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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章 费思远其人

  我对楚晓玉的请求不置可否,怀着沉重的心情推开车门,心事重重地迈开脚步。楚晓玉在后面边追边喊道:“你去哪里?”我无精打采叹气道:“不知道,本来是打算去找费思远,现在又想去监狱看望老陈,我总感觉有好多问题,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问每一个人。”楚晓玉紧张道:“你不能去监狱找老陈,也不必去见费思远。”我苦笑道:“这也不能,那也不必,我到底该何去何从。”楚晓玉再一次恳求我道:“跟我去北京!”我拒绝道:“我不会去的!老陈说得对,我不该相信任何人,除了我自己。我要认真思考如何才能有条不紊的解决多如牛毛的困惑,一层层剥开所有的疑团。”楚晓玉狗急跳墙道:“你如果不答应我,我就让王昭君死!”我顿时火冒三丈,厉声斥责楚晓玉道:“你别想威胁我,如果你下得了手,就当我岳牧远瞎了眼!”楚晓玉泪眼汪汪,绝望地哀求道:“求你再考虑考虑,翼轸对我来说就像王昭君对你一样重要,我此刻的心情你不会不明白的。”

  女人的眼泪令我又一次心软了,何况她又提到了王昭君。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一个将死之人能支撑到今天,或多或少也是由于对爱情抱有无限的憧憬才阴错阳差地努力活下来。终于我没有熬住楚晓玉的苦苦哀求,点头答应道:“你等我两天,我弄清楚一些事情,会给你打电话的。”楚晓玉见我松口,透着惊喜道:“谢谢你,牧远,我等你的好消息。”

  我回头走向车子道:“你先把我送到医院,我的车还在那儿。”

  正午十分,我直接去了费思远的住处,并没有事先预约。本以为他不在家,当走到门口的时候,房门虚掩着,没有上锁,我第一反应是遭了贼,于是蹑手蹑脚挨进去,轻轻关上门,想逮一个现行儿。屋内并没有贼,只有费思远一人慵懒地团在黄花梨椅子上,柔软的绒垫子在他厚实臀部的摩挲下凹陷颇深,显得既委屈又无奈。他面前的几案上井井有条地摆放着数碟精致的小菜,一双尚未启用的象牙著十分惹眼地躺在装有花生米的碟子边缘,安静地等待着主人的惠临。旁边的高脚杯不知何时斟上了酒,闪着琥珀色的光泽。费思远显得出奇地安详,慢条斯理地伸出筷子,在几碟菜肴之间犹豫了数下,似乎在思考该选择那味珍馐入口。

