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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灵芝:苍生劫》正文 第一章 夜月七屠溅僧衣

  这一日清晨,暑热尚未铺陈开,莲护、莲觉二僧便已从村外归来。像往日一样,身后五骑骆驼上满载胡饼和一些佛门法器。只是莲护的脸上全无往日嘴畔的浅淡笑容,像失了魂魄,整个人如一具行尸走肉,目光凝滞,脚下毫无深浅。

  十一和芸娘颇为担心,向莲觉询问,莲觉只是结印行礼、摇头不知。

  他们便去莲护的房间探望,只见僧房一片凌乱,佛经书卷散落一地,他跪在地上抱着一面皮鼓,泪流不止,整个人因为痛楚的哭泣而上下耸动,房间昏暗的光线勾勒出绝望的悲痛,令人满耳似乎都是无声的哀嚎。

  那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莲护哭泣,也是第一次看到莲护如此动情失态,于是,他们止住了步伐,退出了僧院,带上了门扉。已是高大少年的十一走在芸娘旁,衬得她更为瘦弱。烈日酷暑之下,他们穿过檐巷,一路沉默,没有一句话。

  野漠村深处百里黄沙一牙儿绿洲之上,中午酷热难耐,入暑来便取消了日课,让孩子、母亲们各自在家诵经祝祷。一曲笛音《风雨来》,绵长幽远,为这焦燥的暑热添了一丝清凉。可是,此时听在十一、芸娘的耳里,却是悲戚哀绝。芸娘的眼皮狂跳了起来。上一次狂跳,还是那个女人失踪那天,而再上一次,则是……

  芸娘揉了揉眼睛,叫十七停下、不要再继续吹笛,同时打断了正在诵经做日课的十一,要他们俩过来。

  “刚才之事,切莫对外人提起。”

  十一点了点头,毫不知情的十七疑惑地看着打着哑谜的母亲和十一,不得其解,刚想问,就被母亲打断:“我的眼皮跳个不停。今天你们二人不得离开这里,打起十二分精神,不可懈怠。”

  “娘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总该告诉我,让我知道到底在防备着些什么。总不能让我这么瞎琢磨、一无所知吧。”

  芸娘紧皱着眉头,用手掌按在眼皮上,轻轻揉摁着,毫无理会十七的意思。十七转向十一,一把摁住了他结印默数着念珠的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十一知道十七想知道的事,那是绝计不会轻易饶过的,索性和盘托出。

  十七听后,喃喃自语:“一面皮鼓?皮鼓而已,何以令莲护师父如此痛哭不止?难道,是故人之物?可是伤心之下,也不会将他珍爱的经书扫落一地啊。我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这么做。”接着,她又嘟囔,“十一,是谁惹莲护师父生气伤心了吗?”

  “莲护师父一向修行高卓,发菩提心、树空性见、证悟如来藏,了知一切法,自性无所有。又怎会妄取五蕴相?”十一向来虔诚礼佛,崇拜莲护,十七自知无法说服他,自然也就不再争辩,放开他的手,让他继续此间日课。

  那一晚,似乎并无反常之处,只是莲护师父给每家派发胡饼的时间晚了点儿,叮嘱大家把从未见过的红色胡饼赶紧趁着新鲜吃掉,而莲觉四位师父罕见地未在旁协助。野漠村虽然不大,但着实也要派一会儿。

  因为住得离佛寺最远,所以芸娘拿到胡饼时,莲护几乎送完了整个村落。他情绪看上去恢复了不少,只是双眼却仍旧有点肿胀、笑容略有一丝僵滞。芸娘不忍多问,接过胡饼。此时,站在门口的十一向莲护弯腰行了大礼。平时十一从不在这时向师父行此大礼,十七很是纳闷,可更奇怪的是,莲护似乎心思全然不在此间,并未察觉十一的异样,温和一笑,结印回礼,随后,伸出手似乎想抚一下十一的头顶,可又在犹疑中缩回了手,转身而去,带起了一阵细微的风。

  芸娘看着莲护离去,疑惑着进了屋,将胡饼放在矮小的桌上,看着那诡异的红色胡饼——层层香料浓郁得将胡饼自身的味道冲销而尽,可仔细嗅闻之下,那香味里散发的另一种味道,幽微如细,令芸娘惊恐得圆睁着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退了一步撞在十一身上。

  十七伸手要去拿红色胡饼,却被她的母亲芸娘大声喝住了。“这饼里有血。”

  “不可能,莲护师父怎么可能会把血掺在胡饼里。芸姨,你是不是闻错了?”

