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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8.

  1

  车窗映照出他同样模糊的轮廓。

  “模糊”不是一个讨喜的词语, 张修不喜欢这种词语。

  对于生命里那些尚未确定或者注定无法被确定的东西, 他都不喜欢。比如孔明灯,比如莎娜的等待, 比如锁不上门的厄舍府,比如眼前这条黑暗无光的路。

  他就像个残忍斗士, 刀刃上浸透哀伤,还要一次次举起,一次次手起刀落。

  这段岁月里,或许他要与那些不确定的东西斗争至死。

  或许, 这些东西里,也包括一棵竹笋。很微渺的可能, 但不是没有可能。

  “靠,你是在我的衣服上哭吗?”张修突然觉得怀里凉津津的。

  他往后一靠, 手指捏着她的卫衣连帽, 试图把她拉起来。

  真他妈的, 他整个人都不太好了。难道还要他下车去临时换件衣服吗!

  饶束的卫衣帽子被他这么一拉,直接卡脖子上了, 她磨磨蹭蹭地从他怀里爬起来时,脸已经涨红了。

  她红着脸抱怨:“我没哭都要被你勒哭了!”

  张修没理她,低头检查着自己的t裇。

  在衣服上没看见水渍, 他才抬起头看她, 见她脸上也没有泪痕。

  “我真的没哭啦, 骗你干什么?”饶束边说话, 边以指为梳, 梳着自己的头发。

  出租车司机又在这时凸显存在感了,“唉,现在你们年轻人谈恋爱就是这样,哭哭笑笑的。不像我们那辈人,见个面就定终生了。”

  饶束脱口而出回应道:“我们现在也是见个面就定终生的啊。”

  张修转头看她,没说什么,但眉眼里尽是漠然和置身事外。

  虽然他认为她说的“我们”很有可能就是她和他。

  帕斯卡尔在《思想录》中论证:脆弱如芦苇的人类,其伟大性在于他们会思考。

  那么,张修看着她灿若朝阳的侧脸笑颜,他在想,这个脆弱如竹笋的人,其伟大性又是什么?

  是狡黠?是倔强?是骄傲?是聪明?是伪装?是梦幻?还是其他什么?

  “哎,三岁”她突然凑过来,张修往旁边歪。

  饶束没在意他的动作,继续凑过去,小声跟他说:“我只是跟司机师傅开玩笑啦,你别介意啊。”

  “随你。”他冷淡得完全抽离在外。

  饶束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转回去,接着跟司机师傅扯淡。

  她没问他之前说的代价是什么,也没再纠结傍晚那件糟心的小事。

  她好像并不执着于他的态度了。她对他可能并没有其他想法。

  她又用一种常人难以达到的速度回归了她惯用的面目。

  张修很少花时间和心思去刻意分析某个人,他洞察别人几乎都是在不经意间的。

  衣着c外形c表情c语气c说话方式c用词风格c细节涵养c个人习惯等等,全都是一个人暴露自我的方式,所以他不需要去刻意分析,常常是直接在脑海里快速形成认知。这是一种个人能力,也是他在黑色世界里游走的优势之一。

  但在出租车上,有那么几分钟,张修意识到,自己在刻意分析身旁的人。

  这真麻烦了。

  不是一句“生性顽劣”就解释得了的。

  最后他把自己的这个行为归为:无聊。

  2

  车子到了指定地点之后,饶束一脸震惊地看着眼前的店名。

  “不是”她瞪着大眼睛问张修,“我们要不要来这么刺激的啊?”

  他把手里的装备箱扔给她,“你什么时候才能换个角度看待事情的发展?”

  饶束抱住装备箱,理直气壮地反问:“我这个角度有什么不对吗!孤男寡女,深夜十一点多,站在成人用品店之前,你,你说说,我还能想些啥嘛!”

