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武侠篇（后传第三章）——丝路死路
铁大爷带来的五十铁骑，现在已经只剩下三十一个人了。
“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句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七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然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青龙会死士之外，别的人，都得死。
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了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死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两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只有十六七岁，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迸发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或许年轻人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但是去他妈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爷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爷，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爷的，当然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现在的麻烦有两点，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们的经历，他们杀人的经验，他们的果断程度，几乎完全一样。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们的年纪，年纪稍长的叫王正，名字平平凡凡，模样也平平凡凡，他已杀了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个人难以搞定的人。
这三十五个人都是在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当中，被他以一种隐秘到极致的方式杀死的，杀人之后，竟能全身而退不留任何后患。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个被杀的人，是被暗杀的。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另一个年纪稍幼的年轻人没有名姓，是孤儿，因为从小就跟着陈老头，所以他就是陈老头的半个儿子，所以他也姓陈，外号叫“玩命”，意思就是说，只要他要杀的人，或者是别人要杀他，不管那个人是谁，“玩命”都会不要命似的，先跟那个人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剩下的的二十九个人。
他的眼睛很亮，就算在这接近10000勒克斯的光照下看来，他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就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却不像一般的老头子那样粗重，反而如同少女一般轻柔如丝：“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地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带来的那帮死士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可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他们永远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柳先生告诉谢启天谢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柳先生目光如炬，与他现在瞎子的打扮格格不入：“我敢说铁老大带去的那五十二人中，至少已经死了二十一个。”
“五十二，减二十一，还剩三十一。这点算数我都做的来，为什么铁大爷做不来？”慕容问：“二十七个藏身处，二十七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道铁老大和丝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c理性c学识和分析力，谢启天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边。
所以他才是谢公子，他才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
柳先生在他身边。
“其中有好几对都是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的，尤其是其中的高家兄弟和连山兄弟，更是从来形影不离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七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九，好像还有两个。”谢启天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早已听说过的。”
谢启天低头沉思。
“青龙会正月十五有五个最好的杀手，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名姓，只知道他们的代号，金c木c水c火c土，青龙会不会掏空自己的家底去帮助一个外人，所以他们五个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同时出现的。”谢启天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谢公子忽又举杯。
“一火一水，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了三杯。
他输了，所以他要喝，他喝了，所以谢公子继续说。
