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天使之门
万达影城的洗手间里，路明非对着镜子，听着自己怦怦心跳，他一遍一遍地想是不是每一步都提前想到了。
电影快开始了，决战时刻就要到来。
花c音乐c大声的表白。诺诺版三宝。
花没问题，他下午去河边采了很多蒲公英，扎好裹在一个纸袋里，他临时放弃了玫瑰，因为陈雯雯喜欢蒲公英，比玫瑰有风格。
音乐也搞定了，路明非从叔叔抽屉里摸了一包真的中华烟，去楼下烟酒店老大爷那里换了两包假的，然后把一包假的放了回去，另外一包假的孝敬给放映员大叔了。这一直是路明非的生财之道。放映员大叔答应说开场前先放一段剪切的镜头，就是eve带着all一e突破音障那段，配乐十二分的感人。
表白的话他从网上搜了搜，集合最感人的语句，打好了腹稿：
“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花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个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么呐？”
她要是这么问，路明非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最后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了。硬派风格好，免得说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派发好人卡，这就有点丢人了。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要不得，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路明非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点头，神色狰狞，目光锐利，意思是“明非你太棒了”！
“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走进洗手间。
“不知怎么的，脸上忽然抽筋儿，所以我扭动扭动，看看怎么回事儿，”路明非很有急智，转身面对赵孟华，歪嘴斜眼，让脸部的表情更加夸张，“你看我像不像周星驰？”
“不，更像阿拉蕾，”赵孟华把一只提袋给他，“衣服，一会致辞的时候换上，陈雯雯说至此的时候正式一点。”
提袋里是套两粒扣韩版黑西装和一件白色的衬衫，一条黑色的窄领带，号码正合他消瘦的身材。路明非曾想要一套，不过婶婶没答应他。可陈雯雯为什么会知道他想要这么套衣服？巨大的幸福感仿佛铁锤一样砸在他头顶，让他几乎眩晕过去。
他急忙去摸那只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奏响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路明非慢慢合上手机。他想诺诺大概也走了，就此消失永远不见，仿佛烟花和泡沫。
事到如今真是无路可退了，表白，而且一定得成功。
路明非走进放映厅的时候，苏晓樯的声音仿佛针一样扎着他的耳朵，“哇塞！哈哈哈哈哈哈！你们看猴子穿西装”
各自占据位置正在喝可乐吃爆米花的十几个文学社社员都哄笑起来，路明非的脸涨成了茄子色。
“笑什么笑，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黑西装走了过来。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个小时，但是大师说他们命里一个缺土一个缺水，爹妈就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旺他们，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好奇地打量这对兄弟，他们三个穿的一模一样。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茫然不解，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冲他微微点头，明亮清澈。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没料到这一出。那他准备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放映员大叔靠得住山的身影仿佛浮现在他的面前，他递上那包烟的时候，大叔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强硬地竖起大拇指，“放映厅就是咱的地儿啊！别担心！没跑儿！怎么也给你切进去。”路明非决定相信大叔。
灯光暗了下去，只剩下舞台上的那页白色的复印纸格外清晰。好了，那就是他的舞台了，一生一战，拿下这个女孩，后半生的幸福就有了！一切准备就绪，蒲公英call一ec告白词，此刻他西装革履，意气风发。
路明非大步跳上舞台，站在银幕前那张复印纸上，深吸一口气，准备对全世界大喊一嗓子，陈雯雯，我喜欢你！
诺诺说要把男人的一切都堵上了？路明非觉得自己有这觉悟。
强光忽然照花了他的眼睛，放映机开启了。全场发出了“嘘”的声音，路明非抬起手臂遮脸，心里说，“该死！”
他还没说话，怎么就进入了下一个桥段了？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时间？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突然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像保龄球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你们上来干什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对徐岩岩喊。
