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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5.汴京旧事

  我以为故事停在这里,一切都刚刚好。可现实之所以为现实,便是因为它的不可逆转,而不可逆转的现实告诉我,江小楼注定不会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武安将军自边塞归来时恰逢阳春三月天。那一日熏风摇着酒旗,桃花香盈满半座汴京城,我站在楼上遥遥地望,依稀能见征衣未解的少年将军率着三军铁骑,于楼坊之间踏风穿行。

  牙璋归凤阙,美人梳妆迎。白夜着一身银甲,跨枣色战马徐徐前进,硬挺的五官衬在烟柳画桥中,此间倜傥与潇洒,又要让多少闺中女子咬碎了手帕。

  李潇何似乎对白夜这个人很感兴趣,第二日晚便易容成某个老者模样去了他府邸,我守在客栈里一等两天,也没等着他带回什么八卦,于是决定亲自去趟将军府。却不料世界这样小,宁笙也带着江小楼来寻访故友。

  筵席上,换做常服的白夜与宾客们谈笑风生,甚是快意,唯独将江小楼晾在偏厅小院中,一字不言见她。宁笙坐了片刻,已有些微不快,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埋首闷闷喝酒。

  男人嘛,兄弟情深是一回事,但你不能拂了他女人面子,你拂了他女人面子就是不给他本人面子。所以历史上因为女人翻脸的案例不占少数。

  白夜自然知道宁笙用意,也晓得点到为止的道理,酒到一半依他去见了江小楼。少年得意总不免骄傲,白夜那时候大概是很不齿江小楼这样的人。

  月色如水水如天,他负手踏往偏厅的游廊,不多时便停在满庭杏花外头。夜色将酒气蒸出来,他站在江小楼身后,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看她悠哉悠哉坐在水池旁边青石板上,手指向浮着杏花的水里伸过去,却停在水面,覆着一层雾蒙蒙水波,不知道在想什么。

  “江小楼。”喊她名字时声音很冷,像北寒之地长年未消的积雪。白夜缓缓行去,檐灯映照下,他的视线越过江小楼肩头,看见水镜里装了满天星光。

  江小楼此时噙着盈盈笑意抬起头来,“白将军唤我?”

  抬头那一瞬,我恍惚看到白夜面上一闪而逝的惊诧,这感觉并不像是那种类似惊艳的赞赏,只是一种纯粹的——意外。我觉得有趣,因白夜对她的第一感觉竟然是意外。

  “江小楼?”他已经调整回惯常波澜不兴的姿态,背着手俯身确认。

  她笑着点了点头,其实早猜到他会说什么了吧。类似的话我已经陪她听过多回,只是不料白夜这人一点弯弯绕绕的余地也不留给她。

  他冷冷道:“既是风尘里的女子,便该安守本分。你只记得一点,休要误了他官身。”

  江小楼没有说话。

  就此,我目瞪口呆看他们匆匆一面,又匆匆一别,觉得这个事情正在往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按我的理解,白夜不该与江小楼一见钟情并且相见恨晚惺惺相惜,然后跟宁笙闹翻才是么?照这样发展,江小楼既觉愧对宁笙,又对白夜情根深种不可自拔,最后在道义与爱情之间摇摆不定,终于受不了精神高压决定冒充苏婧衣远嫁岐国,一切水到渠成。

  但无论如何,白夜与宁笙终究是为女人闹掰了。

  事后,我将这晚的见闻告知了李潇何,他听完我的看法,最后给出的评价是:“你不去说书实在是人力资源管理的一大缺失。”

  “这个”我觉得他不愧是一个称职的政治家。

  然后这个称职的政治家就给我灌输了一个半时辰的御人之术对治国之道的重要性原理。我吓得一整天没敢跟他搭腔,这种恐惧直伴随着白团的醒转而消失。

  傍晚时分,李潇何的扇坠子开始忽闪忽闪地冒白光,闪了能有一炷香的功夫,白团才扑腾着它那将退化未退化的小翅膀慢吞吞飞出来。

  我掐着它肥嫩的翅膀差点喜极而泣,却被恶狠狠啄了两口,就那么一生气,那么一失手,差点又把它拍到地上。虽被李潇何接住了,但白团还是公报私仇地将我们带去了一个跳脱性的时间节点。

  大概是在三个多月后的仲夏。

  滚滚黑云摧压着汴京城,似要将这方天地吞噬殆尽,大雨倾盆而下,一时闪电一时雷鸣,轰隆隆吓得山野人家里幼孩儿直哭。我俩从华门里出来面对的就是这种境况,荒郊野外,长岭遇雨,明明是未时左右,却被这满城风云闹得暗沉沉,几欲入夜一般。

  李潇何引着我与白团躲进一座年久失修的山神庙里,外边下大雨,里边就下小雨。这直接导致了我们连烘衣服的火堆都没法点燃,于是只能等待雨水浇透的衣服被自然风干,这种愚蠢的行为就好比一个同时往水池里注水并排水的傻缺。

  傻缺的我正义凛然指责了一番淋成水球的白团,无聊得一遍遍演习手指点火苗,手指熄火苗,手指点火苗

  第三次点燃火苗,不期然撞上李潇何的视线。

  我怕他抱有不该有的期待,一针见血道:“这火只是幻术,没有温度也不能给烘干衣服。不过照明还是可以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正要说什么,神色忽然一凛,道:“有人。”

  我赶紧熄灭小火苗。

  一道红光似火蛇破云而出,割裂整个天幕,闪电从云间蜿蜒至天边,将这方黑压压的土地照得亮如白昼,虽然本来就是白昼。

  借着这道光亮,我得以看见雾霭霭的雨幕里投射出一个蹒跚的人形,那人衣湿袖单周身泥垢,水淋淋的长发几乎遮住整张脸。似乎腿脚不方便,踉踉跄跄往这边庙里赶,几乎每行几步就要跌一跌,倒在泥水地上喘口气再颤巍巍爬起来,眼看就要撑不住。

  我赶紧提着裙子要去扶她,却被李潇何按住,他道:“你晓得那人是谁?”

  我摇头,“可她快死了。”

  他双瞳莹亮如雪,俨然一种本公子什么都知道但本公子就是不说的表情,压低了嗓音道:“再等一等。”

  雷声在低低云层间翻滚暗涌,震得人耳朵嗡嗡响,狂风卷着暴雨,鞭子一样往那人身上抽。一鞭一鞭终于抽得她再没力气爬起来,索性一个翻身仰面躺进积水里。蓝色闪电犹如怪形巨蟒将这如夜的白昼搅得支离破碎,连珠坠下的无根水将她面容冲刷干净,白皙异常的肤色让我联想到了江小楼。

  只是不大敢相信,昔日明艳不可方物的美人竟会沦落如此?

  “长逍,你要再等再等人就死透了。”

  他比着食指示意我噤声,又指着外间道:“她不会死,不信你仔细听。”

  我就竖起耳朵听,果然听到马蹄溅起水花以及车轱辘碾过泥地的轻微声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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