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0章
小艾给哥哥打电话来的一个月前，正是踏入凉秋的十一月。顾灵的工作几年来单调重复缺乏新颖，然而，她对自己努力所拥有的待遇十分知足，仍然坚守在岗，一丝不苟。
当初她的梦想是想做一名初中或者高中的语文教师，大学期间，考公务员的计划其实是母亲打电话来奉劝她的，老母亲说她日夜想念女儿，担心女儿毕业后要在遥远的北京工作，即便女儿实现梦想做了一名教师，可是妈妈想要去看看她，却遥不可及。母亲的忧愁和盼望深深打动了女儿的心，毕业前她做出决定，替自己的妈妈着想，努力为考公务员而准备。没想到天赐良机，竟选中了她，应聘上本地一家银行当高层管理。她在岗位上可算是尽职尽责，不生半句埋怨之语。
一个星期五的傍晚，5点多钟，顾灵沿着人行横道穿过一处红绿灯路口，在东方明珠酒店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坐在柜台里的女接待员站起身，露出微笑，“请问女士是要订包厢吗？”她礼貌地问道。
“啊，”顾灵急忙摇摇手，“我来找人的。”
“找人？”
“嗯，江小艾，我的朋友，等她一起下班。”
“江小艾？”接待员像是不认识这人。“对对，江小艾，我知道，”坐在接待员旁边的人放下手中的笔，补充道，“就是那个总爱扎着翘得高高的马尾辫小女孩。”
顾灵点点头。接待员也点点头，看向来宾，“女士您好，在门外等候，我们6点下班。”
“好。”顾灵应道，转过身，却听坐在接待员旁边的人朝她喊道：“哎没事没事，你就在那里的沙发上坐着等吧。”显然是接待员的上级人物，她向那接待员轻轻点头示意，“放心吧，没事。”
已经过了6点，可仍不见小艾人影，她心想，这就是人们所指的加班啦。十分钟之后，大厅里面的走道上，不停地有人从楼梯道走下来。顾灵对这些人观察了一番，猜测他们差不多就是这里的员工。她没放过任何一个走出门店的人，终于，小艾在楼梯口出现。她马上迎了上去，走到小艾身边，两人相互问候几句，看着小艾在一本记事簿上签好字，随后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灵姐，我就知道你准会来陪我一起下班。”
“哪里话，答应了一起，其实我也早希望每天可以和你一起上班下班，不然真是太无聊了。”
两人走去酒店对面的车棚，小艾蹲下身，解开车锁。顾灵坐在后座，于是，两位女孩一边聊天一边骑行回家。路过安德利超市，顾灵拍拍小艾的肩膀，“小艾，我们去超市逛逛吧。”
“好啊。”
自行车停在了树下。两人径直走进超市。她们在生活用品区和食品区挑选自己喜爱的商品，零食装满了购物篮，再有，是一些私人用品。
到了家路口，她们不得不彼此分开，“星期一你什么时候来接我？”顾灵下车后问道。
“你是说上班吗？”
“对呀。”
“那真糟糕呢灵姐，我们8点就要上班，还得提前10分钟到，我最迟7点20分就要出发。”
“比我早一个小时，我9点。”
“上班不行那就下班吧。”
“嗯，好，就今天这个点。”
“嗯，拜拜。”
“拜拜。”
两人开心地挥挥手告别。
顾灵走完回家的最后路程，打开家门，马上便意识到家里来了客人。里屋传来妈妈和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她及时做好应对的准备，关上院门，母亲的声音从客厅远远传来，“灵儿哎，灵儿哎，瞧瞧家里来谁啦？”她一副平静的样子走进屋，同坐在母亲对面的男孩打声招呼，又走进自己房间，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书桌上，丢下肩上的包。等她重新走到客厅，男孩站了起来，“我想你大概愿意同我一起出去吃个晚饭。”他请求道。
男孩和她同村，两人小时候上同一所小学，此后因为男孩的家事原因，初中开始就离开了家乡，再也没见过面。没料到经过十几年的岁月，两人竟无意间在村子里相遇，尽管记忆模糊，却还是一见面就认了出来。
他的家状较为富裕，家里人的希望是把他教育成一个有修养有文化的好青年，可结果孩子自己不争气，学习成绩一直提不上来。于是，他们在他考大学那年，改变了主意，盼望自己孩子以后能够做个有领导特色的人，让他报考了一所酒店管理中专学校。巧合的是，毕业后，他确实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在一家酒店做经理。他中等身高，臂膀粗壮，圆脸，皮肤保养的极好，额头上横梳着染成栗色的头发，身穿西装，打着领带。整个人看起来倒稍有些俊俏。
“什么时候去？”顾灵没有拒绝男孩的请求，问道。
“如果你现在没事，现在就可以。”
母亲坐在一旁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男孩，男孩身上的每一小小动作都引起她的注意。