“当群众演员啊。”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扭头四顾，突然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变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离开那页复印纸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陈雯雯，lve，yu！”
他没能理解那两个古怪的单词，但是预感到有什么不对，脑袋里嗡嗡作响。
“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小声对他喊，“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次，路明非看懂了。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的凉下去，直到心里，直到头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两个“一”，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l一vey一u。”
还是最风骚的小写。以路明非那颗脑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这么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的脑袋瓜子比路明非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很小家里就有英文家教嘛，风骚的小写“i”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赶紧去看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路明非觉得自己石化了，就要一点点碎掉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跑过来，是不是零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
“回去！回去！没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i”格外蔫巴。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儿，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好！好！老大好样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的陈雯雯站了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典型青春片男配角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看着她的嘴唇。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对他而言这一刻寂静如死，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这寂静。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看着赵孟华，细声细语地说。
寂静被打破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下。
喧闹声中，“哇”的一声哭，路明非抬头，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他和“小天女”结仇三年，此刻忽然觉得彼此也是蛮投缘的，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婚礼嘉宾似的。路明非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大概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情早都被所有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音乐声大作，银幕上eve带着all一e突破音障越过天空。那是一个小姑娘要用她的一切能力去救她心爱的小衰仔，最后它们在老式爱情片的音乐声里相依相。真是感人！太合乎现在的场景了，赵孟华搭着陈雯雯的肩膀，陈雯雯低头靠在他肩上。
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嘴上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吧？”
“大叔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关注那句“il一vey一u”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什么关系。
“是不是很意外啊？嫂子。”赵孟华的兄弟非常豪爽地说。
“才不意外，我都猜到你们在搞这个了，就是不说你们，你们都皮厚。”陈雯雯幸福而娇羞地说，拉着赵孟华的手摇晃。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耸拉着脑袋，悄没声儿的走下舞台向着放映厅大门那边去。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all一e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all一e，他什么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炮灰男配，在男女主角的爱情之路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大声喊他，“大家都有功啊！”
