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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六章 由何处来的恐惧

  克拉肯怎么会在这里?船长当时好像说这东西不止一只,但是克拉肯出现在这片海域的确是不合常理而且无法理解的。一只也就算了,会有两只吗?不对,现在不是去想这些的时候,更重要的是,现在该怎么办?没有德赛尔先生在,就算文莱思的战斗力在秘银双蛇杖的帮助下比原来翻了十倍,他恐怕也仍然不会是克拉肯的对手——更准确地说,他对克拉肯也不过是一条比较能跳的饵食。

  克拉肯头顶的凹槽与那时不同,并没有喷出连太阳都能遮蔽的通天水柱,恰恰相反,它似乎在以一种惊人的力量向内部吸水,力度之大,速度之快,让文莱思甚至能看到涌动的洋流中翻滚的气泡。不可思议的是,它的头部却似乎并没有膨胀,好像无论吸进去多少水,都完全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真的很不可思议,就算是魔法,能够实现这样的效果吗?

  文莱思感到了一种荒谬的感觉,冷汗一阵一阵地从他身上冒出。那一天德赛尔先生给他带来的震撼实在过强,以至于他后来都开始下意识地遗忘掉克拉肯所给他带来的恐惧和绝望。但现在,他重新体会到了这一点,并且比上次更加清晰,因为他已经知道,除了作弊码以外的手段,面对克拉肯这样得天独厚的庞然大物,超越常人认知的非凡造物,都几乎没有任何效果。

  对了,还有作弊码。

  想到系统的瞬间,压在文莱思心头的那股沉重到完全无法搬动的巨石般的阴影,一瞬间好像变得只是一团轻飘飘的乌云,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他做了一个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终于听到了自己还没能平静下来的,“砰砰砰砰”,迅猛的心跳声。他不由得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怪异的笑容。

  【啊呀,好在你自己调整回来了。我都在考虑要不要再给你来一个SAN check了。之前我毕竟说过我不是那种会拿同一种神话生物反复刷人SAN值的那种既没良心又没水平的货色,你刚才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害得我内心很焦灼啊。判定衡量程序都快因为过热爆炸了。】

  冷静下来后的文莱思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他现在能做的事情很简单,完成自己本来的目标,尽可能地避开危险,在非如此不可的时候,念出作弊码。这么想来,和过去大大小小的危机时刻,其实也完全没有任何区别。

  文莱思不由得又笑了笑。

  本来的目标是确认白的去向,就现在的情况来说,白很有可能是被克拉肯吸进去了,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多半必死无疑。但是“很可能”和“多半”并不是能说服自己放弃的理由,他至少也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尝试确认,白到底是生是死,有没有救出来的可能性。

  【为什么呢?】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救他?你跟他很熟吗?不是很熟。他对你有恩吗?你确实卖过他的衣服和裤子,但是照顾他这么长时间,就算临走了还不忘把他托付给威廉和斯卡丽他们这样的土豪,你也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而最重要的问题是,你是个会毫无理由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人的好人吗?】

  “我难道不是吗?”

  【哈哈哈哈!我的小文莱思,我大概说过好几次了吧?不过你的幽默感的确大有前途。】

  “呵。”文莱思也下意识地跟着系统笑了一下,“也许你说的对。如果要付出太大代价的话,也许我真的不会拼尽全力,拼上性命也要去拯救别人,哪怕那个人是白或者说唐这样我认识了很长时间的......人。我也会放弃他也说不定。但是,那是原本的我,是,什么都没有的我。”

  “我现在不是有你了吗。”

  文莱思再次转动秘银双蛇杖,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凹陷的海面开始慢慢又变得凸了起来。

  德赛尔的大透镜术同样是完全超越了一般的魔法概念的法术。作为一个持续性存在的法术,它的消耗却是一次性支付的。理论上,只要施法媒介还插在水体里,法术的效果就能永远存在——这种近乎造物的力量,是完全打破了寻常魔法规律的伟大法术。

  所以说,所谓的北海巨妖克拉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远不值得文莱思像刚才那样恐惧。

  本来已经宏伟巨大到震撼人心的怪物头部,在被进一步放大到某种程度之后,反而失去了原本摄人心魄的力量,再更进一步,连全貌都不再能看清之后,反而变成了如同背景一般可以忽略的东西。文莱思再一次看到那油墨一样疯狂流转的色彩,贴近了,看到克拉肯头部其实并不光滑的皮肤,一块一块地如同皲裂般分开,让人联想起崎岖不平的山石。仍然很恶心,但其实也并没有那么疯狂。

  文莱思移动着手上的法杖,变成一面大镜片般的海面跟着一起移动起来,出现在文莱思眼前的画面也飞速地变动着,如果不是文莱思的脑海中早就对整体的画面有了概念,只需一个走神,就会完全弄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在看着什么地方。

  “......”文莱思再一次看到类似人影的东西从视野中闪过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已经觉得有点疲劳,甚至不再想去确认那到底是水中的杂物还是克拉肯身上流光中罕有的黑斑,但他最终还是停止了移动将视野拉回到之前看到的黑影所在的位置,一远一近地调整着,“......!”