  “”所有敏感点都被她挑出来,却不见她找找那些不合理的点。

  “三岁我跟你说,虽然你一直不肯透露自己的真实年龄,但你顶着这张脸跑进成人用品店,人老板可不一定肯把店里的东西卖给你,这个行业有规定不能做儿童生意的吧?那可是违法的,他可能”

  “停。”张修听不下去了,伸手轻推了她一下,“进去里面再发挥你的聪明才智,好么。”

  “好呀!”饶束乖乖抱着装备箱跟着他走。

  十分钟后。

  饶束跟成人用品店的老板面对面坐着喝茶。

  她简直郁闷至极,为什么她要被独自留在这里

  而那个带她来的人,却与另外两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从店铺的后门离开了。

  时钟转过零点。

  和广州一样,北京的夜晚也不像夜晚,但这只是在室外而言。

  到了室内,哪里的黑夜都是黑夜。

  成人用品店的老板是个年过半百的光头男人,身上有点书生气质,一直在给饶束泡茶。

  她笑得脸部肌肉都快僵硬了,很想说,大晚上的真的适合喝这么多茶吗?欲哭无泪。

  老板第五次给饶束斟茶时,她终于忍不住了。

  “老板,你喝了茶以后会不会失眠啊?”

  “天天喝,就不会了。”老板笑着说。

  饶束见他没理解她的意思,索性她也不动那杯茶了,这样他就不会继续给她倒茶了吧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还是那么熟悉。

  饶束把它从卫衣口袋里拿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指尖向左,拒接。

  老板似乎是被她的手机铃声吓到了,笑道:“这么响啊。”

  她恍若未闻,握着手机,直到屏幕变暗。

  “跟先生在一起很好玩吧?”

  “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抬头看着茶几对面的老板,“老板你说什么?”

  老板乐呵呵地重复:“跟我们先生一块儿,习不习惯?”

  饶束愣了半晌,默默拿起那杯茶水,默默地喝了下去,最后再默默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有一两秒的时间内,她感到很可怕,仿佛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

  她甚至记不起自己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

  她觉得混乱,不真实,掐着大腿才勉强回过神。

  “你说张修啊?”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往外冒,“你们都称呼他‘先生’呀?”

  “奇了,”老板又给她斟茶,“你跟先生不是朋友吗?”

  言下之意:怎么还会问这种低等级的问题?

  饶束扯着嘴角笑了笑,没回答老板的这个问题。起身,问:“老板,你这里的洗手间”

  “那边。”老板给她指了入口方向。

  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脸,水珠不断往下掉。

  直到这时,饶束才感觉真实了点。

  她又拿出手机,手指在衣服上擦了擦,删掉了那个拒接电话。

  然后点开hatsapp,再点开张修的账号主页。

  她站在洗手间里,盯着他的账号主页看了很久,不知道多久。

  3

  军火。

  一个从未被利益至上者们遗忘的领域。

  第一次与人完成大笔交易,握手的时候,他的手在细微颤抖。

  这种无法被他自己完美控制的细节,让张修感到自我厌弃。

  就像一年前,无法克服那种对玻璃杯的生理性应激反应一样,一边厌弃,一边忍耐,一边克服,直到彻底修整,把那种恐惧感踩在脚下为止。

  明明签订单和合同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一握手就发抖了。

  他关上洗手间的门,背靠着光洁的墙壁,摊开修长十指看了一眼,然后把右手轻轻搭在自己左边胸腔的位置。

  那里好像还有东西在缓慢跳动,却又沉闷得如同死去已久。

  出来的时候,他把双手放在水流之下,一遍一遍地洗手。

  回程路上,随行的其中一个人员把手机递给他,“先生,是我们老板的来电。”

  “谢谢。”张修接了手机,梁筝的声音从信号另一端传来。

  “一切都顺利吗?”

  “嗯。”他并不想多说话,他把脑袋靠在车后座。

  “我还是挺惊讶的,广州也有这种的货源。张,你真的不是从别的地方空运到北京去的吗?”

