百出,万一遇到困难能够逢凶化吉。

  赵文雄心里是有点犯嘀咕的。现如今形势如此紧张,北府军所有重要的人物都聚集在京口,万一又有什么巨大的变动,大家都希望能够及时知道,并参与其中。刘裕却把自己派到这么一个具体的任务之中去,是什么意思呢?难道归根到底还是不信任自己?

  自二个月前刘牢之投向桓玄,兵锋直指浦上以来,一如所料,司马尚之从建康带来的士族部队不战自溃,几天功夫就四散奔逃,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桓玄拿下历阳,生擒了司马尚之。

  而且,本来借了司马元显册封,驻兵豫章,在桓玄身后虎视眈眈,意有所指的卢循所率孙恩余部,突然掉头向广州奔去,完全解除了桓玄的后顾之忧(想来,定是那份乌贼墨汁写就的“诏书”时间一长字迹消失,卢循以为被忽悠了,自然率军遁去)。于是桓玄大军顺流而下,半个多月功夫,轻而易举的击破了建康城。

  然而这一切并不像刘牢之最初设想的那样,是桓玄和他共同踏进建康城,接受百官的恭迎。相反,桓玄派冯该守历阳,令卞范之前出洌州,对驻兵浦上的刘牢之呈夹击之势,使他动弹不得,自己却带兵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下建康,独自掌控了朝局。

  而且,入城之后,桓玄历数司马道子和司马元显父子二人的罪恶,将司马元显及其府中幕僚尽数杀死,却偏偏留下了刘牢之的仇人司马道子,只把他流放到安城郡看管了起来。更有甚者,他还重用刘牢之的另一个仇敌殷仲文,授以重要的证议参军之职,走到哪都带在身边,颇为器重。

  刘牢之听说了这些情形,气愤难平,破口大骂桓玄背信弃义,但形势比人强,也无计可施。

  更没想到的是,桓玄得寸进尺,建康形势刚刚稳定下来,就逼着安帝下旨,封刘牢之为会稽太守,并令他只身前往会稽上任。其他北府将领,却都各有封赏,不做大的调动。

  这种举动,白痴都能看明白,是要削夺刘牢之的兵权,并且调虎离山,让他离开京口,脱离北府军的势力范围,以便将来分而治之,逐步瓦解刘牢之对北府的控制。消息一出,京口上下不禁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大家都知道,桓玄刚有大胜之威,又挟天子以令诸侯,难于正面抗衡。

  刘牢之左右为难,进退失据,彻底不知如何是好了。一个月以来,天天在府里唉声叹气,借酒浇愁。开始的时候,刘敬宣曾经私下劝他,趁桓玄在建康立足未稳,联络建康未附士族,出奇兵击之。刘牢之犹犹豫豫,下不定决心,及待冯该的大部队进了建康,时机已然错过,刘敬宣也无计可施了。

  最近几天,形势愈发紧急,朝廷连发几道旨意,不断催促刘牢之赴会稽上任,俨然要跟京口摊牌的阵势。刘牢之召集众将商议了几次,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尝试联络朝中大族帮忙活动,那些人痛恨刘牢之背叛朝廷,谁都不愿帮忙。

  刘牢之陷入了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

  这种情况下,京口形势瞬息万变,所有人都很紧张,呆在京口一步不敢离开,刘裕却把自己派去执行接人的任务,真是

  刘裕仿佛没看出赵文雄的心思,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道:“文雄,此去建康接大公子,一切小心。我估计你和大公子回来之后,京口说不定会有不测之变,我们要早做准备。后面很多事情,凶险万分,一个不小心就是灭顶之灾。今后二十年的运道,就看未来这一两年是否应对得当了。你跟着我好好干,有风险,自然有机会,以你的才智,将来定会有个好前程的。”

  “相处日久,想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的志向,绝不仅仅是爬到高位就罢了的。我的理想,是要帮助都督设置以考察能力为主的察举科目,建立一套全新的、公平的选任制度,不分士庶,唯才是举;同时以寒门士子的拥护为依托,“尊君、驭臣、治民”,强化中枢之权,明法定刑,遏制世族与豪强的力量,让天下不再因世家大族分割权力而事事掣肘、四分五裂,这样才能齐天下之民,政出一言,利出一孔,无人敢与中枢抗衡,这才是真正能够让天下长期稳定、四海升平,乃至二世、三世、万万世的大治之道啊!”

  “文雄,你我虽相识不过一年,但我看你才学过人,思虑深远,屡有奇谋,一点不像其他庶族出身的普通文士,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你要是不嫌弃我出身低微的话,就跟着我一起,在这乱世之中砥砺前行,做一番大事业,如何?”

  刘裕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赵文雄心中一暖,刚才种种担心和胡思乱想顿时散去了:刘裕未来贵为皇帝,有此雄心壮志,我跟着他,就算不是最亲信最心腹的属下,只要刘裕还当我作自己人,既能一起成就一番名留青史的伟业,将来荣华富贵自然也少不了我的,说不定以后像韦小宝一样弄个悠闲的鹿鼎公做做,锦衣玉食,三妻四妾

  正浮想联翩,忽听得码头后面入口处一阵大乱,几十个全副武装的都督府亲兵闯了进来,将刘裕的前锋营士兵挤到一旁,冲到两人面前。为首一个将官,是常在刘牢之身边的一个亲随将佐,手中高举北府令符,大声喊道:

  “逆贼刘裕,胆大包天,欺上瞒下,草菅人命,铸成大错,着立即削去职衔,抓捕归案,送都督府亲审!”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突然,赵文雄还没搞明白怎么情况,刘裕已经被这些亲兵绳捆索绑,控制了起来。刘裕带着不少前锋营兵士,见状当然不干,纷纷呵斥起来,有的甚至抽出了兵刃,眼看一场火并不可避免!

