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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第 120 章

  一番话在嘴边徘徊片刻,终于鼓足勇气出口, “圣上, 民女之前曾在长安街目睹圣上班师回朝, 圣上寥寥数语令千万儿郎苦练技艺投军从戎。寻常百姓少有机会聆听圣上教诲,不如圣上写几句劝诫的话,印在纸笺上分发出去,好叫天下百姓得益。”

  圣上龙心大悦,“好”

  另换纸, 笔走龙蛇写了句“宁为百夫长, 胜作一书生”,又写“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

  杨萱扶额。

  只有书生才喜欢光顾笔墨铺子,喜欢赏玩纸笺, 那些真想从军的,只会去逛兵器铺子,谁还愿意买纸笺啊

  可见圣上正在兴头上, 又不敢说他写得不对。

  范直偷眼瞟见杨萱欲哭无泪的表情,眸光垂下, 待圣上写完“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低咳声, 赞道“圣上心系边陲, 实乃百姓之福。不过鞑靼人经上次一役, 元气大伤, 年内定不敢犯边。当务之急乃是激励少年向学,为国效力。”

  圣上点点头,“言之有理”,侧头问杨萱,“杨二,你说朕写什么诗句好”

  杨萱早想出两句来,便道“读书不觉已春深,一寸光阴一寸金,还有少年心事当拿云,谁念幽寒坐呜呃。不知行不行”

  刚说完,适才被打发索取药粉的太监回来,双手恭敬地将瓷瓶奉在案面上。

  圣上打开瓶塞闻了闻,笑道“孙仲义今儿大出血,心疼坏了。”朝杨萱努努嘴,“拿走吧,告诉萧砺省着用,这都是孙仲义的命根子纸笺的事儿朕再琢磨,几时有了定案再召你来。”

  杨萱恭声应是,屈膝行礼,拿过瓷瓶正要迈步,又停住,低声问道“圣上,那个明年不开恩科,我能不能告诉李山告诉他,以便他早做打算。”

  等了片刻,圣上仿似没听见般,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杨萱正忐忑,瞧见范直不动声色地点点头,示意她离开。

  杨萱又行个礼,道声“民女告退”,这才挪着细步走出门。

  甫出大殿,立刻长舒口气,而扑面而来的寒风,却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这才短短半个时辰,她都汗湿过好几回了。

  难怪有俗语说“伴君如伴虎”,跟在天子身边的确是无上荣光,可也太不容易了。

  就是一句话的事儿,行或者不行,给个准确的回话很难吗

  非得让人猜。

  万一猜错了呢

  说不定还要上门问罪。

  杨萱两手兜着瓷瓶,腹诽不已。

  而御书房里,圣上楚洛心情却是极好,连接写了好几页诗句,才神情愉悦地放下笔。

  范直低声道“老奴看那杨姑娘相貌颇佳,性情才学也不错,来年改元增补秀女,不如将她召进宫来侍奉圣上”

  楚洛手指轻轻敲打几下案面,长叹口气,“臣子妻不可戏啊真要召进宫,也就索然无味了。公公替朕留点心,看她那两间铺子怎么样,别让人欺负了。朕就是要立个典范,也让严伦和御史那帮家伙看看,别整天指手画脚地卖弄口舌,有这闲工夫,多想想兴国治国之策略。男人自己没本事,还拦着妇人上进。”

  这话说得是严伦。

  严伦是个酸朽文人,家中事务不管是外头的店铺还是内宅中馈都仰仗夫人掌管。

  偏生严伦平素喜欢买块玉,养个兰,甚至去青楼听个小曲儿。

  这些都是花银子的事儿,而严伦未成名前,每月俸禄不过两,怎供得起他风花雪月,少不得伸着手跟夫人要银子。

  久而久之,就落得个“惧内”的名声。

  现今严伦已经成名,但怕夫人怕了几十年,已经根深蒂固。

  许是因此,他对女子的要求便特别苛刻,之前就曾因有女子跟男人结伴同行,上书怒斥过世风败坏,并极力主张女子裹脚。

  且因他是知名大儒,门生颇多,先帝对他多有忍让,更使得他有恃无恐。

  楚洛则是从十五六岁开始征北征西,陆陆续续在西北待了七八年。

  西北战事多,男人们提着刀上战场打仗,婆娘们在家收割庄稼照顾孩子,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家。

  倘或都裹成三寸金莲,能上山种地外敌来了,能跑得动路

  故此楚洛对严伦等人的行径深恶痛绝,只碍于乍乍登基,不便多生事端,暂且容忍。

  而杨萱出身诗礼之家,是不折不扣的书香门第,却凭一己之力照顾幼弟,还把开铺子所得收益用来建造典房。

  楚洛无论如何都要把这面旗杆竖起来,狠狠地打严伦的脸。

  范直对内情最了解不过,先前是怕楚洛对杨萱另有非分之想,故而试探一二。此时听到楚洛吩咐,心里立刻有了数,干脆地应道“圣上但请放宽心,老奴知道怎么做。”

  这事对范直来说,真正是两全其美。

  对公,是效忠天子,对私,杨萱是萧砺心尖上的人,连着两年都孝敬过他生辰礼,怎么也该照拂点儿。

  如今得到圣上明令,他大可光明正大地假公济私。

  范直一边伺候楚洛批阅奏折,心里暗自思量,萧砺还真是有点儿傻福,看上这么个聪明会揣摩上意的姑娘。

  楚洛虽性情疏朗,不太在意细枝末节,但毕竟是一国之君,君心似海难以捉摸。

  如果战战兢兢畏首畏尾,楚洛自是瞧不上,若是太过放肆,口无遮拦,那就是藐视君威对天家不敬。

  杨萱礼数上没得挑,恭恭敬敬的,言语间却时不时流露出女儿家独有的娇气与任性。

  好比她反问楚洛的那一句,“这话圣上该问夏举人,民女怎么会知道”

