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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5.

  那身影被护卫们阻隔着, 只有柔软的裙摆露出一角,是一抹清凉的水绿, 沁人心脾, 也寒人心扉。

  阿圆愣愣地看着那水绿的裙摆消失不见,连脚步声都没有了, 他忽然回过神,拔腿跑出去。

  然而人烟滚滚的大街上, 哪里还看得见那人的影子。

  日光已经偏斜到西边,将他的影子拉长,他茫然无措地站在大街中央,一身打扮精致富贵,面孔更是漂亮夺人, 却凄楚地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身边人群来往,他却兀自不动,失了心一般。

  路人纷纷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方朝清走出悦心堂,就看到他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人群里寻找, 同样寻不着她的踪迹, 回头再看, 阿圆还是那副模样。

  一瞬间,不知道心头是什么滋味。

  他走到阿圆身边。

  两人比肩而立, 阿圆只比他稍稍矮一些, 落在地面上的两道身影, 只看长度, 便是一般的大人了,再不像小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稳重早慧小大人一样,一个圆圆矮矮,永远仗着受宠无法无天。

  方朝清伸出手,目光落到阿圆头顶,下意识地想像小时候一样揉他的脑袋,最后,手却落到他背上。

  “阿圆,你该长大了。”

  他轻声道。

  “还有,不要招惹她,不要再纠缠她,你们不合适。”

  阿圆茫然的眼终于聚焦,看着他,圆圆的眼睛瞪起来,里面有泪花在聚集。

  不等那泪珠滚落,他猛地一擦眼睛,拔腿就跑。

  风里传来他的声音:“我去找她解释!我不会放弃的!我才不像你一样没出息!”

  方朝清的手还悬在半空,身前却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望着人潮涌涌的街头,阿圆的身影迅速淹没其中,和那抹水绿一样,再也看不到踪影。

  “东c东家?”

  伙计迟疑的唤声将他的思绪拉回。

  他转身,便见两个伙计脸色有些不自然地看着他。

  是听到什么了吧。

  他想着,收敛了脸上异色和眼里的茫然失落,慢慢踱回铺子,在两个伙计异样的眼光中,一步步走回内室,愣愣地站了半晌,忽然又去前面铺子货架上拿了一块崭新的墨锭,一方简朴的石砚。

  又重回内室,倒水,研墨,待墨里的松烟味儿酽酽地透出来,墨汁如黑油在砚台里静静流淌,他取笔,蘸墨,姿势标准地悬起手腕,稳稳地在雪白的纸上落下笔。

  他先写了个“悦心堂”。

  三个字方方正正,工工整整,仿佛有无形的格子框住了,从起笔便知走势,每一笔画都固定在格子中的固定位置,分毫不得逾越,固然工整,却欠缺灵性,失了魂魄。

  好的字不应该是这样的。

  他抓起纸,揉成一团,扔到纸篓里。

  又重新起笔。

  “辛酉年廿月初三,吾登泰山,临沂水”

  十年前兴之所至写下的文字,成就了他一时盛名,却也就此成了绝笔,手受伤后的日子里,他很久不敢再看往日书稿,然而那些文字却一直都牢记在心,从未忘却,此时稍一思索,便通篇浮现脑海。

  他垂眸闭目,试图回想当年意气风发之时的心情,又毅然下笔,不管不顾,一气呵成。

  整张纸都写满时,他才停下笔,看着刚写的字愣怔。

  不对,还是不对。

  故作潇洒,强装肆意,简直比方才的循规蹈矩更糟糕。

  就像一个鸡皮鹤发的老人,强行染黑头发,穿上鲜亮衣裳,绷紧松弛的脸皮,又混到少年人堆里,佯装自己还年轻,然而,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的老态,所有的伪装都只会让他显得更加可笑。

  心态变了,再强求也回不来。

  那个飞扬肆意,意气风发的方朝清,再也回不来。

  可是书法并非只有一条狭径。

  少年肆意,中年沉稳,老来淡泊,字字笔意皆心意,以人生历练,以心底柔肠,化诸笔端,再以笔端抒胸臆,所谓观字知人,便是如此。

  字的灵性,便是人的灵性,只有以最坦白无伪的心境,最直面心底的状态,才能赋字以灵性。所有的强求c模仿c束缚c伪装都只会让字如戴上假面,纵然技巧再足,也欠缺灵性和感情的流露。

  他闭上眼睛,放空大脑,甚至没有看纸,手腕便微微地c温柔地转动起来,笔尖在纸上游走,速度并不快,却从容流畅,一气呵成。

  直到笔尖传来的触感从有摩擦感的宣纸变成涂了清漆的光滑桌案,恍如大梦初醒一般,方朝清猛然睁开眼,那已经写满了字的纸张瞬间冲入眼帘。

  他的瞳孔猛缩。

  纸上写满了字,那字并不工整,用笔也不熟练,然而却字字清圆挺秀,温润内敛,仿佛为情人画眉,小心翼翼,极尽工致,不似少年时的飞扬意气,唯多一份历经风波后的平静温柔。

  风格初成,灵性俱现。

  技巧可以重新捡起,笔力可以日日练习,然而个人的风格和灵性,却是得之不易的。

  方朝清看着那纸,却猛然一把抓起,再次扔进纸篓。

  然后便像避讳猛虎一般,再不敢看纸篓一眼,身子颓然地倒在内室的矮塌上,眼前却总是浮现出那纸上的字。

  满纸的“甄珠”二字,再无其他。

  “还是——你喜欢她?”

  “连喜欢个女人都不敢说,你算什么男人!”

  “我才不像你一样没出息!”

