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0.
出了洛城, 阿圆一行人便一直走官道,沿途只在官驿歇脚,两天后便走到洛城地界,进入一段叫做伏牛岭的山路。
官路大多修在平坦开阔的平原处,但从洛城往东到京城,除非绕远路, 便必须经过横亘绵延的伏牛岭,好在中原地区山岭也低矮,这段山路又不算长,只在几处略微狭窄了些, 阿圆自恃人手充足,缺七少八功夫又好,自然不愿绕远,于是一行人便进了这段山路。
结果走到第一个山路拐角,便遇了袭。
一群足有上百个穿着粗布麻衣, 表面看上去像是山贼, 然而行动间却十分训练有素,甚至对此并未刻意掩饰的壮汉,突然从山坳里跃出。
甫一照面, 只片刻功夫, 普通的护卫便已经死伤大半。
“你们不是山贼!”少八怒声喝道。
首领之人挑眉一笑:“是什么人重要么?重要的是——今儿你们都得死!”话声未落,手里大刀已经挥了上来。
其余“山贼”结成一字长阵, 绞肉机一般, 手起刀落间, 便将剩余的普通护卫全数斩于刀下,眼看就要逼上。
少八目眦欲裂,竭力抵挡着进攻,疾声对身旁的缺七道:“快护着公子走!”
缺七忧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丝毫没有犹豫,小声快速地说了句:“保住性命!”说罢,便一把抓住愣怔的阿圆,飞快地后退,向最近的马匹跑去。
眼看两人离开,少八目光一凛,大喝一声,手中长剑舞成一道清光。
被缺七拉着快速往前跑,阿圆只觉得风直从口腔往肚子里灌,没过多久便喘不过气来,然而不能停,身后厮杀声依旧清晰着,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然而再怎么跑,似乎也都是徒劳的。
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旋即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他回头,便看到缺七右手举剑迎敌,左臂空荡荡一片。
那只方才还抓着他的手,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被追击的无数双脚踩上,像踩一截树枝,一片落叶一样。
阿圆吓傻了一样,猫眼圆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断手。缺七声音尖利发颤,如绷紧的弓弦,直刺云霄:“公子,快跑!”
“跑?今儿一个都跑不掉!”
伴随着戏谑般的笑声,缺七手上武器被打飞,再也抵挡不住潮水般的追兵汹涌而上,追兵几个箭步,便将才又跑几步的阿圆按倒在地。
阿圆的脸紧贴着地面,鼻子嘴巴里都进了土,粗粝的石子硌着娇嫩的皮肤,耳边是男人们得意的笑声。
他竭力扭头,目光越过一双双腿往后看。
断了一只手臂,浑身鲜血的缺七被一个男人夹着,身边还围着几个男人,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目光再往后,一个男人提着个物件儿似的,提着身上鲜血更多,浑然不知生死的少八。
胸膛仿佛要炸裂一般地疼痛,阿圆红着眼,朝按住自己的男人怒吼:“放开他们!”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啧啧,小少爷还挺有义气,不过,你搞清楚情况啊。”男人一脸嘲讽,又是一巴掌狠狠扇过来,“现在,你就是任我们宰割的鱼肉啊。”
两巴掌狠狠打下来,阿圆的耳朵一片轰鸣,几乎要听不到声音。他喘着粗气,恨恨地瞪着男人,哑声道:“你们想干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不说话,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将雪亮的刀尖对准了他,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像一个屠夫在选择下手的位置。
阿圆心底顿时冰凉一片,眼前许多人许多场景纷纷闪过,最后闪现出一张微笑的脸,以及忽然涌现的悔恨与遗憾。
没想到,竟然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啊
那双圆圆的,常常带着笑意的猫儿眼大睁着,然后又缓缓闭上:“给我个痛快吧。”
“这个,恐怕不行啊”男人又是嘿嘿一笑,“雇主可是说了,怎么死都好,可就是不能让你死得痛快啊。”
说着,在阿圆惊恐的目光中,锋利冰凉的刀刃贴上阿圆娇嫩温热的脸颊,微微一用力,刀尖便刺入皮肤——
“咻!”