“两人都身经百战，但年纪稍长的“水”自然是经验更为丰富，水处下，遇缝则入，水杀人永远都是无声无息的。在你还没发现的情况下就开始布局，当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水”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体会出自己最有效的一套杀人方式，他自己命名为‘重水’。重水杀人，岂非也是无影无形？有如此能力的人，又怎么会怕？”
柳先生说：“他早已被训练成杀人机器，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谢公子同意。
“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呢？”柳风突然问道。
“那时候我怕死。”谢启天很坦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心中就会发慌，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先生说：“我看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c好妈妈c好姐姐c好妹妹c好衣裳c好吃的c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所以你自然会害怕死，因为你有太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柳先生问：“可是“他们”呢？他们为什么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他们不怕死，只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火’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如果有人逼他，他只有拼命。”
柳先生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成立自己大事业的能力。”他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李羽清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
谢启天吓了一跳。
“你把他跟李羽清比？”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李羽清？”
“天下有几个李羽清？”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柳风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果连二十岁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只可惜很多天才就算过了二十岁这个坎，也多半过不去三十四岁这个坎。”
“你是在说“火”？”谢启天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玩命”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殊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上甚至有人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成年男子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女孩，正欢快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想到就快要能回到家里躺在柔软的床上，她便哼起了小曲。但她却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在身后的小巷子里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玩命”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正以眼色示警，“玩命”却已决心要玩命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一般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般向后平移过去，他从青龙会带来的其他二十九死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中一根根的细如发丝的丝线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芒，织成了一面网。
“玩命”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横移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细如发丝的金属网中穿过，刺入了“玩命”的嘴。
“玩命”正要嘶喊，刺已入喉，从嘴里刺入，后颈穿出，银刺余力尚在，竟又“夺”的一声刺入了水泥地中，半根直没入地面。
后脑碎裂，血花和脑浆飞溅。
红色中夹带着白色，就如同加了辣椒油的豆腐脑一般。
“玩命”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凄厉如狼嗥。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地转身，默默地看向王正。
他不动，王正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宝蓝缎子衣裤，梳着一根冲天辫的小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冲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头发，只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是个小孩？还是个小鬼？
绿袍老者仍然未动，王正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小鬼割头，眼看着小鬼扬长而去，他们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铁大爷和那二十九个死士为什么也不动？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鬼的行动太快他们来不及反应？
