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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三章 情之买卖

  初春寒意不断,但今年睢水两岸的庄稼却似乎长得比往年快。在余图看来,也不知道老天爷在做什么买卖,时节不对,老天爷简直是在揠苗助长。

  老天爷是不是酒喝多了,忘了己身职责,对着苍生耍起了酒疯。

  老天爷有没有喝醉不知道,方秋生却有些醉了,他看着眼前大船船首处走出来的四道身影,又好像是八道身影,四和八在无序转换,他心里有点没数了。

  余图看得明白,那船首的四道身影,三男一女,看他们气场之强大,都是见过世面的;都是弄死过人的;都是老子天下第一的。

  身影中冒出一个童声,操起官腔盛气凌人地宣道:“周邦彦跪前,接官家口谕。”

  周邦彦不敢上前,做贼心虚的眼神比较飘忽,有点不自然地看着身边的方秋生。

  方秋生眼神幽怨,有点女人看负心汉的意思。

  周邦彦最终还是无奈地叹气上前,不知是不够意思还是管它是什么意思,毕竟“女人”如衣服,男人却有坦胸露乳的魏晋风骨。

  周邦彦上前拜道:“兰公公。”

  “内侍府的兰从熙?兰公公。”方秋生如临大敌,吃惊地说道。

  方秋生死盯着重影的兰从熙,想听清楚他说些什么,盘算着谋后而动,后发制人。

  兰从熙笑道:“周大人愣着作甚?还不快跪下,接官家口谕?”

  周邦彦匆忙整理妆容,俯身行跪礼听旨。

  兰从熙飙着高音唱道:“传官家口谕,徽猷阁待制c大晟府大司乐周邦彦,才识渊博,词绝天下,令其即日回京,官升至徽猷阁直学士”

  周邦彦听完口谕后没有起身,继续跪在清晨之中,却看不到一点清白,一身的污浊压得他站不起不来。

  对面船上的那道女影见此,飞身到周邦彦身边来,一身的脂粉味瞬间笼罩全船。这女人一把将周邦彦提起来说:“我家姑娘将大人所作的《兰陵王》唱给官家听,官家大喜,知晓收网时机已到,立即下旨行事,我等应旨意接大人回京,恭喜大人立大功也。”

  余图看清楚了,原来这女影正是李师师的贴身亲信婆子--李婆。此番李婆亲自和兰从熙来接周邦彦,这两人无疑是从两个不同的角度来印证了“圈套”的真实。

  清晨不黑,人心黑;春风不寒,人心寒。

  心寒的陆见闻恨从心起,当场对周邦彦出手,一来只为出气,二来欲扣留周邦彦当人质。

  李婆欲出手阻止,被周邦彦一把推开。周邦彦硬吃陆见闻一掌,身形没有半点摇晃,反把陆见闻震退回去。

  陆见闻甩着发麻的手笑道:“原来周大人武功如此高明,却还是比不上你的狼心狗肺高明,真是枉你饱读诗书。”

  周邦彦听见陆见闻的数落当场汗如雨下。

  论学识,周邦彦的学识算是徽猷阁的学士;论情义,周邦彦的情义算是胎教的情义。

  “诸位兄弟”周邦彦哭泣起来,一时进退两难。

  “邦彦兄不如与我前去群龙岛快活,岂受朝廷欺压之苦。”方秋生颤声说道。

  “迟了”,周邦彦叹气道:“我本不愿出卖兄弟负了情义,更不愿落草为寇负了君王。可惜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忠义自古难两全其美,进退皆是如履薄冰。”

  余图见此,心神受到重创,呼吸困难地问道:“大人算计得好深远啊,我也是那颗棋子否?”

  周邦彦对余图深深地鞠了一躬,无奈叹道:“此局所谋,为求其真,从招你挖隧道时便是假戏真做也,民间百姓背后远传的戏言碎语,更让此事以假乱真。此后‘百草枯’毒杀马匹c‘群星落九天’暗杀c周正下毒,计谋环环相扣,事件假假真真,使求真者迷,求实者虚。苦肉计只是开端,连环计却非结果,入局之人互为棋子,只是苦了你身陷死局之中。”

  余图骂道:“大人乎?小人也!”

  章界见此更是哭笑不得,骂道:“我与张迅兄弟弃官护你周全,反被你算计,你这狗官。”

  周邦彦对章界却不相拜,起身道:“你与张迅偷了龙图阁的东西,本想借我武艺远遁天涯,我亦借你二人为此局添加迷障,彼此利用而已,不亏欠你等。”

  陆见闻恶狠狠地骂道:“狼心狗肺之辈,岛主到了身陷绝地之时,还苦心劝你上岛,你负岛主多也,怎的,还想亲自来取岛主首级?肥水不流外人田?”

