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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一章 问心有愧

  在楚雄看来,完全和李援说的一样,提审吴大亮的过程就像一场事先编排好的说戏一般,全没有半点的审案样子。县老爷完全就是照本宣科的一句一句念着吴大亮的罪状,那模样看得楚雄昏昏沉沉只想睡觉。

  县衙的大堂之中跪着两个人,其中一人楚雄怎么看怎么眼熟,仔细回想了一番之后才终于想那人正是先前暗箭伤了谢家护院的壮汉。此时的张横完全没有当天的神采,从他身上一块块的青紫就能看出来这几天的牢狱生活并不好过,不过比吴大亮强多了,楚雄心想。

  吴大亮到底是没出现在公堂上,据狱卒们说是畏罪服毒自尽了,现在还在抢救,不过能不过活下来还要两说。

  楚雄对这话当然是不信,经过李援的一番分析,楚雄自认为已经看通了其中的关节,自然也就对这些显得嗤之以鼻,连带着这出闹剧也在楚雄眼里变得索然无味。“还不如在家睡大觉,也不知阿丑现在怎么样了?”楚雄又想。

  楚雄能明显的感觉到,李援自从昨天晚上闲逛回来之后状态就变得有些问题,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直让他集中不起来精神,就连和人说话也显得心不在焉。今天也是如此,平日里总是水道日上三竿的李援竟然早早的就起床了,然后就坐在了院中的凳子上对着天空发呆。

  就在楚雄心中哀叹孩子大了,有什么心里话都不和家人说了的时候,却发现整个大堂的人都在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这让不明所以的楚雄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在楚雄身旁还站着贺掌柜这个明白人,见楚雄两眼发愣,贺掌柜急忙悄声说道:“姚大人问你当天吴大亮杀人的经过。”

  “哦!对!对!是他杀得!”楚雄回过神来,连忙应道。可说完这句话之后,楚雄明显感觉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这让楚雄更是感到满头雾水。

  无奈之下楚雄不得不再次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贺掌柜,又听姚县令清了清嗓子说道:“本官是在问你当日吴大亮杀人的时候,你是不是正好看见全部过程?”

  “对!我都看见了。”这时候楚雄终于想起来开审之前贺掌柜交代的说辞,还比划了一个捅人的动作道:“那日中午吴大亮正是当着我的面一刀插入了瘸子的胸口,一刀毙命,下手那叫一个干净利落。”

  姚县令挥手示意楚雄不用在说下去了,对左右施礼道:“两位大人认为是否可以结案了?”

  让姚县令如此恭敬的两人正是平澜太守齐元礼和南淮州长史陆远,二人对视一眼之后,陆远开口道:“既然人证物证俱在,这案子就这么结了吧。”说到这里画风一转对姚县令道:“不过姚大人,这些贼子光天化日之下聚众寻衅,还闹出了人命,简直是无法无天。刺史大人对此案十分重视,姚大人可万万不要让刺史大人失望。”

  姚县令之前就知道这案子审的好坏对自己可是攸关前程的大事,自然不敢有一丝怠慢:“陆大人说的是,吴大亮此贼平日里也是作恶多端,我欲诛其久矣!怎奈之前一直没有证据,才让此贼能逍遥法外,如今此番数罪并罚,定能大慰我平澜子民。只可惜此贼已经畏罪服毒自尽于牢中,终究不能继续行刑。”

  陆远听了姚县令这一番话,轻抚长髯道:“此贼定是知道自己难逃此劫,与其受刑还不如自尽一了百了,省了皮肉之苦。不过此贼余党还在,定不能轻饶。”说完这话之后陆远便闭目抚须,不再说话。见一旁的齐太守也对自己点头示意,姚县令正了正衣冠,朗声宣读起对铁索帮重恩的判决。

  楚雄对这帮人渣会有什么结局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李援的事情。经过刚才一顿瞎琢磨,楚雄越来越担心李援的情况,恨不得现在立刻插上翅膀飞回家中。可看着姚县令唾沫横飞的样子,看来自己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楚雄只得期盼家里那些人能看着李援,千万不要让他做出什么傻事。

  楚雄担心的李援,此时却并没有呆在家中。楚雄一早去长兴官府之后,李援就留下方哲父女看家,自己则带着黑来到了鸿诃边上的一个渔村。

  至于为什么来到这里李援也不知道,他只是想试试浩淼的鸿河能不能让自己变得安心一些,而黑根本就不在乎二人最终的目的地。所以两人索性凭着直觉前进,最终来到了这个热闹的渔村中。

