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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6章

  有了那封信, 王悦在姑苏的事儿办的顺利多了,他本就没打算与那太守撕破脸, 这些年姑苏太守夹着尾巴做人不容易,他拿那封信与这位老太守的前程, 换了些粮草与畅通无阻的水运粮道。

  站在古渡口,遥望浩荡东流水, 王有容在渡口拿着册子清点东西, 司马冲拎着只青色大鹏风筝在一旁玩, 办完了事儿的王悦心情不错,拉着谢景坐在渡口对着江河指指点点。

  忽然,王悦指了指北方, 扭头对着谢景道:“若是能凿条运河出来, 从荆扬一路往上, 贯南通北, 这漕运就舒坦了, 不单单说是战乱时输送粮草, 就是太平时候的商贾货物也能经此道流通大江南北, 省时又省力, 到那时漕运直接由京师下辖,像姑苏城这帮靠水吃水的老官僚。”王悦笑了下,摇了摇头阴测测道,“来一个宰一个,来两个宰一双。”

  谢景笑了下,贯通南北, 横穿中原,不久之后,倒的确有这么条大运河横空出世。后世有个年轻俊秀的皇帝,凿通了自春秋战国以来开始修建的南北运河,南下扬州赏琼花,一路挥金如土,指点江山,最后消失在长河中,留下一段关于暴君与明主的千年争议。

  王悦摇了下头,叹道,“兴修漕运是件利国利民的事,可惜这大晋朝中似乎没人能扛下这事儿,贯通南北,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人,一般的手艺人真不敢接下这活。”

  谢景定定看了会儿王悦,他许多年前,倒的确是个工程出身的人。若是王悦不提,他几乎都忘记了。毕竟,那都是三十多年的事儿了。

  看着王悦的侧脸,谢景忽然问道:“你真想修运河?”

  王有容一直在两人身后站着偷听两人谈情说爱,闻声终于忍不住了,修运河?你们俩有能耐啊!你们俩怎么不上天修银河去啊?修运河不要银子啊?!那运河白花花的全是流水的银子啊!民脂民膏啊!

  王悦望着谢景,“我倒是真在琢磨这事儿,兴修运河,功在一时,利在千秋。”

  瞎琢磨什么呀?!你有钱吗?雪花银子会从天上掉下来吗?王有容在身后痒痒磨牙,眼神瞟向谢景。

  谢景思索了一会儿,开口道:“倒也不是不行”

  “世子!”王有容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实在听不下去了。他扯着王悦的袖子,把人往外轻轻拽,“世子。”

  “你做什么?”王悦看向他。

  “世子,你看咱们王家手头也不宽裕,皇帝又穷,江东几大家子人全靠老丞相一个人养活,他一把年纪了,确实不容易,。”

  王悦听了会儿,慢慢点了下头。

  “什么意思?”

  “父子一场,给老丞相留点棺材本吧。”

  “”

  王悦沉默片刻,懂了,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负手慢慢走出去一段,王悦忽然便笑了下。

  王导棺材本,怕是不够填条缝吧?漕运这事儿就是个无底洞,这非太平盛世c国运昌荣,谁敢碰这一块?

  王悦重新在谢景身边坐下,低声笑道:“若是真有下辈子,宁当太平令,不做乱世宰。”

  太平世道一芝麻县令,活得都比这乱世宰相容易啊。国富民生的抱负?留着太平时期的读书人吧。他们这种乱世人,能不做卖国贼丧家犬便是一桩大功业了

  王悦没再提漕运的事儿,这一页算是永久的揭过去了。他笑着看眼前滚滚东流水,长空万里有飞雁,他仰头慵懒地眯了下眼。

  谢景心中了然,倒是没多问,抬手揉了下他的头发。一抬眸,却忽然瞧见身后不远处的司马冲在望着他,谢景手中动作微微一顿。

  他缓缓揉着王悦脑袋,忽然问了句,“这两日便要回建康,东海王世子,你打算怎么安置?”

