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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9章

  王悦一上船, 什么都没说,当着所有人的面, 环着谢景的脖子紧紧抱了上去。

  浑身湿透的谢景浑身一震,揽在王悦腰间的手猛地抓紧了。

  王悦几乎是跪在了甲板上, 若不是谢景扶着他的腰,他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 可那一瞬间, 他抱着谢景, 张口便是一句,“我没事。”

  谢景的手狠狠一颤。

  下一刻,他抬起手按上王悦的脑袋, 用力地将人压入了怀中。

  雪白的信鸟栖息在船篷之上, 江水清澈, 云脚低垂, 船舫之上, 浑身湿透的男人拦腰抱起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年, 回身便往船舱中大步走去。

  船上所有人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似乎是反应不过来了。刚才大公子手里头的,那是王家世子?

  谢景一进船舱便拿毯子拢住了冻得浑身发抖的王悦,擦着他脸上的水。

  王悦本来就冻得够呛,脸色白的吓人,坐那儿裹着毯子跟只落汤鸡似的,他望着谢景, 心里头一直绷着的一根筋忽然便松了,他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流遍四肢百骸的疲倦与冰冷。

  胳膊似乎有几千斤重似的,抬都抬不起来,王悦觉得这副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没知觉了。可于此同时,心中却是一阵狂喜,他紧紧盯着谢景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亮得惊人。

  “你哪儿受伤了?”谢景来不及检查,手捏着王悦的脸,处理王悦脖颈处的擦伤。

  “你怎么来了?”王悦侧着脸,忽然“嘶”了一声,“疼!”

  “你还知道疼?”谢景把往后躲的王悦掰着下巴弄回来,拿清酒擦着他脖颈上的伤口,一点点给他上药。

  王悦抬眸看了眼谢景,脸上忽然便有些委屈,忍着疼没再敢喊。

  谢景看了眼低头隐忍的王悦,少年一张脸苍白得连下眼睑青色筋脉都浮上来了,肩膀还在抖,狼狈至极,全然不见平日那副得意样子。谢景知道王悦是装的,一见自己情绪不对就装这副可怜样子给自己看,这人骨子里野成什么样他太清楚了,哪里有这么容易服软。可想归想,那一瞬间,看着王悦苍白着脸在自己手里头轻轻颤抖的样子,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没法不心疼。

  “我问你,还有哪儿受伤了?”谢景沉声又问了一遍。

  “没c没了。”王悦结结巴巴开口,“嗯,没了。”他抬眸望着谢景,小心翼翼地朝谢景靠近了些,“真没了,这是刚在水里头磕着的。”

  谢景抬手抚上王悦的冰凉的脸,极轻地摩挲了一阵,手有些抖,他清晰地感觉到王悦在自己的手心轻轻蹭了下,跟只猫似的。

  他顿了片刻,一把扯过不吭一声的王悦,寒着脸检查他身上的伤,王悦这人太能忍,他终究有些不放心,“究竟怎么回事?”谢景知道王悦被困在荆州,却绝想不到两人重逢会是这样子。

  他凌晨收到荆州探子昨夜寄出的那封书信,雪色信鸟带回来的暗信,上面只有一句话:王家世子,溺于汉口。

  八个字而已。

  随即他便听见王悦的声音在江中响起,他看着王悦从江中浮出来,当时是整个人都失去了该有的反应,如今想想,失而复得一瞬之间,除了后怕两字再无其他。

  “你怎么会下汉水?”他问了一句。

  王悦等身体感觉稍微恢复了些,力气又回来了,他便自觉挣扎着坐起来,把前因后果跟谢景讲了一遍,“这事说起来有些长,前两天王允之来我家报信说是王敦反了,我不信,便一个人来荆州当面问问他,后来我在荆州出了点岔子,王敦不知怎么的要拦下我,我便出不去了。”

  王悦见谢景的脸色尚属正常,便接下去道:“我原来想着,找个合适的契机,我安排我那叔父王舒手底下的人在下游接应,我打汉口走,最好是当着王含父子的面往江中跳,我自小便不会水,这事儿王家人都知道,他们不会想到我能横渡江河,便只觉得我是淹死在了江中,等我溺毙汉口的消息传回建康,王导和王敦的关系便自然而然撇清了。到时候我再回建康,我与王导都能省不少麻烦。”

  王悦觉得,这算是个一石二鸟之计,他既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荆州,王导也能同王敦划清界限,若是再算上报复王应,这还可以叫一石三鸟。这主意除了险了些,挑不出哪儿不好。

  想着,王悦便抬头看了眼谢景,随即浑身猛地一哆嗦。

  谢景抬手抚着王悦的脸,面色平静得有些渗人,“继续说。”

