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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十七章:七情和合

  廷尉堂审过后,坊间又多了一则茶余饭后的话题,一段关于皇帝的风流韵事。据说,当日皇帝回宫前,特地让宦者令春陀去松年堂传了口谕,着松年堂女医淳于缇萦即日返京,为弓高侯府的女公子医治旧疾。坊间皆传这韩落尘也是个福泽深厚的,出生在弓高侯府二房,又是从一个奴婢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自小父不疼母不爱的,眼看就要及笄了又为了救兄长挨了刀子,命是捡回来了,却落下了一身病根儿。眼瞅着命不久矣,偏生众目睽睽之下被淮南王太子给掳去了一夜,还有何清白可言?可怎奈人家命好,被皇帝瞧了去!那之前的种种便都不是事儿了!

  还有一件稀罕事儿,便是那位随容家二公子从南楚而来的乐师李延年。据说皇帝夸他画画得好,又念及自己因了这幅画才得了美人,因此一高兴,投桃报李,把李延年带回了未央宫,为皇子公主们画像。可谁知李延年在宫里得罪了哪位贵人,一次不小心闯进了汉武帝一位美人的寝宫,据说,当时那位美人正在沐浴。汉武帝知道了勃然大怒,将那美人打入了冷宫,赐李延年腐刑,然后到狗监任职,负责饲养宫中的狗。

  淮南王太子自廷尉府堂审过后,为了一解心中疑团,就一直想方设法地要见容家女公子。怎奈容家戒备森严,容家女公子出入大多时候都是容二公子同行,每每皆是头戴帷帽,奴婢成群,宝马香车,前呼后拥,根本瞧不见真容。再加上自渭水一事之后,淮南王太子的名声在京城贵女中也不怎么好听。容家的奴仆一听淮南王太子的名号,直接将其挡了个数丈远,还客客气气地言道:“请淮南王太子见谅,我家女公子不见外男,淮南王太子若有要事,可持名谒去见我家大公子!容家里外事宜皆是大公子做主!”要是遇上容二公子心情好的时候,或许还会亲自出来道一句:“女弟胆小,遇也是个闲云野鹤之人,淮南王太子有事请与家兄相商!”说来说去,敢情容家一大家子人就指着容云鹤一人做主?

  几次三番,刘迁倒也乏了,不过他这一趟一趟地可没白跑,好歹摸清了容家女公子平素里出门的去处。无非是三处地儿,一是去一乐也,二是去松年堂,三是京郊的一处看似普通的别院,临近长门宫。刘迁初来京城,人生地不熟,为打听这座别院还真是颇费了一番功夫,最后打听出来竟是窦太主名下的别院。

  窦太主是谁?汉武帝的姑姑馆陶公主,她是汉文帝和窦太后所生的长女,已故堂邑侯陈午的正妻,现任堂邑侯陈须和汉武帝原配皇后陈阿娇的母亲。只是,似乎从未听闻过容家与窦太主有何结交。

  出于好奇心的驱使,淮南王太子一路查下去,竟然挖出了一桩皇家辛秘之事。说是辛秘,其实也不尽然。大抵是窦太主府上养了位极其俊美的郎君,人称董君。这位董君明里是窦太主的随从,暗中却是与窦太主同睡同寝的内侍。想那窦太主已是六十老妪,而董君现如今也不过是刚刚及冠。据说董君十三岁起便被窦太主养在府中,直到两年前丈夫堂邑侯去世,窦太主这才把董君调到身边做随从,日夜常伴。废后陈阿娇住的那座长门宫也是当初窦太主以董君的名义献给皇上的私家园林,由此可见董君之受宠。其实这在京城贵族圈子里早就是一件秘而不宣的事情,只是碍于窦太主的威慑以及董君曾献长门宫给皇上的功绩,众人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其间的弯弯绕绕,汉武帝刘彻也未必不知!

