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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3章

  刀锋离脖颈三两指近, 王悦猛地反应过来,后仰避了下, 下一刻脚下用力侧身旋开,一身猩红朱衣随着动作幅度刷一下抖开。

  刀堪堪擦过王悦脖颈, 举刀的少年一击不中,攥着短刀用尽全力朝王悦扑过去, 眼中的凛冽杀气看得王悦微微一震。

  好熟悉的眼睛。

  王悦没退一步, 在那少年离他最近的时候, 他忽然侧身避了一下。

  少年收住势立刻想回转刀锋,下一刻手腕就被人迅速攥住了,近似于捏碎骨头的尖锐痛楚一下子传开。“啊!”

  王悦面上没什么表情波动, 手上微微用力, 手骨裂开的咔嚓声细碎地响起来, 哐当一声, 短刀砸在地上一声清响。这些年他遇到的暗杀多到王悦自己懒得数, 形形□□的刺客他什么样没见过, 温柔羞涩的貌美娼女, 瘦骨嶙峋的凄惨流民, 做小本买卖的憨厚生意人等等,对了,甚至还有修养极好的公卿之女,王悦见过的刺客那真是五花八门什么人都有。

  就这少年这么慢的身手,三流都算不上。

  “啊!”那少年被手腕上的剧痛活生生逼出了一身汗,下一刻他忽然狠狠咬住了牙, 即便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他仍是抬脚就朝着王悦踹了过去,“王长豫!”

  那声音一出,王悦眼神骤然一冷。他捏着少年的手,忽然一翻,惨叫声顿时响起,少年被狠狠摔在地上,脊梁似乎被人摔断了,剧痛让他眼前一黑,连惨叫都忘记了,与此同时,王悦伸手一把扯下了他的黑色面巾。

  冷汗淋漓的熟悉面庞,少年一双眼倔强至极,全是恨意与杀气。

  “司马无忌?”

  真是他?!

  王悦侧头打量了他两眼,松开了少年烂泥一样的手。

  手啪一下砸在地上,少年浑身抽搐了下,“王长豫!”几乎分不清语调和原本声音的吼声在耳边响起。

  熟人,谯王司马承家小世子,京师同他打过不少照面。王悦不知道这位又发什么疯。他拍了拍手,抬眸看向匆匆来迟的王有容一行人。

  “他怎么被放进来的?王有容你们一群人干什么吃的?”

  王有容一见那躺在地上的小王孙,脸色顿时有些挂不住,悻悻然赔笑,命人将这位小王孙拿下。

  侍从刚一上前,躺在地上的司马无忌忽然一字一句开口了,“王长豫,你和你王家人,不得好死。”说着话,他嘴角有血沫一点点溢出来,他仰头盯着王悦的脸,狼狈如此,丝毫不服。

  王悦抬手命侍卫退下,踹了下司马无忌的腰,“司马无忌,你发什么疯?信不信我在这儿把你埋了?”

  司马无忌忽然便大声笑起来,他笑得浑身抽搐血沫翻涌,蜷缩在地上一抽又一抽。骨头断裂的手软趴趴的,一下下蹭着地。

  王悦忽然眯了下眼,蹲下身,从地上捡起那枚短刀,拿刀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司马无忌的脸,“你怎么了?”

  司马无忌笑着看王悦,良久,他终于轻轻开口呢喃,“父王,孩儿不孝。”

  下一刻,他猛地仰头朝那刀上撞来,王悦来不及收刀,扬手就是一耳光。

  司马无忌的侧脸狠狠被打偏,血猛地从唇角溢出来,王悦皱眉看他。

  “谯王司马承,”一旁未发片语的王有容终于开口,“死了。”

  王悦刷一下抬头看向王有容,狠狠一皱眉,“你说什么?!”