  “没打扰你用餐吧!”我略感抱歉地寒暄道。费思远夹起一片暗红的牛肉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阵子,端起酒杯呡一口晶莹剔透的佳酿,回味悠长地咂砸嘴,伸出舌头舐着厚厚的双唇,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我尴尬地咳了咳嗓子,讪讪然走到费思远跟前,没等我再次开口,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尊同样的高脚杯斟上酒道:“还没吃饭吧,去拿双筷子,边吃边聊。”我丝毫没有客气,像在自己家一样悠然自得地在厨房晃悠了一圈后,坐在费思远对面。他将酒杯推到我面前道:“从法国弄回来的,原滋原味,你今天有口福!”我拿起高脚杯晃了几晃,学着费思远的样子轻轻呡了半口,假装十分在行地赞赏道:“是那个味儿,够讲究!”费思远放下筷子笑道:“你喜欢的话,我送你一打儿,不带重样。”我推辞道:“无功不受禄!赖你一顿饭已经够难为情的了。”费思远道:“你连门都不敲就鬼鬼祟祟钻进我家,也没见你不好意思。”我用筷子的另一头敲着桌子道:“别装了,你早料到我会来,不然不会开着门,就连这桌菜想必也是为我而设,你一个人那吃得了这么多。”费思远既欣赏又担忧地盯着我道:“你这个人,好就好在几乎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但坏也坏在此处。”我淡淡笑道:“这话怎么说。”费思远凝神看着我道:“知道的事情越多,怀疑的事情就越多,到最后你都分辨不出那些事是真的,那些事是假的,什么话是谎言,什么话是至理,那个人是值得信赖的,那个人又是居心叵测的。”我放下筷子,探出头靠近费思远的脸颊,望着他的眼睛道:“这不正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吗?”费思远落寞道:“看来你对我的误会很深,也难怪,你现在已经不再相信任何人,包括刘翼轸和陈衡庐。”我靠在椅背上耸了耸肩膀道:“又被你说中了,我肚里的蛔虫都未必这么好使。”费思远沉下脸道:“哼,你胆敢把我比作蛔虫!”我笑道:“这个比喻确实不怎么合适,蛔虫毕竟没有那么深的城府,其实你更像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四次元灵魂。”费思远面部肌肉抽搐了一下,随机恢复平静道:“是吗?哪里像?”我回答道:“你和他都能准确无误地知道我在想什么,将要做什么。”费思远皮笑肉不笑道:“荒唐!绕来绕去我还是你肚子里那条蛔虫”我正色道:“认为荒唐的应该是我才对,而对于你,比这更荒唐地事都算正常。”费思远端起酒杯放在嘴边,将修长的高脚杯倾斜成四十五度,遮住自己的脸庞,似乎不想让我看到他面部表情地变化。只从高脚杯边缘蠕动着嘴唇发出声音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如果你没有准备交出那份外挂代码,我也该送客了。”我站起身来走到费思远身后,双臂撑在他座椅的椅背上,凑到他耳根边道:“先别着急岔开话题,我来帮你捋一捋在你出现之后发生的那些个荒唐事。从你把我接出监狱那一刻起,不用操控方向盘便能轻易驾驶汽车,凭空变出我家的钥匙,毫无征兆地改变我的容颜,一直到后来离开夜色酒吧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现在你是否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了。”费思远避重就轻道:“我给你说过我会变魔术。”我冷笑道:“用这样的借口搪塞我真是糟糕透了。与其说是魔术不如说是魔法更为恰当。”费思远身体震颤了一下,虽然很轻微,我依然透过椅子的抖动感受到了他内心情绪的变化。接着说道:“被我说中了,对吗?”费思远摇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悠然道:“疯言疯语,我看你快和刘国铭一样了!”我围着餐桌踱着脚步道:“不错,在别人看来,我似乎已经和当年的刘国铭一样,像一个疯子似的说着些有天无日的胡话,但你该清楚,我丝毫没和你扯淡!”费思远放下酒杯坐挺了身体道:“好一个岳牧远!我没有看错你!不得不承认你比刘国铭幸运多了,只要你肯与我合作,我保证你和王昭君长命百岁。”我也重新坐下来道:“那就拿出点诚意吧,久违的四次元灵魂先生!”费思远哈哈大笑道:“岳牧远,你够聪明,可千万别学我这么自负,因为你没有那个本事,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坐在你面前的人就是费思远,而不是你以为的四次元灵魂。”我作色道:“你还要狡辩!”费思远向我摆摆手示意我停止说话,悠然自得地灌了一杯红酒道:“你的四次元灵魂若真是我,你就已经像刘国铭一样躺在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了。”费思远说这话时眼神变得很犀利,那如炬的目光似乎要钻进我的神经一般尖锐无比,令我不容置疑。

  气氛瞬间变得沉默起来,房间内静得可怕,声音似乎被无形的黑洞吸了进去,再也逃不出来。就连心跳也失去了震动的音符,只留下哑然般的感触。我们就这样面面相觑,互相看着对方,仿佛都在试探彼此的内心。尽管谁也不再说话,可双方又都能一目了然的知道各自想表达的意思。就像平时的聊天一样,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信号取代了声音,毫无障碍地交流着。这让我猛然回忆起和四次元灵魂初次相见时的情形,同样是在阒寂无闻的环境里,周围的一切几乎停滞,井然有序的世界突然失去了蓬勃的生机,唯有意识尚能毫无障碍地流通。

  “你还认为我是你以为的四次元灵魂吗?”费思远首先发出了疑问的信号。

  “感觉不一样,但又很相像,如同数学里的相似三角形,形状如出一辙而大小各异。”

  “你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和四次元灵魂来自同一个地方。”

  “不错,他的困境是拜你所赐,而我流落到这个毫无生气的空间是因为刘国铭。”

  “你恨刘国铭把你弄到这般地步,所以是你害了刘国铭!”

