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国王之血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一切的开始，艾伯特和结希娅印象中一样的意气风发，身为长子贵为王储，身材算不上魁梧却带着吟游诗人般的纤细，只有二十岁的脸还带有年轻时的稚气，结希娅神游着坐上他的白马，不知道到底会被带到哪里去，马蹄在铺满晨露的草地上印下一个个泥泞的脚印，碎石铺成的小路像是永远也到不了尽头。
马最后停在了一个空旷的小山坡上，清爽的夏风不时吹拂着结希娅的面颊，艾伯特绅士的伸出手扶着结希娅下马，他微笑着把她领到了山坡上的一栋小房子前，结希娅记得这栋房子，这是当年艾伯特为了让她免受打扰特意给她建造的，房子虽然靠近艾达城却四周环林，是个既风景好又隐秘的藏身地点。
艾伯特拍了拍手上的灰不顾身份的坐在房子外裸露的岩石上，迎面的微风将他短短的黑发吹起，艾伯特眯着眼睛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森林，此时的他不但不像个王子反倒像个刚刚砍完柴休息的农夫。
他背对着结希娅大大咧咧的说:“呀，真是好久不见了呢，结希娅。”
“是啊，整整有十二年了。”结希娅无神的望着艾伯特的背影。
“嗯...”艾伯特叹了口气，他沉默了一下然后接着说。“当年把你卷进这些破事里，真是对不起。”
“你的儿子，你的儿子我最终还是没能保住，是我对不起你才对。”
艾伯特点了点头，像是早就知道了事情的整个过程。
“我不是个好国王。”他说。
“对，你不是。”
“我本以为善良会拯救这个国家，但是我错了。”
艾伯特想了想然后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善良能够拯救的其实只有自己而已。”
艾伯特站起身走到结希娅的面前说:“结希娅，现在一切都结束了，我也不再是国王，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和我一起生活在这里吧。”
艾伯特半屈着膝对结希娅伸出一只手，他用那双黑色的瞳孔充满柔情的望着结希娅，一如他在结希娅记忆中的开始时一样，多愁善感，优柔寡断，却温柔的宛如一溪流水。
这世界对身为魔女的结希娅一直都无比的残酷，结希娅曾经也迷惘过，无助过，但正是这双手将处于虚无边缘的她拉了回来。
结希娅悲伤的直视着艾伯特的双眼然后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她轻轻的抽出艾伯特腰间的短刃，对着他的腹部刺了进去，鲜红的血液顺着伤口源源不断的渗出。
艾伯特先是一愣，他捂住伤口踉跄着退后两步随后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他弓着腰有些吃力的对她说:“真不愧是结希娅，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不行吗。”
“对不起。”结希娅低声说。
“我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但是，你已经死了。”一滴眼泪顺着结希娅的面颊流淌而下。
“你已经死在了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我是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已经不是当年的结希娅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谢谢你带给我的一切，然后，永别了。”
“这样啊...”
艾伯特的表情露出一丝悲伤，他强忍着腹部的剧痛艰难的再次走到结希娅的面前，整个身体由腿部开始如玻璃一样在空间中逐渐崩裂，在碧蓝的苍穹之下，艾伯特伸出一只手轻轻的抚摸着结希娅的面颊，就像他多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他声音略带沙哑的对她说:“愿从此以后的你能够被这世界温柔以待...”
