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红尘镜
玖玦是被一种意识唤醒的，其实她很想就这样睡下去，但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对她讲，一次又一次提醒她不可以。
她睁眼时万里苍茫，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子在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她处在镜阵中央。
有妖气在镜边游移，飘过她的身旁。她被伤得不轻，灵气一时集中不起来，心神被守着镜阵的小妖们牵引，镜子上便折射出片段似的画面。
镜像中的梨花瓣纷纷扬扬，似漫天星辰洒落人间。那一抹抹景象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她住了四万年的熠月殿里。
她小的时候很爱打架，可打完架之后，总会被她大哥知道，而且会被体罚。每当那个时候，玖袁都是把她扔到不知名的哪一处，封了她一半的法力，然后让她独自一人去对付山林里的野兽。
斗兽斗得最狠的那次，是不小心遇到了穷奇，被废了两万年功力。事后玖羽问她：“阿玦，你说大哥他这么罚你，你怎么就没个记性呢？你就没有些什么想法？”
彼时玖玦哼哼唧唧地躺在自家的熠月殿里养伤，听得此话后很是费脑子地想了一番：“想法？若说想法么其实大哥他这么做我挺开心的，因为一来可以提升我的法力，二来么，我打架也打的越来越顺手。”
药盏打碎在地上，玖玦惋惜道：“二哥，你太浪费了。”
对面的玖羽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指头颤呀颤地指着她道：“你你”却是“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又被罚去抄书。
玖羽的习惯是清晨读书，因尊者大人觉得清晨头脑最为清楚，所以在惩罚玖玦时，此习惯便延续到了玖玦身上。
被罚抄书时，大多是卯时不到，就会有一摞新的古籍被婢女们送来，玖玦抄完再送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她倒是将那手不入流的字练得好看了些。
于是每当东方刚刚拂晓的时候，她眼中便会只剩下了七扭八扭的符咒。每当此时，她便干脆撇了笔，在殿内院中的吊床上打了个小盹。
玖玦记忆中似乎有一次在迷糊时，好像是她的随身侍女缓歌将院中点过的蜡烛一点点地收拾走了，她醒来时正想夸缓歌懂事，却见缓歌又领了一摞子古籍回来，那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转，又咽了下去。
那天的前半夜，缓歌同她道：“殿下，您为何一定要连夜抄完？即使连夜，您也回寝殿抄吧，当心着了春寒。”
彼时她正好抄到古史这令人激动的方面，心思半点也没用在谈话上，于是想也没想地就说：“哦，我担心今天不抄完，二哥他再送一摞怎么办，而且，回去看见软和和的被窝，怕是没有什么自制力再爬起来抄了。”
可事实证明话不能多说，容易成真，着重就表现在尽管那一晚她连夜抄完了一摞，但玖羽次日又送来了一摞，着实无福消受。
次日取书时，玖玦感觉她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颤音的——不是害怕，是气的。强忍住拔了剑去打架的冲动，她尽量表现的正常些问缓歌：“二哥他说些什么没有？”
缓歌瞟了两眼她的脸色，很是诚实地道：“尊者说，殿下你这么快就抄完，想来是比较热衷。从小到大，也没见您的对别的这么上心，尊者说，既然好不容易有个爱好，他这个当二哥的总不能白当，总是要照顾着点的。”
她觉得她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缓歌咽了口吐沫才接着道：“尊者尊者还说，殿下觉得不够还可以再拿，他那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书多，绝对合殿下的心意，至于这谢尊者说殿下就不必去谢了。”
玖玦听见她自己手里狼毫笔碎裂的声音。
她记得，很小时候的她，是受了点什么伤都要吵吵成人命关天的事来的，可在九幽殿里待了这万年，竟将她自己养成了个坚韧的性子。她突然觉得，即使这万年来她术法没什么长进，也不算是白活了。
玖玦本不是妖界的血脉，听她大哥玖袁说，是她父亲当年以命救了昔日妖王一命，妖王为偿恩才给她换了个身份。
可毕竟是平白无故地冒出个三殿下，事情隐了一万多年，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一被挑起便是无可压制的喧哗。当得知此事时，玖玦在熠月殿里愣了片刻，然后打算去问继任新任妖王的玖袁。