  “好武断的推理。他是咎由自取,与我何干!都怪他太自负!”

  “刘国铭究竟去了哪里,他到底是死是活”

  “可以说他死了,也可以说他还活着。只是观察的角度不一样而已。”

  “这是什么话,死就是死,生就是生,怎么可能既死去又活着。”

  “听说过薛定谔的猫吗?”

  “了解一点,但不大明白。”

  “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解释,这种情况说来实在话长。”

  “我承认自己有限的学识尚不足以理解如此高深莫测的物理学悖论,还是谈谈你最后一次见到刘国铭的情状吧!”

  “最后一次?他想和我一起回到原本属于我的世界,做一个自命不凡的造物主,可惜功败垂成,自负的刘国铭不仅没有达成所愿,反而身陷万劫不复,从此我便再也无法联系到他。”

  “什么?刘国铭要回到你的世界,他有何能耐如此异想天开。”

  “哼!说起来能耐,在学识和智商方面,你根本不能和刘国铭相提并论,他也确有做一个造物主的资格,来操控你们这些凡夫俗子的命运,只是运气差了点,被陈衡庐给毁了。”

  “简直一派胡言,自古以来想成为万物主宰的人多如过江之鲫,但成功者凤毛麟角,更何况痴心妄为欲做人类主宰!我不信刘国铭会有如此毫无理智的非分之想,除非他疯掉了。”

  “你说的没错,在你们人类看来,他的的确确疯掉了,所有见到刘国铭的人都觉得他已经神志不清,一举一动无不是胡作非为,不然陈衡庐也不会断然阻止他。”

  “你口口声声说你们人类,究竟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有什么不同,又有何种联系!”

  “简单来说,我们之间的世界之差异就如同你和王昭君所处世界的区别。而相互之间的关联亦是如此,只不过维度越高的空间之间,其联系和隔阂越复杂。”

  “可笑,王昭君所处的世界只是一场游戏,你如此类比,也太小瞧我们了。”

  “我没有鄙夷你的意思,只是事实如此,还记得四次元灵魂对你说的话吗?他可是堂而皇之的以你的主宰自居!我不得不说这是真的,你其实就是他的提线木偶,这和你玩王者荣耀时操纵王昭君是一个道理。”

  就这样不知僵持了多久,费思远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散开诡异的笑容,像一团迷雾一般渐渐消融在耳根之后,化入无边无尽的空气之中。我的身体随之一颤,仿佛好久不用的机器生满了锈垢,卡卡擦擦地笨拙扭动着,活动起来都不大灵活,肌肉宛如久藏冷柜的冻肉,骨骼似若被烤干的枯柴,神经如同切断了电源的线路。我痛苦而又费力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让全身的器官重新恢复如初。