艾伯特的声音随着他的身体如泡影般从这个世界上彻底的消失了，整个世界都开始随之崩塌，原本葱郁的森林与清澈的溪水还有山坡上的房子都在碎裂声中化为一片黑暗然后变为它们原本应有的样子，结希娅站在原地低着头紧紧的捏着自己已经发白的手指，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不可抑制的流淌而出，也许这就是魔女的诅咒，分明拥有堪比神明的力量，却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望着自己所爱之人一个接一个离自己而去，这是上天给予的惩罚。
结希娅不能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了，她哽咽着擦干眼泪环视着四周残垣的断壁，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人，她得救出安娜和戈尔。
——
这一切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戈尔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如蝴蝶般飞舞的雪花，冰冷的气息顺着窗柩的缝隙钻进戈尔的身体里，他将手指贴在充满寒气的窗户上，留下一个润湿的掌印。
“怎么又站在这里发呆了，这样可是会感冒的哦。”安娜甜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体贴的拿着一个黑色的披风披到戈尔的肩膀上，戈尔回头望着她点了点头，他感觉自己像是刚刚经历了一个无比真实的噩梦，在那个噩梦中冬至城的大家都被杀死了，只剩下他和安娜在外面狼狈的逃亡，他记得在那个梦里安娜哭的很凶，仿佛将所有的眼泪都在那时倾泻而出，而他对此却无能为力，那是一个很可怕的梦。
奥德莉嬷嬷从走廊的尽头那里露出一张充满肉感的大脸对戈尔和安娜说:“不要再打情骂俏了，戈尔大人等下还要去参加典礼，快去换礼服吧。”
“才...才没有呢，奥德莉嬷嬷你瞎说什么。”安娜娇嗔道。
奥德莉嬷嬷嘿嘿一笑然后伸回头躲了过去。
安娜把戈尔带回了房间，虽然戈尔一再强调自己能够换衣服但是安娜还是不依不饶的坚持要帮他换，因为礼服和平常的衣服不同，有些扣子领结什么的不是自己一个人能够弄好的。
不过说是典礼？是什么典礼呢，对了，今天应该是成人礼后的第三天，是正式结束的那天，他理应在各位大人们都准备打道回府的这天出面，这样才不会有失礼节。
安娜帮戈尔整理好了衣服，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虽然双眼略显无神，但好歹身板被衣服撑的既修长又挺拔，他依然是奥古·戈尔，是冬至城未来的继承人。
安娜挽着戈尔的左臂跟他一起走进宴会的大堂，安娜穿着绣花的白色纱裙将一头秀丽的金发盘在脑后，她显得很高兴，仿佛和他在众人面前一起出席是一件多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很明显大堂内的众人都在等候今天的主角登场，他们在门开的一瞬间给予了戈尔热烈的掌声，都面带着笑容望着戈尔微微点头，表达着自己对冬至城未来当家人的敬意，但戈尔无意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黛丽丝依旧穿着淡紫色的抹胸礼裙，她端着一杯深色的葡萄酒安静的坐在角落里，管家左伊微低着头恭恭敬敬的站在她的身旁，黛丽丝的眼帘低垂着，她从远处默默的注视着大堂中央的戈尔，戈尔有些疑惑的望着她，因为从她的双眼里流露出的是和其他人完全相反的情感，是足以将眼前的一切都掩盖的悲伤。
黛丽丝的嘴唇突然微张，她在说话，在对戈尔说话，以这个距离戈尔其实根本听不清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的声音却穿透了整个大堂里的掌声和笑声，穿透了所有的人群与空气中的嘈杂，仿佛她就在他的耳边低语。
黛丽丝的声音在戈尔的脑袋里不停地回响:“这样，就足够了吗？”
这样，就足够了吗，戈尔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他呆呆的站在原地无法往前挪动一步，安娜有些不知所措的捏了捏戈尔的胳膊示意他继续往前走，但戈尔的眼中此时只有角落里的黛丽丝，其他人的所有声音与面孔都在他的视线里变得模糊与失帧，脸颊上突然出现一丝冰凉的触感，戈尔本能的用手指往脸上一擦。
啊，奇怪，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呢。
戈尔望着手指上滴落的眼泪陷入了深思，他望向四周，其他人还在像最开始那样不停的鼓掌不停的笑，就像是一个个固定动作的人偶。
啊，果然是这样呢，他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的，他只是在逃避罢了，没错，那些流过的血，那些流过的泪怎么可能会如此简单的被遗忘，冬至城的一切已经结束了，戈尔早就知道的，他再也回不去了。
戈尔挣脱了安娜的手对她摇了摇头说:“不，不，你才不是安娜，安娜到底在哪里。”
眼前的人先是略带疑惑的望着他，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慢慢的与戈尔拉开距离，随后在他面前化为冰晶的碎片永远的消失了。
大堂的一切也开始随之断裂，空间剧烈的动荡几乎让戈尔难以站稳，大堂消失了，冬至城也消失了，明媚的午后又变为了混沌的黑夜，戈尔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他已经离开了宅子，身在一个充满破败墙壁的户外，藤蔓与古老的图腾在墙壁上构成一副副奇怪的画卷，这里像是某个留存多年的遗址，又像是一个被遗弃的神祠。