  因为临近鸿河的原因,这个渔村并不比平澜城内清净多少。每日有大量的旅人,商队在此处的渡口南下或者北上,也经常能看见巡逻的军队从村中穿行而过的情景。

  又走了一会,二人来到了村边缘的一出河滩上,因为这里并不是渡口的原因,并没有多少行人。李援四处张望,最终选择了一快光滑的石头作为落脚点,领着黑坐到上面,看着鸿河上来往的船只,怔怔出神。

  “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李援笑道。

  “没有。”残忍又干脆。黑能看出来李援的笑容是强装出来的,想要通过斗嘴试试看能不能让李援回到平时的状态。

  这要是搁在平时,李援早就一番“你无情无一物无理取闹!”之类的苦情桥段演了起来。可是今天的李援却一反常态,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又陷入了沉默。

  比楚雄还要早,黑早就感觉到了李援的异常,只是一时间也捋不出什么头绪,所以只得默不作声陪着李援闲逛。就在这时候黑发现李援的目光正在呆呆的看着下游不远处正在欢闹嬉水的一帮幼童,黑忽然之间好像明白了李援的病症所在。

  “你又遇见六道无忧的杀手了?”难得的,黑的语气中透着一些急躁。

  黑明显感觉到在听到这个问题之后,李援的身体有了一丝颤抖,刚刚还聚精会神看着远方的眼睛也渐渐变得有些空洞,喃喃道:“那些孩子多可爱啊。”

  黑心道一声不妙,李援又陷入了心魔之怔。按师傅所说,心魔之怔无药可医,外人也无法帮助,只能靠自己斩尽心魔方可脱困,否则这心魔很可能陪伴一生,最终心力憔悴或疯或死,不得善终。

  “那件事不是你的责任!”黑不知道该怎么帮助李援,这不是他第一次生出心魔,每次遇上“六道无忧”的杀手之后,李援总会想起那件事,而本就不善言辞的黑每次也只能重复着这样的安慰。

  “你每次都这么安慰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真的没办法说服我自己。每次想到那帮孩子,我都特别的恨我自己。”李援的声音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活力,如果不是黑听力过人,根本就听不清李援哼唧了些什么。

  终是不善言辞,黑也只能将希望寄托给李援自己,毕竟以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每当这时候他都有些后悔为什么没有和归尘师兄学会那套可以抚慰人心的功夫——每当自己意志消沉的时候,归尘师兄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让自己稳住心魄。想到那个人,黑原本灿若曙星的双眸也蒙上了一丝灰暗。

  就这样,俩人一个埋头一个望江,就像两块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李援忽然感觉到黑用肩头顶了一下自己,抬头看去,发现黑正在冲着一个方向直勾勾的发愣。

  李援顺势看去,发现那些原本还在嬉水的幼童们纷纷追逐着上了岸,此时正在笑闹着跑向村头的方向。靠着不错的听力,李援能听到幼童们口中高声笑道:“快跑呀!善人姐姐来啦!”

  李援不解的回头看了黑一眼,不知道黑想让自己看些什么。不过见黑并没有做其他的表示,李援也就耐下心来静观事情的发展,顺道看看孩子们所说的“善人姐姐”是个何方神圣。

  顺着孩童们奔跑的方向看去,李援发现了一个由四架牛车组成的型车队。而且,被坏绕在中间的那辆牛车李援怎么看怎么眼熟。

  李援碰了碰黑的胳膊问道:“诶,那牛车怎么看着那么像谢家的那辆?”

  黑不置可否,但是李援看那牛车越看越像,正巧二人身边有两个渔民打扮的男子路过,李援忙迎上去拱了拱手问道:“两位老哥,可否耽搁些时间,弟有些事想询问一下两位老哥。”

  “兄弟有什么是直说就是,不用客气。”渔人的收成不错,心情也不错,回答起问题来自然也是十分热情。

  李援指着那车队问道:“二位老哥,请问那可是谢家的车队?”

  瘦高汉子一句“正是”刚说出一半,就被一旁的黑壮汉子一把拉了开来,紧接着黑壮汉子警惕的问道:“你是什么人?打听这事干啥?”