  周邦彦失声痛哭道:“我答应官家布此局,亦让官家答应不让我出手,其实无需官家答应,出手?我原本就下不起手。”

  方秋生摇头叹气道:“你无需自责,但请自重。从到了东京暗中护你时,老夫便多感不妙,只觉得真假难辨,是老夫失察,怨不得你。”

  那李婆听闻此言发挥起青楼特点,浪笑起来:“方岛主一世英雄,不是看不破此局。世间之局若太假,如饵太烂,鱼不会上钩;世间之局若太真,如女太美,男不敢上身。故真真假假,才显神通。犹犹豫豫,请君入瓮。”

  方秋生听闻此言连退数步,只觉得头昏目眩。

  周邦彦跪下失声道:“秋生兄”

  周邦彦未能继续说话,身后船上的兰从熙呵斥道:“周大人莫再作女儿状了,速速与杂家回宫复命,莫耽搁了吴帮主与何帮主杀人的良机。”

  周邦彦叹气起身,回头看去,兰从熙身边的两个身影正笑语盈盈。这两个身影一胖一瘦,胖的身影吸着旱烟,瘦的身影吸着二手烟,配合得很默契。

  吸着二手烟的身影估计呛得不行了,扇开烟雾,漏出真身道:“周大人尚不启程,等着上坟?”

  周邦彦心中一惊,差点摔倒。此时兰从熙的船上又飞过来一道身影,一把将他扶住,周邦彦细看,来人却是周正。

  周正心疼道:“大人,木已成舟,又何必再刻舟求剑。回京吧。”

  周邦彦等人起身回到兰从熙等人船上,但空中还飘荡着周邦彦悲叹的声音:“世间情义本重于泰山,但我还是把它当做鸿毛给卖了”

  余图见周邦彦离开,高声试问道:“周大人忘了启程前所托之事否?望告知实情。”

  周邦彦一边走一边叹气道:“阁下事后尚能活命,便到杭州找‘钱天下’,就言周邦彦所托,必知实情。”

  周邦彦等人上船后,胖瘦两道身影飞身到另一艘船上,俯首恭送兰从熙等人离开,一时场面上安静得只有大船破浪的声音。

  离开的船能够破浪,留下的船能否破局?

  似乎不能,为首者方秋生此刻深埋着头,看样子萎靡不振,毫无半点能够掌控局面的霸气。

  胖身影笑道:“方岛主伤心过度,如何能与我等战过痛快?老朽从海外购得些烟叶,最是提神。此烟叶独此一家,方岛主要不试试?免得待会一战,扫了我等兴致。”

  方秋生抬头看了胖子一眼,低头不语。

  瘦身影笑道:“吴兄的烟叶虽能提神,却不能回窍,且让老夫将此物给方岛主回回窍。”

  瘦身影说完,从船上取下一个锦盒扔给方秋生,示意方秋生打开。

  方秋生欲打开,陆见闻劝道:“恐有诈。”

  方秋生揉揉眼花的眼睛,叹道:“都是盛名一方的武学宗师,该不会行如此下作之事。”

  陆见闻悲叹道:“岛主就是太信任人,才入此危局。”

  余图见状,上前劝说道:“岛主不可托大,论抗毒物,小的还在你之上,让我来打开吧。”

  方秋生犹豫片刻,点头将锦盒交给余图。余图小心地打开锦盒,一见锦盒中的东西,在抬头看看方秋生,吓得一屁股坐在甲板上,高呼:“有鬼?”

  方秋生等人大吃一惊,仔细看去,那锦盒中却是“方秋生”的人头,真是奇了怪哉。

  胖身影开怀大笑道:“生与死,乃是买卖;情与义,亦是买卖。只是不知,群龙岛之人看见方秋生的人头之后会乱成何样?恐不得清净也。可见朝廷的这笔买卖,大赚。”

  高长江捧起人头细看,失声道:“岳父,此头与你之头,确实无二。”

  方秋生苦笑,打开葫芦继续喝酒,叹道:“药王谷被词馆灭后,想不到世间还有此手艺,天欲亡我群龙岛呼?”

  瘦身影笑道:“人亡手艺在,世人就是不知眼见未必为实的道理,活该被骗。”

  方秋生听闻此言,心神更加晃荡,双眼看人似乎又多了几重身影。

  胖身影见此,责怪道:“何兄,你的方子似乎药效不佳啊,方岛主看起来更加不行了。”

  瘦身影再笑道:“莫怪我,要怪只怪那周邦彦的买卖做得太绝,一笔生意就做绝户了,不留活路。不如我兄弟二人让方岛主见识见识他自己做的买卖,这该能请回方岛主的三魂七魄了。”

  瘦身影说完,抛过来一口麻袋,准确地落在余图脚边。余图有些疑惑,瘦身影示意余图把麻袋里的东西倒出来。

  余图打开麻袋便闻到一股恶心的血腥味,熏得他把头歪在一边,忍着气味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于是十几颗开始腐烂的人头顺着袋口在甲板上乱滚。

  胖身影见此笑道:“请方岛主长眼,辨别真伪。”

  陆见闻看见这些人头,差点就站不稳。患“老花眼”的方秋生却看哭起来,悲叫道:“诸位兄弟随我出生入死,我却把大家的性命给害了。”

  瘦身影见状,高度赞赏方秋生道:“哟,眼力不错,看出了是他的手下。”