  他再“嗯”了一声,“用魔法变出来的。”

  梁筝又说了几句话,他都答得很敷衍。

  结束了通话之后,抬手一看腕表,已经快凌晨两点了。

  摇下车窗,张修抬着眼眸去看星空,可惜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黑乎乎的一块天幕。

  他又感到蝴蝶骨发烫。

  疼痛蔓延。

  仿若永无止境。

  4

  成人用品店的后门被推开。

  张修刚踏进去就听见了那个清清脆脆的女声,她说着说着还在笑,笑得那么开心,就像站在他的世界的对立面那样。

  光头老板看见他从廊道拐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黑色棋子,站起身喊他“先生”。

  “呀,你回来啦!”饶束还捏着一颗白棋,抬头望着他笑。

  不知怎么的,张修看见她的笑,眼前突然就晃了一下。

  若不是扶住了旁边的墙壁,他可能会跌倒。

  但表面上看起来,他并无异常,没人察觉到他这个动作之下的真实缘由,所有人都只看到他走着走着顺手扶了一下墙。

  站在原地,张修不动声色地稳住自己。

  “走吧。”他说,同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茶几。

  “你是说我们吗?”饶束指了指她自己,“现在回酒店吗?”

  “不然?”他眸光平静地看她一眼。

  “哦,好吧。”她有点恋恋不舍地站起来。

  光头老板问:“需要备车吗?先生。”

  “不用。”

  饶束跟着他往店铺正门走的时候,笑着问了一句:“哎,三岁,你看,我们来都来了,是不是顺便带点”

  “闭嘴。”

  “”好凶。

  张修当然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懒得理她。

  “你以前是不是经常来这种地方啊?”饶束回头瞅了一眼琳琅满目的货架。

  “我身上哪个行为习惯让你对我产生了这样的猜测?”

  “啊?没有啊,”她嬉皮笑脸,“我就随口问一下嘛。”

  等出租车的时候,她又小声问:“所以你也是第一次进成人用品店吗?”

  张修挑着眉看她,“若不是看过你的身份证,我真难相信你已经十九岁了。”

  “因为我长得显嫩吗?”她有点得意。

  “因为你的性知识水平低得令人发指。”

  “哦!知道了!”饶束拔高声音赌气一般应了一句,她就特别不服气了。应完又小声碎碎叨叨:“我又没有亲身体验过,要懂那么多干什么嘛,船到桥头自然直哎,这个道理都不知道的吗?又不是非要来成人用品店踩踩点什么的”

  他听笑了。

  这他妈可能是在拐着弯在告诉他:我没谈过恋爱哦。就算谈过恋爱,我也没有跟男朋友走到做·爱那一步。我很正直的呢。

  张修假装没听懂她想表达什么。反正他自己知道她经验匮乏就行了。

  没经验,这样也挺好的。

  不。好什么好?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无聊。

  他的长指蜷缩在裤兜里,慢慢松开,又慢慢握紧,反复活络。

  “对了,三岁,你会玩五子棋吗?”饶束想起那盘没下完的棋,本来她很快就要打败店铺老板了,但被他叫起来了。

  “喜欢玩棋牌游戏?”他问得漫不经心。

  “说不准喜不喜欢,”她想了想,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我只会下五子棋。”

  “会下五子棋,那也应当会下四子棋和三子棋。”

  “哪有你这样的逻辑!”她笑了起来,“不过,按照你这样说,那我还挺厉害的。”

  张修抿唇笑了笑,“你就是这样自我满足地长大的吗?”

  “还好吧。至少我长大了。”她的笑容消失在凌晨街头。

  出租车恰好在这时开过来了,两人上了车。

  他靠在后座补眠,饶束则握着手机发呆。

  之前那个电话进来的时候,好像已经快零点了。

  她发了五分钟的呆,然后给她姐姐留了条微信信息。

  5

  车子回到酒店时,张修还没醒来。

  饶束在他耳边小声叫他:“三岁,三岁”

  “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头发很躁动?”他突然开口说话,睁开了那双桃花眼。

  饶束被他吓得愣了一下,眼睁睁看着他的长指伸了过来,轻轻撩开了她耳侧一小撮翘起来的短发。

  “扫到我脸上了。”他偏开脑袋,低头整理着衣服,又补充了一个字:“痒。”

  他刚睡醒,清冽声线的质感被降低了,有点沙,有点含糊。

  一个“痒”硬是被他说出了性感的意味。

  “哦,哦。好吧。”饶束摸了摸额角,有些手足无措,“那个,那我们下车吧。”

  她刚打开车门,手机就响了一下。

  她看了一眼已经下了车的那人,她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一直到电梯里,饶束才再次拿出手机去看微信信息。

  她下意识歪了个角度,歪成旁边人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她手机屏幕的角度。

  是姐姐回的信息:

