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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六章 时雨长落须寒意(四)

  我抚着仅阴山才可生长的沉木,粗砺之感擦磨着指纹,曲折弓弯的枝干微绽的几朵墨白色的菱香花还是我旧时嫌这木不生花叶,模样太过萧条冷瑟而施术养出的。

  沿着拂草路向北走,是一个山谷,名唤扶潇谷,据传是我还未将生时,此处的主人命名的,我想应是那人之名便为扶潇罢。而谷中最幽之处便是扶潇泉,泉鸣接天色,天色映幽泉,我最喜在这儿抚琴作画,有不少乐器也是在此习得的,虽熟仙皆知我是个不靠谱的仙尊,言谈举止不靠谱,行事仙修不靠谱,但也有仙如天帝北君之类知我喜静的一面,那便是成日成夜地在这泉中石上行些风雅之事,予己身炼养些仙性。

  掩于泉旁巨石之后,我瞧瞧一探,果是“我”正于泉中奏琴,奏的恰是《鸳鸯枕》,只是并未娴熟。仔细回忆一番,此时恰好是授我此曲的老妖逝去不久,我还是怀着悲切之意奏的。

  自降生之时至这时我还从未因谁的逝去而伤怀过,只因周身皆是高修之仙,总觉既是要历劫投生的,又不算身灭,而这老妖伴我许久,又妖修不涨不足以延寿,我本已算计好了待得北君自三界巡游回天时去借他的天转石,将我的仙修置换作妖修灌入老妖体内,一切皆美,只是计划怎比得上变化,还未待北君归来,老妖便在一夜悄然得没了生息。

  只是我不知泪为何物,仅心绪上有些变化,如厌了世上所有,奏琴作画度日,余下之时便是仙修。我依在巨石上,亦唤起心伤,那《鸳鸯枕》声声不歇,奏了三四回琴音才略止。

  我叹息着抬首去看,却见得“我”俯首坐于石水边,脱了鞋袜正在泉中浸足,浮于身侧的阴阳盏正徐徐悠荡起仙气,怪的是,只阳侧微微闪光,阴侧却暗灭。

  而身后的林中隐约见得一模糊身影,略能猜想那便是齐墨然,恍惚之间他已悄悄走近,这回看得分明,果真是他。面上痴迷之色尽现,轻探出手,似是想靠近了去触碰于“我”,却心怀胆怯。

  “我”悠悠地开口,唱出了声,不是自夸,便是挑剔的天帝也赞我的音色极具仙气。唱得是古仙时的俚语,也不知为何会唱,觉自打将生便懂此种语。一整首曲唱下来,大约的意思就是:太阳升起时,心内才会明亮(明白豁亮)。月儿升起时,才知晓寸尺柔肠。谁说神仙不懂情意,泪水阿,苦水阿,全都藏起,付了深情不止一生一世,生生世世历劫经难也都记着你。

  “锦歌仙尊,好嗓妙音哇,只是不知此曲何意阿?”缘生轻笑着踏云而来,虚走了几步,稳立于泉石之上。

  “此处仅有你我,便如约定所讲,轻便唤我罢。”“我”淡笑着回道,只那笑中略有苦涩。

  “小锦,她已去了许久了,你却还不肯心放。”缘生亦盘坐于“我”身侧,轻声叹息着。

  我撩了撩纱裙,解了箍发的玉圈,喃喃道:“若我是男子,定然也心悦她,她是那么温柔,那么慈善,便是妖,她也是最好的妖。怎的妖生中连劫都没有,魂魄就消了。”

  “这我只管得散仙之缘,还探不着妖缘,不过我瞧那模样,那修养,定不是甚么凡妖,许也是经历过事的,才会如此罢。”

  “是啊,她定是经历过事的,不然早知自己妖寿将尽,却还那么淡泊,肆然。总笑着与我言谈,与我奏乐。竟还劝我不要浪费修时去救她性命,说自己已于世间看淡,已觉心累,想长眠了。”讲到此处,“我”有些哽咽之意,只是无泪。

  缘生伸了伸手,似乎是想揽“我”,却又觉不妥,颇显自然地轻拍了拍“我”微缩的肩。“便顺她心意又如何,这世间不管是人是仙,为妖为魔,最难地就是顺意而为,她能将天意豁达至己意,又何尝不是最明智之举?”

  我愣愣地盯着眼前的场景,好似现今历经了些许磨难才微微明白缘生当时的意思。顺意而为确实是最难的,若真拗不过天意,何不把天意当作己意呢?

  齐墨然已悄然不见于泉旁,仔细瞧了瞧,他是又隐于林中密处我最喜爱的那棵粗沉木后了。我捏了一个放大诀,放大了他的神情,紧皱着眉,愤然中透着心焦,似乎也想参入其中。看那模样,似乎并不知自己实为阴阳盏的阴盏灵,却还觉自己是“我”旧时的有缘之人罢。

  想来他只是梦见了旧时为盏灵时于我身侧见闻到的一些事,只是每次在梦中的他皆是以人的形态出现,所以并不知自己只是居于盏中。唉,亏本尊为人是还揣测那么久谁是齐墨然的心上人,真是骑驴找驴,呸呸呸,怎能讲自己是驴!

  竟让人将自己当作自己的替身了,在阴山时的我可不就是率性而为,肆意而行的众仙之首嘛!虽几十万年未以仙尊面目出过山,但知晓我的,拜访我的,时常来阴山与我相聚的仙也不少,他们也知我最喜美味食饮,最喜舞乐。只是知我幼稚时与孩童一般无二的也就是阴重年,北君,迟骓与缘生了罢。

  我还细细想着时,却见谷内景色忽变,颜色阴沉扭曲,块与块间分离间裂,心觉坏了!这是那齐墨然要醒了,梦要灭了!我急忙念起出梦诀,这诀也不是好念的,只是比入梦时稍显简略。

  待我出来之时,发现体内仙力损耗了大半,不由得嗔怒了几句,齐墨然这小子梦毕之时怎也没个甚么征兆,旁人旁仙梦灭的时候可都还有天空颜色渐变之兆,而他直接就崩析了梦,真吓死个仙。

  此时已是天明,我俯在梁上,瞧那柳明依已着了红裳,面露娇羞地唤醒了齐墨然,见齐墨然一脸惊骇,她娇声道:“夫君,你怎的了,是不是被噩梦魇着了,睡着时还紧紧抓着妾的手,都将妾抓疼了。”

  齐墨然闭了闭眼,沉声道:“做了个噩梦,醒来却不记得了,没事,梳洗罢。”接着便是丫鬟们端着盆,搭着巾,于屋内进进出出,服侍两位主子洗漱。

  我趁此时捏诀隐身,出了齐府,踏云回至南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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