  “都不要乱来!”刘裕冲前锋营的兵士大喝一声,“都督府来拿我,定有缘由,这里面不知道有什么误会。我相信都督明察秋毫,必不至冤枉了我,你们不要胡来,待我面见都督问明情况,自有发落!”

  前锋营的将士一听,不敢违抗,不情愿地闪出一条路,任由都督府的亲兵们将刘裕押了回去。

  赵文雄心脏狂跳不止,有点不知所措了。来的人是刘牢之的亲兵,下命令的只能是刘牢之本人!抓捕自己最得力的将佐,刘牢之疯了不成?!到底是什么情况?

  自从穿越来到东晋,在这无依无靠的时代,赵文雄一直把刘裕当成自己的靠山,某种程度上,甚至产生了一种依恋的心理。现在刘裕莫名其妙突然被抓,实在出乎意料,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旁边本要一起去接刘敬宣的水军将领,着急之下推了赵文雄一把,询问还要不要出发去建康,赵文雄这才回过味来。

  “镇定,镇定,越忙越出错,现在一定不要慌张。”赵文雄暗自叮嘱自己。他抬眼望了望四周不知所措的前锋营将官,思考片刻,稳了稳心神说道:

  “各位,事发突然,谁也没有心理准备。不过刘将军殚精竭虑,尽忠报效,想必是有什么误会。大家各司其职,做好工作,不要给刘将军添乱,我和卢将军自会想办法了解情况,大家尽可放心。”

  转过头来又低声对那个水军将领说,“去接刘大公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现在这个情况,我必须留在京口处理,没法跟你去建康接人了,你一切小心,见机行事,务必把大公子接回来。”

  那水军将官也明白现在情况危急,赵文雄是刘裕面前的红人,必须留在这里上下运动,于是点头接令,安排兵士们上船,独自奔健康去了。

  赵文雄不敢浪费时间,叫上几个军士,急急忙忙奔都督府而去。

  到了都督府,门卫知道赵文雄是最近升起的新星,并不阻拦。进去后稍一打听,知道刘裕被单独关在前院的一间空房。赵文雄疾步来到门口,见四个虎贲军士在门外看守,一个虎贲营的将官在旁边侍立着。

  虎贲营虽不是刘裕直管,但是首领何无忌与刘裕是过命的交情,所以将官门大都跟刘裕甚是熟络,连带着赵文雄也认识不少。门口这个虎贲营将官,虽没说过话,但是平素也算见过数次,互相都知道。赵文雄上前一步,低声对那将官说道:

  “兄台请了。刘将军家里有几件换洗衣物,托我带过来,还请行个方便,日后事情解释清楚了,小弟定有重谢。”

  那将官当然知道,刘裕是都督跟前第一心腹,现如今虽然不知道摊上了什么事,可保不齐将来雨过天晴了,又宠信有加呢不是?所以他稍作犹豫,低声嘱咐了赵文雄几句,放他进了屋。

  这屋子分为里外两间,陈设十分简单,外面放了个条案和几把胡椅,却不见刘裕坐在案前。往里间走,刘裕正坐在窗边的胡床之上,闭目养神,听得有人进来,抬眼看是赵文雄,并不说话,抬手让赵文雄在一旁坐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赵文雄率先开了口:

  “将军,我看你对都督府来拿人,并不感到过于惊讶,是不是有所预料?难道真有什么隐情不成?现在事情紧急,即使有什么问题,我们跟都督开诚布公地说明清楚,我想以都督对您的信任,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刘裕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是,文雄,我有一点预感,但是我没料到都督直接把我锁了。这样看来,事情的严重性要远远超出我的设想。都督做事,向来留有余地,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不会做的这么决绝。这次二话不说,直接将我当众拿下,恐怕不好办了。”

  “到底是什么事情,您跟我说说,我看能否想办法回旋?”听刘裕都没了把握,赵文雄心急如焚。

  49、襟怀坦白

  刘裕看了赵文雄一眼,见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不由得有些感动,“文雄,咱们认识时间虽然不长,但是你全心全意的跟随我,忠心耿耿,我是十分清楚的。”

  “你我相处这些时日,应该明白,我的志向,就是打破门阀的藩篱,让天下寒士都能像士族子弟那样,有公平的晋身机会,能够凭自己的能力脱颖而出,上为朝廷效命,下为百姓做主,改变不务正业的门阀垄断朝堂的局面,真正做到唯才是举,清除弊政,起汉祚,灭胡骑,光复大好河山!。”

  刘裕说着激动了起来:

  “文雄,你也是庶族出身,感同身受。几百年来,我们庶族寒门被压制的无任何出头之术。士族们把持朝政,却并不好好经营,大家尸位素餐,谈玄论道,浑不在意北地子民还在胡骑的铁蹄之下呻吟。更有甚者,这些人内部还倾轧不已,司马氏皇族和几大门阀之间谁也控制不了谁,互相勾心斗角,乃至于一朝之内,令出多门,弹丸僻土,各据一方,以至江南沃野千里,却不能有效地把力量整合起来。再这样糜烂下去,北地若再出个苻坚这样的雄主,恐怕就要被各个击破,亡国亡种之危,近在眼前!”