  回想刚才令人心有余悸的糟糕感受以及被人愚弄的耻辱,我怒火中烧,不由分说拍案而起,一把揪住费思远的衣领怒斥道:“你又在耍什么卑鄙的魔法!”费思远轻轻推开我道:“你总以为我会什么魔法,四次元灵魂变换你的时空之时你可曾想过那也是魔法!你感受到的一切只是你在我的世界里是很自然的一种体验!在以后的日子,你可能会越来越不自在,这种很不是滋味的感受不光在我们对视时发生,而是随时随地都会毫无征兆的出现。”我冷笑道:“你不用吓唬我!”费思远神色凝重道:“哼!我用得着吓唬你,想想你那不听使唤的脑细胞,想想你曾经视觉上发生的古怪变化,想想从夜色酒吧出来之后你的遭遇,我不信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危险的来临!告诉我你写给王昭君的那段外挂代码在哪里,我就可以让你摆脱目前心力交瘁的困境,重新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我呆若木鸡般站在原地,木然说道:“你真的是为了救我,还是有其他的目的。”费思远毫不掩饰道:“坦白讲,我也是在救我自己,在这个不属于我的世界里,每一分钟都是煎熬,我渴望回到我熟悉的环境中,这么多年来我都在等一个机会,可十年过去了,我甚至不再抱任何希望,直到你和王昭君的出现,我才再次看到了曙光。”我冷笑道:“和你认识这么久,这应该是你仅有的肺腑之言吧,我是生是死,你从未放在心上,你所关心的只是自己的命运。”费思远不置可否道:“随你怎么想,我和你以及王昭君三人如今就像串在一起的蚂蚱,我们都活的不清不楚,偏离了原有的人生轨迹,要想矫正过来,非同心协力不可。”我犹豫不决道:“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发生这么多不可思议的怪事,你连半句都不肯解释,要我如何和你同心协力?”费思远叹气道:“好,我就如你所愿。正如我刚才所说,你所处的世界只是四维空间的生命体通过程序代码构建出来的虚拟游戏,人类就是这个游戏当中形形色色的角色,不过这个游戏在我们那里已经过时很久,我从小就玩腻了,像那些不用手握方向盘就能操作汽车,变走你家钥匙以及改变你的容颜之类的把戏,不过是我生活在四维空间时早已熟练掌握的普通游戏技能。就像你打王者荣耀,或许只是动动手指,就能购买各种各样的装备,施展不同的角色技能,使用功能不一的武器,而在王昭君看来,和你看现在的我一样,都觉得神乎其神!不怕打击你,如果用你们人类所编写的游戏来类比,对我来说你所处的这个游戏比植物大战僵尸还要简单。”我骇然道:“那变换时空和消除王昭君的记忆也是你的拿手好戏了?”费思远皱眉道:“不,这是程序使然,试想一下,你在玩网游的时候,总有成千上万的副本任务,如果某个任务第一次没有完成,则需要重来一次,那你操纵的角色就会把第一次所经历的的那些东西从新来过一遍,作为游戏的操作者,你当然明了什么曾经发生过,什么还未发生,可对于游戏角色来讲,无论你重来几遍,他都感觉是第一次经历,因为游戏的程序设定就是不允许角色在返回某一个特定时间和地点时拥有记忆。我和四次元灵魂变换你所处世界的时空时亦是如此。”我质疑道:“是吗?但你怎么解释我的记忆在返回特定时间和地点时并未消失这个已经发生的事实呢?”费思远不屑一笑道:“因为你拥有了某种特定的程式代码,这种特殊的程式代码你们称之为x碱基,其实x碱基是我们最原始的程序语言,相当于你们的的机器语言,上帝代码就是用这种语言编写而成的。本来我们的程序员在开发游戏之时都用另一种类似于你们c语言一样的程式集合编程,所有的角色都是程序语言的化身。人类的基因就是我们四维空间的程序代码,而所谓的核苷酸链不过是程序指令的集合。但凡程序,无论多么完美,都会不可避免的出现漏洞和bug,人类的生物学家称之为基因突变。有一种漏洞也就是基因突变很奇妙,那就是一旦构成角色的程式集合通过我们也说不明白的突发状况掺入x碱基,就拥有了脱离游戏的可能。参考王昭君来到你们的世界,你应该不难理解这种情况的发生。”我有所醒悟道:“如此说来,刘国铭就是想利用x碱基制造基因突变,也就是你所说的程序漏洞,从而达到去往四维空间的目的。”费思远流露出悲哀的眼神道:“他太痴心妄想,毁了自己,也害了我。”我不解道:“怎么会连累到你?”费思远郁闷道:“因为我就是刘国铭这个角色的操控者!我们所处的世界是相隔一个维度的空间,不同维度空间之间发生这种突如其来的变故,总会有相关的人倒霉。四次元灵魂作为你的操作者摊上这种不幸的事,还不是你先引发了一场难以预料的时空变故!”我惊讶道:“照你说来低纬度空间只是高纬度空间生灵用程序幻化出来的虚拟存在?”费思远道:“那要看面向的对象是谁,还是拿你来说吧,三维空间对于你无疑是真实的,而王昭君所处的王者大陆这个二位空间在你看来不过是腾讯工程师设计出来的海市蜃楼而已。”