  “绝无可能。虽然这香料味如此之重、将血腥味处理得几近全无,但我绝不会闻错这味道。这么多年了,那死人堆里的味道,日夜不能忘。”瘦弱的芸娘紧锁着眉头。然而,这番话,令十一、十七略觉惊恐,他们从不知道芸娘曾经有那么惨痛的过去。

  “这胡饼,绝非偶然。莲护一向偏爱十一,刚才转身前,伸手去抚十一而又缩了回去,是犹豫?不……不,更像是在下决心。”十一和十七面面相觑地看着芸娘自言自语。

  “这血胡饼,是万万不能吃的。不对,咱们赶紧收拾东西,赶紧。”语气从犹疑到紧促,似乎情势十分紧急。笃志侍佛的十一不相信莲护师父会做出任何不善之举,刚想说什么,便被芸娘止住了。

  “十一,我知道你一向最是崇仰莲护大师,但是,从现在起,如有异动,必须毫不犹豫地保护好你自己和十七,不论发生什么。你可听到我的话?”温柔的芸娘从不曾如此严肃,语气里全是不容置疑。

  “好……好的,我明白。”十一不由得哆嗦了一下,满心疑惑。

  “我去隔壁看看,提醒下他们。你们赶紧收拾东西。”芸娘说完便要出门去,却被十一拉住。

  “芸姨,还是我去吧,毕竟我是男儿身,真有事情,更能脱身自保。”一袭黄衫不由分说、乘夜而去。

  不过百余步,十一就到了隔壁西珠西几(吐蕃语四十一)、牙珠(吐蕃语五十)他们的院子,一向爱闹腾的他们,此刻竟然如此安静。十一轻轻唤了几声,毫无应答,便疾步走进屋内,昏暗如豆的烛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狭长,屏气听去,毫无呼吸之声。一眼看去,西珠西几的母亲俯面倒在地上,西珠西几侧倒在绳床上,面目狰狞、七窍隐隐渗出血来,幼小的牙珠则仰面躺在地上,红筋贯目、眼睛许久未曾眨动。

  第一次见到这场景的十一吓得腿软,一时哆嗦着靠在门墙处,喘着粗气、意图尽快平静下来。他默念了几遍往生心咒“嗡呗嘛达咧吽”,镇定下来,走向前去,仔细探查了下,三人毫无生气,唇齿间有红色胡饼碎屑,牙珠身边还有一个未吃完的红色胡饼。

  十一悲从中来,忽又想起隔壁的芸娘二人,立刻直起身来,奔到屋外,没几步又止住了步伐,竖耳听了起来。夜未深,村里160余人,除了莲护莲觉五位僧人,其他俱是母子,孩子们生性活泼,又因暑热,所以不少人会在此时玩闹嬉戏,可是此时,野漠全无人声,寂静得可怕。事态果然与芸娘所说不差,十一当即拔腿奔回家。

  正抖索着手收拾的芸娘和十七,胡乱卷裹了几件衣服,拿了之前剩下的一些胡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今天送来的胡饼带着。忽听到脚步声,便停了下来,十七呼吸频促,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双手捂住嘴鼻,生怕自己因为惊恐发出声响。她们望向门外,直到那低矮的院墙上出现十一颀长的身影,才将提着的心放下。

  “到底怎么回事?”十七立马围上前去询问,芸娘在旁用眼神表达了同样的关切。

  十一缓缓抬起头来:“他们……他们都死了。”说完,头别向一边,眼圈潮红,假作收拾东西。

  虽然芸娘已有心理准备,但这预想被证实,还是与十七一样怔在那里。

  “不可能的。即使莲护师父发了狂,那莲觉他们呢?他们总不该由着莲护师父这样行狂乱骇人之举吧。”十七看着那桌上的血胡饼,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听话。”十一扶着十七的肩膀,迫使她收回了钉在血胡饼上的眼光。

  须臾,芸娘几人把能吃的东西都已带上,足够三人十几日所需。十七把装水的小桶从缸里舀满水,可要逃出这沙漠,一小桶水又怎够呢?可这野漠村家家户户除了大水缸、小水桶,根本没有其他盛水工具。整个村子,只有莲护五僧有骆驼,一人一骑一个大水袋,每月出而归之。而其他160余众,与其说他们不愿离开这绿洲,倒不如说是拘囚在这莽莽黄沙之中,即使想逃,却连一口水也难随身携带。

  忽然,门外一阵行步声,那是僧屐独有的声音。他们不由得团在一起,十一更是护在了芸娘和十七身前,手无一物可恃。

  夜色下,那道影子如鬼魅一般疾疾而来。十一不由得呼吸急促,与其说他害怕面对可怖的死亡,不如说他更害怕那个人是莲护。

  借着一线幽微的烛光,那魅影渐渐逼进。他脚踩僧屐,一袭僧袍,手持一柄染血短刀。

  那把刀,十一再熟悉不过:那是莲护贴身之物,身长一尺,看似寻常却锋利无比——七屠刀。之所以名为“七屠”,是莲护时时告诫自己在防身之余更需警醒“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刀下留人、宽宥罪业。然而,十一从未想过有一日莲护会七屠向他。

  看着莲护死志沉沉毫无生机的双眼,十一哽咽问道:“师父,你为何要这样做?”