  “此种情形,刘都督也看得明白,只是他行事谨慎,要考虑的因素太多,有时不能当机立断,错过不少机会。我随侍在都督身边,绝不能眼看着北府寒门好不容易出现的上升势头,重新被压抑下去。所以,前一段时间我甘冒大不韪,偷偷做了件大事,目的就是促成北府站在有利位置,以便等待时机,一击而中,尽收天下权责,待到时机成熟时,能北望关山,马踏贺兰!现在,都督派人来拿我,很有可能就与此事有关。”

  “文雄,你虽然不通战阵,但是心思缜密,做事有方,往往能出人意表,以奇致胜。这件事,我若能分辨清楚,取得都督的谅解,还则罢了。如若都督不能释怀,定要治我死罪,你也要暂避风头。我会修书一封,你拿着去京口找刘毅刘希乐,他是我拜把子的好兄弟,虽赋闲在家,但文武娴熟,人情练达,以后必当大任,你跟着他,将来兴北府,定江南,就指望你们了!”

  赵文雄闻听此言,不禁大惊失色。没想到刘裕的问题这么严重,严重到刘都督有可能处死他的地步!赵文雄在东晋举目无亲,这些时日与刘裕相处下来,感觉既是未来的依靠,又好像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兄长。忽然刘裕这一番说话,有点生离死别的意思在里面,顿时感觉到天地间一片茫然,本来已渐渐消失的那种孤零零的情绪,又袭上心头。

  他愣了半晌,禁不住眼眶有点湿润,“将军,事情这么严重吗?你与都督共事多年,惺惺相惜,难道有什么事不能解释清楚?”

  刘裕摇了摇头说道:

  “如果外间情势一切正常,倒还不至于。但是现在桓玄步步进逼,都督进退两难,已然后悔投降了桓玄,正在想有所动作。如果真是我想的这个事情曝露,都督保不齐会借我项上人头一用呢”

  “借人头?您的人头与桓玄的事情何干?您就别顾虑了,把情况跟我说说,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您也知道我办法多的!”赵文雄禁不住问道。

  刘裕看了看赵文雄,刚要开口说话,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起,俄而刚才那个虎贲营将官以异常洪亮的声音高喊:

  “都督亲来提审,里面迎驾!”

  如此高声呵斥,想来是为了提醒里面的人。赵文雄本不该在屋里,别被发现了,否则这将官吃不了兜着走。刘裕赵文雄也都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快刘牢之就来提审。慌乱之中,赵文雄又往胡床下面一钻,屏声静气,大气不敢出。

  片刻,几个人走进了內间,一阵忙乱之后,只听为首一人沉声说道:

  “德兴,知道我为什么将你拿来吗?!”

  刘裕的声音很平静,“末将不知,还请都督明示!”

  “大胆!都到这般田地了,尚敢欺瞒于我!卢秀,进来说话!”

  外面一人疾步走了进来,“刘都督,刘将军,末将听候吩咐”,听声音,正是卢秀。

  屋里安静了半晌,没人说话,只有几个人微微喘息之声。过了一会,只听刘裕长叹一声说道:

  “唉,我想来想去哪里有纰漏,没想到是你啊。秀儿,你跟着我已经十年了,朝昔相处,难道你不理解我的用心么?偏要行此背德告密之事。”

  没听见卢秀搭话,倒是刘牢之厉声说道:

  “如此说来,卢秀所言不虚了!你还好意思责备卢秀!枉我对你真心相信,委以重任,你却让卢秀伪造殷仲亮的书信,欺骗于我,并诱导凶案指向朝廷,误使我迁怒于朝廷,一怒之下投靠桓玄小儿,弄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这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么!你说,我有何对不起你的地方!你要如此害我!”

  赵文雄在床底下听到这番话,惊出一身冷汗!!

  殷仲亮的书信是伪造的?不会吧,自己在建康亲耳听到陆纳和张法顺提到这两封信,殷仲亮自己也承认了有这两封信啊?再说,刘裕为什么要伪造这封信呢,刘敬宣已认定殷仲亮毒杀二公子,有没有这封信,殷仲亮都是凶手,刘裕有什么必要,冒此奇险伪造这封信呢?

  正百思不得其解,外面有人说话了:

  “都督,当时此案迁延日久,影响巨大,刘将军定是急于侦破此案,为了给殷仲亮的罪行板上定钉,才出此下策,应该不是有意欺骗都督您。虽然造成了恶劣的后果,但是刘将军跟随您多年,忠心耿耿,屡立战功,此次虽铸成大错,还请都督考虑到当前用人之际,勿要责罚过重”。听口音,是广武将军何无忌,他跟刘裕素来交好,这种情况下替刘裕说话,算是很有义气了。

  又沉默了一会,想来是刘牢之在考虑何无忌的话。这时只听刘裕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

  “何将军替我开脱,在下感激不尽。不过事已至此,我也不必在隐瞒了:殷仲亮的书信,确实是我伪造的,并且让卢秀以他的名义交上去。所谓什么前往吴中找陆纳索取信件,纯系虚言,实乃我在京口附近找的书画高手,对着殷仲亮屋中搜出的笔迹,按照我的意思伪造的。而且,伪造这封书信,也不是为了锦上添花,坐实殷仲亮的罪行,因为当时,我清楚地知道,殷仲亮根本就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此言一出,小小的房间里变得安静异常,刚才几个人细微的呼吸之声,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寂静,四处蔓延。