  李援倒是没想到谢家在这渔村似乎还挺受人爱戴,连忙解释道:“二位老哥诶,弟可不是什么歹人。弟名叫李援,是平澜城里河东巷广源逆旅的掌柜,正和谢家是邻居。只是刚刚看见车队中有一架牛车看着眼熟,好似谢家姐的那架,正巧二位老哥路过,这才贸然打扰二位。”

  这时高瘦汉子也挣开了同伴的双手,骂骂咧咧道:“干你娘诶麻黑子,好端端的发什么癔症,好悬给老子拽到河汊子里去。”

  无视了瘦高汉子的埋怨,黑壮汉子——也就是麻黑子,对李援道:“原来是李掌柜。那正是谢家姐的车架。二位既然是“谢孟尝”家的邻居,不如跟我们一起去看看?”

  李援倒是想拒绝,可无奈黑已经先三人一步去凑热闹了,李援无奈只得对二人拱手道:“那便麻烦二位老哥领路了。”

  李援和黑所在的大石头大概离村头有着二里地左右的距离,不算远,一刻多的时间谢家的车队就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一路上李援也大概问清了谢家和这个渔村的缘分。

  听这二位渔人说,大概是去年端午前后,谢家有一大批货物要从淮州运过来,因为那时正赶上吴兴王殿下在江口水寨点兵,运河被暂时封堵了起来。谢家只能将卸货地点选在顺江村码头,也就是这个热闹的渔村。

  由于谢家给的工钱公道,管事的为人也和气,顺江村的渔民自然珍惜这难得的外捞机会,纷纷参与其中,毕竟谢家一天给的工钱,可和打半个月鱼来的差不多了。

  顺江村有一个叫宋一的渔民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拿了谢家这笔钱,再加上自己这几年来攒下的继续,就可以去城里买上几只母鸡和两只大公鸡回来养着,这样就能靠着下的鸡蛋来补贴家用。毕竟这几年远在定康的皇帝陛下连年加税,让本就不利耕种的顺江村村民压力陡增。

  可惜宋一最终也没见到自家母鸡下蛋的场景。

  狂风暴雨不会因为你是谁家的船队而手下留情,骤起的狂风暴雨险些打翻了谢家的双楼大船,船上数不清的锦缎华绸顺流而下,将鸿河染得是五彩缤纷,艳丽非凡。待到风停雨歇之后,水性还过得去的各路人马争前恐后的鱼跃入江,毕竟先到先得此理自古有之。

  宋一婆娘是在摆弄着一匹桃红色的蜀锦的时候得知宋一失踪了的消息的。这时候她才反应过来,顺江而下的可能不仅有那一条条的华彩,自家的顶梁柱可能也踩着那锦绣波涛一去不返了。

  宋一婆娘当时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好在周围人眼疾手快才让她这一双儿女落得一个父母双亡的下场。从那以后,顺江村少了一个掐着腰肢,隔着两条街都能和别家妇人吵上半日的身影,一时间顺江村都显得冷清了不少。

  不过毕竟都是一个村的邻里,自然不能眼看着这孤儿寡母的连生活都维持不下去。大家商量着待给宋一办完丧事,就上门好好找谢家讨要个说法。当然这时候大多数人都是心虚的,毕竟人家谢家高门大户,自己一帮泥腿子如何去跟人家掰手腕,这么说只是为了安慰下这已经快没了人样的寡妇罢了。

  可是,谢艾的“孟尝”雅号可不是白来的。大雨两天过后,正在给丈夫父亲守最后一天灵的宋家母子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车马生,还没等开门查看情况,就见村长引着四个壮汉快步来到灵堂门前,将一块盖着白布的木板放在了宋家母子的面前。

  那正是自己的丈夫,哪怕是已经被泡的不成人样,宋家婆娘也认得出来那是自己的丈夫,还没等宋家婆娘颤颤巍巍的爬到丈夫的身边,“咯喽”一声,村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等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宋家婆娘已经知道自家丈夫的葬礼办的一点都不寒碜,谢家又来人客客气气的给宋家婆娘两个选择:一是谢家一口气给宋家母子一百两银子作为赔偿,还可以帮宋家母子张罗田产,保证让宋家母子此生无忧。二是谢家接宋家母子进到谢家大宅,给予一份活计的同时,谢家将会教导宋一这一双儿女识文断字,知道宋家这一对子女成年谋得一个好出路为止。

  在亲戚邻里的一致反对之下,宋家婆娘选择了后者。说到这里,二位渔人想不通为什么宋家婆娘为什么会不要那一百两的银子,要知道她一个年轻的俏寡妇,要是在这有这么一份基业,肯定会有十里八村的媒婆堵在门口拿棍子撵都撵不开。

  但是李援知道,宋家母子离开顺江村的时候,眼神里一定充满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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