  王悦干笑了下,“本来c本来主意是挺好的,就是时机不大对,昨晚出了点谁也没想到的小岔子,我一时也有些乱了阵脚,稀里糊涂便下水了,下水以后,本来我觉得我应该能游过去的”

  谢景一瞬不瞬地望着忽然闭口的王悦,王悦低了下头,开口迅速一笔带过。

  “汉口是两江交汇处,水流太急,我给一个浪头拍昏了。”他忙接着补充道:“不过我捞着块浮木,没被江下暗潮卷进去。”

  眼见着谢景的脸色愈发难看,王悦惊觉不对,忙转移了话题,低头抵着额头低声道:“累得要命,我从汉口一路被浪冲过来的,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说着话,他往谢景怀中靠去,原本不过一句卖乖的话,却不料一沾着谢景,他却是真的浑身一软。

  他是真的累了。

  湍急水流中一夜的挣扎与沉浮让他精疲力尽,他知道王家在等着他,建康城那位举目无亲的新帝等着他,可劫后余生,人难免有些丧志,王悦望着谢景的脸,忽然便觉得别的人事都无所谓了,说他没心没肺也罢了,他如今只想抱着谢景倒头好好睡一觉,他现在浑身都冷。“谢景。”他嗫喏地喊了声。

  谢景看了半晌,低头重重吐了口气,伸手一把揽住了往他身上靠的王悦,抱住了便再没松开手,“在水里待了多久?”

  王悦暗自松了口气,“忘记了,两三个时辰吧,记不清了。”他正闭眼低声说着话,右手手腕忽然传来一阵隐约疼痛。

  他先是没反应过来,下一刻猛地睁大了眼,浑身都僵了一瞬。

  伤口在冰冷江水中泡了好几个时辰,右手早没了知觉了,没觉得疼,王悦便忘记了手上有伤。睡意顿时一扫而空。

  谢景正给睡在他怀中的王悦掀开衣领查看还有哪里受伤,忽然感觉到王悦一阵僵硬,他低头看去。

  “怎么了?”

  “我c我忘了件事儿,我我右手受了点伤。”

  谢景皱了下眉,“怎么不早说?”

  就在谢景捏住王悦右手手腕的瞬间,王悦忽然猛一下缩回了手,他用另一只手扶着桌案慢慢坐起来,他慢慢坐直了,望着谢景似乎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脸上没有一丝血气。

  谢景正奇怪,低头随意地扫了眼,忽然便一愣。

  一手的血。

  他缓缓抬头看去,王悦的衣袖口有鲜红的血往下落,一滴滴砸在干净的竹青色席子上。王悦整个人轻轻颤抖起来。

  桌案前点了盏灯,谢景将王悦的手腕压在脉枕上,缓缓拆开黑色的碎布条,他动作很慢,瞧见伤口的那一瞬间,他手中的动作顿住了。

  一旁端着木漆托盘的侍从脸色一白,一股恶心从喉咙里猛地泛上来,他差点没忍住。

  王悦被那侍从的反应惊着一下,下意识低头看去,双眼却忽然被遮住了,谢景从一旁拿过干净的纱布,抬手绑在了王悦眼前,他回过头对着那侍从平静道:“拿把匕首过来。”

  王悦一愣,猛地转头喝住了那侍从,“站住!”他抬手就要去摘纱布,却被一只手稳稳按住了。

  谢景捏住了王悦的另一只手,一点点压在了桌案上,“你想做什么?”

  “我不能c谢景,我不能没有右手,我可以废,但是我不能没有右手,你懂吗?”王悦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不稳。这情况有些出乎他意料之外。

  “你现在知道怕了?”谢景淡淡问了句。

  谢景的声音实在太平静,若不是左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道,王悦光凭声音根本感觉不出谢景的情绪。他怔了一下,“谢景,我,我”

  “去拿匕首。”谢景回头平静地吩咐了一句。

  王悦浑身一震,下一刻便要起身,还未来得及动一下就被压回了位置上。

  谢景按着他的肩,语气听不出喜怒,“王悦,别在这时候招我。”

  王悦脸上一白,声音随即放软了,“谢景”

  “怎么伤的?”

  王悦顿了会儿,低声道:“王应,以前因着周顗得罪过王应,我这趟没留神,落他手上了,他要我一只手,说了这算是两清。”

  “王敦账下那位王氏将军?”