  “自然送回晋陵,哪里来回哪里去,还要怎么处置?”王悦看向谢景,顿了会儿后接着道:“我派人过去打点过了,顺手给晋陵官场换了点血。”他回头看了眼不远处捏着风筝低头研究的司马冲,低声道:“余下的事儿,便是造化。”

  王悦没想到,他还真没把司马冲送回晋陵,而是带着司马冲回了建康。

  京师传来消息,元帝驾崩了。

  王悦领着司马冲回朝吊唁,等他到达建康时,太子已经登基了,号为明帝。

  晋明帝,司马绍。

  王悦在百官之中远远瞧见一眼那年轻的新帝,哀乐满宫城,一身缟素的新帝祭拜天地,不留意洒了杯清酒于太庙之前。那略显笨手笨脚的样子,看得王悦一阵失神。

  说句实在的,这人还真不像个皇帝。

  王悦回家挑了件礼物送过去,元帝驾崩固然是大丧,但新帝上台仍是头一等大事,虽说司马绍前两日刚死了亲爹,但在公卿大臣眼中,他简直是鸿运当头,这一礼必不可少,他挑挑拣拣,最后送了尊俗气的小金佛过去。金佛,护佑平安之意。

  元帝驾崩的时候,王悦不在京师,司马绍的继位本来变数极大,千钧一发之际,他却忽然得到了丞相王导的全力支持,老皇帝尸体还没凉透,王导已经连同一众王氏族人将这位太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推上了王位,这惊天变数看得许多人一愣一愣的。

  就连王悦都有些诧异,王导他竟然算个保皇党?

  这一手玩得到底是什么,怕只有夜夜守在先帝灵前的老丞相自己知道,连王悦都猜不出来。就在满朝文武议论纷纷的时候,王导一把年纪却自个跑去给先帝守灵了。

  清秋时节,太庙的夜冷,风一吹,这位历经四朝的老臣便有些冷得发麻,王导恭恭敬敬跪在阶下,瞧那魂幡猎猎飞舞,他记起一些书生少年的往事。

  他记得那年洛阳道上依依惜别的桃花,记得那年长安道上鹅毛纷飞的大雪,他记得自己看过了桃花与大雪,怀着一腔热忱跟着那位不入流的宗亲郡王闯荡天下。

  那时候的人胆子真大,什么都敢想,他想要什么?他想要将这荒草野蔓横生的天下重新耕犁,瞧上头长出新的读书人,瞧他们朝气蓬勃,野火不尽,春风又生。于是,他便心想事成地遇上了那打琅玡来的藩王世子,一拍即合,同道而行,一转眼便是三十多年,塞北书生空老了江南。

  老伙计死了。王导想说些什么,却只想得到这五个字,其余全归入一声轻叹。

  既然王导支持司马绍,这事儿在王悦看来就简单了许多,如他所料,交接很顺利,朝中之事也渐渐步入正轨,一切似乎从未改变过,皇位上换了个人,江东却是半分风浪都没掀起来,这事儿王导首居其功。

  就在王悦觉得一切都很顺利的时候,岔子突然就发生了。

  是夜,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裹着件黑袍子于半夜三更拼命地拍王家廷尉的后院大门。

  王舒与那少年上门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

  王导闻讯急匆匆从床上起来,穿戴整齐后从房中走出来,步入大堂,一眼便瞧见那低着头的王家少年,少年刚去见过王悦,此时局促不安地坐在堂前等着王导的召见。

  “允之?”

  “丞相伯父,大将军,他连同钱将军与王将军父子一起反了!”那少年脸色苍白,张口急急忙忙道:“大将军,反了!”

  王导诧异地看着惊魂不定的王允之,又看向一旁站着的王允之的父亲王舒,随即便看见王舒点了点头。

  王舒将事情的来空去脉大致同王导讲了一遍。

  王允之因为伶俐,很得没有子嗣的王敦喜欢,前些日子他便同往常一样往王敦军营跑,想着在那儿小住几日,结果正好撞见钱凤与王应父子三人找王敦喝酒,王敦瞧见他相当惊喜,忙招呼他坐下,军营里的人灌酒往死里灌,他那日不想多喝,便装醉倒下了,却没想到却听见了四人商议举兵的事儿,年仅十一岁的王允之慌神了,忙装作呕吐不止不省人事的样子,寻着机会便立刻跑回了建康城他父亲这儿报信。

  王导听了一会儿,明白了,下一刻,他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等等,长豫人呢?”

  下人们愣住了。

  “去找!”王导立刻摆手派人去召见。

  不到片刻,那人便匆匆忙忙赶回来,扑通一声跪在了王导的跟前。

  “丞相,世子c世子他不见了!”那仆人的脸上全无血色,“守夜的侍从说,瞧见世子出门了!”

  王导猛地睁大了眼,下一刻猛地拍案而起。

  “愣着干什么!快把他追回来!”

  马道上,王悦面无表情地扯着缰绳,定定望着远方天幕,一骑直奔荆北而去,惊起烟尘数丈。

  王悦到达武昌的时候,已经是近三天以后了,三天没合眼的王悦下马直奔沙羡将军府而去,他在堂前见着了正在自己与自己下棋的王敦。

  “你真的要反?”