——还是因为他们一动，就会死在两人联手凌厉的攻击下？
——一个小孩般的小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绿袍老者盯着王正，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极感伤的声音说：
“小王，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定会等你先死了之后才来割头。”
他挥了挥手。
“你走吧。”绿袍老者说：“如果连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我这个老鬼怎么还会要你的命？”
王正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来我好像真的已经老了。”
他整衣，行礼，向老者行礼，向大爷行礼，也向那二十九死士行礼。
他行礼的姿态温文而优雅，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得到，在他这些温文优雅的动作间，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击致敌于死的杀手，因为他也知道绿袍老者绝不会真的放他走。
他杀人从未失手，他是最专业的。
他可以从任何意想不到的方位发动进攻，瞬间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那么这一次，他想要谁，陪着他一起死？
他选的当然是一个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杀死的人，这一点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问题是，不管他要对付这里的哪一个人，好像都应该很有把握。
所以每个人都在严加戒备，都没有动，都在等他先动，等他先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奇怪的是，这致命的一击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很快就来到了，王正就好像真的相信绿袍老者会放他走一样，就这么样慢慢悠悠c悠悠闲闲地往前走。眼看就快要走出了这个小镇。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居然也就这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好像根本就不怕他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又好像他们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谁知道？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很高c很苗条的女人的影子，从小镇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向他，伸展双臂，和他紧紧地拥抱。
“对大多数人来说，丝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给别人一条活路，那条路也是走不得的，那条路的杀机，甚至比去和一个强于你数倍的对手拼命活下来的几率还要低。”柳先生对谢公子说：“所以“火”现在一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定？”
“铁大爷要他死，那个只穿绿丝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们好像也不希望他再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
“好像还有一个人。”谢启天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够从青龙会手中救出一个人，还能从青龙会手中抢到他们势在必得的东西，还能在青龙会的黑色通缉令下安然无恙的活很久的人，确实还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
谢启天笑道：“这种人好像就是你刚刚提起的那个李羽清。”
李羽清。
一个名动天下的侠士，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刀的名头似乎已在他自己的名头之上。
但世人记住的，永远都不是他的刀，而且他的人。
除了对朋友很“够意思”外，对不是朋友的人也同样“够朋友”。
他也是世上所有名厨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赌场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方的豪客。
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他成名却不仅仅是因为武艺超群。
而且因为他就是李羽清。
再多的描述也无法书写，江湖中曾有人用八个字概括他——“忠义飘逸，神刀神人”。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有的李羽清，他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没有”了，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这么样一个人，就算不是让人羡慕敬佩，也还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可是柳先生听到这个人的“八字评说”，脸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种说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尽的哀伤。
看到他脸上这种奇怪又诡奇又不可解释的表情，谢启天当然忍不住要问：“你在干什么？”他问柳先生道：“看起来，你好像在伤心。”
“好像是有一点，好像还不止一点。”
“你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我知道连李羽清也救不了那个年轻人了。”
“为什么？”
“因为李羽清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死了。”
谢启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和真正的死人差不了多少了。
这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风在吹，青色的长袍在飘动，就好像她这整个人都是青色的。