箭矢破空声中,一只白翎羽箭正正从背后射中男人心窝,力道之大,使得箭支穿透他整个身体,穿破衣物,露出染血的箭头,翎羽犹在发出清啸般的颤音。
“轰”地一声,男人斜着倒在阿圆身上,双眼死不瞑目地怒张着。
阿圆愣愣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几十米之外,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一个异常魁梧的男人手持长弓,弓弦犹在微微颤抖,远远地只见他蒲扇般的手掌一挥,身后几十骑黑衣劲装汉子便如虎入羊群般,凶猛地扑上来。
男人端坐在马上不动,身后玄色云旗迎风招展,大大的“计”字金光熠熠。
洛城之外发生的这一切,甄珠全然不知情。
阿圆走后,她也只是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倒没什么不适应。天气愈发冷了,晨起时便能看到院里结了一层白霜,她惫懒出门,整日不是看书便是画画,虽然没人陪伴,却也清静自在,虽然偶尔身体有需求,忍耐一下也就过去了。
倒不是突然就清心寡欲了,而是如今有别的事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方朝清果然说到做到,悦心堂重新开卖风月庵主人画作的第二个月,便同时将甄珠的正常画作一起推出,刚开始果然如甄珠预想的般,她那新奇,相比当今画风甚至可以说十分出格的画风令许多人都难以接受。
尤其一些自恃身份小有名气的画师,对她的画风多有攻讦,说风月庵主人一个春宫画师却妄想登堂入室,简直是有辱斯文。
这也是甄珠和方朝清曾经担心过的,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或许只适合于江湖草莽间,在文人画师这个圈子里,这显然是绝不适用的,一个以春宫闻名的画师,想要再挤进正常画师的行列,必然要经受比一般画师更多的考验。
但也没办法,便是甄珠换个“笔名”,她那别无分号的画风也能叫人一眼就认出来,所以和方朝清商量过后,便决定依旧用着风月庵主人的名字。
因此会受到这样的攻讦,也是在意料之中了。
好在,再多攻讦,只要她不主动了解,便烧不到她身上,隐藏在悦心堂和方朝清身后,她只要专心画画就好,别的风风雨雨一概由方朝清挡了。
只是最近,方朝清所承受的压力显然也日益增加,因为“风月庵主人”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在方朝清的运作下,不止春宫,她的其他图也越来越为人所接受,虽然还有不少同行画师诟病,但不知方朝清怎么做的,竟让几个洛城里颇有脸面的大儒公开称赞了她的画,还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由此,她名声益盛,引来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不止是方朝清的同行们,甄珠的同行们,乃至单纯买画的客户,好奇心强烈的无聊之人随着风月庵主人名声日盛,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得知这个名字背后之人的信息。
但风月庵主人从未公开露面过,只通过悦心堂卖画,因此方朝清自然便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方朝清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各路打探的人,请吃请喝,希望他酒后吐真言的都是寻常手段了,甚至还有送美人妄图色/诱他的,种种手段不一而足。
个中具体情形,方朝清虽然没跟甄珠细说,从来信的字里行间,甄珠却也能猜测一二。
她一边同情方朝清,一边想象着那情景,便又偷着乐,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厚道,便只能更加努力地画画,好叫方朝清也多赚些,权当报答他替她挡风挡雨的报酬。
不过,甄珠却是想多了。
虽然风月庵主人的神秘给方朝清带来许多麻烦,然而相比这些麻烦,她带给他更多的却还是好处。
银钱不说,还有比银钱珍贵千倍百倍的成就感,以及自信心。
将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师推到天下皆知,哪怕这画师的确有真才实学,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样的。
不知不觉,方朝清这个名字在洛城有了分量,悦心堂被提起时不再只是个破书画铺子,方宅左近邻居也越来越少用“小白脸”c“吃软饭”之类的词形容他。
而对方朝清个人而言,他益发沉稳和淡定的脸庞,益发坚定和挺直的背脊,都见证着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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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路大多修在平坦开阔的平原处,但从洛城往东到京城,除非绕远路, 便必须经过横亘绵延的伏牛岭,好在中原地区山岭也低矮,这段山路又不算长,只在几处略微狭窄了些, 阿圆自恃人手充足,缺七少八功夫又好,自然不愿绕远,于是一行人便进了这段山路。
结果走到第一个山路拐角,便遇了袭。
一群足有上百个穿着粗布麻衣, 表面看上去像是山贼, 然而行动间却十分训练有素,甚至对此并未刻意掩饰的壮汉,突然从山坳里跃出。
甫一照面, 只片刻功夫, 普通的护卫便已经死伤大半。
“你们不是山贼!”少八怒声喝道。
首领之人挑眉一笑:“是什么人重要么?重要的是——今儿你们都得死!”话声未落,手里大刀已经挥了上来。
其余“山贼”结成一字长阵, 绞肉机一般, 手起刀落间, 便将剩余的普通护卫全数斩于刀下,眼看就要逼上。
少八目眦欲裂,竭力抵挡着进攻,疾声对身旁的缺七道:“快护着公子走!”
缺七忧虑地看了他一眼,却也丝毫没有犹豫,小声快速地说了句:“保住性命!”说罢,便一把抓住愣怔的阿圆,飞快地后退,向最近的马匹跑去。
眼看两人离开,少八目光一凛,大喝一声,手中长剑舞成一道清光。
被缺七拉着快速往前跑,阿圆只觉得风直从口腔往肚子里灌,没过多久便喘不过气来,然而不能停,身后厮杀声依旧清晰着,他只能拼了命地往前跑。
然而再怎么跑,似乎也都是徒劳的。
那双紧紧抓着自己的手,旋即滚烫的血溅了他一脸,他回头,便看到缺七右手举剑迎敌,左臂空荡荡一片。
那只方才还抓着他的手,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被追击的无数双脚踩上,像踩一截树枝,一片落叶一样。
阿圆吓傻了一样,猫眼圆睁,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只断手。缺七声音尖利发颤,如绷紧的弓弦,直刺云霄:“公子,快跑!”