  王悦三天没说一个字,一开口嗓音极沙哑,有肃杀之感。

  王敦瞧着王悦的脸色,眼神微微一变,他端起案上的茶杯,低头喝了口温茶,思索了良久,开口道:“先坐吧。”顿了片刻忽然笑道:“早该算到他装睡,这性子真像他父亲。”

  王悦的脸色刷得一白,心中已经得到了回答,“为什么?”他猛地双手撑上桌案,压着头上青筋质问道:“时至今日,江东风风雨雨好不容易消停了些,你与王导的声望,整个中原天下无人可望其项背,你如今起兵,你难不成想当皇帝?”

  “为何不能?”王敦抬眸看他,笑了下,忽然又转了话题问道:“这司马家的天下究竟是怎么得来的?长豫,你答我一句话便好,试问高贵乡公何在?”男人说出最后一个字,缓缓扬眉,淫浸沙场三十余年,扬眉间浑身杀气瞬间奔腾而出。

  当年司马懿窃取曹魏天下,司马昭诛杀高贵乡公曹髦,一句“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骂尽了司马家的狼子野心,司马家这天下,本来就来路不正。当年能出一个司马懿,如今这天下,为何便不能出第二个司马懿?

  “司马家是君!王家是臣!”王悦震惊了。

  “胡患中原十余年,江北民不聊生,司马家难辞其咎。胡人最开始便是他们家人放进来的。”王敦轻轻搁下了手中的杯子,“长豫,你父亲总觉得宁可网漏吞舟,不可妄动齐斧,他于是一忍再忍,可我瞧着这天下,若是再这样懒散下去,实在是变不好了。穷则思变,我如今做的事,你总有一天会明白。”

  王敦说着话,深深看了眼王悦。

  王悦放在案上的的手极轻地颤了一下,他发觉自己竟是有些不认识眼前的人了。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面前的人是一位大将军,手掌生杀大权,翻手间能颠倒江东乾坤。

  王敦看着终于开始一步步往外退的王悦,下意识轻轻摸了下手边的佩刀。

  下了一半的棋盘摆在案上,光泽优美的乌鹫棋子摆成了纵横模样,一子接一子,环环相扣,王敦轻轻敲着棋子,低头望着这布了许多天的棋局,像是陷入了沉思。

  王悦退到门口处,忽然平静地问道:“你要杀我?杀人灭口?”

  王敦手中的棋子应声而落,回头看王悦,一瞬间阳光照着王敦的脸,轮廓线条极为冷硬,他有片刻失神,似乎没想到王悦问这么一句。

  堂中仿佛静了很久。

  “你走吧。”王敦撂了棋子,忽然轻笑了一声,“一路上小心些,回去代我同你父亲问句好。”

  王悦沉默了片刻,说了一字“好”,转身出了门。

  千里奔袭,三日三夜不眠不休,王悦到这儿不过就是为了问这一件事儿,你是不是要反,他如今得到了确切的答案,王敦亲口给他的。够了吗?够了。

  王悦牵着马走出将军府大门,站在街上望着来往匆忙的百姓与兵马,眼前短暂的太平景象让他忽然记起很多年前长安洛阳沦陷时王敦对他说的一句话。

  皇帝死了没关系,国破了也没关系,中原的汉人绝不会亡国灭种,胡蛮子马蹄之下,有我辈匹夫,野火不尽,春风又生。

  王悦的心忽然一阵抽痛,像是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沉痛颤栗传遍周身,他紧紧抓着马缰,一个人立在武昌的街头,立在来往的人群中,有种站立不稳的错觉。

  就在王悦终于平复下心境,回身收拾缰绳准备翻身上马的时候,后脑勺猝不及防传来一道重击,哐当一声,王悦眼前霎时一黑。他勉强站稳,刚想回头看去,哐当又是一阵比刚才还要重的重击落在他后脑勺上,他看着那人的脸,一点点屈膝摔在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手里拿着块街边捡的矮小石墩,穿着将军衣袍的少年踢了地上的人两脚,见他没反应后,低身把人的脸掰正了,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他忽然便笑了声。

  “哟,我还当我瞧错了,巧啊!王长豫!”

  王应看了眼王悦后脑勺的血,伸手探了下王悦的鼻息,感觉到呼吸后,他盯着王悦的脸,啪一下松开了掰着王悦的手,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灰。

  一声轻笑。

  “我算是信了,天道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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