正当戈尔疑惑着，从黑暗中悄声无息的蔓延出几双无形的双手，干枯的皮肤紧紧的贴着畸形的手骨，它们紧贴着地面仿佛是没有实体的影子，那些手迅速的攀上戈尔的脚踝然后抓着他猛的向后面窜动，戈尔狠狠的摔在地上被它们拖着拉向残壁黑暗的深处，戈尔双手竭尽所能的抓住路过的每一截断壁但都被它们那强大的力量拽的无法抵抗，荆棘丛生的地面将戈尔刮的遍体鳞伤，正当戈尔毫无办法时一道炙热的火光将漆黑的天空撕裂，它狠狠的砸向地面的鬼手，将它从中间生硬的切断。
“戈尔快站起来！”结希娅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她握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死亡之镰正气冲冲的望着那些因为断裂而如游蛇般拼命舞动的黑色手臂。
手臂被切断的横切面在几秒钟内迅速的增生出恶心的黑色液体，它们重新组合凝固成新的手掌扭头如章鱼的触手般向结希娅袭来。
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了，结希娅无法同时将它们全部砍断，只能踩在断壁上跳来跳去左右躲闪，戈尔艰难的站起来望向触手尽头的黑暗，戈尔隐约看见有什么东西在那里蠕动着控制着那些手臂的进攻。
而结希娅这边越来越不妙，其实凭魔女的力量她本可以轻易的用火焰将这些鬼手焚烧殆尽，奈何她失去了心脏实力大减，残存的力量只能够她勉强维持在现世的肉身，更何况是进行战斗。
果不其然，只过了一会，结希娅就一不小被一只手抓住了脚踝，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接踵而至，结希娅根本无暇应对，它们蛇一般缠绕上结希娅的身体将她的关节锁的死死的，结希娅如粽子一样被它们包裹起来拉向前方的黑暗深处。
结希娅抓住一个缝隙猛的割开身前的一部分对戈尔大喊道:“戈尔！抓住我的手！”
结希娅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些手臂就又重新覆了上来将结希娅封的水泄不通，只留有一只手艰难的留存在外面。
戈尔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做，但此时只有一个信念占据着他的心头，现在只有他能救结希娅了。
只有他了。
戈尔迈开脚步拼命的向越来越远的结希娅追了过去，他纵身一跃在千钧一发之际握住了结希娅即将隐没的手。
像是无意间触碰到了某个魔法，结希娅就像是钥匙一般打开了戈尔潜藏在深处的记忆，曾经丢失的无数记忆片段在戈尔的脑海里重新组成影像将他唤醒，戈尔看到了那个火焰肆虐的雨夜，看到了躺在红发少女膝盖上的男孩，看到了那些手持银色长剑步步紧逼的黑袍人，看到了一个满面倦容的男人跪在他的面前对他说:“记住，你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王。”
戈尔的头剧烈的痛起来，那些记忆像是病毒般生硬的钻进戈尔的脑袋，他想起了所有事情，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一切在一瞬间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维斯才不是这个国家的王，他才是真正的国王之血！
炽烈的火焰从束缚着结希娅的鬼手中轰然迸发而出，通天的火光将整个黑夜映照的仿若白昼，那些鬼手被烈焰灼烧的噼啪作响在地面剧烈的扭曲和变形最后被焚为一抹灰烬，结希娅全身都闪烁着暗红色的光芒手持死亡之镰站在戈尔的面前，周身的火浪将她的红发浮于半空之中，像是从火海中降生的神明。
“以汝之血肉与生命成为吾依存之凭，契约成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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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伯特拍了拍手上的灰不顾身份的坐在房子外裸露的岩石上，迎面的微风将他短短的黑发吹起，艾伯特眯着眼睛望着脚下无边无际的森林，此时的他不但不像个王子反倒像个刚刚砍完柴休息的农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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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简直让人难以相信，戈尔站在窗边注视着外面如蝴蝶般飞舞的雪花，冰冷的气息顺着窗柩的缝隙钻进戈尔的身体里，他将手指贴在充满寒气的窗户上，留下一个润湿的掌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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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先是略带疑惑的望着他，然后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她慢慢的与戈尔拉开距离，随后在他面前化为冰晶的碎片永远的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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