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夜半号子（一）
在早些年间，漕运还很兴旺，应运而生的纤夫这个行当一时间也十分兴盛。
尤其是在长江上游，从内陆到重庆这段水路，全屏纤夫在岸边拉绳，才能驶过巴峡巫峡那些奇险的水域。
我们敬家在清朝的时候便从事漕运，主要负责从洪州到重庆这段的盐运生意，鼎盛时期家里有两条大船。直到后来新中国建立后，船被充公，家道才中落。
老爷子年幼时还跟着祖爷爷学过跑船的学问，以及那些关于水上的民间鬼术。
故事发生在2000年，我放暑假回到老家，还是在炎炎夏日。
我趴在船舷上，翻着老爷子的笔记，上面用繁体字记录着一些趣闻趣事，老爷子去世后我有一半的本事都是从笔记上学到。
一根钢缆牵在两岸，渡船一边的凹槽里卡这钢缆，通过一根特殊的木棒拉动钢缆，带动滑轮让渡船移动。这种渡船到现在很少见了，那时候却是村子里的人主要交通手段之一。
“凌哥，听说县城里来了个马戏团。”田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在我屁股后面
我拿着本子，画了几笔“我给你说，马戏团里有头大象，撒尿的时候就像是喷泉一样，拉出来的屎就像磨盘一样大。”
“那他的雀雀一定很大吧。”田生嘿嘿笑道（雀雀：就是小鸟的意思，你们懂的）
我读书成绩一直就不好，倒是对老爷子的民间异术特别感兴趣，每次回老家都赖着老爷子教我两手。虽然当时才十岁，若是遇上个什么游魂野鬼，我也能收拾的了。
那段时间临近七月半，所谓的鬼节，沿海地区又称盂兰盆节。是一年一度鬼门关打开的时候，阴间未偷塔的鬼魂都能上到阳间来接受后人的祭祀。
家家户户都在江边盘起福纸，点燃香蜡纸钱，即使是在白天，江边也是烟雾缭绕，颇有一副人间仙境的感觉。
这段时间老爷子收船的时间都会比平时晚一些，即便没有人坐船，还是会把船停在江边上直到深夜。
江边依稀还翻着福纸堆的火光，村里的人都早早回家，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这种时候还是少在外面晃悠得好。
“爷爷，你为啥子还不收船。”我一边啃鱼一边问道
一旁的田生说道“当然是因为晚上的时候好抓鱼，这个季节晚上容易抓到大鱼。”
老爷子看着平静的江面，慢慢的道“七月半不仅是鬼节，鬼差也会放假，那些冤死的孤魂野鬼趁着这个时间，出来找替死鬼。要是遇上了，能救两个就救两个。”
吃过饭后我和田生都抹好坟头土，坐在船边上到处张望。或许就像老爷子说的，我天生就适合吃这行饭，从小就不怕鬼。
一个死人头，张着嘴巴，吐出长长的舌头，朝我们看了一眼，接着从水面上飘过去。
不仅一个，有许多死人头在水里上下浮动，伸出手四处乱抓。这种怨鬼又称为水鬼，不单是被淹死的鬼才叫水鬼，那些死后怨气过重投入水中找替身的鬼都统一被称为水鬼。水属阴，夜里阴气更重，容易躲过鬼差，大多数怨鬼都喜欢在水里找替身。
“哐哐！”老爷子手里握着一把杀猪刀，朝船舷上砸了几下
那些躁动不安的水鬼便远远避开，刀这种东西天生带阳气带杀气，尤其是屠户的刀沾了牲畜的血，杀气更重，是克制鬼怪的好东西。
夜深，老爷子也不收船，在床船头摆好一座香炉，便安排我们睡觉。
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这一晚上我都没睡好，一闭眼便听见鬼哭狼嚎的叫声，一睁开眼又什么都听不见。
迷迷糊糊睡着后，又梦见自己走进一座巨大的铜炉里，里面无数的铜柱，铜柱被火焰烧的赤红，上面绑着受刑的人，身穿黑色官服的人拿着藤编不断鞭策铜柱上的人。一个穿官服的人突然向我走过来，手里的镣铐朝我套来。
“救命啊！！”一下坐起来，清晨的阳光晒在船板上，一旁的田生和老爷子倒是睡得很香
江对面一个老妇人朝这边大声喊道“敬老爷，出事了。”
收拾好东西老爷子便带着我们过江，对岸的村子叫牛头村，因为靠着背后一座牛头山因此得名。老妇人说村里几个年轻人昨天夜里回家后就像丢了魂，痴痴呆呆。
赶到村里的祠堂，四个年轻人挨着坐在长凳上，表情木讷，眼神空洞，和医院里那些植物人差不多，嘴角还时不时的流出口水。
“我儿子昨天去城里进货，赶夜路回屋，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老妇人哭丧道