  床底下的赵文雄,刚刚从伪造文书的惊骇中回过神来,这会听刘裕亲口说明凶手另有其人,下意识的以手掩口,真是差一点叫出声来!本以为在自己的协助下侦破的铁案,现在不光证据是伪造的,看来连凶手都找错了,实在是难以置信。这话要不是刘裕说的,打死赵文雄他也不相信的。然而现在刘说得裕斩钉截铁,也由不得他不信。

  正疑惑间,只听刘裕继续说道,“殷仲亮虽不是真凶,但大公子已认定他是凶手,而且其人包藏祸心,私藏毒药,意欲谋害刘公子,是确定无疑的,完全死有余辜。因此我为了让案件尽快了结,干脆顺水推舟,在伪造了书信的同时,让卢秀安排我偷偷去牢里面见殷仲亮。我对他说出了我所知道的情况,假意欲替殷仲亮开脱罪责,骗得他的信任,让他吃下含有草乌头之毒的点心,确定他毒发身亡之后,我才离开。所有这一切,都是我精心谋划的,现在都督即已怀疑,末将不敢存私,干脆实话实说,听凭都督发落!”

  诡异的安静又持续了一会,只听刘牢之颤抖着声音说道:

  “德兴,我自咐待你不薄,把你从一名小兵,一路提拔上来,期望有一天我们能开山立族,登堂入室,让建康诸人另眼相看。我对你,真可谓推心置腹,无话不谈,当自家兄弟来看的,总想着有一天,我彭城刘氏入百家谱,把你也移籍过来,我们兄弟一起共享豪门富贵,余荫后代子孙。现在你伪造文书,毒杀要犯,制造冤案,欺骗我们大家,你你这到底是何缘由?德兴,难道你跟别的什么人勾结,欲置我于死地不成!”

  语带哭腔,刘牢之看来也是备受打击。本来只以为刘裕伪造书信,没想到这一番对答,刘裕坦然承认,居然整个案子都是在他的误导和操作之下,定在了错误的方向上,刘牢之因此投降桓玄,这才导致了今天面临覆灭的局面。刘牢之与刘裕共事多年,视为心腹,实在想不明白,刘裕何以会如此害自己。

  刘裕的声音依然十分镇静:

  “都督在上,刘裕非黑心烂肺之人,岂能不明白都督爱护之心,提携之意?裕自幼家贫,出身微贱,投入孙无终大人军中,浴血多年,不过一司马之职而已。当年与都督一见之下,一番畅谈,都督即引为知己,向孙无终大人要了我过来,并且力排众议,委裕以重任,不过数年功夫,已隐隐有独当一方之势。末将感佩在心,早就将都督视为再生父母,岂能做背主求荣之事!”

  “当今朝廷暗弱,主上愚钝,内有权臣自为,司马元显心术不正,阴怀叵测之机,外有强藩坐大,桓玄袭乃父之志,公然对抗建康,此诚我等建功立业,匡扶天下之良机也。然则都督惑于门第世家之见,在朝廷与荆门之间犹豫不决,首鼠两端,迁延日久,必将自取其祸。末将看在眼里,急在心中。”

  “末将一向以为,当前局势,朝廷弱而荆州强,我们若倒向朝廷,不过效郗太傅故事,卫建康而守朝局,达成一个平衡,令司马氏再苟延残喘几年罢了。与其如此半死不活的耗着,不若联手荆州,灭掉司马氏,打破司马氏偏安江南、众门阀互相制衡的局面,创造出新的发展契机,进一步的振兴北府军。”

  “恰逢此时,二公子被莫名毒杀。一开始,凶手指向建康使者随风道人,我也心中暗喜:二公子心向荆州,人所共知,因此我冀望以此定案,让建康脱不开阴谋杀害二公子的罪名,这样我们自然倒向荆州,先灭了司马氏再做计较。孰料案情一波三折,先是檀兄弟,后又琅琊王平之,乃至颍川庾悦,都沾上嫌疑,让我头痛不已”

  “后来赵参军心思细密,发现了何穆何大人的谎话,从而把嫌疑指向了殷仲亮。一开始我焦急万分,担心如果凶手是殷仲亮,会导致都督投向朝廷,那么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就错过了。然而,等到殷仲亮提到他送出几封家信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文雄在建康偷听到殷仲亮信件的情况,于是灵机一动:如果把殷仲亮跟建康的阴谋挂起钩来,岂不是可以来个大反转,让建康来担此罪责?可惜,那第一封信是给桓修的,做不了文章,只能从第二封信上打主意。”

  “其实,在调查殷仲亮涉案情由的过程中,我已经发现了蛛丝马迹,知道了真凶是谁。不过,既然殷仲亮罪在不赦,何必不用他来行此李代桃僵之计?殷仲堪死于桓玄之手,坊间多有传言,以此为基础设定殷仲亮的种种行径,十分方便。于是,我交代卢秀假做出外查访的样子,消失几天,然后安排人伪造殷仲亮写给殷仲文的书信。等到大公子把殷仲亮打的生不如死了,我便及时暗访殷仲亮,给他讲出了案件真相,许诺他我要抓住真凶,洗脱他罪名,从而让他放松了警惕。最后,毒杀了殷仲亮之后,我立刻让卢秀装作刚回来的样子,交上伪造的书信,从而将此案做得铁板钉钉,死无对证,以为万无一失了。只是没想到,我最信任的人会出卖了我”。