  她皱眉,低头打字:

  姐姐:

  她的眉头皱得更紧,喉间发涩,双眼忽然就模糊了。

  她咬了一下唇角,轻咽口水,生生把眼睛里的东西逼了回去。

  姐姐又发了一条过来:

  饶束单手拿着手机,拇指在键盘上打打删删,最后只回了一条:

  姐姐:

  她没再回复,翻了一遍聊天记录,看见自己之前先给姐姐发的那条信息——

  她把手机调回普通模式,锁了屏,放回卫衣口袋。

  张修只用眼角余光留意到她在看手机c在敲字。这本来是很寻常的一件事,但放在凌晨两点多来看,或许就不那么寻常了。

  他没问什么。贸然问别人的聊天内容是极其不礼貌的。他也没立场问。

  当然,扯这么多做什么?他完全可以认为自己没兴趣过问她的事情。只要他想。

  在张修垂着眼眸想这些荒唐无聊的东西时,饶束反而主动询问他的事,“你刚才跟那两个男人,做什么去了呀?”

  “我说去欣赏夜景,你信吗?”他懒懒地笑。

  “你说我会信吗!”她转头瞪他一眼,又说:“你把那个装备箱带走了。”

  张修只是敷衍地“嗯”了一声,没有一丁点想要跟她陈述事情经过的意思。

  饶束也没再追问。

  一直到电梯门开,两人站在酒店套房门前,他拿着房卡贴在感应区,旁边的她才揪着他衣服问了一句:“危险吗?”

  “你大可以把问题描述得详细一点。”张修把自己的衣服从她手里拉回来,“还有,别动不动就扯人衣服。”

  “拉一下,又不会死”饶束极小声地嘀咕,但还是被他听见了。

  鞋尖顶开房门,他转头看她一眼,“那你怎么不拉自己的衣服?”

  “我的衣服c质量没有你的好嘛,摸起来,手感没那么好。”

  “”借口够强。

  饶束从他身旁挤了进去,边换鞋边问:“我刚刚是想问,你做的那些事情,危险吗?”

  张修靠在门框上看她,“你在提问的时候就已经有自己的看法了,何必再问?”

  不问好不好玩,也不问利润高不高,甚至不问到底是哪一类型的事情,偏偏只问危不危险。她心里的想法太容易被看穿了。

  而饶束依然一脸坦荡,“那我也不能自个儿瞎猜是吧,问你,是尊重你来着。哎,我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咋就变成尊重你了”

  他觉得好笑,但没说话,不跟她计较。反手关上了门。

  带着装备样本与私人·军·工厂谈判c达成交易c制造循环性需求,这种事情有什么危险的?

  踏入军贸圈,真正的危险从来就不在于交易过程,而是在于供货过程。

  这一年,张修又亲手把自己送进了一个远离自我的黑洞。

  他势必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势必要独力把自己找回来。

  完全遵循自我意愿而活——这句话,在他全心扩大某个版图的这段岁月里,并不成立。

  但他从无一句怨言。

  要知道,人若对自己的选择存有怨言,便是自我怀疑的开端。

  而人若能百分之百信赖自我,便能百分之百拥有自我。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我更强大的武器?