  看着费思远侃侃而谈,我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人类繁衍数千年,从原始的野猿历尽多少苦难,才取得今天这样辉煌的成就,然而在费思远看来,我们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个游戏角色打怪升级的简单经历而已!那些载于史册的名人巨匠,那些震铄古今的发明创造,那些汗牛充栋的知识理论,那些纷繁复杂的历史变迁,以及那些我们尚未解开的科学之谜,都恍若尘埃般不值一提。我们自诩万物主宰,从盲目无知的鬼神崇拜到窥探堂奥的量子力学,从简单的钻木取火到复杂的星际飞船,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人类都在一直坚持不懈改造自然,努力创造出遗荫子孙的文明。可就算我们学究天人,参透造化,又能如何呢?到头来还不是按照早已编排好的程序指令走向死亡,怪不得看破红尘的虔诚信徒都相信命运。这个决断人生的词汇果有效力,它既简单又明了地道出了命中注定几乎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每个人的一生,拥有多少智慧,财富,权利,声望,地位,荣誉;遭受几何艰辛,苦难,坎坷,曲折,失意,挫败。都是由程序事先规划停当,按部就班地沿着一成不变的剧本发生进行。这样看来,就连整个浩瀚的宇宙都是程序设计出来的游戏布景。

  一连串的遐想令我沮丧万分,人类的伟大端地是我们自吹自擂的捏造,还是四次元生灵休闲玩乐的需求。琳琅满目的大千世界若果是一场虚拟游戏,我们人类生存的意义何在呢?虽然哲学家们从远古时期就开始思索人类的祖先来自哪里,宇宙的滥觞源于何方?并在经过几多沧海桑田的变换之后,总算寻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每一次科学革命的骤然来临又总会推翻先前习非成是的理论,到头来困扰我们的问题愈来愈多。面对神秘的自然,人类依然显得幼稚可笑。也许在费思远看来,我们这些木偶还会多一些可爱,然而无论如何我都无法接受这个词汇算是充满惹人怜爱的赞许。相反,个中戏谑嘲弄的味道氤氲浓郁,令我久久不能释怀。隐隐约约之间,我眼前浮现出这样一幕场景,一群上蹿下跳的猴子摆弄着滑稽拙劣的姿态,却俨然冠冕堂皇地坐而论道,完全不晓得在另一个世界正有一群咧嘴呲牙的生物乐得前仰后合捧腹大笑。

  我甚至想到,古书里那些无稽之谈,诸如神佛鬼怪之类的灵异生物,可能就是四次元个体很早以前在人类世界留下的掠影。这些天赋异禀的怪胎,有着出类拔萃的本领,往往于谈笑之间或盛怒之余,几乎不费摧毁之力就能扭转乾坤。他们改造自然的能动性不仅让当时的芸芸众生叹为观止,就是通晓物理学的今人也不得不瞠目结舌难以置信。除了设计人类世界这个游戏的四次元程序工程师,还有谁能有如此通天的本领!而那些熟稔事物发展变化规律并总能给出准确预测的先知,恐怕也是顿悟了四次元程序指令的基因突变者,不然,何来那么多窥探天机的惊人言论呢?

  “喂,是王昭君出事了吗?”费思远接电话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他急促而又慌张地音调声嘶力竭。我那颗饱蘸了爱情蜜意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凑到费思远肩头聆听电话那头传达过来的信息。费思远却故意躲开了我,紧锁着眉头挂断了电话。我正想询问他发生了什么。费思远已夺门而出,咯噔咯噔的脚步声响彻楼道,连房门都没来得及带上。我连忙哐当一声帮他关上门,随后跟了上去。费思远跑的极快,脚底生风,才过两层楼梯,已经看不到他的身影。我气喘吁吁从十九楼一路追下来,四下张望着,试图寻找费思远的去向,可他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我视野所到之处,尽管人头攒动,却没有费思远的踪迹。

