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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2

  北平的路除了皇宫禁院和主要宽展大街是青砖铺路,纵横宽窄胡同都是黄土路面,突然袭来的暴雨砸向正在开化的冻地,泥泞成河。

  锦海早前没带着伞,放了学只好在学校门洞里蹲了很久,等雨稍小了些,他才啪啪的踩着水从校门中跑出来,被稀稀拉拉的雨滴拍打着往家赶。

  他顺着沿街的房檐底下,紧贴着路边墙根,拖着新布鞋底上沾满的厚泥,深一脚浅一脚的像拖着一脚镣铐慢慢的躲着坑洼走。

  他一天只是在中午吃了半块凉窝头,这会儿已经饿的前心贴后背,小光头上被冰凉的雨点打着,雨水顺着下巴钻进衣领,不禁上牙蹬下牙的打着冷战。

  他小心的窝巴着精瘦的小身板儿,护着挂在胸前的碎花粗布书包,这个书包临屋张老太太给缝的,锦海像宝贝似的爱护,怕被雨水打湿了。

  锦海的二哥锦山为了给弟弟找学校,没少四处探问,最后还是胡同口大户廖家的孙管家主动应了帮忙,瞅冷子跟廖老爷子提了下,费了不少周折才上的学费稍低的公立小学校,这使两个哥哥积攒下的钱省下不少,插进了班跟着上课一晃上学有半年多了。

  锦海记得第一天到学校的时候,是大哥拉车载着他过去的。

  二哥平时饭店里忙,几天才能回来一次,他上学头天晚上二哥特意跑回来,弄了一大碗红烧肉,三个兄弟好不容易开了一次荤腥,打着饱嗝就剩下相对着笑了,一大早二哥就离了家回去了饭店,走前没少嘱咐他好好听先生的话,紧张劲儿好像像他自己要去学校上课似的。

  锦海跟过年似的挎着张老太太给缝制的书包,换了身洗净展平的衣服,因为头天晚上吃得太多,一宿又是睡不着,早上起来还打着肉味的饱嗝坐上哥哥的车,两兄弟一路都有说有笑。

  锦龙把小弟弟直接送到校门口,他每次都是送别人家孩子上学,可这是头一回送自己的弟弟上学堂,觉得自己因为有了学生身份的弟弟,也是新颖豪气的绷不住,左右张望着煞有介事的大声吆喝:“小少爷好好跟着先生学,回头下了学接你来。”

  锦龙见学生们穿的整齐有规矩,心下羡慕。怕弟弟穿戴显了寒蝉。

  锦海知道是哥哥心里高兴的原因做样儿狂乍乎,但还是觉得左右有鄙视的注目,这个不自在,缩脖窝脑的一蹭一蹭下了车,挪着步子进校门,看其他学生都鞠躬进校,也忙不迭的向把门的眼镜先生深深一躬。

  他侧着头偷偷看见锦龙还在校门口抻直了脖子望着自己傻笑,就一溜烟跑进校门。

  “你家包月怎么今儿个没接你来啊?哦。。哦,给丫一大哄哦。哦哦。”几个学生穿着雨鞋,打着油布伞拖着长音儿,前赶后推的哄笑着从旁边跑过去,脚下故意趟起脏水溅了锦海一身,锦海低着头向墙边又躲了躲。

  “你们丫大爷的,找抽是怎么着。”随着一声硬气的叫骂,一把油布雨伞撑开着伸过来,锦海抬头看是本家胡同口大户的同学廖津育。

  锦海感激的点点头,赶紧伸手和津育一起扯着伞。

  津育身量比锦海高过一个半头,他伸过胳膊搂着锦海的肩膀,呵呵的笑着。

  “别理他们丫挺的,都狗尿的玩意儿。”津育是大宅门的廖家二公子,学籍比锦海高二级生,白净瘦脸庞,穿着小学的黑色制服,雪白衬衫流出领子边,戴着短舌学生帽,校徽金闪闪的显得很精神,津育一手拽着书包带,随随便便的扔在肩头后搭着。

  “咱们回去到二老姨家吃糊塌子去,二老姨昨天就让泉子儿叫我来的。”津育高兴的说,边淘气的把雨伞扯开一晃,雨点淋了锦海的肩膀,锦海被雨水冰了下一惊,赶紧抱紧了布包,津育哈哈的笑。

  “瞧我二老姨够对你够有多好,还给你缝个书包呢。”津育打正了油布伞,探着头打量着锦海的布包。

  “嗯,真特好。”锦海抱着包,想着临屋张老太太听说要自己上学去了,就给他缝了书包,挂在他身上时候乐呵呵的笑着合不拢嘴,傻泉子儿因为不能去上学,在旁边背着身儿一直就是哭,想起来就好笑。