  胖身影马上点头关心方秋生道:“方岛主不如先点点数,看看我等生意人是否童叟无欺。”

  方秋生狂暴起来,运起内力便要厮杀过去。可这一运气,他只觉得腹中空空如也,没有半点凭借之物。

  方秋生大吃一惊,口中的怒吼声却变成了惨叫声,狂吐一口鲜血。

  方秋生口中鲜血尚未吐尽,他身边的高长江却趁他病要他命,摸出一把匕首,干净利落地把匕首插入他的腹中。

  还好陆见闻眼疾手快,一掌把高长江劈开,避免了他再度行凶。

  局势突然再次急转,现场之人都始料不及。

  方秋生捂住伤口,余图见状也还机灵,马上摸出金疮药给方秋生敷上。

  高长江见一击未能达到目的,对胖瘦两个身影咆哮道:“你二人本是武学宗师,却叽叽歪歪地唱着双簧,不累啊。”

  胖身影吐着烟圈,笑而不语。瘦身影吸着二手烟,却好为人师,教训道:“没想到你也是个后手,可惜年经人耐性总是如此之差,岂能体会得到猫玩耗子的乐趣。”

  高长江听闻此言,气得发抖,无语得很。

  方秋生按着伤口,有气无力地问高长江道:“老夫一直待你不薄,视你为己出,更将爱女嫁你,你何故叛我。”

  不提方青萍还罢,一提到方青萍这个男人婆,高长江的脸就开始扭曲。

  与方青萍成婚后,高长江就没得好好行过房。高长江对此记忆深刻,每次行事,从听觉上感知,方青萍的声音已经开始身不由己地娇喘;从视觉上感受,方青萍的神态又是一脸锋芒毕露的性冷淡。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

  当然,高长江不是没有想过霸王硬上弓,但那生验嘛,就像是在强暴一个男人,简直乘兴而至,败兴而逃。想到此处,高长江满脸的委屈与恨意更与何人说?

  高长江说不出口,这段姻缘的买卖他亏得太惨,又不好说出来丢人现眼,只好离题万里的说:“道不同,不相为谋。”

  方秋生挣扎了几下,笑道:“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是老夫想不明白,你给老夫下的什么药,独独只有老夫中毒了。”

  高长江得意地丢出一个药瓶道:“这乃是专门为岳父大人准备的毒,名字到还俗气,叫‘见酒倒’,无色无味的迷烟,酒便是此毒的药引,喝酒之人必中此毒。中毒之人眼花缭乱,若不能解毒,功力全无。不过此毒尚无解药,岳父大人若心灰意冷,却怪不得我,要怪就怪你不识时务,与朝廷作对。”

  听闻此言,与方秋生一道的人无不大惊失色,觉得大限将至。而胖瘦两个身影相视无语,只觉得朝廷针对人的手段简直层出不穷,层层递进。

  听他人的故事,想自己的人生。

  胖身影耳语道:“何兄,兔死狗烹之事,最喜帝王家。方秋生有今日之劫,我等不能不以此为戒。”

  瘦身影叹道:“吴兄高见,如今还是杀了方秋生再作计较,只是可惜了一番痛快的厮杀,不爽也。”

  高长江见两大高手窃窃私语不出手,自己又打不过陆见闻,只得再开口提醒道:“两位宗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相公最是不喜磨蹭之人。”

  章界见大势已去,而胖瘦二人有动手的迹象,求饶道:“小的与方秋生本无瓜葛,求两位宗师高抬贵手,放小的一条生路。”

  胖身影笑道:“这笔买卖无生路,唯死路而已。”

  章界听得毛骨悚然,当机立断,往江里一跳,准备入水逃走。

  瘦身影见状,大手一推,章界入水的江面结起寒冰,章界一下摔在冰面上,极为狼狈。

  章界抬眼时,却见胖身影立在空中,停在眼前。胖身影隔空一脚,章界被踢飞回船上,居然没有撞坏任何东西,这一脚的力道完全被章界的身体吸收了。章界瘫在船上,再无动静。

  陆见闻见此手段更是心如死灰,叹气道:“岛主,此二人武功不输你,如今你又身中剧毒,我等必死无疑了。”

  方秋生笑道:“此生光明磊落,死又何惧。”

  余图见此局面,心有不甘,高声喝道:“二位宗师想必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在下若解了方岛主的毒,二位是否愿与方岛主公平一战。”

  胖瘦二人对视一眼,确定过眼神,胖身影笑道:“小子,便给你一个时辰,莫辜负了老朽与何兄的期待。”

  瘦身影笑着回应道:“吴兄所言极是。只是方秋生若能解毒,此番厮杀,当由愚弟来结果方秋生,当年所排武英榜,耻在其后。”

  胖身影抖抖烟灰笑道:“何兄自便,其余杂碎,老朽当练手,舒缓筋骨。”

  余图不在理会胖瘦二人,只是拿起随身的宝剑往手臂上划开一条口子,准备将自己的鲜血送入方秋生口中,希望自己抗毒的血,能帮方秋生解毒。

  可叹世间这笔情义的买卖,最终还是要靠情义来结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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