我手里提着一根四寸长的竹竿，走到四个人面前，朝每个人的脑袋敲了几下。竹属阴，外直中空，若是撞了邪的人被竹竿敲打脑袋，就会晕过去。连续敲了几下，这四个人都没有反应。
“嘿嘿。”一个年轻人突然朝我傻愣愣的笑，有些诡异
老爷子围着四人走了几圈“没遭降身，只是丢了魂。”
人有三魂七魄，缺一不可，魂主心，魄主七情六欲。阳气越弱的人，越容易丢魂。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容易患老年痴呆，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丢了魂，老人的阳气比起年轻人要弱许多。眼下这四个人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而且四人同行，应该不会被孤魂野鬼勾了魂，只能确定这四个人撞上了厉害的东西。
“好在都只丢了一个魂，还有救。”老爷子让我会船上取了一些物品
在院子里的石鼎里插上一根大香，又在四个人面前分别点燃一盏长明灯，灯里用的是牛油，这四盏灯就像四个灯塔，能引导丢掉的魂回到体内。
三步一定，五步一作揖，九步一摇铃。
“凌哥，敬老爷就像是唱大戏的。”田生笑道
我一巴掌打在这个傻蛋的头上“这是在招魂。”
老爷子所用的招魂术也算是正宗，早年从一个游方道士那里学得，不用问生辰八字，不管黑夜还是白昼，此术都能用得。
“庭前在在，请五方游神至此间。”老爷子洒出白纸
在电影里经常看见道士撒纸钱，这里撒纸钱是有讲究的，祭祀时大多是撒黄纸烧的也是草纸的散钱。一般出殡的时候，下葬的时候撒的都是白纸，做法事的时候也撒白纸。至于有什么理由，我也说不上来，反正老祖宗的规矩是这样。
一阵穿堂风，庭院里那根大香燃得更快。
“喊你们儿子的名字，大声喊。”老爷子说道
四个老妇人都对着天空喊自己儿子的名字，四个年轻人的脸部发生了微妙的反应。
原本以为能顺利解决此事，毕竟只是招个魂，但直到大香全部燃尽，这四个人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显还是处于丢魂的状态。
“爷爷，是不是你请的五方神拿了钱不办事啊。”我问道
所谓的请神并不是真的神明，而是有点道行的鬼怪，老爷子请的五方神并没有特定指谁。主要看哪些鬼怪愿意接这档子生意，就像是出租车司机拉客，刚好遇到谁就由谁来办，全看缘分。之前院子里的大香开始加速燃烧，便说明有鬼怪接了生意。
老爷子摇摇头“不会，是这四个人的魂出了问题。”
“他们走的哪条路回来。”老爷子回头问道
老妇人思索片刻，接着道“好像是从鱼口湾回来的，那边离得近。”
鱼口湾鱼口湾老爷子嘴里念叨了几遍，表情变得凝重，似乎是想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先把话给你们说好，你们儿子的魂多半要不回来了，我尽力试试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为难的时候，居然还有他办不下来的事。
鱼口湾离三水乡几公里，早年是漕运的必经之路，后来修筑堤坝改道，水域的流量大减，大船便不再走这条路。关于鱼口湾还有一个说法，村里的老人都说鱼口湾水底下有一只吃人的妖怪，每年夏天都有很多人在水中丧命，不过这也不足为奇。
家里有一条叶子船，老爷子打鱼的时候经常用，船头窄，船尾扁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漂在水面上的叶子。
走水路总比翻座山要来得快，老爷子的撑船手艺高超，顺着水流借力，小船在江上如鱼得水。在船上我听老爷子讲了一个故事，多半都和这次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以前涪江的水流量是现在的数倍，由于江水常年不冻，漕运也发达。那是发生在民国的事情，当时伴随漕运业的还有梓江两岸的土匪，这些土匪专门劫掠来往商船，民国政府忙于内忧外乱，哪里有功夫来管，因此江上经常会发生杀人越货的事件。
洪州当时有一户姓何的人家，以漕运为生，家里也有条大船，讲道理日子理应不错。那一年遇上川军总司令刘香大肆征兵纳税，许多纤夫都被拉去充军，富裕人家也被剥削了大量钱财，何家一时间元气大损。