  明明白白地就是不服与不忿。

  放在后宫的哪一个女子身上,除去皇后外,她们都不敢这般跟楚洛回话。

  想必杨萱也知道语气不妥,很快又收敛起来,转而解释事情的原委,完全就是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

  别说楚洛这般正当年的男人,就连他这个无根之人也不忍苛责她先前的失言。

  能在御前应对得当,这也算是杨萱的过人之处了。

  杨萱却没有范直想得那么能干,她现在满心都是后怕。

  她是真没料到萧砺会去割夏怀宁的舌头。

  要知道夏怀宁并非白衣,而是个举人,已经有资格出任官职,况且在圣上心中也是有名姓的人物。

  若非今天正好碰到,说不定圣上会偏袒夏怀宁。

  即便会派人查证,萧砺能当着别人的面转述夏怀宁的话吗

  如果传出去,恐怕满京都的人都会知道她右肩有粒红痣,那她可就真的没法活了。

  她之所以半路回去要药粉,不是怕圣上忘记,因为圣上是金口玉言,御书房里的范直跟另外四个太监肯定会提醒这一点。

  她是想看看圣上的态度。

  还好,圣上显然是相信了她的解释。

  看样子也不会再治萧砺的罪。

  杨萱想跟萧砺谈谈,不能让他这样铤而走险。

  夏怀宁这种无耻之徒迟早会被天收,即便不会,大可套麻袋揍他一顿解解恨,或者暗中下个绊子,为何非得报上名姓

  难道不留名就不是英雄好汉

  吃过晚饭,杨萱一边做着针线活儿一边等,一直等到二更天,她实在熬不住,便吹熄蜡烛,换了油灯,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写着“大人回来后请叫醒我,有事商量”,把两只瓷瓶当成镇纸,一左一右压在字条上。

  油灯灌得满满的,足够点一夜。

  只要萧砺回来,肯定能看到字条。

  杨萱放心地回到东次间睡下。

  一夜好睡,第二天早早起来,见桌上字条跟瓷瓶都没了。

  显然萧砺是回来过了,也看到字条了。

  却没有叫醒她。

  杨萱气鼓鼓地跺下脚,正要往厨房去,夹棉帘子被撩开,萧砺大步走进来,瞧见杨萱,脸上立刻浮起温暖的笑容,“萱萱醒了,外头落了雪,你别出去,我给你端水洗脸。”回转身又出去。

  杨萱跟着往外走,刚探头出去,就被凛冽的寒风冻了回来,而外面已经白白一片,积了厚厚一层雪。

  这空当,萧砺已经端了脸盆过来。

  水是热的,呼呼往外冒着水汽,里面漂着杨萱常用的棉帕。

  萧砺笑道“已经兑了冷水,不烫你早晨想吃什么,我给你买糖饼”

  “不用,昨天蒸了馒头,熬米粥就好,”杨萱绞帕子擦过脸,嘟着嘴问“大人昨儿几时回来的怎么没叫我”

  萧砺将洗脸水端出去倒掉,回来道“差不多三更天,我寻思你正睡得香,反正我今天不用早出门,有事可以早晨说对了,是什么事儿你从哪里要了两瓶药”

  看着他黑亮却又满含着关切的眼眸,杨萱原本不满的话半句都说不出来,只嗔道“大人以后行事能不能多思量思量昨天我进宫,有个姓张的御史参奏你们锦衣卫,还特别说你羞辱夏怀宁,让圣上治你的罪你想解气,暗中使个绊子揍他一顿就是,何必因为个卑鄙小人耽误自己前程”

  萧砺莞尔,亲昵地抬手摸一下杨萱发髻,“萱萱,我心里有数。这次我要是不挑明了说,怕夏怀宁不长记性。我记着了,一定不教你跟着担心”

  答应得很痛快,可做起来呢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记在心里

  杨萱无可奈何地叹一声,突然瞧见萧砺上臂破了道口子,忙问“这怎么回事”

  萧砺侧头看看,“许是翻墙时候在树枝上挂的。”

  杨萱无语。

  若是行正大光明之事,会翻墙

  才说不教她担心

  杨萱瞪他一眼,到东次间将自己的针线笸箩拿来,又到外面折了根草叶,用手指擦了把递给萧砺,“咬着不许说话,否则被针扎。”

  萧砺乖乖地将草叶含在嘴里,在椅子上坐下。

  杨萱纫好线,俯身一边缝衣裳一边絮絮讲述她进宫的经过,最后提起开恩科的事儿,“圣上不搭理我,范公公冲我点下头,这是可以告诉李山的意思吧”

  等了片刻不见萧砺搭话,想起他口中还含着草叶,不由弯了眉眼。

  他们本就挨得近,杨萱身上浅浅淡淡的茉莉花香毫无忌惮地往鼻子里钻,直熏得他心猿意马。

  如今见她笑靥如花,腮旁那对梨涡因她浅笑而上下跳动,俏皮至极,萧砺蓦地想起之前住在水井胡同,王胖子吹嘘自己跟杏花楼的阿蛮曾经春风一度。

  王胖子说,恨不能醉倒在阿蛮那一把小蛮腰上。

  萧砺此时便有这种感觉,恨不得溺毙在杨萱这对梨涡间。

  心里这般想,身体已先一步做出行动,低下头,飞快地在杨萱腮旁亲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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