只是她没见到玖袁，却遇见了玖羽。
妖界长廊上，她挥手遣退了跟随侍女，问了他两个字：“如何？”
彼时玖羽已是妖界的尊者，行事作风自带有几分尊者的气势。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着打开折扇对她道：“这算什么大事，你这辈子，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只管放心去当着你这三殿下。还是说你已经厌倦了这身份？那可就不太妙。”
此后千万年间，事情错综复杂斩不断捋不清，她不得已逼着自己忘掉许许多多的过往，以减轻那没日没夜心中的伤痛，可唯有那几句话，几件事，几场景，是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她记得那时他说：“阿玦，你以为，我玖羽的妹妹，是想当就当，想走就走的么？”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巧梨花花瓣落下，覆了他一头的雪白。
熠月殿里有许多梨花，皆是玖玦亲手种下的，因她记得，玖羽曾经和她说，他十分喜欢梨花。
于是此后多年，她便一直追随着他的习惯，直到后来，这些也慢慢变成了她的习惯。
那些习惯刻入骨子里，便再忘不掉了。
玖玦坐在镜阵里的地上，晨曦洒下来，她只觉出奇地冷。那些回忆渐渐离她远去，被抛在身后。
现在已是清晨，最晚再过两个时辰，玖羽一定会得到消息。
她都能想象出侍从是如何哆嗦着回禀玖羽，然后玖羽会突然收起折扇，那是他一贯遇到大事时的表现。
他会说：“阿玦。”
是她听惯了的的声音。
心中一抽，却只得一声长叹。
她设下的是荒冥阵，九幽殿的大阵，不仅阵法独绝，且阵还可以随其主的神思而移动位置。
连她都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别人追查起来，更是难于下手。
玖玦用玉箫支地，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些过往的事，且让她放一放，先放一放。这不算对不住他。
玖玦这样想，这不算对不住他。
可后来的后来，就连她自己，都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对不住他，什么时候不得已对不住他，什么时候两两相顾无言时，自以为对不住他。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现在，是玖玦独自被困荒冥阵，意欲寻找解脱之法的时候。那些很久以后的事情，我们先不论，因为那已是既定的事实，是因果循环，天意如此。
天意让玖玦追凶追至幽冥司，天意使得沐尘让玖玦布下荒冥阵，天意让玖玦自己把自己困在里面，接受一次又一次的煎熬。
阵中的风刮过，带来七月的燥热。玖玦闭了眼，任风从身侧呼啸而过。
她被吹的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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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睁眼时万里苍茫，无数大大小小的镜子在在她周围形成一个包围圈。她处在镜阵中央。
有妖气在镜边游移，飘过她的身旁。她被伤得不轻，灵气一时集中不起来，心神被守着镜阵的小妖们牵引，镜子上便折射出片段似的画面。
镜像中的梨花瓣纷纷扬扬，似漫天星辰洒落人间。那一抹抹景象飞速闪过，最后定格在她住了四万年的熠月殿里。
她小的时候很爱打架，可打完架之后，总会被她大哥知道，而且会被体罚。每当那个时候，玖袁都是把她扔到不知名的哪一处，封了她一半的法力，然后让她独自一人去对付山林里的野兽。
斗兽斗得最狠的那次，是不小心遇到了穷奇，被废了两万年功力。事后玖羽问她：“阿玦，你说大哥他这么罚你，你怎么就没个记性呢？你就没有些什么想法？”
彼时玖玦哼哼唧唧地躺在自家的熠月殿里养伤，听得此话后很是费脑子地想了一番：“想法？若说想法么其实大哥他这么做我挺开心的，因为一来可以提升我的法力，二来么，我打架也打的越来越顺手。”
药盏打碎在地上，玖玦惋惜道：“二哥，你太浪费了。”
对面的玖羽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手指头颤呀颤地指着她道：“你你”却是“你”了半天都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于是她又被罚去抄书。