何长子带上家里仅剩的资金准备最后一搏，很多人的命就是这样，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缝，回程的路上何长子的商船遭到袭击，整条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爷爷，那这四个人丢魂和这个何长子有关？”我问道
老爷子眯着眼睛“八九不离十，能不能要回来就看运气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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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在长江上游，从内陆到重庆这段水路，全屏纤夫在岸边拉绳，才能驶过巴峡巫峡那些奇险的水域。
我们敬家在清朝的时候便从事漕运，主要负责从洪州到重庆这段的盐运生意，鼎盛时期家里有两条大船。直到后来新中国建立后，船被充公，家道才中落。
老爷子年幼时还跟着祖爷爷学过跑船的学问，以及那些关于水上的民间鬼术。
故事发生在2000年，我放暑假回到老家，还是在炎炎夏日。
我趴在船舷上，翻着老爷子的笔记，上面用繁体字记录着一些趣闻趣事，老爷子去世后我有一半的本事都是从笔记上学到。
一根钢缆牵在两岸，渡船一边的凹槽里卡这钢缆，通过一根特殊的木棒拉动钢缆，带动滑轮让渡船移动。这种渡船到现在很少见了，那时候却是村子里的人主要交通手段之一。
“凌哥，听说县城里来了个马戏团。”田生还是一如既往的跟在我屁股后面
我拿着本子，画了几笔“我给你说，马戏团里有头大象，撒尿的时候就像是喷泉一样，拉出来的屎就像磨盘一样大。”
“那他的雀雀一定很大吧。”田生嘿嘿笑道（雀雀：就是小鸟的意思，你们懂的）
我读书成绩一直就不好，倒是对老爷子的民间异术特别感兴趣，每次回老家都赖着老爷子教我两手。虽然当时才十岁，若是遇上个什么游魂野鬼，我也能收拾的了。
那段时间临近七月半，所谓的鬼节，沿海地区又称盂兰盆节。是一年一度鬼门关打开的时候，阴间未偷塔的鬼魂都能上到阳间来接受后人的祭祀。
家家户户都在江边盘起福纸，点燃香蜡纸钱，即使是在白天，江边也是烟雾缭绕，颇有一副人间仙境的感觉。
这段时间老爷子收船的时间都会比平时晚一些，即便没有人坐船，还是会把船停在江边上直到深夜。
江边依稀还翻着福纸堆的火光，村里的人都早早回家，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这种时候还是少在外面晃悠得好。
“爷爷，你为啥子还不收船。”我一边啃鱼一边问道
一旁的田生说道“当然是因为晚上的时候好抓鱼，这个季节晚上容易抓到大鱼。”
老爷子看着平静的江面，慢慢的道“七月半不仅是鬼节，鬼差也会放假，那些冤死的孤魂野鬼趁着这个时间，出来找替死鬼。要是遇上了，能救两个就救两个。”
吃过饭后我和田生都抹好坟头土，坐在船边上到处张望。或许就像老爷子说的，我天生就适合吃这行饭，从小就不怕鬼。
一个死人头，张着嘴巴，吐出长长的舌头，朝我们看了一眼，接着从水面上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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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老爷子手里握着一把杀猪刀，朝船舷上砸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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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老爷子也不收船，在床船头摆好一座香炉，便安排我们睡觉。
不晓得是什么原因，这一晚上我都没睡好，一闭眼便听见鬼哭狼嚎的叫声，一睁开眼又什么都听不见。
迷迷糊糊睡着后，又梦见自己走进一座巨大的铜炉里，里面无数的铜柱，铜柱被火焰烧的赤红，上面绑着受刑的人，身穿黑色官服的人拿着藤编不断鞭策铜柱上的人。一个穿官服的人突然向我走过来，手里的镣铐朝我套来。
