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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花公子》正文 8 少女相思 琼花开

  (1)

  陆无涯脸色更见阴沉,手按刀柄,一字一字道:“我不管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的家数来历,我只奉劝你一句话,慕容三太爷的人头是我定下的,谁敢插手,便是摆明了与我独臂刀过不去。为此,我可是不惜残杀同道的。”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叠银票,在手中掂了掂,抛向徐少恭。

  两人一个在桥面,一个在楼檐,相隔甚远。

  但,陆无涯一抛之下,这叠风吹即散的银票,却激飞而上,其速之快,竟不弱于劲弓射出的快箭,疾飞十余丈,落到徐少恭面前。

  徐少恭心中暗凛:“难怪此人倨傲,果然身怀惊人的本领!”

  他伸手将银票接住,只见票面都是一千两一张,一共二十五张,拿在手中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无涯冷冷道:“这两万五千两银票,是我杀人报酬的一半。”

  他回身指了指苏不邪的尸体,道:“此人你杀他一半,我杀他一半,这银子算我分给你的谢酬,咱们自此两清了。从现在起,我不想再看见你,你也不必插手我定下的事。”

  徐少恭却朗声一笑,道:“你在说笑话么?谁不知慕容三太爷的人头价值白银三十万两,在下虽然不才,却也不愿放弃这个机会。至于你这区区两万五千两银票,原封不动,全额奉还。”说完,他手腕一抖,将银票抛还给了陆无涯。

  陆无涯接住银票,冷哼一声,道:“这些银票你要也罢,不要也罢。陆某先把丑话讲在前头,我限你三日之内离开洛阳城,倘若三日后,再让我见到你,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说完这句话,他将银票往空中一撒,看也不看徐少恭,掉头便走。

  漫天银票如雨,纷纷扬扬落下。

  陆无涯一身麻衣,飘然远去,去势极快,顷刻间便消失在苍茫雾中。

  徐少恭站在楼檐上,望着陆无涯远去的背影,唇边的笑容中流露出一丝阴冷,低声道:“走着瞧吧!葬花公子要杀的人,何曾有谁争得过!”

  (2)

  这时,何寻欢从背后走来,轻声道:“你看陆无涯这人怎么样?”

  徐少恭略一沉吟,道:“要杀慕容三太爷,他还不行。”

  何寻欢道:“我看他的刀法,快、稳、准、狠兼备,一刀击出,取尽杀势。单此一点,当世刀法名家已无人比得上。”

  徐少恭却摇了摇头,道:“一个好刀客,未必能成为一个好杀手。六哥,你在道上这么多年,应该知道一个杀手最倚仗的并非掌中的利刃,而是冷静的头脑。”

  何寻欢点头道:“是。”

  徐少恭又道:“杀手的性命是在刀尖下搏来的,每一个细微的破绽都可能引来杀身之祸。陆无涯太相信自己的刀了,这,恰恰犯了杀手的大忌。”

  何寻欢道:“不错,若要对付慕容三太爷这等武学巨匠,只能三分靠武,七分靠心,刺杀毕竟不是堂堂正正的比武,只有要效,可以不择手段。”

  徐少恭不无忧虑地说道:“陆无涯这一身傲胆,既成就他一世雄名,终也害他非浅。”

  说到这里,他望了一眼桥头苏不邪的尸体,道:“他的刀法虽凌厉,但这次刺杀苏不邪已属勉强,自然更不是慕容三太爷的敌手。倘若他仍如今日这般贸然出手,只怕慕容府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何寻欢也叹道:“凭他一只独臂,能在道上闯出盛名,实为不易。但愿他能在慕容三太爷掌下逃得一条生路。”

  徐少恭幽幽说道:“我一向不信菩萨,但这次却希望苍天能保佑陆无涯平安!唉,经过这些年,道上的高手渐渐凋零,每当回首自己走过的路,顿觉一种江湖寂寞的感伤。我想,如果这次能侥幸得手的话,我与陆无涯或许可以成为朋友。”

  何寻欢心念一动,脱口道:“如果你们二人联手,试问天下谁人能敌?成功的把握肯定会更大。”

  徐少恭却淡淡一笑,摇头道:“不,这绝不可能。”

  何寻欢道:“为什么?”

  徐少恭道:“陆无涯刀快,心傲,素来不屑与人联手,我也独来独往惯了,此事我们还是各干各的好。”

  何寻欢又道:“你打算怎么做?”