“跑?今儿一个都跑不掉!”
伴随着戏谑般的笑声,缺七手上武器被打飞,再也抵挡不住潮水般的追兵汹涌而上,追兵几个箭步,便将才又跑几步的阿圆按倒在地。
阿圆的脸紧贴着地面,鼻子嘴巴里都进了土,粗粝的石子硌着娇嫩的皮肤,耳边是男人们得意的笑声。
他竭力扭头,目光越过一双双腿往后看。
断了一只手臂,浑身鲜血的缺七被一个男人夹着,身边还围着几个男人,目光不怀好意地看着她。目光再往后,一个男人提着个物件儿似的,提着身上鲜血更多,浑然不知生死的少八。
胸膛仿佛要炸裂一般地疼痛,阿圆红着眼,朝按住自己的男人怒吼:“放开他们!”
回应他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啧啧,小少爷还挺有义气,不过,你搞清楚情况啊。”男人一脸嘲讽,又是一巴掌狠狠扇过来,“现在,你就是任我们宰割的鱼肉啊。”
两巴掌狠狠打下来,阿圆的耳朵一片轰鸣,几乎要听不到声音。他喘着粗气,恨恨地瞪着男人,哑声道:“你们想干什么?谁派你们来的!”
男人不说话,忽然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将雪亮的刀尖对准了他,目光在他身上游移,像一个屠夫在选择下手的位置。
阿圆心底顿时冰凉一片,眼前许多人许多场景纷纷闪过,最后闪现出一张微笑的脸,以及忽然涌现的悔恨与遗憾。
没想到,竟然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啊
那双圆圆的,常常带着笑意的猫儿眼大睁着,然后又缓缓闭上:“给我个痛快吧。”
“这个,恐怕不行啊”男人又是嘿嘿一笑,“雇主可是说了,怎么死都好,可就是不能让你死得痛快啊。”
说着,在阿圆惊恐的目光中,锋利冰凉的刀刃贴上阿圆娇嫩温热的脸颊,微微一用力,刀尖便刺入皮肤——
“咻!”
箭矢破空声中,一只白翎羽箭正正从背后射中男人心窝,力道之大,使得箭支穿透他整个身体,穿破衣物,露出染血的箭头,翎羽犹在发出清啸般的颤音。
“轰”地一声,男人斜着倒在阿圆身上,双眼死不瞑目地怒张着。
阿圆愣愣地,看向箭矢射来的方向。
几十米之外,一匹神骏的高头大马上,一个异常魁梧的男人手持长弓,弓弦犹在微微颤抖,远远地只见他蒲扇般的手掌一挥,身后几十骑黑衣劲装汉子便如虎入羊群般,凶猛地扑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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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最近,方朝清所承受的压力显然也日益增加,因为“风月庵主人”的名气越来越大了。
在方朝清的运作下,不止春宫,她的其他图也越来越为人所接受,虽然还有不少同行画师诟病,但不知方朝清怎么做的,竟让几个洛城里颇有脸面的大儒公开称赞了她的画,还为她说了几句公道话,由此,她名声益盛,引来的关注也越来越多。
不止是方朝清的同行们,甄珠的同行们,乃至单纯买画的客户,好奇心强烈的无聊之人随着风月庵主人名声日盛,便有越来越多的人想要得知这个名字背后之人的信息。
但风月庵主人从未公开露面过,只通过悦心堂卖画,因此方朝清自然便成了唯一的突破口,方朝清几乎每天都要应付各路打探的人,请吃请喝,希望他酒后吐真言的都是寻常手段了,甚至还有送美人妄图色/诱他的,种种手段不一而足。
个中具体情形,方朝清虽然没跟甄珠细说,从来信的字里行间,甄珠却也能猜测一二。
她一边同情方朝清,一边想象着那情景,便又偷着乐,想想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不太厚道,便只能更加努力地画画,好叫方朝清也多赚些,权当报答他替她挡风挡雨的报酬。
不过,甄珠却是想多了。
虽然风月庵主人的神秘给方朝清带来许多麻烦,然而相比这些麻烦,她带给他更多的却还是好处。
银钱不说,还有比银钱珍贵千倍百倍的成就感,以及自信心。
将一个默默无闻的画师推到天下皆知,哪怕这画师的确有真才实学,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到这样的。
不知不觉,方朝清这个名字在洛城有了分量,悦心堂被提起时不再只是个破书画铺子,方宅左近邻居也越来越少用“小白脸”c“吃软饭”之类的词形容他。
而对方朝清个人而言,他益发沉稳和淡定的脸庞,益发坚定和挺直的背脊,都见证着他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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