路明非回头，赵孟华眯起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跟赵孟华殴打一下，不过他体育成绩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衰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门。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后都沉默下来，首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个外人闯进了他们聚会的空间，其次这个人的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诺诺走到路明非面前，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每个人都能听清她的话。
她的着装风格完全变了，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觉得腿软。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呆呆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
“这是表演用的衣服么？质量不好，节目结束就换掉吧。”诺诺向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好在手脚轻柔。路明非根本来不及躲避，诺诺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转到身后为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觉之间。
那两个女孩大概是什么成衣店的店员，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路啊。”诺诺拍了拍他的脸，带着那种体贴致死的笑容。
她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只有路明非知道她在做什么，诺诺开心地捏着路明非的脸，捏成狐狸捏成猪。路明非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那个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师弟。”诺诺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怎么用美色？”
“主动跟他说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么够义气？”
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上下打量换装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凑合吧，距离李嘉图一贯的穿衣标准还差很远。”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那种西方深宅大院资深管家的无暇笑容，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问。
“李嘉图路，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诺诺说。
“走啦！扬眉挺胸！傻愣着干什么？”诺诺的手在路明非腰间使劲一捅。
路明非点点头，顺从地往外走去，诺诺挽着他的胳膊，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惜此刻诺诺看起来比路明非还高了一点，感觉像是姐姐接弟弟放学。路明非想此刻陈雯雯现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偎依在赵孟华的身边。他压了赵孟华的风头，让赵孟华得意不起来了，可他也没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停着一辆车，红的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gtbfi一ran一，路明非看汽车杂志上说这东西差不多要卖500万。他犹豫地看着诺诺。
“上车咯，自然一点，他们跟在后面看你呢，要摆出一付‘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动了动。
路明非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诺诺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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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了，我们文学社的同学大概是要分开了，也许分开了就很少在能相聚，以后每个春夏秋冬花开花谢雪落雪花的时候，都不是我们这群人在一起了，想起来会有些难过我作为文学社的理事，很高兴能站在这里做最后的致辞，本来这些致辞是给所有同学的，但是我只想给一个人说”
这时候最没耐心的“小天女”也许会跳出来大声说，“路明非你唧唧歪歪什么呐？”
她要是这么问，路明非就用最凶悍的语气说，“闭嘴！我不是要跟你说！我只是要跟陈雯雯说！我喜欢她三年了！别是三年又三年！我可不想当一辈子好人！”