  徐少恭眺望远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要了解慕容三太爷的一切事情,从他的武功路数到日常起居,越详细越好。只有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何寻欢道:“这事由我去办。”

  徐少恭又道:“听说每年四月初十这一天,慕容三太爷必去城外慧光寺进香,十几年来,无一例外。”

  何寻欢一想,道:“是有这回事。慧光寺住持净明方丈与慕容三太爷是莫逆之交,每年四月初十,慕容府都要在慧光寺做一场事。怎么?莫非你想在寺中……”

  徐少恭道:“对。慕容府戒备森严,已有五大杀手命丧其中,此乃前车之鉴,我岂能步人后尘?若想刺杀慕容三太爷,唯有等他出府之后动手,方有一线成功希望。”

  何寻欢道:“好,我即刻去布置。”

  徐少恭道:“也不必急。现在苏不邪与李鳌先后毙命,慕容三太爷定全力防范,咱们索性耗他十几天再说。六哥,我还有点私事需要离开洛阳一阵子,不出意外的话,二十天后我再与你联系。”

  何寻欢奇怪道:“这时候,你还要走?你要去哪儿?”

  徐少恭深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飘过街巷的牡丹残瓣,道:“洛阳的牡丹败了,扬州的琼花才初开,自然不能错过观赏。”

  何寻欢疑道:“去扬州?观琼花?”

  徐少恭点了点头,目光中又流露出那种浓浓的柔情。

  何寻欢微微一笑,道:“我看,是花美不知人艳,六哥是过来人,猜得出这里面一定有一位姑娘的故事。”

  徐少恭也笑道:“六哥好眼力。我是什么也瞒不过你。”上前,拍了拍何寻欢的肩膀,转身走去。

  这时,天色开亮,旭日一跃上了云头,红晖遍洒大地。

  城中的浓雾变淡、变薄,楼檐上的徐少恭与何寻欢也仿佛随雾气而散,不见了踪影。

  空荡荡的长生桥上,只有一张张沾血的银票,被风吹上半空,四散飞扬,把血腥带往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3)

  扬州城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繁华胜地,从隋炀帝开凿运河,扬州地居运河之中,水路交通极为便利,为苏浙漕运的必经之路。

  往来的商贾络绎不绝,殷富甲于天下。

  因此,古人云:人生之乐事,莫过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了。

  每逢暮春,扬州城最著名的事,便是后土祠中的琼花开放。

  整个扬州,乃至整个天下,只独存这一树奇花,无双无伦,在众芳中独占鳌头。

  宋人韩琦作诗曰:“维扬一株花,四海无同类。”

  又据《扬州志》云:“宋庆历,淳熙间,两移植禁苑,比愈年而枯。送还扬州,荣茂如故”。

  由此可见琼花只有在它的故乡扬州,才会开出繁盛出雪的白花,散发出浓郁醇雅的清香。

  这一传闻,使天下人对琼花不忘本源、只爱故土的节概深表敬意。

  今年,又逢琼花盛开。

  月夜,夜深人静。

  明月洒下淡淡的光辉,把整个天地映成一派澄净洁白的世界。

  高大的琼树,生满轻薄晶莹、娟秀美丽的琼花。微风轻荡,树枝摇曳,洁白的琼花如雪片般婆娑起舞,韵致,难以通过语言表达。

  树下,曲栏边,站立着一位少女。

  凤鬟云鬓,三千青丝微垂,天然娇媚中,隐约含着一种醉意。

  她望着满树琼花,幽然神往,那神态有如不食人间烟火的花仙。

  少女身后,站着一个小丫鬟,穿着一身鹅黄短袄和裤子,头上梳着双螺髻,模样甚是伶俐可爱。

  她见少女在树下怔怔地出神,便轻声唤道:“小姐,小姐。”

  少女正想着心事,冷不防被唤声打断了思路,不觉一惊,回头道:“玲烟,什么事?”

  玲烟提醒道:“小姐,你别忘了,今天是你十九岁生日,老爷在府中大摆夜宴,正等你回去呢。”

  少女又转回身,依然望向琼树,淡淡道:“不去。”

  玲烟忙道:“小姐,你看天色已这么晚了,咱们再不回去,老爷就要生气啦!唉,这次为了让小姐开心,老爷可是费了不少心思,请来天南地北各路客人,光贺礼就装满了三间屋子。小姐,你还是回去吧,大家聚在一起,风风光光,有多么热闹,不比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一棵孤树……”

  不等玲烟把话讲完,少女幽幽道:“你们喜爱热闹,我却只爱这份无人打扰的宁静。你若不耐烦,就先回府去吧。告诉爹爹,说我还想清静一会儿,就不赴夜宴了。”

  玲烟一听,连忙摆手道:“我与小姐一同从府中出来,哪有先回去的道理,不行,这可不行。”

  少女道:“既然不回去,你就老老实实地站着,别再多嘴。”

  玲烟扁了扁嘴,道:“是。”往后退了两步,垂手不语。

  (4)

  可是,玲烟是小姑娘心性,平日里心直口快,让她把话憋在心里,可比登天还难。

  过了片刻,她向前蹭了一步,小声道:“小姐,你不回府,是不是在等人?”

