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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来,剑出鞘》正文 第五十四章 梁芗酒楼

  祁州边陲青泉郡有三关四城七镇,三处关隘皆驻守重军,倒是城镇布防稀松平常,这也是匪盗猖獗无忌的根本。只是这么显而易见的症结,坐镇地方的那些官老爷们似乎并不以为然,甚至刻意放任。这若是没有祁州“三大家”之一的授意,恐怕谁也不会相信。祁州这些年家常便饭一般的扰境恒州,一直是块难以根治的顽疾。祁州这一方也是将责任通通推到匪盗头上,一干二净,只要对方不是以官军的身份作乱,恒州还真不好借题发挥。

  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被当值的守卫拦下,原本是要“尽忠职守”的盘查一番,却是在范戚薪袖中二两银子的鬼使神差下,不动声色的就给放行而去。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在天底下任何一个地方都能说的通。段元亨选在这个叫做暨城的地方落脚不是没有用意的,祁州不安分了这么多年,恒州自然不会听之任之,段千鸿曾经着手一批暗谍秘密渗透进祁州各郡,而眼下的青泉郡暨城就有一处据点,经营多年。

  马车内段元亨转头对着算是有授业之恩的老宗师刘满笑道:“老前辈何必急着走,不如和我一同下江南,一路上也好有个伴,行走江湖,若是没个说话的人,多无趣。”

  谁知刘满只是一声冷哼,一语道破:“你想再从我这里捞些好处?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可知我为何请你看刀?真以为自己是天纵之才,世间高手全排着队上门求着你学?老夫此来缘由有二,其一是还个小人情,老夫这辈子恩怨分明,我那徒弟既是来杀你,却死在你手里,我知他无怨无悔,你能以德报怨替他设坟立碑,这一点我欣赏你小子。其二便是想来看看翁老头收的徒弟有多大出息,不过如今看来实在是大失所望了。翠微湖上我与翁老头一战后,便与他把盏三日,期间我多次提到你,可翁老头不是三言两语带过,便是干脆闭口不谈,似乎你跟你师父的关系并没有那么融洽嘛。”

  段元亨只是摇头苦笑:“当年师父收我为徒本就有些莫名其妙,说起来我们师徒相处也不过就是大半年,交谈更是少的可怜,几乎所有事都是他说我做,那时候的我哪敢多言半句,更加不敢招惹他老人家那张始终板着的冷脸。师徒情谊,确实没多少,他老人家或许都没把我当做真正的徒弟,但在我这,这份天高地厚的恩情我毕生为报。”

  一手始终背在身后的老宗师点头道:“还算有些良心,那老家伙的毕生修为,可一点不剩的都给了你,还有那把融汇了他六十年剑道领悟的佩剑,全是他的心血传承,呵,也多亏了他舍得,不然你这辈子就是再怎么苦练,也注定平庸无为。”

  段元亨突然正色道:“老前辈,晚辈有一事不解,当年师父将一身修为都倾注在了剑上,转赠于我,按理来说师父他应该功力散尽泯然众人才对,可为何还能与老前辈您战成平手?”

  老人会心一笑,望着窗外的淡淡道:“知道天下百兵,为何只有剑道经久不衰吗?算了,现在跟你说了你也不懂,白费口舌。你只要知道,你师父现在所在的,是武道的另一种境界,我相信如今这世间,也就他这么一个,他走出一条通天大道啊。”

  刘满有些感慨,转头对着段元亨又道:“你无须对你师父心怀愧疚,他内力尽失不假,但真要拿实力来说,不比先前差了分毫,翠微湖上,他未必用了全力”

  段元亨心中惊涛骇浪,却只是压在心中,对刀圣这含沙射影的说辞也明白个大概,总之只要师父没事便好。无人知晓,他这六年中,心里一直有愧,却无法说,也无能为,只是想尽快找到师父,去问个明白,就算不能,知道师父安然无恙也好。他比谁都要担忧,内力全无的师父在江湖上该如何行走。

  暨城虽是青泉郡的一只小雀,但“五脏俱全”,喧闹的大街吃喝玩乐样样不缺,吆喝声络绎不绝。白尹儿忍不住又撩开的帘子,只是这回学聪明了许多,微微撩开一个缝隙,仅供看清外头的景象。段元亨微笑看着这丫头腿上的一叠书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家府上的女学士。原本就是说要带她出来游玩,可一路上都没得空,冷落了她,心中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这马车上一对男女郎情妾意的,一个老人家待在一旁却丝毫不觉尴尬,刘满轻笑一声打趣道:“这丫头一路上就知道对我竖眉毛瞪眼的,像是有多大仇恨。不就是让你挨了几刀吗?不知道这天下有多少人想吃这几刀却求之不得。这点苦头都见不得,我看啊你以后行走江湖,可别带着这丫头在身边了,免得擦破个皮都要心疼断肠。嘿,不过老夫承认当时出手确实重了些。”