  淮南王太子一路查下去却是越查越心惊,现如今紧邻长门宫的这座别院里住着的竟是临湘南清王!皇帝觉得莫山路远,不便交通,诸侯王驿馆又没有四面升温的的暖阁c于南清王的病体不利。为了显示皇恩浩荡c京城富庶,怎么着也得给南清王这棵病苗在京城周围找个暖阁。恰此时,窦太主又以董君的名义献上了自家的这座别院,解了皇帝的燃眉之急,于是南清王便搬来了这里。

  至于容家女公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刘迁大抵也是想明白了。先前曾听闻容家女公子拜了南清王为师学习歧黄之术,本来只当玩笑,容家是何等家世?自家的松年堂名满天下,还用得着去找个病秧子学么?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不过转念一想也不稀奇,贵族圈子里多流行世家子弟拜有威望之人为师以提升身份。这几日京城传的沸沸扬扬的不就是那个名不见经传的龙门司马迁拜了当世大儒孔安国为古文经学老师吗?不过世家女子多是在琴棋书画上下功夫,这容家女公子倒是有趣,竟是学医?医工属贱民,地位与优倡商贾同,这容家女公子倒真是个不拘一格之人!

  一番明察暗访下来,淮南王太子深觉京城水深,远不像自己所想的那般,看来父王在京城的探子还没能够真正打入勋贵圈子里,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如今看来,父王要自己此番带上妹妹刘陵的这番筹谋倒是势在必行了!淮南国山高水远,消息本就滞后,再加上无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往往容易受制于人。淮南国在京城的势力单薄,很多事情都难以开展。若是刘陵能够留在京城主持大局,想必对将来淮南国也是一方强大的助力。如此想着,刘迁顿觉现下的当务之急是要找个由头将刘陵长长久久地留在京城方为上策,倒也再顾不得去追查那夜自己掳走的是不是容家女公子了!

  这厢南清王暂住的别院里,暖室静谧,沉香木的香味从兽形镂空雕刻的青铜炉子里袅袅升腾,浅浅弥漫。进门处的插屏上绘着一棵不知名的古树,枝繁叶茂的树下一大耳慈悲的佛祖正在闭目打坐,面前是一湖盛开的碧叶荷花

  “何为七情和合?”寂静的室内响起女子清亮中透着几分稚气的询问声。

  那正跽坐于金丝楠木案几前,一身芙蕖暗纹的素白浮光锦袍c芙蓉雕花木簪固发的南清王刘庸停下手中正在书写的笔,顺势放下因为提笔写字而托起的一截广袖,看向丈许远的对面案几前手捧竹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的容玉,面露温软,声音如春风和煦:“药者有单行者,相须者,相使者,相畏者,相恶者,相反者,相杀者,此为七情!”

  “何为单行?”容玉放下手中的竹简,目光专注于对面男子脸上的银质蝴蝶面具。

  “单行者,即是一味药独立发挥作用,譬如独参汤,此一味便有大补元气c回阳固脱之功效!”

  “那相须又是指的什么?”容玉锲而不舍,继续追问。

  “相须便是两种作用相似的药配伍,有相互协同的作用。”刘庸说到此处,目光状似无意地瞟了一眼容玉被广袖遮挡住的手腕,似有沉吟,片刻方继续道“就如当归与白芍均入肝c脾经便有补血养血c补虚散寒之效,女公子体寒,倒是可以试上一试!”

  容玉眨了眨双凤眼,似是想不到刘庸会突然提到自己。不过转而一想,上回莫山之事,自己落下了寒症,这位南清王在瑾瑜殿曾为自己把过脉,自是清楚不过的。

  这厢容玉正在凝眸沉思,那厢刘庸已然接着道:“相使指的是两种作用不同的药配伍。可相互促进,如白术与防风相配可敛汗固表。不过,女公子阴血亏虚,此乃禁忌!”

  听到这里,容玉算是听明白了,这刘庸分明是在剖析自己的病情嘛!虽是一番好意,但容玉总觉心中不适,倒是觉得他关心得有些过了。但转念一想,人家又没说别的,何况他为师父,自己乃是弟子,如今又是讲解医理,倒也没什么可计较的。可虽心下如此想着,出口的话却是:“南清王自己久病之身,何不拿自己做例?”