她紧紧地拥抱住王正，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见到她初恋的情人一样，那么激情，那么热烈。
可是她的手忽然又松开了，她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个幽灵般被那又冷又轻柔的晚风吹走，吹入更遥远更黑暗的夜色中。
王正却还是用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始动。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一步一步的倒退着走了回来。
他走得很慢，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走入灯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时，大家才看出他脸上的样子也很奇怪，他脸上每一根肌肉都似已扭曲变形。
走到更近处的时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脸已经变成一种仿佛兰花般的颜色。
——兰花有很多种颜色，可是每一种颜色都带着种凄艳的苍白。
他的脸上就是这种颜色，苍白的颜色，甚至连他的眼睛里都带着这种颜色。
然后他就像一朵突然枯萎凋谢了的兰花般倒下。
他倒下去时，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丝路，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欢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的声音说：“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的。”他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随便你们怎么设计，这一次你们还是必败无疑。”
“为什么？”
“因为那个瞎子，你们如果知道他是谁，说不定现在就会选择一头撞死在探照灯下。”
他脸上那一根根充满了早已变形充满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说不出有多么诡异的笑容：“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陈丝路虽然是逼供的好手，可是现在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来。
因为他已经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在月光照耀下随时都可能变换颜色的兰花。
那个幽灵般的青衣女子，随风飘入夜空中时，仿佛曾经向铁大爷和陈丝路挥了挥手，她那青色的衣袖飘舞在暗夜里，看起来也仿佛是一朵兰花，一朵被月光染成淡青色的兰花。
这时候已经是子夜，寒冷的晚风中却送过来一阵本不该出现在这小镇子里的清清淡淡的兰花香气。
“李羽清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
“你有把握？”
“我有！”
柳先生黯然道：“本来我也不信他会死的，手眼通天的青龙会追捕他长达十二年，当代兵器谱排行第二的上官仪所用的鎏金双环在他手下也只能撑得过十五招，他们都不能让他死，还有谁能？”
不盲的盲者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
“可是他的确死了，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一个叫做周伶的女人手里的。”柳先生说。
“周伶？”
“是的，”柳先生说：“周伶是他的妻子。李羽清为她而死，但江湖中都说他是死在周伶手里的。”
谢启天也是多情人，“君死妾丧，永不相聚。”他痴痴地咀嚼着这突然想起的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一定也是极尽悱恻缠绵让人爱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现在根本不想听。”谢公子说：“现在我他妈的根本没心情来听这种故事。”
温文尔雅的神剑山庄少庄主谢公子也是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他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子时已过。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兰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人已走了不知有多远。
杀人的人，冷煞人的风，幽灵般的白青衣女子，都已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一个脸色如兰花般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无头尸体。
铁大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只有兰花的香气，才是王者之香。”
“你一个粗人还学那些有学问的人品花？你除了好香之外难道还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来不成？”
铁大爷脸色一凝，但这时陈丝路已经开始大笑起来。
于是铁大爷和丝路一起大笑，好像对刚刚陈老爷子的嘲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放声大笑，好像根本已忘记了王正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瞎子”
王正从不说谎，陈丝路对他所说的话，一向都会加以考虑，这次他这么说，也绝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陈丝路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一个瞎子。
今夜月已将圆，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
铁大爷与谢公子的决战时日，就定在八月十五仲秋月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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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死人才能绝对保守秘密。”铁大爷说：“这是句非常正确而且非常聪明的话，我却不是第一个说这句话的人，我还没有这么聪明。”