最后这句改自《无间道》的台词让他觉得自己悍然是个男人了。硬派风格好，免得说的又是辛酸又是委婉，最后陈雯雯还当场派发好人卡，这就有点丢人了。小白兔一样的男人要不得，混到顶不过是个妇女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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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你在干什么？”赵孟华走进洗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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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忙去摸那只手机，想跟诺诺打个电话，说还没到刺刀见红的时候他已经奏响凯歌了。
“对不起，您呼叫的用户已停机，请稍后再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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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什么笑，还有小猪穿西装嘞。”有人说。
文学社最胖的一对孪生兄弟徐岩岩和徐淼淼也是一身黑西装走了过来。徐岩岩和徐淼淼出生只差了三个小时，但是大师说他们命里一个缺土一个缺水，爹妈就给他们起了这两个名字。不过这两个名字确实很旺他们，兄弟两个一般的圆胖，站在那里像是并排的两个篮球。
“你们两个也致辞？”路明非好奇地打量这对兄弟，他们三个穿的一模一样。
“不致辞，我们就是当陪衬的。”徐岩岩说，“群众演员嘛，有工资拿不干白不干。”
路明非茫然不解，往陈雯雯那边看了一眼，陈雯雯冲他微微点头，明亮清澈。
“一会你站在那个位置致辞。”赵孟华指着银幕前的一张复印纸说，“就踩在那里，别挡到屏幕中央，一会大屏幕上放文学社的照片。”
“放文学社的照片？”路明非没料到这一出。那他准备的那段电影片段咋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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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没说话，怎么就进入了下一个桥段了？放映员大叔搞错了时间？路明非的眼睛适应了强光，突然发现徐岩岩和徐淼淼那对兄弟像保龄球站在他的左手边，距离他远远的，肉肉的脸上没点表情。
“你们上来干什么？”路明非压低了声音对徐岩岩喊。
“当群众演员啊。”徐岩岩露出很无辜的表情。
路明非扭头四顾，突然发觉自己左手边有个巨大的英文字母“l”，一动不动。放映机投在银幕上的不是变化的影像，而是一些字符。
台下还是一片嘘声，路明非忍不住了，离开那页复印纸跑到距离银幕几米的地方看。他看到了一行字：“陈雯雯，lve，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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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回来！站回来！”徐岩岩小声对他喊，“缺你一字母儿就不成句了。”
“字母？”路明非再去看那行字，同时他眼角的余光扫到赵孟华，赵孟华捧着一大把深红色的玫瑰花在几个好兄弟的簇拥下跳上舞台来。
这次，路明非看懂了。身体从指尖一寸一寸的凉下去，直到心里，直到头盖骨深处，直到那些因为采蒲公英跑了太多路还在酸痛的关节中。徐岩岩和徐淼淼就是两个“一”，他是那个小写的“i”，合起来就是完美的“陈雯雯，il一vey一u。”
还是最风骚的小写。以路明非那颗脑袋瓜子，大概想破了也想不出这么浪漫的手法来，但是有人的脑袋瓜子比路明非好，英语更比路明非强，很小家里就有英文家教嘛，风骚的小写“i”对他来说还不是家常便饭？
路明非赶紧去看陈雯雯，陈雯雯在看赵孟华，眼睛里仿佛蕴着夏晚的露水，就要流淌下来。她和路明非坐在河边的时候那么忧郁和沉默，这时候却不了，路明非看得出他眼里的快乐。
路明非觉得自己石化了，就要一点点碎掉了。他忽然想到自己包里的那束蒲公英，一路跑过来，是不是零落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儿了？
“回去！回去！没你就不成句了！”台下有人大喊。
路明非慢慢地走回银幕前，站在那页复印纸上。低下头去不看任何人，于是那个小写“i”格外蔫巴。
“今天本来因该是我们文学社聚会，不过我就是借这个机会，”赵孟华大声说，“我们马上要分开了，我不想后悔，我想跟陈雯雯说屏幕上都有了我怎么也要赌一把啊！要不将来分开了，天南海北见不着面儿，我喜欢一个人三年，谁也不知道，那不衰到家了么？”
“好！好！老大好样的！”徐岩岩和徐淼淼都拍巴掌，赵孟华的好兄弟们也都拍巴掌。
“女主角！上台！女主角！上台！”赵孟华显然做好万全的准备，台下叫好的人都有了。
一束射灯的光打在陈雯雯身上，衣服白得像是透明一般的陈雯雯站了起来，像是个天使。她磨蹭着步子走上舞台，脸红得可以榨出西红柿酱来，赵孟华的好兄弟围着她，用典型青春片男配角的语气问，“答应不答应？答应就快啊！赵孟华很好的！”
路明非看着陈雯雯，看着她的嘴唇。其他的声音他都听不见，对他而言这一刻寂静如死，只有一个人的声音可以打破这寂静。
“我也喜欢你的。”陈雯雯看着赵孟华，细声细语地说。
寂静被打破了，仿佛雷霆贯穿长空，电光直射天心，雨沙沙地落下。
喧闹声中，“哇”的一声哭，路明非抬头，看见一贯骄傲的苏晓蔷捂着脸跑出去了。他和“小天女”结仇三年，此刻忽然觉得彼此也是蛮投缘的，有点想追上去拍拍苏晓蔷的肩膀安慰她一下。可是他是那个不能移动的“i”。