  “津育哥,你觉得泉儿真的是傻子么?我怎么看着不像?”锦海一直听有些人叫泉子儿傻,一直很纳闷。

  “才不傻呢,就是丫头笨,老孙的媳妇早年不知道怎么疯了,没事老揍她,这丫头就不怎么说话,被叫傻了。唉,不管她了”津育又蹦过一个小水坑,锦海赶紧跟过去。

  “你知道今天街面上出了大事么。”津育左摆右摆的神秘的吸着鼻子说着。

  “啊,出什么事情了,就是上课时候听见远处好多人家办事儿吧,放炮仗放了好长时间。”锦海惊慌的问,他也听说了是开枪,也弄不清是怎么个危险的事情,他心里惦记着在外面跑活儿的两个哥哥别出事,所以宁肯不愿意相信。

  “真没见识,那是开枪,你们先生没说?前门闹学生集会,那场面海大了,我们班就好几个没来,先生只是叹气捶胸口,像是挺大的事,要不是我们家老爷子跟我提早招呼了,我也早就瞅热闹去了,不过还好也是幸亏没去。”津育向雨伞里躲了躲,伞外的雨滴时大时小。

  “我是真想看看去,可我得老老实实儿的别挨了板子,就家里儿受欺负。对了,咱俩可铁磁,谁要跟你较劲,找我揍丫挺的。就是当值的先生也一样,都得给小爷我稍稍停停的,嘿!先生还不欺负你吧。”津育大步的趟着水花摇头晃脑,锦海心里热乎乎的。

  “先生,先生你也敢惹。”锦海虽然知道津育是大户人家的孩子,但还是不太敢相信津育的话。

  “嗯。先生能怎么着,巴拉饭碗不看谁赏的剩儿么,校长有时候还上我们家垂了手儿赶厅外候着去呢,着了老爷子怒气,太阳底下晒个把钟头没人给搭理。我们家老爷子据说掌管着全城教师的饭碗呢,谁乍着胆子敢滋扭了?”津育晃着脑袋,洋洋自得。

  锦海缩着脖子,不敢再问究竟怎么回事,只是默默地紧紧地抓着伞把,往津育那边送了送伞边遮挡。

  他因为插班晚,学业跟不上,穿的又嘞忒,举止上不利落,就没少惹先生发怒,可他没胆子敢像津育说的那样敢顶撞先生。

  书背不出,先生发了威,伸了竹板,他必然是主动把手伸出去,有时候别的学生惹了先生生气,先生鼓着腮帮子走到他身边,也莫名的就找他毛病,他一样是老老实实的伸手出去被先生狠打几下,也想乍着胆子顶嘴,可毕竟心里真不敢。

  有时候哥哥顺道还是到校门口等他放学,见了先生,哥哥锦龙垂眉顺眼的客气着和先生攀上几句,要是知道了弟弟做了惹先生不高兴的事情,回去路上锦海准是被哥哥踢着走的,他觉得很憋屈。

  锦海想着自己手腕儿上的前天被老师打的大捋唇紫印子还没消,隐隐作痛,眼里竟含了泪珠,下着雨,雨水打到脸上,他陪着津育笑,不想被看出来。

  学校并不很远,他们穿过几条胡同到了家附近,刚一拐弯,在胡同口就看见锦海家院子对门的姐妹从街上另一头跑着拐过来,后面还跟着两三个男学生,有个高个子男生两手撑着打湿了的学生装给两个小姐当雨披,他们腿脚都湿的,身上溅了很多泥点。

  锦海和津育侧身站下,目送着几个人从身边跑过去,依云看见了愣在胡同口的锦海,冲他扬扬下巴微笑了下,就拉着高个男生的胳膊跑过去了。

  锦海很想她能注意到自己抱着的新书包,眼睛跟着几个人跑过去的身影,不免有点失落。

  “真伶俐葱嫩的丫头,她咋还冲你笑呢,看来跟你熟悉啊。”津育也望着他们的背影啧啧的说着。

  锦海没回话,胸口里噗噗的跳着,脸腾的红了起来,不想让津育看出自己的窘态,眼睛扫看着别处。

  津育又被街道墙上的蜗牛吸引住,并没有注意到锦海的突然沉默。

  他们拐过胡同就到了家,雨也彻底停了,津育抽回伞,拍了一下锦海的肩膀头。

  “你回去叫二老姨赶紧弄糊塌子,我一会儿可就过去。”津育说着三跳两跳的踏上自己家的大门洞的台阶。

  锦海脚步放轻,生怕悄然在心里涌起着暖暖的心气被脚下的冰冷泥水浸染。

  那个浅浅的微笑像是什么一拨弄,就把藏在他心里的某个开关腾的一下拧开,周围什么都那么明亮了,再回味那个微笑,也像泥水中的荷花悄然的绽开。

  当那个轻盈的身影又不可抑止的霍然浮现在眼前,一切嘎然停住,犹如被推了一把,噗通,整个身子一下落入清华池的热水中,四面裹着挤着的燥热奔腾着窜漫烫的热水,让他立刻觉得浑身绷紧着又觉得要迸裂似的,能觉得到体内的热血奔窜着,透明而又温暖起来的被灌满着,顶着小心脏令他眩晕不止。