  可是莲护神色如寐似梦游一般,不作回答,竟奔作三步、七屠一刺,只听得十一“啊”的一声,黄衫染血,十七和芸娘尖声喊了起来。十一下意识地抓住莲护握着刀柄的手,大声喊了一句“师父”。

  莲护机械地拔出刀,被芸娘和十七抓挠、捶打着身子,似被惊醒一般,抬起双眼,撞到了十一难以置信又写满痛楚的神情。他感到手似乎被什么打湿了,颤巍巍地扔下了刀,看向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黯然的眼里竟然滚落下豆大的泪来。芸娘一把推开莲护,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莲护跌坐在地,看看眼前的三人,眼寻虚无的半空,恸哭起来,教十一三人看得害怕、心痛。

  十七哭泣着扶十一坐下,芸娘站在身前警惕着莲护会再次发狂。十一看着莲护如此仪态,想着村中死去的昔日伙伴,亦是泣涕涟涟,“为什么?”。

  情绪缓转些许的莲护,用手抓住脑袋,似乎要把手指抓进肉里才肯罢休,那一头一脸的血,看上去癫狂、怪异。莲护开始狂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堕下泪来,哭笑不止,令三人毛骨悚然。徐徐,莲护起伏不止的胸口终于和缓,脸上又着寻常一般浅淡的笑容,只是逗漏不住地悲戚,和着汩汩清泪,沉缓嘶哑道:“十一,你可知道我为何格外回护你?”

  “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名字,叫十一。你像极了三十年多前的我,同样早逝的母亲,同样满心证悟成佛,同样地,身边也有一个‘十七’。”说到这里,莲护瞥了一眼十七,笑容里夹杂着一丝甜蜜,可是转而,悲戚更甚:“你们可曾想过去了族庙以后,你们各自的命运?我也曾执迷于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那时候才16岁的我沉浸在被取名‘莲护’的欢喜里,很久后才想起失去了我的十七。在这里的三十年,我日日夜夜佛前祝祷,期望能了悟世间诸法相、出离无定海、得大自在,可又总是隐隐地期望能再见到她。白日我是僧,努力侍奉佛祖,履行职责;梦里却总是千般相见情形。可我做过那么多的梦,却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相聚。哈哈哈哈哈……”莲护的惨笑里饱含了天数无常的嘲讽。

  他拭去泪水,拾刀站起,本是杀意满怀,眼底却又尽是慈悲。当下的十一完全无法理解杀意慈悲、善恶竟能一体,可命运的无常,让他在不久后的将来,就达成了对莲护的理解。

  “你们就从来没有问过芸娘从何处而来嘛?从没问过你们的父亲是谁吗?”莲护看了一眼低下头去的芸娘,“看来芸娘当真恪守了佛前的誓言,从来不曾透露你们的身世。芸娘,你经受了这一切,又在我房里窥探到了彭族秘卷,应该早就猜出了这个村子的秘密吧。”十一、十七看向芸娘,她却只是别过了头去不愿直视两个孩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罪行恶业。我一直以为我在向神灵供奉我的虔诚,可直到今天才知道双手早染鲜血、满身罪孽而不自知。为何命运要如此捉弄我?为何又要如此待她?与其让你们重复我们的命运,让这罪恶继续繁衍,不如让我永堕地狱,结束这一切。”说着,莲护持刀逼近。

  芸娘拦身向前:“大师,您修行多年,自然明白人来世间,各有各的缘法,各有各的命数。小姐当年曾求我杀了她和腹中的十一,我没有;生下十一,她求我杀了她,我没有。难道我不知道当年的恶行吗?我也是亲历者啊。可是,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啊。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孩子们好,可是一颗种子还没发芽就被您拦刀斩断,你怎么知道他们会长成什么样、会经受什么呢?或许是恶,但也可能是善啊。与其您高举屠刀,不如让孩子们自己决定生死,各自去承受这命运。人生本就无常、苦海无涯,可不能因此而放弃、甚至决定他人生死啊。”

  莲护听完一丝犹疑。芸娘继续泣诉:“大师,我不知道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当年的遗憾,为何要加诸在孩子们身上?大师,我求求您,放过十一十七,与其让他们此刻倒在七屠刀下,不如让他们去经历各自的缘法。我想,三十年前如果是别人拿起屠刀,此刻跪在这里的是你和你的‘十七’,也是渴望一条生路,希望能经历外面那未知的命运吧。即使无常,想必你们也不会甘心倒在敬爱师长的七屠刀下吧。”

  听到这里,莲护一怔,本是杀意决绝却又心绪百转。是啊,如果在这儿的是他和他的“十七”,他们亦是渴望看看外面的世界,即使生死,也当由己不由人。

  芸娘继续哀求,十一因为失血而脸色渐显苍白、黄衫染满赭红,十七在旁啜泣不止。莲护闭上了双眼,泪痕未干又着新雨,一声“哐”,七屠落地,回身双手合十飘然而去,仅留下一句:

  “乱世飘萍因风起,风来雨去尽凋零。世间安有如来法?霜雪寒天保太平。”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