  阿圆的话声回荡在耳边,那样不容置疑,轻狂无畏,充满了少年人的热血和笃定。

  然而——“你说得对,我就是没出息啊”

  方朝清忽然伸手,捂住双眼,捂住整张脸,将所有不可对人言的心思都用双手掩盖。

  仿佛一只蚌壳紧闭的蚌。

  阿圆没有骑马,没有坐轿,只一直跑,跑到脚底发痛,头发凌乱,鲜亮的锦衣也被风吹地不再整洁,路人侧目而视。然而他不在意,只一直跑,直到脚底痛地像要与鞋子粘在一起了,才终于跑到了甄珠的家门口。

  他上前拍门。

  “方c方公子。”门房期期艾艾地唤道,“我家主人说了,您以后别来了,您走您的阳关道,她走她的独木桥,两c两不相欠。”

  阿圆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房,把本就紧张的门房看得更紧张了,猛地后退几步,“砰”一声把门关上了。

  阿圆孤零零地站在门外。

  一直站着。

  期间缺七少八找来了,劝他回去。他不说话,只是站着不走,缺七少八又不敢硬拉他,便只能陪他一起站着。

  期间大门也又打开几次,有几个下人进出,然而似乎各个都得了指示,避着他的眼神,进出都匆匆,连说句话的时间都不给他。

  他看着大门一次次开开合合,仿佛他骤然起起落落的心。

  直到天色彻底暗下来,他依旧没能进门。

  门房临睡了,挑着灯笼,壮着胆子向他道:“方c方公子,您还是回去吧,我家主人她是不会见您的。”

  “公子,回去吧”缺七少八也低声劝道。

  透过守门人打开的一条窄窄的缝隙,夜色里的甄宅安详静谧,花木屋宇遮挡着,看不到她住处的情形,她在做什么?想什么?是否像他一样焦躁不安?是否在为他白天的话难过伤心?

  他通通不知道。

  然而夜色真的很重了,一直被拒绝,就算守在这里,也只会给她带来困扰吧。

  已经犯过一次错,不能再犯了。

  他垂下头,像只被大雨淋湿的鹌鹑。

  最后还是回去了。

  官署依旧灯明如昼,守门吏扬着谄媚的脸相迎,甚至连知府,都深夜来迎。

  面容普通,一脸和善的知府大人疑惑地问:“公子不是明日便要启程了么?”

  白天时,缺七少八便给刘知府送了消息,说明天便走,之后缺七少八便忙着准备路上所需,然而到了傍晚,却又放下所有事情,一齐出去,直到现在,跟阿圆一块儿回归。

  “不走了。”

  阿圆嗓子里挤出三个字,头也不抬地往前走。

  刘知府一脸愕然,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愣在原地,半晌,才摇摇头。

  “真是任性的大少爷啊这样一来,原本的安排也要变了不过,该你受的苦,怕是一点儿也不会少啊”

  他低声说着,嘴角忽然露出讽笑,揣着手回到自己书房,写了一封书信,又交给人送走。

  夜色里的甄宅,甄珠并没有像阿圆想象的那样伤心难过。

  相反,她很高兴。

  她拿着三封信,一封封看过去,反复确认无误后,温柔的欢喜从脸上漫溢出来。

  三封信都是阿朗从京城寄来的。

  这时候书信传达多有不便,之前阿朗寄来的信,从信件寄出到送到她手里,最快也要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有时候还有遗失信件,这都是没办法的事,所以距离上次收到阿朗的信,已经是两个月前了。

  而这次一次收到的三封,却并非同时发出的。

  最早的一封写于两个月前,正是她上一次收到信的时候。

  这封信里,阿朗说了一个不算太好的消息:他的武举没有通过。

  并非技不如人或者身体太弱,而是好不容易通过初始的几关后,在有主考官坐镇的擂台相搏阶段,发现他腿脚微跛,面容又有毁时,主考官直接将他的名字从考生中抹去了。

  朝廷虽没有明令疾废之人不得为官为将,然而,对疾废之人甚至貌丑之人的歧视,本就是一条不成文的规矩,更何况脚跛考武举,也就当朝没有规定,放在前朝,腿脚有问题的第一关就过不了。

  所以,主考官直接将阿朗的名字抹去,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除了阿朗自己外,没有人会为他抱不平。

  信里,阿朗并没有对此大作渲染,而只是捎带一提,更多的篇幅却还是跟甄珠述说他在京城做了什么事,遇到什么人,仿佛武举被除名不过是再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而,对于本就奔着武举去,期望借助武举翻身的他来说,这又怎么可能是小事。

  哪怕信上再怎么轻描淡写,甄珠也能想象他当时的失落无助。

  好在,只隔了一天,阿朗便又写了第二封信,信里说他靠着镇远镖局秦师傅的举荐信,在京城一家镖局落了脚,暂时跟着镖局里的师傅们做活,让甄珠不要担心。

  两封信前后脚寄出,最后同一天到达,怕是不想让她担心吧。

  最后一封信,却是隔了整整一个多月后才又寄出的,信封与前两封截然不同,上面盖着官驿的印章,还有一个甄珠不认识,但目测应该属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势力人所有的私章。

  只看信封,便叫甄珠察觉到不同。

  而信封里那厚厚的满满的五页纸,则很快告诉甄珠真相。

  京城居,大不易。

  栖身镖局的阿朗并没有预想中的顺风顺水。京城权贵多如牛毛,秦师傅介绍的这个小小镖局,远不像镇远镖局那样在洛城这样颇有地位,在镖局帮工,吃住在镖局的阿朗,也不能像在镇远镖局一样来去自如,谁也不必搭理。

  初来乍到,面残口缄的阿朗并不怎么受欢迎。在镖局待了半月后,阿朗因为与镖局弟子冲突,将人打伤。

  然而这对阿朗来说,却似乎是福非祸,因为,他得了一位贵人的青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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