他说：“可是现在这句话已经是大家都明白的至理名言了，你们一定也明白。”
是的，大家都明白，他们老大的意思，就是要他们死。
除了那二十七个在决战日要从藏身处突然出击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的青龙会死士之外，别的人，都得死。
谁都不想死，但是他们除了死之外已别无选择。
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人活着？难道铁大爷的命令已不如往昔有效？
准备埋伏在决战日作殊死一击的死士，还要从二十九人中选二十七。
人选仍未定，所以还是二十九人活着。
另外的两个人呢？
两个人都是年轻人，两个人的年纪都不过只有十六七岁，两个人眼中却同样都迸发出一种不畏死的斗志。
或许年轻人还不知死之可惧，要死就死吧，但是去他妈的，最少也要拼一拼才死！
铁大爷好像已经完全没兴趣再管这件事了。
作为一个大爷，通常都会知道应该在什么时候把一件事适时转交给别人来接手，尤其是在这件事已经到了尾声，而且开始有了一点麻烦的时候。
敢抗拒大爷的，当然是有一点麻烦的人。通常麻烦还不止一点。
现在的麻烦有两点，这两个年轻人几乎是一模一样，他们的经历，他们杀人的经验，他们的果断程度，几乎完全一样。
唯一有区别的，就是他们的年纪，年纪稍长的叫王正，名字平平凡凡，模样也平平凡凡，他已杀了三十五个人，三十五个人难以搞定的人。
这三十五个人都是在一种平平淡淡的生活当中，被他以一种隐秘到极致的方式杀死的，杀人之后，竟能全身而退不留任何后患。
甚至没有人知道那个被杀的人，是被暗杀的。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要杀他是不是有一点麻烦？
另一个年纪稍幼的年轻人没有名姓，是孤儿，因为从小就跟着陈老头，所以他就是陈老头的半个儿子，所以他也姓陈，外号叫“玩命”，意思就是说，只要他要杀的人，或者是别人要杀他，不管那个人是谁，“玩命”都会不要命似的，先跟那个人干个你死我活再说。
他没有家。
至少有二十多次，别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可是他没有死。
——你说这么样一个人，是不是也有一点麻烦？
绿袍老人不理这一老一少，只看着面前剩下的的二十九个人。
他的眼睛很亮，就算在这接近10000勒克斯的光照下看来，他的眼睛仍然是明亮的，就像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我要的是二十七个人，现在却有二十九，”他的叹息声却不像一般的老头子那样粗重，反而如同少女一般轻柔如丝：“你们说，现在我该怎么办？”
没有人回答，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夜色更深，晚风冷冷，大家只觉得自己身上一颗颗鸡皮疙瘩冒了出来，因为谁也不知道必死的两个人之中，会不会有一个是自己？
这个问题居然在一种很奇怪而且很简单的情况下，很快地就解决了。
因为其中有几个人居然可以跟他们的“伴侣”挤在一起，不管多小的藏身处，都可以挤得进去。“因为我们常常都挤在一起。”他们说：“而且我们喜欢两个人挤在一起。”
所以现在剩下的问题只有两个人。
“丝路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他带来的那帮死士虽然认为没有他就无路可走，可有了他，其实也一样无路可走。他们永远都只有一条路可走。”柳先生告诉谢启天谢公子：“如果说，他真的是一条路，那么这条路一定是用别人的尸体铺出来的。”
柳先生目光如炬，与他现在瞎子的打扮格格不入：“我敢说铁老大带去的那五十二人中，至少已经死了二十一个。”
“五十二，减二十一，还剩三十一。这点算数我都做的来，为什么铁大爷做不来？”慕容问：“二十七个藏身处，二十七个人，现在为什么还有三十一个活着？难道铁老大和丝路都不明白只有死人才能守口？”
他当然也知道他们都明白，只不过他喜欢听别人对他提出来的问题作合理的解释，合理的解释才能代表一个人的智慧c理性c学识和分析力，谢启天一直都希望常常有这种人在他身边。
所以他才是谢公子，他才是神剑山庄的少庄主。
柳先生在他身边。
“其中有好几对都是亲密如兄弟手足夫妻的，尤其是其中的高家兄弟和连山兄弟，更是从来形影不离的，所以虽然只有二十七个藏身处，却可能有二十九个人。”
“三十一，减二十九，好像还有两个。”谢启天问：“对不对？”
“对。”
“还有两个人呢？为什么还能够活到现在？”
“其实我不说你应该知道。”
“为什么？”
“因为这两个人都是你早已听说过的。”
谢启天低头沉思。
“青龙会正月十五有五个最好的杀手，外人根本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名姓，只知道他们的代号，金c木c水c火c土，青龙会不会掏空自己的家底去帮助一个外人，所以他们五个人是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同时出现的。”谢启天又想了想：“其中最多只有两个会出现。”
谢公子忽又举杯。
“一火一水，如果我说得不对，我罚酒，罚三杯。”
柳先生微笑，叹息，也举杯，不但举杯，而且喝，喝了三杯。
他输了，所以他要喝，他喝了，所以谢公子继续说。
“两人都身经百战，但年纪稍长的“水”自然是经验更为丰富，水处下，遇缝则入，水杀人永远都是无声无息的。在你还没发现的情况下就开始布局，当你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成了瓮中之鳖。“水”已经从无数次杀人的经验中，体会出自己最有效的一套杀人方式，他自己命名为‘重水’。重水杀人，岂非也是无影无形？有如此能力的人，又怎么会怕？”
柳先生说：“他早已被训练成杀人机器，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
谢公子同意。
“你十六七岁的时候呢？”柳风突然问道。
“那时候我怕死。”谢启天很坦白：“那时候我只要一看到死人，我心中就会发慌，就会哭。”
“因为你是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你从小的日子就是过得很快乐的。”柳先生说：“我看你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把你们家的丫头都欺负死了。”
——能把好多个漂亮小女孩都欺负死的男人，自己怎么会想到死？
“可是有很多人都不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们都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