  锦海回了院子,并没直接回屋,他带上街门,又回过头,满心希望着什么,张望了一会对面关着的院门。

  张老太太和傻泉子儿好像又因为什么小事吵起来了,他才回过神。

  津育带着一阵风撞开自家黑漆大院门,管家孙正义披着羊皮大氅坐在门洞里的摇椅上冲盹,被吓了一跳,细长的眼角不屑的瞟了一眼蹦跳乱窜的小少爷,吧唧了几下肥厚的油嘴,挪挪干瘦的身子换了个姿势。

  津育扔了书包在接引阁的花廊座台上,跳过来给管家作个小揖。

  “您老也不怕冷风儿灌了脖子。”津育笑嘻嘻的。

  “少爷回来了,你小子儿有口福,回屋儿等着吃羊蝎子吧,早晨买的新羊骨茬,正让厨房都渍上了,这春雨来的急咋呼,寒了您大学问身子可不得了。风又得这么猛,这阵势,就叫人怨天怒啊!”管家老孙紧了紧大氅,又侧头靠着墙根柱子想再眯瞪一会。

  “嘿嘿,哪儿跟哪儿啊您呐,快别睡,我这儿有话想问您呢,我刚才瞧见后院界壁儿的两个小姐了,和一帮子儿大学生刚从街面跑回来的,今儿这日子口您说是不是不得了,他们干嘛的,您老要是知道啥,倒是给我说说。”津育挤眉弄眼的揣着手肘,嬉皮笑脸的蹭着管家的肩膀。

  “半大小子儿你还惦记不少啊,少问!”老孙眯着眼不理他。

  “行,您行。我可喊了啊!啊!谁管管啊,老孙头这冲怼磨羊呢啊。”津育并没有抬起身儿,别着脑袋冲着老孙的耳朵声音高着。

  “妈的你小子跟我这尥蹦,瞎吵吵个啥。”老孙惊得展开眼瞪着,身体晃了晃,伸手要薅津育的耳朵。

  “人家闫家两个小姐可是咱管不着的租客,长辈和咱老爷也是商面朋友,别胡乱招惹去,蔡老头儿那可是功夫出身。”正说着,正屋里传出老爷威严的咳嗽声,津育吐吐舌头赶紧扥开袖子,吐着舌头躲开。

  正屋棉门帘子挑开,一个很胖的身躯不紧不慢的高抬腿,迈门槛跨出来。

  站出门外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油光水滑儿看不见皱纹的胖脸,胖大脑门上横挡着几绺灰白发,戴着金丝圆眼镜,身着黑锦缎半福褂,高立领的羊绒夹袄,堂正的黑呢子扣搭,下着没有一缕乱褶的麻布棉袍,旗帐帘平展,他一手擎着水烟袋站定了,抬头看着檐外的云天,皱皱长须眉。

  “老孙那儿吵吵什么呢,惹得四平不安的。”老爷子儿口气硬朗舒缓,并没有斥责的意思。

  老孙抬裹起大氅赶紧踮着脚,躲着水洼急跑过去,跑到老爷子身边耳边耳语了几句,老爷皱紧了眉头,侧头和老孙回了几句,又摆过头,好像很鄙视的看了看垂手站在廊阁的二儿子,哼了一声,没言语就回了屋。

  老孙又跑回接引阁门洞,他没理会靠边站着的二公子,敞开院门正要走出去,迎面撞上抬手敲门的几个客人,正首来人穿着灰色条绒西装,后面两个夹着皮包穿制服的跟班紧跟着,院子外面不远的停着一辆篷布黑轿子车。

  “赵司长您来了,老爷估摸着你就得紧着来,刚巧了还吩咐我迎侯着您呢。”老孙满脸堆着笑说着客套话,垂了手把来人让进院门,客人眉毛耸了耸并没搭话,越过老孙快步往院子里走,老孙赶紧后面跟着,几个人踏着一院子的积水哗哗的走到正屋门前,赵司长挑帘就进了屋,跟班的一脸严肃的走到房檐底下在门口站定了。

