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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我自轻尘来 第一回

  人们说,江湖上许久没有女侠了。

  他们说黄蓉女侠算得上是位女侠,可若没有郭靖郭大侠的提点引导,她这个黄老邪的闺女是无论如何修不成“侠”的,不成个“女魔头”就已经是福泽万民了。

  他们又说,峨眉山上的一众师太c小尼里本是最有希望出个女侠的,可奈何她们出世清高,虽习得一身高深武功,却对民间疾苦c世间百态显得有些冷漠,路见不平懒得去拔刀相助。

  于是,这是一个女侠凋敝的年代。

  我坐在高高的树枝上,来回晃荡着悬起的双脚,对师父说:“师父,我想成为一代女侠。”

  师父正在山巅舞剑,鹤发飘飘,童颜焕焕。他斜睨了我一眼,问:“为何想成为女侠?”

  “因这世上大侠总是男子,我不服,难道我们女子习武只是为了学得几套好看的花拳绣腿来强身健体吗?我们女子也是有侠肝义胆c铮铮铁骨的。”

  师父大笑几声,笑声传遍山谷,震起飞鸟无数。“好啊,好啊!你是我逍遥派的女弟子,我逍遥派武功深不可测,光这套灵虚剑法便已能震慑无数门派,你若下山,自然能当个女侠。”

  我大喜,可转念之间愁又上了眉梢,“可是师父,逍遥派素来行踪不定c来去无影,是这江湖上最最写意飘忽c神秘难测的门派。我若出山,只怕要坏了祖师爷的规矩。”

  师傅又大笑了起来,手上剑招却丝毫不乱,周身一团亮晶晶的剑气刺得这山巅的雾气都散了。

  “傻丫头,何谓逍遥?逍遥即是没规矩,想如何便如何。你看,这世人都有个姓名,可为师偏偏无名无姓c无字无号。这是为何?不过是因为不愿让人喊我的名字罢了。徒儿们喊我师父,亲故唤我‘老东西’,闲散人等见我要尊为‘老前辈’,没教养的背着我偷称我为‘那老儿’,催眉与折腰那俩小子喊我‘太姥爷’。名字c法号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根本用不上。你说说,这又是个什么规矩?”

  我云开见日地爽然笑道:“师父说得是。那徒儿便下山去了,不混个名堂出来无脸回来见您。”

  师父望着远处云霞继续舞剑,看也不看我一眼,只扬了扬眉眼似笑非笑地道:“去罢。在山下玩累了便速速回来。”

  师父只道我是要下山胡闹,却不知我是下定了决心的,定要闯出个侠名,让世人知晓小女子心中也有大义,也顺便替久不出头的逍遥派扬一扬名。

  临行前,大师兄天词送与我一把剑,雪白的剑锋只一晃间,便叫人眼花缭乱得好似见到了尘世的刀光剑影。

  这剑名唤“善水剑”,是逍遥派只此一家绝不外传的宝物。

  此剑剑身洁白无瑕,与天词师兄身上那件白孔雀羽毛织成的大氅颜色一般无二。那剑柄由一块羊脂白玉所铸,幽幽荧荧透着清冷的光。

  玉不是坚硬之物,用玉铸剑柄只怕是一招之内便要玉碎剑断,用剑之人还摆个什么高雅排场,只得五体投地大呼“好汉饶命”。可逍遥派的剑法讲求的是一个柔外刚中c绵若无骨,只有修炼到极高层次者才能驾驭这玉柄的“善水剑”,而层次差些的用的是琉璃剑柄的剑,更次者用金丝楠木剑柄,而刚入师门的小娃娃便只能使铜铁的剑柄了。

  “善水剑!天词师兄,这善水剑可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

  “可是师父替我打的?”

  师兄点点头,“是。”

  师兄说谎时,面不红心不跳,精雕细琢的脸苍白冷漠,眼角挂了一丝干巴巴的不耐烦,一看便是个说谎的惯犯。

  我笑了笑,“天词师兄,你这谎说得很不高明。逍遥派善水剑,一人一生只能铸一把c传一把。师父做的那把传给了你,我这把如何还能是师父打的?”

  善水剑的制作很是特别,不用火淬锻冶,而是取这逍遥山上寒冰洞里的千年寒冰用以打磨铜铁,直磨到剑锋薄如纸片c剑尖削铁如泥为止。

  制剑者需在那寒冰洞里待上成百上千个时辰,忍受极寒和阴湿的双重折磨,才能制出一把绝世无双的善水剑。我是不愿去制这剑的,倘若哪一天被逼无奈非制不可,我定要先泡一个时辰的热水,再穿他个十件狐皮大袄才肯下去洞中。

  大师兄抿了抿开裂发紫的嘴唇,“你话还是这样多。是师父命我替你打的,拿去吧,小心点使。”

  善水剑触手冰凉,这凉意却暖了心。

  我鼻子一酸,恭恭敬敬拜下身去,“一画谢过大师兄。只是,我的功夫到了能使善水剑的火候了吗?”