  “数月前大将军起兵,司马承死守湘州,后遭到梁州刺史甘卓背叛,困死湘州,之后长沙城被大将军账下将军魏z攻破,双方死伤无数,司马承被捕,由魏z押送至荆州,几日前,为荆州刺史王廙杀害,死于道上。”王有容顿了下,看向司马无忌,“谯王随军家眷殉尽,一脉死伤,十有七八。”王有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对着司马无忌道:“殿下既然活下来了,便不该如此糟蹋谯王的心意,为了殿下一条性命,多少谯王府旧臣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司马无忌抬眸看向有些愣的王悦,低低咳嗽,大口的血从嘴角溢出,“生又如何?死又如何?我一无所有,我怕什么?!我如今有什么好怕的?”一段话说得太急,他又开始咳嗽,“王长豫,今日你王家做的孽,天下人都看着,戴渊怎么死的?刁协怎么死的?周顗怎么死的?如今我父王又是怎么死的?你真当王家人都不识是非?天下人都睁大了眼看着,天下人都在等着!你今日最好杀了我,不然我活一日,你王家一日不得安生!王家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王悦低头看他,捏着刀没说话,良久才问了一句,“你家里人全都死了?”

  司马无忌一瞬间猩红,他望着王悦,忽然猛地直起背吐了口口水过去。

  王悦偏头轻巧避过,混着血沫的口水砸在了地上。

  司马无忌用尽了全部力气刚摔回去,下一刻腹部传来一道重击,力道大的他几乎觉得五脏六腑震碎了,哇的一声,一口血重重喷出来,他整个人被踹了出去。

  王悦收回脚,扔了刀,看了眼王有容淡漠道,“派人送他回建康。”

  “送哪儿?谯王一脉几乎没活人了。”

  “太子府。”

  王悦回身往屋中走,忽然,他回头嘱咐了一句,“将院子打扫干净。”

  “是。”王有容点点头,看着王悦的背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而后低头看了眼蜷缩在地浑身抽搐大口吐血的司马无忌,轻叹了口气。

  世子,想保人不是这么保法的,你这样该多得罪人呀。你倒是同谢家大公子多学学,人谢陈郡把握人心那手段才是真的高,比你不知道高哪儿去了。

  谢景走进禅院的时候,脚步一顿。他扫了眼夜色中的院子,风过树梢惊起三两寒鸦。

  血腥味。

  走进屋子的时候,王悦似乎已经睡熟了,谢景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垂眸打量了一会儿,没拆穿什么,抬手给他盖了床被子。

  王悦的睫毛极轻地动了一下,没有睁开。他似乎闻见浓烈的血腥味一阵阵从自己身上散发出来,闭上眼的时候,那些人一个个打从眼前走过,惨死太庙前的周顗,从容赴刑的戴渊,被割下头颅的刁协,死于荆州道上的司马承这些人,也曾是晋朝才俊的少年,他还记得当年江东开国时,风华正茂的数百公卿齐聚建康城那副风流满天下的场景。

  王悦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一直想着那个场景,当年的建康城皇宫,广袖高冠的谯王端着袖子混在一群南北清流名士中丝毫不出众,众人从皇宫鱼贯而出,忽然,他举起双手用力地朝外招手,司马无忌那时不过七八岁大小,立刻爬上马车顶大声地喊“父王”,一老一少隔着人海对喊,父子你唱我和,把皇宫当个集市似的在里头吵吵嚷嚷。

  王悦睡着了,气息有些不稳。

  谢景握着他的手,静静望着他。

  次日一大清早。

  王悦像往常一样醒了,依旧没事儿人一样按例去姑苏城里各位世家大族家里做客,该办的事儿还是要办,该威胁的还是要威胁,粮食,该收的还是要收。挨个将各位姑苏城的地头蛇敲打了一遍,连威胁带哄骗,又是大道理又是人情世故,王悦忽悠了一大圈,几个不禁吓的松口了,眼见着成效不错,不想把人逼的太紧了,王悦打算缓一缓明日继续忽悠。

  这事儿是王悦头一回,谢景觉得王悦办得不错。到人家堂前往那儿一坐,抚着茶杯慢条斯理抿了口茶水,气势瞬间就变了,压根看不出来寻常在他跟前的迷糊软弱样子,端正斯文,乍一看很有几分王导软刀子杀人的风范。说的话也很有分寸,滴水不漏,挑不出错。

  父子到底是有些相似的。

  回到山寺后,王悦便一直在后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秋天桃花早谢了,满山枯枝上挂着一枚枚竹筒,他就倚在其中一颗树下,望着那远处江流发呆。

  聪明看了眼树下的王悦,又扭头看了眼谢景,疑惑道:“他怎么了?昨天不还好好的,莫不是住不习惯?”