  老孙又一颠一颠的跑回接引阁门洞,带上门要出去。

  “老爷子又嘱咐你啥了,你跑啥。”津育追上探着头,不解的问老孙。

  “老爷估摸着那两个小姐参加了游行,让我照紧着去教训两声,没你事儿。”老孙小声的说,带上院门就跑出去了。

  津育站在那发傻,锤了锤自己的脑门,正屋里传来老爷很大的嗓门声,明显是因为什么生了气。

  津育一怔,就拎了书包顺着花廊往后院跑,正堂后面是个穿堂暖阁,可以清楚地听到正堂的对话。

  他刚跑过去就听见正堂里老爷子摔了茶杯,后院厢房的三姨娘听见摔了东西从自己屋里跑出来张望,津育赶紧摆着手努嘴支应着让别出声。

  “这是向手无寸铁的学生开了枪,哎呀呀!谁的胆子敢做下这轰天雷?段总?他能有这个手段丧脾气胡搞?不平安呐。”老爷子的扯着干别的嗓子,带着愤恨的哭音,拐棍在地上猛戳。

  “这倒应该不会,总不会是段总的大令吧。您大儿子当门供职不是在段府么,这个您该比我清楚,我就是来跟您讨教个原则的。”赵司长声调不高,显然揣摩着老爷子生了气,他也是急的没了头绪,本知道这个当口找廖老爷子,他这个原掌管教育口的闲士人也不一定能有什么准确主意,但总能探探形势的风头也是好的。

  “这会儿他不在城里,对,津民走前儿说和段总有个巡视,难道说都不在府里?敢谁那么大个胆子?”老爷子想起前些日子大儿子津民回来吃饭说了要出城。

  “那就是,那就是了,看来是下面的守备慌了神,没见过这么大学生乱子,那您看,眼下形势上该怎么收场呢。不太平总是不能办事妥当。总归事情挑了天儿,该有个结局,据说奉军可是紧着围城了,您老一定能有个准信儿。”严司长的声音有些颤抖。

  “奉军?张大帅就是进了城,这事还不是严办,当然是一定要严办,挑破了天儿的障孽事故,枪子儿都彻了大半天。离这么老远,都能震了耳鼓子了!孽障魔道。”老爷子又开始用拐棍猛戳着地。

  “是,估计是篓子大了,就怪那些啃书本的教授啊,唉,整天喊着劳工万岁,劳工,劳工能当个天下?唉,要我说还就是那个撂爪儿的孙大炮的遗骸缘由,天下还能由着教授学生的话儿了?老毛子也是背后挑唆,找准的是有背地的事儿,张大帅说不定就为这个来的。唉,您看,甭管多大的窜儿,我这还得到底为了这帮吃干粮的教授学生的嚼喂奔波着”赵司长不停的说。

  “枪又不在学生手里,喊喊口号就能掀了朝野?联合苏俄,这个大炮的确讲的有这个意思,可天下事情还能由着死人的挺?那些教授也不想想看,学生躁动闹事就能翻了天么,这么闹腾管屁用。冯将军也是糊涂,结交那些教授还跟着到处张扬,老毛子拿了蒙古,这是居心叵测的架势要制造口实,学生们敢情能知道个底细道理么。这下好,死了人,唉,谁也别想好好的了。整天闹事,到头了还不是为了嘴?薪资钱款事情还能整清楚?”老爷子坐下去,唉声叹气起来。

  “还是您老看得准,还真不是喊喊口号就算完的缘由,那您看现今儿可怎么办?我这可的确最近没少挠头寻思着机会请教育款项呢,这下篓子乱镇了,有点悬啊,这不请您个明示呢。”赵司长探听着问老爷子。

  “还款项?这谁还能理,我看这事情是做下了,你也歇歇。老赵,你也有个监察不利的责任,你去,先抚恤着,一定要纠察挑唆,谁挑动学生闹,一定要严办,唉。”老爷子又用拐棍敲着地,他知道赵司长这是来探听局势,也并非跟他讨什么现实主意。

  “段府那边等津民回来,我督问着,谁也跑不了干系,一定要拿背后的挑唆,学生里闹腾狠的也要给点颜色。唉。人命啊,人命。”老爷子继续说着,故意不提教育款项的事情。

  “是,是。我一定严查,教育款项的事情还是放一放。”赵司长觉得找不对题,开始擦了汗。

  津育侧耳听着云里雾里的没明白,要拿人是听得清楚了。

  孙管家推开院门进了门洞,回过身刚想带上街门,津育从门缝里要钻出去,被老孙一把镐住,“哪去?你小子不吃羊蝎子了。”

  “回头给我剩点,我先去二老姨家吃糊塌子去。”津育从老孙的臂弯里钻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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