  刘庸闻言一愣,随即莞尔失笑。世家女子多懂事较早,对于男女大防是极为敏感的。虽自己以师父之名讲医理之事,可到底也是外男。便是这容家女公子前来学医,每每也都是那容二公子跟着一起来,奴婢隔着屏风相候。这只是明里的,暗里容家的暗卫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南清王是何人?若是没有他的默许,容云鹤c容闲鹤兄弟再是厉害,容家的暗卫也是不可能靠近别院的。当然这些心照不宣之事自然不会拿到面上来说。

  见刘庸但笑不语,隔着面具,又瞧不清真容,容玉忽然有种被窥视内心的感觉,很不喜,于是冷哼一声:“成日里戴着这面具,南清王莫不是真的丑得见不得人?”

  刘庸抿唇轻笑道:“皮囊而已,我不在意,却是要顾着像女公子这般的芸芸众生!”

  容玉一怔,敢情是说自己是大多数人一样以貌取人?不禁眉梢一挑,嗤笑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否则,南清王以为那董君是如何入得了窦太主眼的?”容玉这话说得不可谓不僭越。首先背后议论皇亲便是有罪,还是这等辛秘丑闻。何况,容玉乃是闺阁女子,又是世家出身,这样堂而皇之地说人家偷情c养面首的事情,本就是污言秽语。

  果然,容玉话音未落,刘庸的声音便是一沉:“女公子请慎言!”

  “南清王也觉得窦太主行径不堪?”容玉丝毫不将刘庸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歪着脑袋状似沉思了片刻,才道:“我倒是觉得窦太主乃女中丈夫,试问天下间还有哪个女子敢这般抛下世俗c尊卑c身份c年纪去爱一个人?”

  “荒唐!”南清王终于有些承受不住容家这位女公子的惊世骇俗观念,沉沉地喝了一声。

  容玉是何人?岂会被他轻易吓了去!只见小丫头抬眸看向刘庸,一双清澈无比的双凤眼中不掺杂一丝杂质,没有任何,纯净地如同九天倾洪而下的圣泉。就在刘庸难得失神的片刻,容玉清脆中带着一丝桀骜的声音响起:“南清王说荒唐,是因为南清王尚未爱上过什么人!窦太主年逾六旬,已是暮年,若不是强大的心意驱使,她又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宠一个弄儿?以窦太主的身份,别说她如今年逾六旬,便是到了耄耋之年,只要她愿意,皇上难道还不能为她寻个年岁相当又门当户对之人相伴吗?若说是一时兴起,可那位董君自十三岁便被窦太主带回府中,悉心教养,待成年之后方调至身边。这么多年过去,也未曾见窦太主移情他恋,这喜好虽委实有些让人难以接受,不过想来应是真爱!从古至今,有哪个女子敢如此?就许舜帝五十而娶娥皇女英,帝辛六十而幸妲己,难道独独不许窦太主六十而宠董君,这是何缘故?”容玉自顾自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丝毫不曾在意南清王这个封建王朝的诸侯王是否能接受她这番惊天地泣鬼神的异端言论,末了还不忘来了一句:“南清王住着窦太主的别院,难道不应该为拿人手短而向着窦太主吗?”

  听到此处,如果刘庸还听不来这小丫头是在打趣他或是故意挑衅他的底线的话,那他比小丫头虚长的十一年算是白活了!但不管小丫头说的话是不是她真心作此想,在刘庸心里都真是掀起了滔天巨浪。一个十一岁的稚女,这番大胆的言论,到真真儿是个惊世骇俗的!想那南宫家簪缨门庭,容家钟鸣鼎食,教养出来的其他子弟也都是循规蹈矩c怎的就养出了这等性子!

  心下虽是震惊,刘庸面上却是温浅如初:“女公子这般言论,在为师面前倒也罢了,切莫在旁人跟前再说起了!”说话间竟是端起了师父的气势来。

  容玉想也没想便随意摆摆手道:“就因你是师父,我才说的!旁的那些人鼠目寸光,我才懒得费这口舌!熟不知,夏虫不可语于冰也!”说话间又拿起了面前案几上的竹简,随意看了看,突然盯着竹简上的一处眼睛一亮,话音一转道:“我知道了,相畏便是一种药能抑制另一种药的烈性,如丁香畏郁金,远志畏真珠。南清王体弱,多需凝神静心,远志虽多用于安神,而远志的芯却属烦热,与安神功用正好相克,若是用错了药,心绪紊乱,倒不宜安神了!”说完还古怪精灵地朝刘庸扬了扬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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