  谢景摇了下头,朝着王悦走过去。

  王悦抬头看他,开口道:“我刚摘了几枚别人的竹筒,拆开看了看,我又给挂回去了。”

  “看见什么了?”谢景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

  “很大一部分没有字,百姓识字的到底少,许多平安符里卷着柳枝或者铜钱之类保平安的小玩意,有字的也都是些极潦草的字,许多字都是错的,写什么的都有,有求远方亲人平安的,有求今年收成的,也又求在外打仗的丈夫早日回来的,我看了眼落款,很多是元康到光熙年间的。”王悦随手拆开一枚,打开给谢景看了眼,“元康六年,快三十年前了。”他给谢景看完,又仔仔细细地封好挂了回去。

  王悦仰头看了眼,满山遍野的小竹筒,从竹青色到枯黄色,四十年百姓心愿,随着山风在枝头轻轻摇晃。

  太平天下的愿景,大抵就是这样子吧。

  王悦抬手轻轻拨了下头顶的一枚竹筒,“三十年过去了,当年在这儿费力挂平安符的人,如今真的散落天涯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平安。”王悦忽然看向谢景,“你写的是哪一枚?我找了一圈没找见。”

  谢景望了眼倚着树的王悦,许久才道:“我写不是家国大义与太平宏愿,我写的都是些儿女情长的私心,怕是要让你失望。”

  “失望什么?儿女情长我也喜欢。”王悦追问道,“写我的?”

  谢景极轻地笑了下,摸了下王悦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便有些心疼。他点点头,“写你的。”

  王悦眯了下眼,眼角有细长的笑意,“那我再找找。”

  “在西北的方向。”

  “离这儿近吗?”

  “不远。”

  王悦一下子笑了,“那行。”

  聪明看着树下那一双人,又望了眼满山枝头深深浅浅的青黄色,清风吹过,竹筒轻轻摇了摇,聪明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随后轻轻笑了起来。佛家人,喜欢圆满事,喜欢慈悲心。

  王悦终究还是找到了谢景那些平安符,一共十九枚,从永兴元年一直到永昌元年,他看着那符上平安二字一下子笑了。

  永兴元年,那是他出生的年份。

  据他母亲讲,那年洛阳冬至,雪满长安道。中原战事正吃紧,洛阳街头巷尾的大小孩童都在唱《采薇》,唱的是“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唱的是“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吃过饭,王悦又躺在院子里槐树下吹风发呆。

  小和尚聪明看了眼王悦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觉得这样不成,思索片刻,他回屋子里拿了个签筒,想了片刻,翻手把里头的签全倒了出来,摘出所有的下下签,又想了想,又把剩下的中签全摘了出来,最后才把剩下的签装了回去。谢景在一旁静静看着他,挑了下眉没说话,随即他就看见聪明喊了声“世子”抱着签筒朝王悦蹬蹬蹬跑过去。

  “求签?”王悦想了片刻,点点头,“行啊!”

  他从聪明手中接过签筒,转头问谢景,“你替我来拆签?”

  谢景点点头,“可以。”

  聪明在一旁朝谢景使眼色,一双眼笑得眯成了一条缝,随即对王悦调侃道:“世子,瞧你年纪挺大仍是尚未娶妻,家中老丞相与夫人着急了吧!不如求一段姻缘?我们寺庙姻缘签很灵的,山下村里的那老汉今年八十了,前两天上山求了姻缘,回去就娶了个二八的良家女子呢!”

  王悦正在研究那签筒,总觉得这签似乎少了些,心想莫不是这寺庙穷得连签都少削了几根,忽然听见聪明问他求不求姻缘,他忙对谢景解释道:“他开玩笑的!”