  “此事实情如此,末将至今不悔。这个处理方式,即让殷仲亮罪有应得,又让北府抓住了机会,联合桓玄打败了建康,我的大计划,已经完全实现,现如今即使都督怪罪下来,办我一个欺上瞒下,草菅人命,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50、宏图大志

  这一番话慷慨激昂,不疾不徐,听得赵文雄在床下暗自心惊:要当皇帝的人,城府真是深不可测。平日里刘裕天天跟刘敬宣混在一起,时时表现得忠于朝廷,对荆州一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的态度,哪知道他内心里完全是另一幅谋划。这些谋划,连卢秀和赵文雄都一点端倪没看出来,可见刘裕心机之深,实在是远过在座猪人。

  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出发去建康之前,随风道人是嫌疑人的那时候,虽然刘裕对花瓶和香炉的问题仍有很大疑问,认为随风是凶手的假设解决不了这两个疑点,却任由案情向这个方向发展。恐怕,他就是希望定案于建康使团成员杀人,从而促使刘牢之倒向荆门吧。

  要不是后来节外生枝出现了檀道济的事情,恐怕随风道人是已经当替罪羊斩了。

  如今想来,正式提审殷仲亮时,刘裕偷偷提示自己那两封信的时候,恐怕也是为了让自己回想起这件事,从而想到信的内容可能于案情有关,进一步做实殷仲亮的嫌疑。这种种布局,刘裕估计早就前前后后想好了,只等殷仲亮熬刑熬的快不行了,自然一击必中!

  屋里的人都没说话,显然也都在消化刘裕的这番供述。过了一会,何无忌低声说道:

  “刘刘将军,我可真是没想到,原来你希望都督投向荆州,而且居然为此谋划了这么大一个一个阴谋。咱们平日谈论的时候,你可都是斩钉截铁要效忠朝廷的”

  刘裕回答的声音有些尴尬:“何兄,大公子是忠义之人,天天喊效忠朝廷,我总不好公开驳他的面子。再何况,归降桓玄这种话,我公职在身,也不好四处宣扬。”

  刘牢之听到这里,怒气又渐渐升起来了:

  “德兴,你平日口口声声效忠朝廷,沽名钓誉,一贯忠君报国的样子,没想到心中却另有谋划,也不与我明说,是何道理!再有,你在暗中上下其手,对我不断欺瞒和误导,致我一怒之下降了了桓玄,背上反朝廷的恶名,结果现在朝政完全被桓玄控制在手里,逼着我单身去会稽上任。眼看,北府军就要土崩瓦解,你还空谈什么振兴北府,岂不是笑话!”

  刘裕依旧不慌不忙:

  “都督,我知道最近朝廷施加的压力很大,形势危急。我也承认,桓玄的翻脸,来得比我想的快,也比我预想的更加赤裸裸。不过,这也从侧面证明,他现在心急如焚,行事已失了分寸。我们只要静待时机,必有翻盘的机会!”

  “此话怎讲”,何无忌不明就里。

  “我主张投向桓玄,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桓玄会跟我们和平相处。他控制了建康之后,早晚定会向我们下手。而我之所以还是认为应该倒向桓玄,共图建康,是基于对桓玄的一个判断:拿下建康之后,桓玄一定会迅速着手灭掉司马氏朝廷,自立为帝,实现其父桓温当年未竟之志!这个过程中,我们只要隐忍不言,百依百顺,桓玄看我们听话,再加上我们北府庶族出身,定会轻视我们,以为北府真的服膺于他,断不至于完全针对我们,行事重心自然转向如何废掉司马氏的方向。”

  “正所谓欲擒故纵,待到到他觉得北府没有威胁了,露出意欲称帝的嘴脸,强行将司马氏赶下台去,必然会令其他三大世族非常不满。那时,我们只要暗中联络北府故将,再找个傀儡做旗号,兴讨逆之师,王谢庾三大家族与天下士人必倾全力相助,不愁桓氏不灭。到了那个地步,我们就可以将北府、荆州的兵力尽入囊中,全面掌控江南的局面。而建康司马氏经此一废,即使勉强恢复,也已不再具备天然的正统性。那之后,我们只需逐步剪除不听号令之人,然后多建功业,立北府之威,待到时机成熟,将建康大族与吴地大族统统钳制得动态不得,都督您即可像当年曹魏代汉、司马氏代魏一般,取司马氏而代之,建立由北府军掌握的新皇统,再聚荆扬之兵力,收复洛阳长安,定鼎中原,重塑我汉人天下,岂不快哉!”

  “到那时,我们作为庶族出身而崛起的政权,携一统之威,不必像司马氏皇室一样忌讳各大世族的支持,自可以设立公平的察举科目,览天下庶人英才尽入彀中,然后强化郡县,邢世族而立威,以庶族官员治天下,使宇内无敢觊觎社稷之大族,四海有竭才智以尽忠之顺民,都督您的王朝自然千秋万代,是牢不可破,所谓开基建业,泽被万世矣!”

  在场的人,除了床底下的赵文雄,知道刘裕将来会开创刘宋一朝,所以对他提到灭司马、兴刘氏不感到太惊讶以外,其他的人,都被刘裕这种大胆的想法惊呆了!