  “到了到了,早已到了。”天词摆摆手,“你下山一切当心,别惹出什么乱子,我还得下去给你收拾。”

  话尾音方才杳渺飘入我耳中,天词师兄已不见了踪迹。太不够意思了,我这头回独自下山,他竟不将我送至寿须藤处,真真是同门情谊淡薄得很。但摸摸手中的善水剑,我便也原谅他了。

  我刚行至寿须藤处,便见崖边站了一排人,竟是师弟师妹们到齐了,都笑眯眯地看着我,想是来替我送行的了。

  逍遥派人丁向来不旺。师父收徒儿的要求有些怪,需得是孤儿,而且得是肤白貌美的孤儿,耳垂上还必须要有三颗连心痣。这三条要求一加,便很是严苛了,因而这十几年来他老人家收的徒弟总共才五人。

  大徒弟便是我那不近人情的大师兄天词,二徒弟是我,三师弟曲陌,四师弟江流,还有五师妹红泥。

  我们五个人的名字唤起来皆稀奇得很,都是师父取的。他向来不在意姓名,抱来我们这些没人要的小娃娃,看两眼,脑中蹦出哪两个字便用那两个字来给我们安名。只给个名,字啊c姓啊都懒得赐。

  不赐也好,免得给我们找来些生僻的姓氏,再配上古怪的名儿,那可当真要叫不出口了。

  红泥师妹上前握住我的手,“一画师姐,你下山后务必照顾好自己,吃穿都别亏待了自己,客栈也要选上等的来住。我们逍遥山上日子虽然冷清,但盖的是绣丝衾,用的是金玉盘,我怕下山后师姐食宿上是要受些委屈了。”

  这世上哪有盖绣丝衾用金玉盘的大侠?我抚着红泥的手,柔声道:“你放心,即便是地为席天为衾我都睡得惯。”

  曲陌递与我一只沉甸甸的袋子,“师父说你忘了带盘缠,让我交给你。”

  我接过袋子,打开往里窥探了一番,满眼白花花的银碎子。银子我收下了,当女侠也不能食不果腹c衣不蔽体。

  我将银子藏进怀里,抬眼问江流,“你可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江流点头,伸手在空中比划起来。他是个哑巴,从小便不会说话,但手却很灵巧,随意比弄一番要说的意思便全清楚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知道了,你放心,我不贪玩,一定早去早回。”

  这句承诺是哄他的,好不容易下山去,我如何能不贪玩?如何能早去早回?定然要早去晚回!

  “还是你们好,天词师兄同我走了几步又回去了,连送我到这里都不肯。”

  江流急着摇摇头,手又划开了。他许是有些着急,手势乱七八糟没个章法,以至于我竟没能读懂他的意思。

  曲陌解释道:“江流说你冤枉天词师兄了,他为你制剑时寒气入体,伤了心脾,走不了这许多路,回去修养了。”

  果然最懂江流者唯有曲陌师弟了。我想调笑他们几句,可心上念着大师兄的伤,却是一句也笑不出来。

  “师兄他伤得可严重?”

  “有师父在,你就放心吧,师姐你别磨叽了,天色都沉了,你还不下山吗?”

  我这曲陌师弟与大师兄待久了,精绝的剑法没学起来多少,这急性子倒是学上了。这性子与他那张比我还清秀三分的脸甚不相配。

  “你们替我照顾好师父和大师兄,我这便下山了。”说罢,我轻轻一跃跳下山崖,伸手牢牢缚住爬满山壁的寿须藤。逍遥山巅地势奇险,开不出路来,只能靠这些千年藤蔓才能与山腰互通。这藤蔓也不甚结实,轻功下乘者即便攀着它也是上不来的。

  我正要往下,忽听崖上有人尖声尖气地喊了一声:“等我!”

  话音一落,身旁的藤蔓颤了几颤,落了一个人上来。

  “催眉?你怎么来了?”

  这催眉是师父身旁伺候的小厮。师父身旁共有两人照应,一唤催眉一唤折腰,想他们二人的名儿定是师父念诗仙的诗句时随意取的。他们二人亦是师父抱回来的孤儿,因容貌次了些,且耳上只有两颗痣,便只能留作伺候的小厮了。

  催眉喘着气道:“老太爷他老人家不放心您,让我来跟着。”

  我叹了口气,“罢了罢了,那你便跟着我吧。”

  没想到孤身闯荡江湖的女侠身旁竟要跟着这么一个毛头小子,实在是败笔。

  我挽着藤蔓c踏着山壁缓缓向下落去。

  山腰间一片云蒸霞蔚,叫人心里痒痒。头顶是枯若止水的金丝笼,脚下是潋滟红尘。我悬在它们当中,只盼双脚能早早落地。

  直到我将剑尖刺进天词师兄胸膛的那一刻,我才后悔自己当初不该攀那寿须藤下山来。

  原来头顶是清风明月,脚下是血海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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