  谢景看着王悦那副紧张样子,忽然开口笑道:“算一算姻缘也可以。”

  王悦闻声一抖,差点把签筒给扔出去,“不不不,不必了!”他坚决推辞,就差没在自己脸上刻“忠贞不二”四字了。

  谢景望着王悦轻笑,每到这时候,他就仿佛瞧见王悦有条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一摇一晃的。

  王悦告饶,“我给自己测一卦吧?我近日运气不大好,去去晦气。”

  谢景没再折腾他,点头许了。

  王悦这才低头转签筒。

  哗一下,接着又哗一下。

  聪明望着王悦笑,“世子,我们山寺的签很灵啊。”

  签筒在手中转着,一下又一下,王悦抬头看了眼聪明。

  啪嗒一声,一枚细细的签子摔落在地。

  谢景伸手将那枚签拾起来,翻过来看了眼,瞧见签面的一瞬间瞳孔微微一缩,指腹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签面,他眼中有诧异一闪而过。

  “是什么?”王悦问谢景。

  谢景缓缓摸着手中的下下签,抬眸看了眼王悦,“第十八签。”

  “是吗?”王悦笑起来,“那这次不错啊!”王悦看向聪明,“十八签,讲究什么?”

  聪明眯眼笑道:“上上签,日出东南隅,桃李满春风。世子,是个好兆头,否极泰来之意。”

  “否极泰来,那还真是好兆头!”王悦最近运气背到怀疑自己是不是得罪了哪路神明了,否极泰来,这四个字真是说到他心坎上了。

  聪明笑呵呵的,“世子,那你看这香火钱”

  “行行!行行行!”王悦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你要多少都行,我和你说,我有个在余杭的世叔也出家当了和尚,我瞧他那儿的菩萨都比较,呃——比较贵气,我哪天给你搬几尊过来,你看行吧!菩萨罗汉还是佛像,我给你都搬几尊!”

  “这好啊!”聪明的眼睛一瞬间亮了,压低了声问道:“是金身的吗?”

  王悦一拍案,“能刮层厚厚的金粉下来!眼珠子都是西府琉璃!西域货!”

  “西域货!那老值钱啊!”聪明激动地拍案。

  “是啊!”王悦重重拍了下聪明的肩,“还有老沉香木佛珠串,西域琉璃玉净瓶,龟兹高僧手抄的大摞佛经,蜀锦刺金的□□僧衣,更有前朝名家紫金香炉,那炉子底下都有刻章的!我到时候给你顺点!”

  清心寡欲多年的深山僧人聪明觉得哐当一下被突如其来的金钱砸昏了,被砸的七荤八素,他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紧紧抓着王悦的手,张口只能发出两个字节,“佛经!佛经!”

  龟兹高僧手抄的佛经!龟兹!高僧!抄的佛经!

  “好好好,我命人给送个几筐过来啊!”王悦摸了摸脸涨得通红的聪明的脑袋。

  正好王有容站在院门口朝王悦使眼色,王悦拍了拍聪明的肩,“我现在有些事儿啊,我过去一趟。”说罢,他看向谢景。

  谢景捏着那枚签静静看着他,点了下头。

  王悦这才起身朝王有容走过去,“怎么了?司马无忌的事儿吗?”

  王有容摇了下头,压低了声音,“收到大将军的密信,东海王世子到姑苏了。”

  王悦猛地抬头看向王有容,良久才快速道:“走,去看看。”

  待到王悦与王有容离开了院子后,谢景这才看向聪明。聪明的脸还是红扑扑的,被钱劈头盖脸砸中太舒服了,他有些轻飘飘的,坐那儿傻笑。

  谢景低头看了眼那签,摩挲了一会儿,问道:“第八十签如何作解?”

  聪明脱口便道:“最末签,白刃斩春风,大梦一场空。说的是平生钻营,到头全是大梦一场,没任何一样留得住,这签语往难听了说,就是开头大好下场潦倒,众叛亲离的命数。”聪明疑惑地看向谢景,“你问这做什么?”

  谢景望着那签面,咔嚓一声轻响,手中的签牌应声而断。

  聪明不明所以,下意识凑过去看了眼,下一刻整个人都愣住了,“不可能啊!我明明!”他诧异地抬头看向谢景,“不可能啊!是c是没挑干净吗?”

  谢景没说话,修长的手轻轻翻过那断成两截的签子,手微微用力,细长的签牌应声而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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