“救命啊！！”一下坐起来，清晨的阳光晒在船板上，一旁的田生和老爷子倒是睡得很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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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村里的祠堂，四个年轻人挨着坐在长凳上，表情木讷，眼神空洞，和医院里那些植物人差不多，嘴角还时不时的流出口水。
“我儿子昨天去城里进货，赶夜路回屋，没想到成了这个样子。”老妇人哭丧道
我手里提着一根四寸长的竹竿，走到四个人面前，朝每个人的脑袋敲了几下。竹属阴，外直中空，若是撞了邪的人被竹竿敲打脑袋，就会晕过去。连续敲了几下，这四个人都没有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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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都只丢了一个魂，还有救。”老爷子让我会船上取了一些物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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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能顺利解决此事，毕竟只是招个魂，但直到大香全部燃尽，这四个人依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明显还是处于丢魂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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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爷子摇摇头“不会，是这四个人的魂出了问题。”
“他们走的哪条路回来。”老爷子回头问道
老妇人思索片刻，接着道“好像是从鱼口湾回来的，那边离得近。”
鱼口湾鱼口湾老爷子嘴里念叨了几遍，表情变得凝重，似乎是想到什么棘手的事情。
“先把话给你们说好，你们儿子的魂多半要不回来了，我尽力试试看。”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爷子为难的时候，居然还有他办不下来的事。
鱼口湾离三水乡几公里，早年是漕运的必经之路，后来修筑堤坝改道，水域的流量大减，大船便不再走这条路。关于鱼口湾还有一个说法，村里的老人都说鱼口湾水底下有一只吃人的妖怪，每年夏天都有很多人在水中丧命，不过这也不足为奇。
家里有一条叶子船，老爷子打鱼的时候经常用，船头窄，船尾扁宽，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片漂在水面上的叶子。
走水路总比翻座山要来得快，老爷子的撑船手艺高超，顺着水流借力，小船在江上如鱼得水。在船上我听老爷子讲了一个故事，多半都和这次的事情脱不了干系。
以前涪江的水流量是现在的数倍，由于江水常年不冻，漕运也发达。那是发生在民国的事情，当时伴随漕运业的还有梓江两岸的土匪，这些土匪专门劫掠来往商船，民国政府忙于内忧外乱，哪里有功夫来管，因此江上经常会发生杀人越货的事件。
洪州当时有一户姓何的人家，以漕运为生，家里也有条大船，讲道理日子理应不错。那一年遇上川军总司令刘香大肆征兵纳税，许多纤夫都被拉去充军，富裕人家也被剥削了大量钱财，何家一时间元气大损。
何长子带上家里仅剩的资金准备最后一搏，很多人的命就是这样，倒霉起来喝凉水也塞牙缝，回程的路上何长子的商船遭到袭击，整条船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爷爷，那这四个人丢魂和这个何长子有关？”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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