  司马氏皇朝虽然得国不正,可是从西晋到东晋,作为天下正朔存在,已经近二百年了,大家将此视为天经地义,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何况,随着北方领土被胡族占领,晋室东渡,天下汉人出于对胡族政权的反感与不屑,反倒对东晋司马氏的“正统”地位,愈加认同,愈加推崇,就连北地胡族中人,都有不少潜意识中也认为司马氏才是正牌皇室,其他的都是赝品。在这种氛围中,刘裕居然暗中计划利用桓玄灭掉司马氏,然后再推翻桓玄,夺取天下,建立新王朝,在时人眼中,真可谓惊世骇俗,大逆不道了。

  刘裕今天也是豁出去了。封建时代,谈论推翻圣上,建立新朝,可是大逆不道的死罪。光凭他今天说的这些话,足够定个谋逆斩立决。当然,这番话侃侃而谈,立意高远,对天下大势和各派力量分析得相当透彻,希望北府壮大的拳拳之心也溢于言表,相当令人动容。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估计大家都被刘裕的宏大论述镇住了,各自在思索、消化。对啊,以北府之兵力,如果再吃掉荆州的流民兵的话,完全可以掌控整个江南的局势的。过去,数次有人想整合这些力量,都被朝廷联合另一方压制住了。现在如果换一种思路,让桓玄出头先消灭司马氏,把天下人的怒火都引向桓氏,北府再找准时机,打起消灭逆贼的旗帜,是非常有机会一鼓作气消灭盘踞在荆州百多年的桓氏的!而一旦桓氏被灭了,司马氏又立足不稳,北府就能够囊括荆州和扬州两处重镇,再拱卫住建康,就完全掌控了江南的所有兵力,从而为夺取政权打下基础。

  这一手欲擒故纵之计,恐怕是三十六计原始版本,真得说是精妙绝伦啊!

  而床下偷听的赵文雄,就更加的佩服万分了。因为,只有他才知道,后面东晋南北朝形势的演变,基本上是按照刘裕的设想发展的!

  桓玄逼死刘牢之,分化北府军后,就废了安帝,行禅让之礼,自立为帝,建立了桓楚政权。没过两年,刘裕就暗中联络北府旧将,会同刘毅在京口起事,果然一呼百应,北府旧部望风而降,很快拿下了建康,打得桓玄向西狼狈逃窜,一败涂地。

  然后,刘裕坐镇建康,派何无忌刘毅等将领西进江陵,挟新胜之威,一举击溃桓玄余部,桓玄也在逃跑的途中被人所杀,盘踞荆襄近百年的桓氏家族,就此覆灭,荆襄一代流民兵的力量,尽入刘裕囊中。然而刘裕并没有直接称帝,而是从荆州迎回晋安帝,依旧让他做皇帝,让东晋继续苟延残喘,给自己留出逐步掌握权力时间。

  他将朝中大权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大举启用寒门出身的官员占据关键的位置,逐步消灭各家不服管束的高门世族,稳定了中央集权的管理体系。再又经过十几年的清除异己,建功立威之后,刘裕才废掉东晋皇统,自立为帝,开创历史上赫赫有名刘宋王朝,并收复了北方包括长安洛阳在内的大量失土,不愧后世辛弃疾诗中所言“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

  不光是军功上,在政治制度方面,从刘裕的皇朝开始的“寒人掌机要”的政治态势,为此后的南朝各代所延续,并渐渐被汉化改革后的北朝所借鉴,以对冲门阀贵族对皇权的威胁,进而影响了隋唐一代整体的政治发展方向。

  刘裕限制士族所爱好的玄学之风,倡导儒学,兴办教育,大力推行复兴礼乐的政策和活动。他从寒门文士中征聘儒学士子,充任各地方典签以更好的贯彻集权式的郡县管理体系,逐步演变、促进了隋唐科举制的创立,为彻底消灭门阀势力、实现上千年稳固的中央集权体制奠定了基础,开创了“儒表法里”的政治基调并在此基础上重建了大共同体一元化传统,此一传统基本延续到明清,可谓是中国式皇权政治体系的重要改革者、奠基者。

  这后续的一切发展,在场其他人不知道,赵文雄是心知肚明的。而现在刘裕一番慷慨陈词,不仅基本规划出了后续发展的大方向,甚至连如何进退,如何折冲,都一步一步地明确了下来,简直堪比诸葛亮对刘备所言的隆中对!不,其实比隆中对还要更牛逼,因为诸葛亮只实现了隆中对三分天下的前半部分,后面“率益州之众出于秦川霸业可成,汉室可兴”的计划,则“中道崩殂”了,而刘裕可是真的在十几年后收复洛阳,攻克长安,创制了新型的寒门政权,为中国上千年的皇权一统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赵文雄听的心情激动不已,想到后世刘裕的种种雄才大略与辉煌业绩,再联想到自己有可能参与其中,把握大时代的脉搏,建立自己原来乏味的人生中从不敢想象的功业,一时气血上涌,忍不住在床下大喝一声,“快哉!大丈夫审时度势,得见先机,不负天命,真当世枭雄也!”,然后不顾一切的从从床底下钻出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之中,对刘牢之说道:

  “都督,在下出身微末,然则刘将军一番肺腑之言,令人动容不已。其拳拳报效之心,跃然而出。下官斗胆一言,望都督能明白刘将军的的良苦用心,按照此一计划逐步实施,我敢说不出二十年,都督定能黄袍加身,一统天下!”