  情急之下,我脑海中闪过北京大学深圳医院这个地名。王昭君一旦出状况,除了去找老魏别无选择。于是我急急忙忙飙车赶去。说也奇怪,这天下午的红灯似乎特别多,而出行的车流也比往日更为集中,我后悔没有去坐地铁,现在堵在路上,进退不能,真想就此弃车而去。更让我郁闷的是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一起车祸,过往的车辆不得不鱼贯前行,半天挪不到十米。本已是祸不单行,还有那不守规矩的司机见缝插针,肆意加塞。不由得我怒火中烧。我使劲的按喇叭,尖锐刺耳的汽笛声响彻云霄。这汽笛声宛如会传染的病毒,不多时便蔓延开来,附近的车辆似乎都受到了我的启示和鼓励,纷纷鸣笛响应,以此来发泄内心的焦躁和不满,同时也给那些不循规蹈矩的人们一些警告。然而这并无任何裨益,想加塞的人们没有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警告就变得胆怯,也不会像寺庙里祈祷的香客听到晨钟暮鼓一样立刻有所悔悟,更别寄希望他们由于惭愧而谦逊起来,老老实实地排队等待。对付蛮不讲理的人用太过懦弱善良的方法往往恰恰适得其反。

  这时候相互交织的汽笛声变本加厉,一时间甚嚣尘上,本来想以此缓解焦虑的我被这喧阗的聒噪扰得更加心神不宁。虽然我与生俱来不够勇敢,看上去也不像孔武有力的大块头,但此时此刻的烦躁愤懑却令我起了揎拳掳袖的冲动,欲要诉诸暴力了。总算我仅有的理智尚未被如此混乱的局面完全淹没,勉力压制着那蠢蠢欲动的糟糕情绪。谁知就在此时,右前方突然出现一辆黑色轿车,噌的一下冷不防斜刺进我车头前方狭小的空隙里。这突兀的变道宛如啪的一声打着的打火机,瞬间引燃了我胸中郁结已久的腾腾怒火。坚守阵地的理智轰然倒下,像耗尽力气的战士壮烈牺牲了。我再也忍受不了周围的嘈杂和久等的煎熬,二话不说推开车门,走上前气冲冲拍打着对方的车窗,嘴里大声叫骂道:“瞎了眼的东西,急着投胎吗?你妈生你的时候已经难产而死,你还想去害另一个女人,天生的扫把星,最好永不超生!”为了畅快淋漓地发泄堵在心头的不快,我说话时用平生最快的语速一气呵成,并加入了配乐诗朗诵时常用的抑扬顿挫的语调,末尾还自鸣得意地冷笑数下,以达到激怒对方的效果。

  对方的车门像炸开的高压锅盖子,嘭的一声弹了出来。我连忙退避三舍,定睛细瞧从车上走下来的司机,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见过数次的警员徐东煜。他脸上乌云密布般的怒意在看到我之后渐渐变成了惊讶的表情。听到一个在他印象里平时彬彬有礼和善温良的人,竟说出这般粗鄙不堪的村言村语,换做谁都会不由自主地流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而失去理智徒逞口舌之快的我在看清对方面目之时几乎涨的满脸通红,刚才盛气凌人的气势仿佛鼓胀的气球不知被那个顽皮的孩子悄悄捅了一针,带着羞赧地嗤嗤声儿灰溜溜地烟消云散了。那一刻我宁愿来人是一个蛮不讲理凶神恶煞的小流氓,瞪着眼珠子上来给我一拳。那样我便有理由和对方纠缠下去,说不定凭借自己的拳头尚能讲出点道理,在大街上显显威风,如此一来既不至于让早已摇下车窗睁大眼珠子等着看热闹的围观群众扫兴,也不会陷于尴尬难堪的处境,倒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现在倒好,我变得手足无措,讪讪地耷拉着眼帘,不知道是该迎上去打个招呼呢,还是继续绷着一张臭脸满足围观者的好奇心。都怪一开始铺垫地太过嚣张,就像不自量力的破锣嗓子硬着头皮去唱高音,嘴巴洞开,才一发声便既哑然。幻想中的满堂喝彩化作阴阳怪气的嘘声,如同小丑一般无法收场。幸好徐东煜大大咧咧地笑了几声,朝着我努努嘴道:“我当是谁呢,大热天儿的,这么大火气,怎么!长本事啦!”