  少女“嗯”了一声,并未回答。

  玲烟又向前蹭了一步,道:“小姐,你是不是在等那位姓徐的公子?”

  少女闻言,香肩一颤,猛地转过身,道:“你说什么?”

  玲烟吓了一跳,慌忙向后退了两大步,连连说道:“奴婢又多嘴了,该死、该死,请小姐饶恕。”

  少女并没有动怒,只幽幽叹了一口气,望着月斜西天,道:“他……他答应过我,要在琼花开时赶来看我。可是……可是夜色已深,他却……唉……”叹息之后,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沉声道:“玲烟,你是怎么知道的?还不从实招来。”

  玲烟见小姐并未生气,胆子也大了起来,说道:“小姐瞒得过别人,却怎瞒得过服侍你十几年的贴身丫头?自从三月前咱们在瘦西湖游船赏梅,你见过那位徐公子之后,人就变得魂不守舍起来,那副神情啊,又是欢喜,又是害怕……”

  少女被人说中心事,脸上一红,啐道:“小鬼头,你懂得倒挺多。”

  玲烟嘻嘻一笑,接着道:“后来没过几天,那位徐公子便在深夜偷偷登上了小姐的香闺,接你出府而去,直到天色初晓再送回闺中,一连大半个月,天天如此。嘻嘻,你只道我已睡着了,其实我全都看在眼中,只是怕惊扰了小姐,所以一直装睡不醒……”

  少女听着玲烟的话,脸上露出一丝深深的笑容,心中暗想:“你又怎会知道,那半个月的时光,我们不是做人,是在天上做神仙,其实就是神仙,一定也没我们这般快活。每天半夜里,他到闺中接我出府,在瘦西湖畔的荒野芦丛中漫游,我们从没半分不规矩的行为,然而无话不说,比天下最好的朋友还更知己。”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中一紧,对玲烟道:“你见到的这些事,千万不能说出去,若被爹爹和殷师哥知道,我受责骂不说,你也别想再在府中呆下去。”

  玲烟忙应道:“是、是,我岂能不知轻重?这些话除了小姐,对旁人是杀了我的头也不会说。”她望着小姐,想了一想,说道:“小姐,我还……还有一句话,也不知该讲不该讲,说出来请你千万不要怪罪。”

  少女道:“你想说什么?”

  玲烟小声道:“你与徐公子这般偷偷摸摸的约会,终不是一个长久之计,总得让老爷知道这件事,媒妁聘礼,婚配嫁娶,一定得由老爷出面才是。”

  一句话,却牵动起少女心中的愁绪,轻声一叹,心想:“爹爹是江南武林魁首,师哥是名满天下的少侠,我……我却私下里结识了他这江湖浪子,若被父兄知道,定然痛恨我辱没了门楣,动起怒来,只怕非杀了他不可。”

  她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今夜等他来了,再商量吧。唉,怎么他还是不来……?”少女眉头微蹙,心中的牵挂之情溢于言表。

  玲烟嘴快,道:“徐公子这时辰还不到,会不会是忘了……”

  她的话还未说完,少女心头一震,嗔道:“玲烟,你胡说什么?”

  玲烟自知失言,见小姐面色不善,忙将后半截话咽回肚里,垂头道:“奴脾胡说,请小姐恕罪。”

  少女喃喃道:“他既然说来,就一定会来。倘若未到,便是一定出了什么重大变故。唉,我就是担心这个。”

  玲烟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心。我看徐公子为人极是精明,本事又大,料想不会出什么意外。”

  少女瞥了玲烟一眼,道:“你只见过徐公子一面,又没说过话,怎么知道他为人精明,本事又大?”

  玲烟嘻嘻一笑,道:“这还用说么?扬州之大,谁不知道正气府的千金唐梦琼唐大小姐的芳名?你爹爹是大名鼎鼎的‘君子剑’唐春秋老府主,你师哥是威风八面的‘玉面孟尝’殷怜花殷少侠,小姐身边之人均是名士人杰,眼光怎能差得了?被你相中的情侣,自然也是出类拔萃的人物。所以我劝小姐不必担心,徐公子定然没事的。”

  唐梦琼点了点头,道:“但愿如此。”

  话虽然是这么说,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她在树下踱了几步,总是不能平静,于是对玲烟道:“摆上香案,我要抚琴。”松语文学www.16sy.coM免费小说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