玖羽的习惯是清晨读书，因尊者大人觉得清晨头脑最为清楚，所以在惩罚玖玦时，此习惯便延续到了玖玦身上。
被罚抄书时，大多是卯时不到，就会有一摞新的古籍被婢女们送来，玖玦抄完再送回去。
如此循环往复，她倒是将那手不入流的字练得好看了些。
于是每当东方刚刚拂晓的时候，她眼中便会只剩下了七扭八扭的符咒。每当此时，她便干脆撇了笔，在殿内院中的吊床上打了个小盹。
玖玦记忆中似乎有一次在迷糊时，好像是她的随身侍女缓歌将院中点过的蜡烛一点点地收拾走了，她醒来时正想夸缓歌懂事，却见缓歌又领了一摞子古籍回来，那句话在舌头上打了个转转，又咽了下去。
那天的前半夜，缓歌同她道：“殿下，您为何一定要连夜抄完？即使连夜，您也回寝殿抄吧，当心着了春寒。”
彼时她正好抄到古史这令人激动的方面，心思半点也没用在谈话上，于是想也没想地就说：“哦，我担心今天不抄完，二哥他再送一摞怎么办，而且，回去看见软和和的被窝，怕是没有什么自制力再爬起来抄了。”
可事实证明话不能多说，容易成真，着重就表现在尽管那一晚她连夜抄完了一摞，但玖羽次日又送来了一摞，着实无福消受。
次日取书时，玖玦感觉她自己说话的时候都是带着颤音的——不是害怕，是气的。强忍住拔了剑去打架的冲动，她尽量表现的正常些问缓歌：“二哥他说些什么没有？”
缓歌瞟了两眼她的脸色，很是诚实地道：“尊者说，殿下你这么快就抄完，想来是比较热衷。从小到大，也没见您的对别的这么上心，尊者说，既然好不容易有个爱好，他这个当二哥的总不能白当，总是要照顾着点的。”
她觉得她的表情一定很吓人，因为缓歌咽了口吐沫才接着道：“尊者尊者还说，殿下觉得不够还可以再拿，他那里唯一的好处就是书多，绝对合殿下的心意，至于这谢尊者说殿下就不必去谢了。”
玖玦听见她自己手里狼毫笔碎裂的声音。
她记得，很小时候的她，是受了点什么伤都要吵吵成人命关天的事来的，可在九幽殿里待了这万年，竟将她自己养成了个坚韧的性子。她突然觉得，即使这万年来她术法没什么长进，也不算是白活了。
玖玦本不是妖界的血脉，听她大哥玖袁说，是她父亲当年以命救了昔日妖王一命，妖王为偿恩才给她换了个身份。
可毕竟是平白无故地冒出个三殿下，事情隐了一万多年，不知在哪里出了差错，一被挑起便是无可压制的喧哗。当得知此事时，玖玦在熠月殿里愣了片刻，然后打算去问继任新任妖王的玖袁。
只是她没见到玖袁，却遇见了玖羽。
妖界长廊上，她挥手遣退了跟随侍女，问了他两个字：“如何？”
彼时玖羽已是妖界的尊者，行事作风自带有几分尊者的气势。他定定地看了她几秒，然后笑着打开折扇对她道：“这算什么大事，你这辈子，生生世世，永永远远，只管放心去当着你这三殿下。还是说你已经厌倦了这身份？那可就不太妙。”
此后千万年间，事情错综复杂斩不断捋不清，她不得已逼着自己忘掉许许多多的过往，以减轻那没日没夜心中的伤痛，可唯有那几句话，几件事，几场景，是她无论如何都忘不掉的。
她记得那时他说：“阿玦，你以为，我玖羽的妹妹，是想当就当，想走就走的么？”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正巧梨花花瓣落下，覆了他一头的雪白。
熠月殿里有许多梨花，皆是玖玦亲手种下的，因她记得，玖羽曾经和她说，他十分喜欢梨花。
于是此后多年，她便一直追随着他的习惯，直到后来，这些也慢慢变成了她的习惯。
那些习惯刻入骨子里，便再忘不掉了。
玖玦坐在镜阵里的地上，晨曦洒下来，她只觉出奇地冷。那些回忆渐渐离她远去，被抛在身后。
现在已是清晨，最晚再过两个时辰，玖羽一定会得到消息。
她都能想象出侍从是如何哆嗦着回禀玖羽，然后玖羽会突然收起折扇，那是他一贯遇到大事时的表现。
他会说：“阿玦。”
是她听惯了的的声音。
心中一抽，却只得一声长叹。
她设下的是荒冥阵，九幽殿的大阵，不仅阵法独绝，且阵还可以随其主的神思而移动位置。
连她都不知道她现在到了哪里，别人追查起来，更是难于下手。
玖玦用玉箫支地，慢慢地站起身来。
那些过往的事，且让她放一放，先放一放。这不算对不住他。
玖玦这样想，这不算对不住他。
可后来的后来，就连她自己，都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对不住他，什么时候不得已对不住他，什么时候两两相顾无言时，自以为对不住他。
但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现在的现在，是玖玦独自被困荒冥阵，意欲寻找解脱之法的时候。那些很久以后的事情，我们先不论，因为那已是既定的事实，是因果循环，天意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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