  “嗯。”王悦点了下头,“王含儿子,按辈分算,是我同族幼弟。”

  谢景没再说话,匕首的刃在灯焰上缓缓烧灼着,他一点点转着刀锋,眸光阴沉。烫过的清酒里洒了古方麻沸散,谢景轻轻摇匀了,喂到王悦的嘴边,“喝了。”

  王悦犹豫了一下,低头喝干净了。其实古方麻沸散没传说中说的那么神,不过聊胜于无,至少能让人多忍一会儿。

  “我出来太急,药没带够,若是药效散了,忍着点。”

  王悦点了下头,随即感觉到手腕被人压住了,处理过的酒流过伤口边缘,王悦微微一震,绷紧了脸不发一言。

  谢景平生第一次,望着一个人的伤口,下不去手。捏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他面色平静地看着那泡开的腐肉,江水中带来的吸血虫子在肉与白骨间慢慢蠕动,难怪王悦感觉不到疼了,吸血的蠕虫都带些麻醉的作用,看上去应该是浅水滩涂边被浪卷过来的水蛭一类,循着血腥味吸附过来的,谢景看了会儿,手腕微动,锋利的刀轻轻刮开皮肉,他沉了眸子,开始缓缓处理伤口。

  谢景知道王悦很疼,处理干净后的伤口几乎能瞧见骨头的颜色,血水顺着白皙的手腕一道道往下流,王悦没有吭一声。

  药效早散了,那种疼痛感,似乎能从伤口顺着刀锋一点点蔓延到谢景的手上,他没说话,额上有细密的汗,不过是一刻钟不到而已,他执刀的手停顿了数次。

  有几次手实在颤抖地太厉害。

  世人都说医者悬壶济世,看惯了生离死别,该对世人一切苦楚都漠然了,寻常医者尚且如此,谢景觉得何况是他这么个活了两辈子的人,他这副心肠早该硬如玄铁,可偏偏有这么个人,来教他一遍什么叫感同身受,什么叫情有独钟。

  “好了?”王悦忍得喉咙血腥味一阵阵往上涌。

  “好了。”

  最后一圈干净纱布轻轻缠好了,侍从端着托盘退下去。

  谢景看着二话不说首先忙低头摸自己五个手指头的王悦,目光落在他那一头冷汗上,他伸出手慢慢擦着王悦脸上的汗,摘下了遮住他眼睛的纱布。

  王悦认真数了两遍,五个手指头,一个没少,他抬头看向谢景,一双眸子清亮而欣喜,原本紧绷的脸顿时放松了下来,连带着苍白如雪的脸色也好看了几分。

  他尚未来得及说话,谢景忽然伸出手揽住了他的腰,低头轻轻吻上了他。王悦感受到谢景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上传来的的巨大力道,没说话,抬手便回抱住了谢景,疼得要命,不趁机多在谢景这儿讨便宜不是他性子,他仰头吻着谢景,环着谢景偷偷摸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头。

  经久不息的颤栗,多深的情愫不过唇齿间一声叹息。谢景揉着王悦的脑袋,低叹了口气,吻了下他的额头。

  “你倒是能忍。手伤着筋脉了,以后怕是写不了字,不过若是好好养,不至于废了。”

  王悦正摸着自己的五根手指头,闻声微微一愣,半晌,他低声道:“你不知道,我左手写字也是一绝,我给你寄了封信,便是用左手写的,你收着没?”说着话,他一点点往谢景怀中窝进去,随即感觉一只手揽住他的腰把他往怀中一带,王悦抬头看去,谢景面上倒是瞧不出什么,只是勒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有些紧。

  “没有收到,你写了什么?”

  王悦闭上眼,窝在了谢景的怀中有沉沉睡去的意思,他低声道:“我写我后悔了,我真不该孤身一人跑武昌来,也不应该不知会你一声,让你担心我在外头做些什么,我实在是错了,错的离谱,我已经知道错在哪儿了,并且牢记于心,时刻敦促,发誓今后不会再犯。”

  谢景听着那逐渐低下去的声音,低头看了眼怀中贫嘴瞎掰的人,摸着他的头发平静问道:“然后呢?”

  “手疼。”王悦低头摸了下自己的手指头,觉得这事儿混不过去,干脆就喊疼。

  刚才那血汩汩往外流都没吭过一声的人,忽然开始哼唧。

  谢景感觉到王悦往自己怀中又窝了窝,他看了一会儿,终究是抬手慢慢揽住了王悦的肩,垫着他的脖颈让他睡得安稳些。

  王悦睡过去了。

  谢景抱着睡熟的王悦,神色终于渐渐冷了下来,他抱着王悦坐在那窗边听汉水潮声,一直坐到了日暮西斜,河汉星汉交相辉映,他一动未动,一身来不及换的雪色衣衫湿了又干。

  “王悦,你怕是要恨我。”他低声喃喃了一句,声音极轻,只有那立在潮头的雪白信鸟望了他一眼。

  新墨两行,谢景缓缓松开手,脚上绑着新纸条的雪白信鸟从他手中扑腾而起,掠过平静江面,朝着建康城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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