所有人都跑到舞台上来围绕着陈雯雯和赵孟华，仿佛婚礼嘉宾似的。路明非觉得他们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他和苏晓蔷被蒙在鼓里。大概他喜欢陈雯雯的事情早都被所有人看出来了，所以谁都不告诉他。
“嘿，真傻。”路明非对自己说，辛酸一直冲到鼻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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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映员大叔从侧门进来，嘴上叼着路明非送给他的假中华，以睥睨群雄的眼神打了个响指，头45度上仰，对路明非竖起大拇指，似乎是说，“兄弟我搞定了吧？”
“大叔你脑子秀逗啦？”路明非恨不得揪住他的衣领摇晃。
可他没力气了，于是贴着屏幕慢慢地蹲下去，想休息一下。反正现在也没人再关注那句“il一vey一u”了，他变成了个小写的“e”，也没什么关系。
“是不是很意外啊？嫂子。”赵孟华的兄弟非常豪爽地说。
“才不意外，我都猜到你们在搞这个了，就是不说你们，你们都皮厚。”陈雯雯幸福而娇羞地说，拉着赵孟华的手摇晃。
原来真的所有人都知道了，包括陈雯雯自己，路明非耸拉着脑袋，悄没声儿的走下舞台向着放映厅大门那边去。他背后的屏幕上eve贴着all一e的脸，音乐温馨甜美，陈雯雯还是eve，可他不是all一e，他什么都不是。
哦不，他是个炮灰男配，在男女主角的爱情之路上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字母别跑字母别跑，群众演员都有红包啊！”赵孟华的兄弟大声喊他，“大家都有功啊！”
路明非回头，赵孟华眯起眼睛对他比了个鬼脸。路明非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他觉得自己应该回去跟赵孟华殴打一下，不过他体育成绩远不如赵孟华，何况人家还有一票兄弟。他衰了太多年，已经习惯了，于是“哦”了一声，转头继续往舞台上走去当他的“i”。
这时候光从他背后照来，仿佛闪电突破乌云，有人推开了放映厅的门。
人一生里总有几次觉得自己看见了天使之门洞开，路明非等了十八年，在他最衰的那一刻，门终于开了。
那个走进来的天使四下扫视，目光如刀。
所有人看清她之后都沉默下来，首先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个外人闯进了他们聚会的空间，其次这个人的光芒压倒了在场的所有人。
太耀眼了，实在太耀眼了，耀眼的让路明非以为她就是来出风头的。
“李嘉图，我们的时间不够了，还要继续参加活动吗？”诺诺走到路明非面前，用一种清晰冰洌的声音说。每个人都能听清她的话。
她的着装风格完全变了，披散的暗红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丝绸的小衬衣，紫色的丝袜，全套黄金嵌紫晶的定制首饰，身高也比路明非上次见到她的时候骤然高了十厘米之多，压迫感简直让路明非也觉得腿软。诺诺及时托了他一把，让他站稳了。
“哦，我”路明非呆呆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他成了万众目光的焦点，像是被架在太阳灶上的热水壶，他觉得自己仿佛要被那些人的注视灼伤了。
“这是表演用的衣服么？质量不好，节目结束就换掉吧。”诺诺向身后招了招手。
两个妆容精致的女孩如狼似虎地扑上来就脱路明非的衣服，好在手脚轻柔。路明非根本来不及躲避，诺诺从贴身的小包里摸出一把梳子，转到身后为他梳理头发，那种极致的温柔介乎他老娘和她姐姐的感觉之间。
那两个女孩大概是什么成衣店的店员，拿着五六件西装和五六双皮鞋不停地给路明非试穿和搭配。
“这才是我们的李嘉图路啊。”诺诺拍了拍他的脸，带着那种体贴致死的笑容。
她面对着路明非同学们，只有路明非知道她在做什么，诺诺开心地捏着路明非的脸，捏成狐狸捏成猪。路明非知道她很得意于自己衰到家的模样。这个小巫婆是绝不甘心别人比她强的，只能她压倒别人，拯救别人，不能反过来。
“那个赵孟华存心整你诶，师弟。”诺诺低声说。
“你怎么知道的？”
“我用点美色就让你们那个小胖子说了呗。”诺诺满脸得意。
“怎么用美色？”
“主动跟他说说话而已。”诺诺捏他脸的力量加大了。“你以为我对其他人都像对你那么够义气？”
两位女店员最后把一页叠好的方巾放进路明非的口袋里，以目光征询诺诺的意见。
诺诺上下打量换装之后，微微皱了皱眉头，“凑合吧，距离李嘉图一贯的穿衣标准还差很远。”
“各位同学好，李嘉图晚上还有活动，我们就先走了，大家慢慢玩，玩得开心一点。”诺诺对路明非的同学们微微欠身，露出那种西方深宅大院资深管家的无暇笑容，冷漠，又让人无从挑剔。
“李嘉图？”赵孟华问。
“李嘉图路，我们一般都这么叫他的。”诺诺说。
“走啦！扬眉挺胸！傻愣着干什么？”诺诺的手在路明非腰间使劲一捅。
路明非点点头，顺从地往外走去，诺诺挽着他的胳膊，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可惜此刻诺诺看起来比路明非还高了一点，感觉像是姐姐接弟弟放学。路明非想此刻陈雯雯现在正在看着他的背影，偎依在赵孟华的身边。他压了赵孟华的风头，让赵孟华得意不起来了，可他也没得到什么。
一切都如浮光般，散去了。
影院门口停着一辆车，红的像是火焰的法拉利599gtbfi一ran一，路明非看汽车杂志上说这东西差不多要卖500万。他犹豫地看着诺诺。
“上车咯，自然一点，他们跟在后面看你呢，要摆出一付‘法拉利算什么，我家里除了布加迪威龙就是迈巴赫’的表情啊！”诺诺的嘴唇动了动。
路明非坐在副驾驶座上，两手老老实实放在膝盖上。诺诺发动了引擎，法拉利如脱缰的野马般蹿出。路明非知道他距离自己的过去越来越远了，可他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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