  说完,刘满背在身后的那只手不自觉的捏了捏,那枯皱的手指上,有一道细小红丝,便是当时在三丈峡,段元亨出其不意的那招“三寸辉”所留下的伤口。回想起那时的场景,老宗师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原本脸上略带嘲弄的笑意也淡了几分。若是让人知道自己伤在一个江湖嫩雏手里,多半是一世英名晚节不保了,他还算厚实的脸皮尚且丢不起这个人。

  段元亨不明就里,只当做是这位高人性格乖张喜怒无常,打圆场道:“我这个丫头打头一回出门,自然是没见过世面,今后也不打算让她接触这些打打杀杀,姑娘家呐,读读书作作画,挺好。”

  车厢内就这么大的地儿,再加上两人说话都没有避讳,一直故作眺望外头街景的白尹儿其实一直竖着耳朵在听。

  这位比段千鸿还要少几缸墨水的老宗师不屑的撇了撇嘴道:“读书有啥用,老夫不识几个字,却杀过不少学富五车的,也没见这些书生临死前有他们笔下文章来的傲骨气概。老夫也知晓天下少不得读书人,只是就是看不惯罢了,你小子要是听的不乐意,也得给我憋着。”

  刘满轻轻转过了头,看着窗外轻声的像是在自语:“读书人治国,读书人误国。在皇宫看了半辈子的庙堂,还是没能看明白,这帮玩着笔杆子的读书人,真要杀起人来怎就比武夫还要来的浮尸百里”

  老人忽然有些难言的落寞,就连对他先前辱没读书人的一番话抱有不满的白尹儿也忍不住看向他,心思单纯善良的丫头对这个满头霜白的老人甚至有些于心不忍。段元亨没有说话,只是冲着白尹儿轻轻摇了摇头,将她叠在腿上的书籍放在一边,捏着她有些茫然的小脸,眨了眨眼睛。

  很多事情,小姑娘不懂,段元亨不懂,就连阅历丰厚的老宗师也不懂。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那天下福祸,又岂能归咎于读书人之过。

  段元亨确实不赞同,但他也知道刘满并非是那种蛮不讲理的匹夫,之所以对读书人这般深恶痛绝,或许正是离的太近,才能恨之真切。普天之下,还有哪个地方能比庙堂的读书人更聪明,更肮脏?老前辈的愤恨,何尝不是在恨那一日国破家亡,恨那一朝醉生梦死。

  车厢中气氛变得沉闷,谁也没在开口说话,就这样马车在暨城中缓缓行驶,谁也没去注意。

  粱芗酒楼在暨城算不上地道老字号,但却是外来新贵,老东家是个北方牵族过来的大户,拖家带口上百号人来到祁州青泉郡,购置了一套大宅院安家落户,随后重操旧业做起了酿酒生意,靠着不俗的口碑在短短六年内便扩展出了十多所酒坊酒楼。青泉郡大多县城都有分号,而暨城这座粱芗酒楼就是其中一处产业。

  此刻尚不及申时,酒楼的生意并不火热,偶有的两桌也不过是赶路歇脚的,只是要了壶酒,不多时便离去。掌柜的是个留着羊须胡的中年人,精明干练,仿佛看谁都带有几分真诚,颇能留人好感。堂中除了掌柜外,就只有一名跑堂的小二,多半是此时闲来无事,其余人都放工休息去了。这唯一当值的小二也是趴在角落的桌台上,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中年掌柜放下手中册子,看了眼怠工的小二,只是无奈的摇头一笑,也没去责骂,反正也没什么客人,就由着他了。

  从酒楼开张那天便来到这里,洪宝莛在这已经做了四年的掌柜,生意比不上大城里的产业,自然油水也少了许多,但他并不在意,既然老爷将他安排在了这里,那自然是有老爷的用意,他倒是没什么怨言。下头的人虽说偶尔偷偷闲,却也都是懂事省心的年轻人,无须他太过操心,每日也较为清闲,不像洪家的其他几处火爆的产业,每天都是焦头烂额,哪像他平日还能抽空喝喝茶养养花。

  洪宝莛伸了个懒腰,走到门口正想要晒晒暖和的太阳,正巧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他的面前,前后跟着两骑。

  洪宝莛目光微微诧异,最后一丝慵懒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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