  当那团黑影被调整到轮廓清晰的大小时,文莱思的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那的确是人影的形状,而且,那似乎,不止有一个人影,而是两个。当影像更加清晰的时候,他看到,两个人影似乎被包裹在一个气泡里,一个平躺在不知什么东西上,而另一个,则似乎在观察着他。

  两个人影都同样地瘦弱,这让文莱思相信其中一定有一个是白。

  站立的人影突然抬起头,好像看了文莱思一眼。接着,他的身影在迅速放大——

  不对,只是那颗气泡在迅速上浮,朝文莱思的方向靠近而已。

  文莱思心里猛地一颤,手上抖了一下,法杖从海面中抽离,原本静止凸起的海面一瞬间遵循自然规律四散开来,浪涛一阵一阵地打在文莱思的小腿上。刚才在不知何时变得诡异地平静的海面,又在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这种变化让文莱思想起,在最后混乱变化的画面里,他好像没有看到克拉肯身上的闪光,也没有再看到向克拉肯头部涌动的洋流。

  和文莱思预想的一样,从他被注意到时候开始逃跑完全是来不及的。他并不是很清楚气泡原先所在的地方到底有多深,但是也很清楚那绝不是正常漂浮速度一秒钟就能到达海面那么浅。可是现在,仅仅一秒后,包裹着两个人的气泡就浮上了海面,碎裂开来,变成透明的花瓣般的东西,漂浮在海面上,依旧垫在两人的脚下。

  “......”文莱思做好了随时在心里念出作弊码的准备,定睛去看,“老,老师?”

  德赛尔先生站立在花瓣一般漂浮在海面的冰块上方,一团水柱稳定地在一旁铺成了一个平台,而白正平躺在上面,双目紧闭,俨然已经失去意识,但胸口一起一伏,似乎还在呼吸。

  德赛尔先生如同鹰隼般锋锐的眼睛扫视了一下四周,嘴角放平,轻轻地点了点头:“这个大透镜术,我记得应该是,昨天教给你的吧?仅仅一天时间就掌握的如此纯熟,做的不错,文莱思先生。”

  “是!”文莱思激动地挺直了背,脸上都有点发红。

  德赛尔先生看起来好像没有做任何动作,他脚下的冰块就推动着他来到了文莱思身边。

  “出来和你的两个小女朋友一起在沙滩上玩?”德赛尔先生的嘴角再一次向上扬起,露出了以正常人标准也能称得上笑容的表情,“不错嘛,看来你的确按照我说的好好放松了一下。我打扰到你们了?这可真不应该,让你放松可是我的主意,真对不起。”

  “啊!怎么会!”文莱思不由得诚惶诚恐地喊出了声,“我们才应该说对不起,在未经过您许可的情况下擅自到真理之岛的表面来,还打扰了您——打扰到了您。而且您还救了白的命。”

  德赛尔先生的动作好像短暂地停顿了一下,余光瞟了一眼在旁边水制成的平台上安静地平躺着的白,又重新看向文莱思:“你认识他?他叫白?”

  文莱思也愣了愣神:“啊,是的,老师您不记得了吗?他是跟我一起上岛的那个,一直都一副无法行动、说不了话,好像连自我意识都没有的样子。所以一直都一个人待在房间里,吃饭也是我或者艾尔薇专门去喂的。所以您就只有第一天和他见过面。唔,之前我们管他叫唐——”

  “对了,唐......”德赛尔先生好像产生了相当隐约的印象,努力回忆着什么似的,用一种异常的动作抚摩着下巴,这还是文莱思第一次在德赛尔先生身上看到这种犹豫,甚至带着某种纠结和拼命思考的痛苦的动作,“唐......那你为什么又叫他白?”

  文莱思眨了眨眼睛。他很尊敬德赛尔先生,但是今天这件事古怪之处实在是数不胜数,抛开之前那些不谈,德赛尔先生现在的问题就已经足够异常。德赛尔先生也许是个对周围的人很大方,甚至称得上和蔼的人,但他绝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亲切和善的那种人,对于他不感兴趣的人,就像他会给人的第一印象一样,非常冷漠,毫不关心。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没有关心过白到底是谁,事实是文莱思也根本没有告诉过德赛尔先生他叫“唐”,现在他也就绝不会毫无理由地开始关心起这个少年的名字,也更加不会想起文莱思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唐”这个名字。所以,现在的问题就是,为什么德赛尔先生会做出这样的表现呢?

  文莱思笑了笑:“昨天晚上他忽然有意识了,告诉我他的名字叫白。本来说正好今天休息,带他出来一起玩一玩,顺便看看能不能让他想起更多东西。”文莱思有意地在这句话后停顿了一下。

  德赛尔先生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地随口问一句一样地说道:“那他想起了什么呢?”

  德赛尔先生从来不会随口提问。德赛尔先生对很多事情都抱有远超常人的探究精神,也正因为如此,他非常重视提问的价值,他的每一个问题都有明确的指向,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仔细思考之后得出的效率最高的问题。虽然文莱思与德赛尔先生相处不过十天,也许并没有资格做出那么武断的判断,但是,文莱思也看不出在目前的情况下,德赛尔先生有什么打破惯例的必要。

  “他想起......”文莱思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露出了笑容,“他用非常激烈的态度否认了自己是唐·吉诃德。虽然我完全不知道那究竟是谁,德赛尔老师您有什么头绪吗?”

  “唐·吉诃德......”德赛尔先生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不,我也不知道。不过也许我们可以在史料里找到有关的东西——我的意思是,我隐约觉得以前好像读过类似的东西。”

  德赛尔先生改口了。文莱思咽了口唾沫。在他看来,这个改口的理由很简单。

  德赛尔先生知道吉诃德,或者也许是堂吉诃德是瓦尔大师传闻中的姓氏,但是出于某种理由,他本想隐瞒。在意识到自己说到“史料”这个词,说漏嘴之后,只好改口。

  文莱思脸上的肌肉猛烈地跳动了一下,变换了几下之后,最终还是定格在了一个有点僵硬的笑容:“是的。我们也许可以查到点什么。您说的对,德赛尔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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