  赵文雄这番话基于自己对后世历史发展的了解,信心满满,再加上情绪激动之下迫人的气势,自有一番说服力,在场诸人都有点被打动了,一时都没人质疑赵文雄为何会从床底下钻出来。

  51、奉旨钦差

  卢秀自从进屋之后,并没有多说话,只是一付谨小慎微的样子,垂手侍立在一边。现在,他看到大家被刘裕和赵文雄的一番说辞打动了,生怕刘裕能死里逃生,咸鱼翻身,赶紧上前一步,对刘牢之说道:

  “都督,刘将军所言固然有可能,然则桓玄掌权以后要收服北府,对都督肯定是必欲除之而后快,现在不反击的话,即使将来北府有复兴之机会,恐怕也不是都督所能看见的了呢!何况,这赵参军居然私会都督您的要犯,不知在密谋什么,现在就已胆大包天至此,将来的事情,真不好说”

  这一番话真是阴毒无比!话里话外,暗示刘裕如此安排,是想借桓玄之手除去刘牢之,以待将来有机会自己主掌北府,这样刘牢之即使认同了刘裕所说的大战略,也会对刘裕的用心产生疑虑。这岂不是要置刘裕于死地的节奏!

  这些阴暗的揣测、杀人不见血的挑拨离间从卢秀的嘴里说出来,让刘裕也及其意外,瞪大了眼睛看着卢秀,脸上既有震惊,又有伤心失望,也不乏一丝怨毒之色。是啊,他辛辛苦苦栽培卢秀,视为心腹,委以重托,没想到现在换来这般结果,任谁,都会难以接受的。

  卢秀不敢看刘裕的目光,头一扭,望向刘牢之。刘牢之本来还在犹豫,脸色已经缓和了许多。卢秀这一番挑拨离间,显然起了作用,脸色又阴沉下来。他思付片刻,转头对刘裕说道:

  “德兴,无论你有何考虑,如此重大的事情,为什么不事先与我商量仔细?!即是为北府考虑,为何不提前与我述说明白,偏偏要暗自做下如此手脚,欺瞒于我?!”

  刘裕从卢秀那里收回目光,沉声说道:“都督,非是在下图谋不轨,实在是都督那时因二公子之死悲伤过度,很多事情不能冷静看待,所以才擅自做主行此险招。一切罪责,我一人承担,与旁人无关,任凭都督责罚!”

  刘牢之面色愈发难看,“如此重大关节,竟胆敢擅自做主,阴为诡谋,让我怎么再相信你?!再有,你说知道杀害敬儿的凶手是谁,居然也不告诉我,令敬儿死不瞑目,难安于地下,真是罪不可恕!你说,到底是谁杀了敬儿!”

  刘裕见刘牢之态度严苛,面色一变,犹豫了一会说道:“都督,这事我还只是猜测。您知道我一向办事谨慎,在没有最终落实之前,还不能随便乱说的。”

  刘牢之气得面色发青,不怒反笑:

  “刘裕!好一个办事谨慎!你伪造文书,毒杀重臣,隐瞒敬亭之死的真相,并诱使我投向桓玄小儿,乃至有今日之困,那时你没有想到要小心谨慎,现在涉及敬儿之死的真相了,你又谨慎起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不用说了,你千方百计隐瞒真相,定是因为凶手是桓玄派出的人,所以你当时不愿意告诉我,免得我降了朝廷,断了你一石二鸟的大好计策,是也不是?!也罢,多说无益!这几天我一直在犹豫,如何对待桓玄小儿,现在事已至此,我意已决,即日起移兵班渎,和广陵的雅之所部合兵一处,据江北以抗桓玄,定要决出个胜负,为敬儿报仇雪恨!”

  其他人还没说话,旁边何无忌第一个忍不住了,急急拱手说道:

  “都督不可草率!现在桓玄势头正大,京中人士又对我们北府在关键时刻倒戈颇有怨言,我们现在贸然反叛,孤立无援,恐陷于非常不利的境地啊。”

  刘牢之大怒,“难道你也不听我的的号令了吗!”。

  何无忌不敢再说话,刘牢之满面黑气,继续说道:

  “我与桓玄小儿有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今天就开始准备,兵进班渎。着人将刘裕先押入大牢严加看管,待我灭了桓玄,再将刘裕拿到建康公开处斩,以慰建康遇害诸公!!”

  看来这就是刘裕刚才所言,刘牢之现在备受压力,危机四伏,已经有了再叛桓玄的念头,知道了刘裕隐瞒案情的情况之后,其实已经起了念头把投降桓玄的责任都推给刘裕,向建康诸族表示自己是被刘裕所误,并拿刘裕祭棋,找到借口起兵对抗桓玄!

  一切都是政治!一切都是为了权力!赵文雄不禁感到一丝悲凉。卢秀为了权力出卖刘裕,刘牢之为了权力牺牲刘裕,大家为了自己能获取更大的权力,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天理人伦,都在所不惜了。

  在场其他人恐怕也体会到了这层意思,面面相觑,眉宇间颇有不平之色。稍倾,何无忌身旁一个将官走到刘牢之跟前,正色说道:

  “都督,在下一小小参军,跟随都督身边多年,南征北战,有了今日之局面,身家性命,全赖都督栽培。不过近年来都督先叛王恭投朝廷,负了王大人的信任,后叛朝廷降桓玄,于臣节难免有亏,现在又要起兵叛桓玄,一个人一生当中三次反叛,怎能够立足于天地之间呢!末将实难以为伍,今日就算解甲归田,都督好自为之吧!”