  虽然他说话的口气略带嘲讽,但还是化解了我当时的囧态,更何况他还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颇为诚恳地道歉:“是我不对,不该加塞,这不有点急事嘛,你多担待!”我也只好一改之前的汹汹恶意,极难为情地应承道:“都怪前面那场车祸,我有点失态了。”徐东煜朗然一笑道:“碰到这种情况,谁还没个脾气,也在情理之中,别往心里去。话说回来,你着急忙慌的是要去哪里啊。”我回答道:“一个朋友出了点状况,我赶着去医院!你这又是要去哪儿?”徐东煜面露不满,怨声怨气道:“大明星王昭君在前面十字路口出车祸了,我奉命赶过去瞧瞧。”我一边担心王昭君是否受伤,一边困惑的问徐东煜:“你又不是交通警察,去车祸现场干嘛。”徐东煜摇摇头,很无奈道:“天晓得,本来我今天休假,可叶局长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竟关心起一个涂脂抹粉的明星起来,以我离得近为由,硬要我立刻结束休假,前往执行任务,可这算哪门子狗屁任务。”

  我没心思和徐东煜闲聊,点着脚尖伸长脖子朝前方看了看,绵延数十里的车龙像依次排列的蜗牛缓缓蠕动,不知何时才轮得到我走上一步。这种局面急得我像热锅上的蚂蚁,左看一阵子,右看一阵子,满眼都是太阳照射在车身上的反光,丝毫没有捷径可言。东张西望之余,我猛然瞥见徐东煜敞开的车门里还坐着一位警员。于是我将车钥匙交给徐东煜道:“让你同事帮我看着点车,我想先去看看前面的车祸怎么样了?”我不管徐东煜是否答应,将钥匙扔到他怀里便发足狂奔。徐东煜朝我大喊道:“喂!你更不是交警,急个什么劲儿啊!难不成你是王昭君的粉丝!”

  大概跑了十几分钟,我一口气都没有歇,心中暗暗祈祷,希望王昭君平安无事。我脚下忙得马不停蹄,脑子也没闲着。这场车祸事发突然,叶雨晴却知道的这么快,我在感慨互联网资讯的神速和王昭君如日中天的名气之时,也颇怀疑叶雨晴关注此事的动机。而那个最应该关注此事的费思远现在又人在何方?他为何要远远地把我甩开?又一谜团笼罩在我本就疑影重重的心扉之上。我试图说服自己出车祸是常有的事情,这不过是一场偶然发生的意外,与上帝代码无关,与x碱基无关,也扯不上什么二维或者四维空间。可如果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能牵强附会地用碰巧和偶然来解释,那我也不用活得如此不伦不类。

  现场被警方围了起来,许许多多媒体都扛着摄像机在收集材料,琢磨着如何撰写出一篇大新闻。歌舞升平的盛世年月里,国家大事早已淡出公众视野,人们最乐于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娱乐圈里光怪陆离的花边趣闻。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常常将此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为自己琐屑的生活增加一点笑料和情趣。当然,也不乏义正言辞地卫道者借此大做文章,痛斥社会的堕落和民众的麻木,发出倡优当道,戏子误国的感慨。

  不远处停着一辆救护车。我朝人群中看了一眼,楚晓玉正嚷嚷着指挥医务人员将伤者简单包扎后抬上救护车,而老魏和费思远就站在救护车旁边低声交谈着些什么。我像泥鳅一般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向老魏喊道:“是我,老魏,我是岳牧远,让我过去。”老魏循声望着我摆了摆手,示意我呆在原地别动。费思远也仰着头瞅了我一眼,但他装作没看见我,扭头走开了。我分开人群,硬往前闯去,一叠连声地叫着老魏。还是楚晓玉迎过来接住我低声说道:“你不是说要去弄清楚一些事情吗?怎么跑这儿来了。”我没回答她,迫不及待地反问她:“王昭君呢,她怎么样了。”楚晓玉一扬手道:“她倒是没什么事儿,就是疲劳驾驶,都快睡着了,幸亏她及时刹住了车。可对方就不同了,撞到了头,得陪不少医药费呢。”我又问道:“那她人呢?”楚晓玉指了指费思远的车道:“在那辆车上,开车的好像是他的经纪人。”我绕过人群的遮挡,瞩目着费思远的车子,只见费思远拉开车门,推开一众七嘴八舌的记者,竟驾车带着王昭君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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