  当然没有。

  我拥有我,至强至胜。

  6

  关上门之后,双人间套房内一片和谐。

  所谓和谐,就是两个人各做各做的,谁都不打扰谁,彼此都不因对方的存在而感到任何不适。

  饶束在浴室洗了个战斗澡就爬出来吹头发了,吹完头发就爬上床,卷着被子趴在床上写日记。

  这期间,张修先是坐在工作台前跟人视频通话,然后去冲了个凉,出来的时候只着白色浴袍,头上随意盖了条白色毛巾,站在吧台边上做果汁,同时还用蓝牙跟人讲电话。

  饶束无意偷听,但两人同在一间房里,想不偷听都做不到。

  但是全程下来,她可能只听懂了三四句话

  因为他讲的语言不是普通话,不是粤语,不是完全的英语,而是夹杂着另一种外语的英语。

  而饶束的英语实际应用能力并不怎么样,听口语听起来就有点困难了。

  她在日记里努力记下更多的东西,她写了白云机场,写了蓝天幼儿园,写了希尔顿酒店,写了北京西城区,写了成人用品店,写了那通被拒接的电话,写了张修的名字。

  她发现自己的日记篇幅有变长的趋势。这是一件好事。

  只是,不知道这种好趋势能持续多久。

  饶束撑着脑袋看了一下张修的背影,她惊讶于他身上的某种气质,明明和所有人一样生活在这大千世界,他却总让人觉得好似没有烟火气息一样。

  她在凝望他的背影,此时的张修却在对吴文发挥着毕生的毒舌功力。

  因为他让吴文找几份资料,吴文硬他妈花了快半小时。

  “所以你为什么一定要边跟我通话边做事情?”张修把苹果汁倒在玻璃杯里,“专心一点的话,一万份刘之旭的个人资料都被你找出来了。”

  “我特么需要灵感,没有灵感怎么做事情?”吴文的声音显得有点遥远,估计是用了扬声器。

  他靠着吧台,笑,“直说吧,暗恋本人多久了?”

  “滚!你怎么没完没了?一个问题能他妈问上几年。”

  张修“啧”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分析:“通常么,技术宅男的灵感都来自于他们对于自己女神的性·幻想。你做事情坚持要听着我的声音才能做,你说你是不是对我”

  吴文那边仿佛是当场吐血了。久久没有接话。

  约莫过了十几秒,一阵巨吼从张修的蓝牙里传出来——

  “拿去!三天内不要找技术宅男解决问题!!自生自灭吧威文女神!!!”

  这语速快得令人措手不及,语气一句比一句强烈,他来不及摘下蓝牙,耳朵就被吴文轰炸了一番。

  张修庆幸于自己还没喝果汁,否则可能极其不雅地喷出一些来。给他妈笑的。

  他端着玻璃杯回到工作台,电脑邮箱里果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吴文的新邮件。

  指尖从触摸板上离开,他没有立刻打开那封邮件,而是先喝苹果汁。

  “三岁,睡前不宜喝凉的饮料。”

  操?张修立刻转头,看见床上的女生。

  他差点忘了这套房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这一刻,张修忽然觉得安心。这样的自己才是他自己,脑海里没有多余的人存在着。

  饶束正从床上爬下来,准备去洗手间,顺口嘱咐了他一句。

  她穿了一套黑白相间的宽版睡衣,短裤短衣的,腿啊胳膊啊全露在外面,看着小小一只,走路却跟带风一样,一转眼就溜进洗手间去了。

  张修还处于那种‘我特么怎么会忽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以至于方才跟吴文通话通得那么旁若无人’的状态中。

  但他对此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转回头,继续喝了两口果汁,还剩半杯,放在旁边。

  打开邮件,浏览着那位刘之旭的个人资料。

  听到洗手间的门被打开后,又听到她爬上床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是她的说话声。

  “早点睡呀,你不要日夜颠倒。”

  张修“嗯”了一声,浏览文字的速度放慢了点。

  又过了一会儿,她说:“那晚安吧”。

  桃花眼轻眨,他的唇在两种弧度间变化了一下,舌尖根本都不用动,一句没什么温度的“晚安”就从他唇间飘了出来。

  7

  第二天清晨,饶束醒得比张修早。

  她本来想偷偷摸摸去看一眼他睡觉的样子的,但是没胆,便安分守己地复习着自己的功课。

  《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这书,饶束一看就他妈犯困,好在她记性好,背东西也快,捋一遍知识点就可以开始背了。

  默默背着的时候,忽而听到有人说了声“早”。

  饶束侧转身,笑着跟他说:“早啊!”

  张修随意披了件睡袍,走去洗手间时往她那边瞥了一眼。

  啧,好学生的日常啊,没有对比就没有反省。他在心里想。

  当然,有了对比也不一定就有反省。

  他从来就不会从别人身上寻找反省的机会,他向来坚信:别人的生活都是用来总结常规规律的,自己的生活才是用来反省的。

  但方才看到她端坐在写字台前看课本的时候,张修的脑海里浮现出来的词语就只有“反省”。

  行吧,今天也是要把好学生教坏的一天。

  他对着镜子轻抹护手精华,出门之前再洗几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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