  说罢,一扭身,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出去了,刘牢之张口结舌,“大胆刘袭,居然敢不听我号令”

  何无忌见情势不妙,说了一句“都督息怒,咱们三思而后行,再做定夺,我去劝劝刘参军。”,赶紧追了出去。

  看到身边人的表现,刘牢之意识到,大家都不同意他现在做出的再叛桓玄的决定,眼神中不禁流露一丝恐惧之色。虽然身为都督,但是这几年自己升迁迅速,真正的兵力都是手下北府众将掌握着,如果他们都不满意自己的决定,他就变成了孤家寡人,独木难支了。

  正在这尴尬的时刻,外面突然一阵喧哗,一会功夫,刚才守门的那个虎贲营将官带着几个人走了进来:

  “都督,悬镜司来人,奉悬镜司旨意拿人!”

  只见进来的几人穿着华丽,上身飞鱼服短打扮,绣工精美,下身绸缎的长袴,腰配镶钻的环首刀,标准的悬镜司打扮。为首一人,飞鱼服外罩一件金丝边的坎肩,左手按在腰间豪华的班剑的剑柄上,右手上举,手中拿着一个虎符。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消失了多日的庾悦!

  庾悦一进屋,直奔刘牢之而来:

  “刘都督,在下悬镜司左侍郎庾悦,奉悬镜司谢大人之命,前来捉拿阴谋毒杀朝廷命官的逆贼刘裕,在京口就地提审,还请刘都督配合一二。”

  话一出口,大家都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措。

  刚才看见庾悦以悬镜司的身份出现,赵文雄就很惊讶了,现在知道他居然是来拿刘裕的,更加摸不着头脑:庾悦两个月前还是个无职无权的长史,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了悬镜司的侍郎?!这悬镜司也知道了刘裕杀害殷仲亮的事情?怎么会如此神速?不仅知道了,还立刻就派庾悦带着悬镜司侍卫来拿人了!刘裕的作为如果被建康知道了,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不过,如果是庾悦主审,以自己和庾悦这些时日结下的情谊,定要以把兄弟的身份,无论如何让他手下留情,网开一面。

  正寻思呢,刘牢之说话了:

  “庾老弟,几日不见,高升了啊。足下所言刘裕毒杀朝廷命官,是指刘裕毒杀殷仲亮的事情吗?”

  “承都督惦记,在下最近幡然醒悟,欲为国效力,在悬镜司谢大人处谋一小职,让都督见笑了。至于刘裕的罪行,确实是他毒杀殷仲亮一事案发,被人举报到悬镜司,在下现在奉悬镜司之命前来京口拿人,关入悬镜司在京口的衙署就地提审。都督若有兴趣,可以到时一起主审,在下在悬镜司给大人设上位恭候。”

  刘牢之本来就是想拿刘裕祭棋给建康大族看,以洗清自己背叛朝廷的罪过。悬镜司向来由陈郡谢氏主掌,现在亲自来拿人的又是颍川庾氏的庾悦,自己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将来起兵灭桓玄时,也好在大族中找些奥援。

  他眼珠一转,脸上露出笑容,“庾大人客气了,我也是刚刚得知这件事,马上就将逆贼刘裕拿下,本想等待审问清楚了再送到建康认罪。现在悬镜司明察秋毫,同一时间知晓了这一天大的阴谋,我们就和悬镜司共同提审,也是可以的。只是希望悬镜司尽快开审,查明情由,我这里一切都可以配合,我们尽快查明逆贼的阴谋,厘清前后情由,让案情大白于天下,也好让建康诸公明白我尽忠朝廷之心。”

  庾悦可能没想到刘牢之如此配合,楞了一下,跟几个悬镜司的随从互相看了看,拱手道:

  “刘都督大义凛然,公正无私,在下钦佩不已。那就这样,我现在把逆贼刘裕带回悬镜司衙署,咱们两天后正式提审,我给刘都督备好上座,一起让此案大白于天下!”

  几个侍卫二话不说,上来绳捆索绑,将刘裕用铁链锁了起来,准备往门外带。刘裕走到门口,停住了脚步,回身对庾悦说道:

  “庾侍郎,此案事关重大,其中许多关键,赵参军也都参与了,你得把他也带回衙署看管起来,以便调查此事”

  赵文雄大吃一惊,不明刘裕为什么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他的整个阴谋赵文雄完全蒙在鼓里,现在就是打算牵连谁,也应该是找告密的卢秀啊,为什么把自己捎带上?惊慌之中向刘裕看去,只见刘裕也不看自己,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庾悦迟疑一下,看了一眼赵文雄,拱了拱手,“对不住了赵兄,皇命在身,只有委屈你了”,说罢一个眼色,几个侍卫照方抓药,把赵文雄一并绑了,带出了都督府。刘牢之等人还加意的客气,一直送到都督府门口才回去。

  一路上,赵文雄即震惊,又迷惑,百思不得其解。一方面是庾悦的离奇出现,一方面是刘裕为什么要诬陷自己?好在庾悦现在主事,自己和他毕竟关系不错,应该有解释说明的空间,不至于太差,迷茫之中,已经来到了悬镜司在京口的衙署。

  (本章完)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