“你没有想到死，可是你怕死，如果你死了，你的好爸爸c好妈妈c好姐姐c好妹妹c好衣裳c好吃的c好玩的，一下子全部没有了，所以你自然会害怕死，因为你有太多只有你活着才能享受的东西。”柳先生问：“可是“他们”呢？他们为什么不怕死？”
这问题他不是问别人，是问自己。
所以他自己回答：“他们不怕死，只因为他们什么都没有。”
“那个叫‘火’的年轻人，就是这样子的。”柳先生说：“他没有父母，没有朋友，没有爱，他不怕死，他只怕一个人孤孤单单活在这个没希没望的世界里，如果有人逼他，他只有拼命。”
柳先生说：“依我看来，他当然有几分成立自己大事业的能力。”他说：“如果这小子能活到二十岁，我敢说他比谁都行，也许比当年李羽清在二十岁的时候都行。”
谢启天吓了一跳。
“你把他跟李羽清比？”
“嗯。”
“你比的是不是那个李羽清？”
“天下有几个李羽清？”
“一个。”
“那么我说的就是这一个。”
柳风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哀伤的表情：“这个世界上，天才本来就不多，如果连二十岁都活不到，那就太可惜了。只可惜很多天才就算过了二十岁这个坎，也多半过不去三十四岁这个坎。”
“你是在说“火”？”谢启天问：“难道你已算准他活不到二十岁？”
“是的。”
“玩命”双拳紧握，眼中露出饿狼般的凶厉。
他是个非常特殊的人，异常凶暴，又异常冷静，异常敏捷，又异常能忍耐，江湖上甚至有人说他是被狼狗饲养成人的。
所以他也异常早熟，据说他在九岁时就已有了成年男子的体力，而且有了他第一个女人。
——一个不过十七岁的小女孩，正欢快地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一想到就快要能回到家里躺在柔软的床上，她便哼起了小曲。但她却忽然发现有一个小孩在身后的小巷子里像野兽般窥伺着她。
“玩命”的双拳紧握，盯着绿袍老者，眼厉如狼。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根本不去看，王正以眼色示警，“玩命”却已决心要玩命了。
就在他下定决心这一刹那间，他的人已飞扑出去，像一匹饿狼忽然看见一只羊一般飞扑出去，用他的“爪”去抓老者的咽喉和心脏。
他扑杀的动作，竟然真的像是一匹狼。
绿袍老者却不是羊。
他的身形忽然像鬼魅般向后平移过去，他从青龙会带来的其他二十九死士都自四面八方涌出，手中一根根的细如发丝的丝线闪烁着银白色的金属光芒，织成了一面网。
“玩命”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网中，网在收紧，绿袍老者又如鬼魅般横移过来，手里忽然出现一根银色的刺，忽然间就已从细如发丝的金属网中穿过，刺入了“玩命”的嘴。
“玩命”正要嘶喊，刺已入喉，从嘴里刺入，后颈穿出，银刺余力尚在，竟又“夺”的一声刺入了水泥地中，半根直没入地面。
后脑碎裂，血花和脑浆飞溅。
红色中夹带着白色，就如同加了辣椒油的豆腐脑一般。
“玩命”倒下。
他还不到二十岁，他死时的呐喊声凄厉如狼嗥。
丝网收起，绿袍老者默默地转身，默默地看向王正。
他不动，王正也不动。
忽然间，一个穿宝蓝缎子衣裤，梳着一根冲天辫的小孩，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了出来，反手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小刀，忽然间一下子就冲到了阿干刚倒下的尸体前，抓起他的头发，只一刀就割下了他的脑袋，凌空一个翻身，提着脑袋就跑，一霎眼就看不见了。
——这是个小孩？还是个小鬼？
绿袍老者仍然未动，王正也没有动，可是两个人脸色都已经有点变了。
眼看着小鬼割头，眼看着小鬼扬长而去，他们动都没有动一下，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因为他们都不能动，谁先动，谁就给了对方一个机会，致命的机会。
——铁大爷和那二十九个死士为什么也不动？是不是因为那个小鬼的行动太快他们来不及反应？
——还是因为他们一动，就会死在两人联手凌厉的攻击下？
——一个小孩般的小鬼，为什么要到这个杀机四伏的地方，来割一个死人的脑袋？
绿袍老者盯着王正，忽然长长叹了口气，用一种极感伤的声音说：
“小王，看起来你大概已经不行了，连‘割头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
“哦？”
“如果他还要你的头，他一定会等你先死了之后才来割头。”
他挥了挥手。
“你走吧。”绿袍老者说：“如果连小鬼都不要你的头了，我这个老鬼怎么还会要你的命？”
王正轻轻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是的，看起来我好像真的已经老了。”
他整衣，行礼，向老者行礼，向大爷行礼，也向那二十九死士行礼。
他行礼的姿态温文而优雅，可是每一个人都能想得到，在他这些温文优雅的动作间，每一刹那都可能施展出一击致敌于死的杀手，因为他也知道绿袍老者绝不会真的放他走。
他杀人从未失手，他是最专业的。
他可以从任何意想不到的方位发动进攻，瞬间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那么这一次，他想要谁，陪着他一起死？
他选的当然是一个他必然有把握可以杀死的人，这一点总应该是毫无疑问的。
问题是，不管他要对付这里的哪一个人，好像都应该很有把握。
所以每个人都在严加戒备，都没有动，都在等他先动，等他先发出那致命的一击。
奇怪的是，这致命的一击并不如想象中那样很快就来到了，王正就好像真的相信绿袍老者会放他走一样，就这么样慢慢悠悠c悠悠闲闲地往前走。眼看就快要走出了这个小镇。
铁大爷视而不见，绿袍老者居然也就这么样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远。好像根本就不怕他会泄漏他们的秘密，又好像他们有什么把柄被他握在手里。
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谁知道？
这时候，只看见一个很高c很苗条的女人的影子，从小镇外那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走向他，伸展双臂，和他紧紧地拥抱。
“对大多数人来说，丝路的意思，就是死路，就算他偶然给别人一条活路，那条路也是走不得的，那条路的杀机，甚至比去和一个强于你数倍的对手拼命活下来的几率还要低。”柳先生对谢公子说：“所以“火”现在一定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定？”
“铁大爷要他死，那个只穿绿丝袍的老怪物也要他死，我们好像也不希望他再活下去，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救他？”
“好像还有一个人。”谢启天说：“这个世界上如果还有人能够从青龙会手中救出一个人，还能从青龙会手中抢到他们势在必得的东西，还能在青龙会的黑色通缉令下安然无恙的活很久的人，确实还有一个。”
“这个人是谁？”
谢启天笑道：“这种人好像就是你刚刚提起的那个李羽清。”
李羽清。
一个名动天下的侠士，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刀的名头似乎已在他自己的名头之上。
但世人记住的，永远都不是他的刀，而且他的人。
除了对朋友很“够意思”外，对不是朋友的人也同样“够朋友”。
他也是世上所有名厨心目中最懂吃的吃客，世上所有赌场主人心目中出手最大方的豪客。
江湖中没有一个人没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他成名却不仅仅是因为武艺超群。
而且因为他就是李羽清。
再多的描述也无法书写，江湖中曾有人用八个字概括他——“忠义飘逸，神刀神人”。
——一个永远不可能再有的李羽清，他是独一无二的，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没有”了，也没有人能够代替他。
这么样一个人，就算不是让人羡慕敬佩，也还是让人讨厌不起来的。
可是柳先生听到这个人的“八字评说”，脸上忽然又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哀伤之意，而且真的是一种说也说不出，写也写不尽的哀伤。
看到他脸上这种奇怪又诡奇又不可解释的表情，谢启天当然忍不住要问：“你在干什么？”他问柳先生道：“看起来，你好像在伤心。”
“好像是有一点，好像还不止一点。”
“你为什么要伤心？”
“因为我知道连李羽清也救不了那个年轻人了。”
“为什么？”
“因为李羽清在三个月之前，就已经死了。”
谢启天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色也和真正的死人差不了多少了。
这个很高很苗条的女人，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袍，风在吹，青色的长袍在飘动，就好像她这整个人都是青色的。
她紧紧地拥抱住王正，就像是个多情的少女忽然又见到她初恋的情人一样，那么激情，那么热烈。
可是她的手忽然又松开了，她的人忽然间就像是一个幽灵般被那又冷又轻柔的晚风吹走，吹入更遥远更黑暗的夜色中。
王正却还是用原来的姿势站在那里，过了很久，才开始动。
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再往前走，反而一步一步的倒退着走了回来。
他走得很慢，走路的样子很奇怪，走入灯光可以照亮他的地方时，大家才看出他脸上的样子也很奇怪，他脸上每一根肌肉都似已扭曲变形。
走到更近处的时候，大家才看出他的脸已经变成一种仿佛兰花般的颜色。
——兰花有很多种颜色，可是每一种颜色都带着种凄艳的苍白。
他的脸上就是这种颜色，苍白的颜色，甚至连他的眼睛里都带着这种颜色。
然后他就像一朵突然枯萎凋谢了的兰花般倒下。
他倒下去时，他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丝路，用一种充满了幸灾乐祸的欢愉，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怨毒的声音说：“没有用的，绝对没有用的。”他喘息着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随便你们怎么设计，这一次你们还是必败无疑。”
“为什么？”
“因为那个瞎子，你们如果知道他是谁，说不定现在就会选择一头撞死在探照灯下。”
他脸上那一根根充满了早已变形充满怨毒的肌肉，忽然又扭曲成一种说不出有多么诡异的笑容：“因为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是谁的。”
陈丝路虽然是逼供的好手，可是现在却再也逼不出他一个字来。
因为他已经死了，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他死的时候，他的脸看起来就好像是一朵在月光照耀下随时都可能变换颜色的兰花。
那个幽灵般的青衣女子，随风飘入夜空中时，仿佛曾经向铁大爷和陈丝路挥了挥手，她那青色的衣袖飘舞在暗夜里，看起来也仿佛是一朵兰花，一朵被月光染成淡青色的兰花。
这时候已经是子夜，寒冷的晚风中却送过来一阵本不该出现在这小镇子里的清清淡淡的兰花香气。
“李羽清真的已经死了？”
“是的。”
“你有把握？”
“我有！”
柳先生黯然道：“本来我也不信他会死的，手眼通天的青龙会追捕他长达十二年，当代兵器谱排行第二的上官仪所用的鎏金双环在他手下也只能撑得过十五招，他们都不能让他死，还有谁能？”
不盲的盲者一双白多黑少的眼中似已有了泪光。
“可是他的确死了，是死在一个女人手里的，一个叫做周伶的女人手里的。”柳先生说。
“周伶？”
“是的，”柳先生说：“周伶是他的妻子。李羽清为她而死，但江湖中都说他是死在周伶手里的。”
谢启天也是多情人，“君死妾丧，永不相聚。”他痴痴地咀嚼着这突然想起的几句愁词，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他只能说：“这一定也是极尽悱恻缠绵让人爱得你死我活的故事，幸好我现在根本不想听。”谢公子说：“现在我他妈的根本没心情来听这种故事。”
温文尔雅的神剑山庄少庄主谢公子也是会骂人的，他只有在骂人的时候，心里才会觉得痛快一点。
他当然也只有在心里最不痛快的时候才会骂人。
子时已过。
从风中飘送过来的兰花香气更清更轻更淡，却仍未消失。
人却已消失，人已走了不知有多远。
杀人的人，冷煞人的风，幽灵般的白青衣女子，都已消失在暗夜中，只留下一个脸色如兰花般的尸体，和一个已经被割掉头颅的无头尸体。
铁大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好香，真的香。”他说：“难怪有学问的人都说，只有兰花的香气，才是王者之香。”
“你一个粗人还学那些有学问的人品花？你除了好香之外难道还能说出什么不一样的话来不成？”
铁大爷脸色一凝，但这时陈丝路已经开始大笑起来。
于是铁大爷和丝路一起大笑，好像对刚刚陈老爷子的嘲讽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两人放声大笑，好像根本已忘记了王正刚才说的那句话。
“不管怎么样，你们这一次都必败无疑，因为那个瞎子”
王正从不说谎，陈丝路对他所说的话，一向都会加以考虑，这次他这么说，也绝不会没有原因。
可是这一次陈丝路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甚至好像根本忘记了刚才曾经看见过一个瞎子。
今夜月已将圆，这一天是八月十三日，中秋夜的前二夕。
铁大爷与谢公子的决战时日，就定在八月十五仲秋月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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