“那行，等我一会儿。”顾灵打开后门解了个手。回来时，男孩和母亲高兴地聊开了。
“远不远呐？”她回来后，站在自己房间的门边问。
“不远不远。”
她走进房间，又回到客厅，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悠闲装，肩上挎着包。“走吧。”
“好，就等您这句话。”
男孩骑摩托带她，“拿着，”他递给她一顶头盔，自己却没有戴上，显然这头盔应当是归驾驶人使用的。
“你给我，你不戴吗？”
“不戴。”男孩踩下离合，发动摩托车，然后带着她远去了。
餐厅就在她母校四中附近。两人面对面在一张饭桌椅坐下，等菜上桌吃饭的时候，男孩走到收银台处把账结清了，回来后，顾灵马上问道：“一共多少？”
“22。”
她把皮包放到大腿上找零钱，男孩问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11啊？”
“不要开这种玩家好嘛，当我请你。顾灵，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哦不，还是有变化的。”
她微笑着拿出一张纸币和一块硬币给了男孩。“我不说过请你吗？”男孩有些不满地说道，用手通过光滑的桌面把钱币推到她胸前。
“谢谢你，不过下次吃饭可得我请你了。”
“那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你刚才说我有什么变化？我倒觉得你变化了不少呢。”顾灵开始切入话题。这时服务员也已经把饭菜传上桌。他们边吃饭边叙起旧来，大多是对小学时光里的一些场景回忆，童年一起在村子里玩游戏的事，攀登树木、捉蝴蝶抓蜻蜓、躲迷藏，用泥巴堆房子等。一说到好笑的情节，两人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我小学毕业照上次好像一直没找着。”吃完饭，男孩站在摩托车旁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说道。
“这种东西就应该好好保管嘛。”
“谁说不是呢，鬼晓得被爸妈翻到哪去了。”
“小学毕业照吗？啊，好久没看过啦。我回去看看。”
“顾灵，”男孩转过身，“那照片可以复印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可以。”
“可以的话，你借我用下，我去复印一份。”
“行，没问题。”
男孩纵身跨上摩托车，“上来吧。”
“想不想去街上逛逛？”突然，他问。
“什么？”
他把车停下，重复道：“我说，你想不想去街上逛逛。”
顾灵思考着，一方面天暗了下来，风吹着挺冷，另一方面需在意的是，她还不能完全摸透这位同学的心思，若是仅仅单方面的同学逛街，倒可以接受，可是她又不能确定这里面是否夹杂着其他意思。出于两方面考虑，她委婉地拒绝了。
到家下了车，顾灵往家门走去，男孩朝她喊道，“你应该没忘记吧？”
她想了想，“没忘记，等我拿给你。”
门一开，母亲走出来对男孩恭敬地问候道，“回来啦。”“嗯阿姨，回来了。”男孩回应说。
顾灵坐在椅子上，打开书桌柜，里面整齐地放置着四张毕业照。她把它们拿在手上，寻找小学时候的照片，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张照片所吸引，那是初中毕业时照的，她先打量了那时候的自己一番，慢慢便扫视当时和自己玩得非常要好的同桌朋友，最后，停在了江阳那张神态自然的微笑上。一时竟忘了有人在等她，直到妈妈赶来敲她的房门。
“明天你放假？”男孩接过她的小学毕业照，立即问。
“是的，你咋知道？”
“听你妈妈说的，真好，我就惨了，明天还要上班，后天才放假。”男孩继续说道，“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好把照片还给你。”
“都行，我明天一天都在家。”
“不出去玩？”
她耸耸肩膀，“去哪玩呢，又没人陪。”
“你没有朋友什么的？高中啦大学啦，没朋友吗？”
“有是有，可上班的上班，都很忙，没机会凑在一块。”她答道。
“要不后天我陪你出去玩。”
男孩的话突然冒出来，她有些不知所措，闭上嘴唇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许严肃，“干吗啊？”
“不干吗呀，就是出去玩呗。”男孩听到她的反问，明显察觉出她提起警惕。
“到时候再说吧。”顾灵招招手，走回家，把门关好。
摩托车轰哧轰哧两声，转动油门，男孩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顾灵起身坐在床头，手中捧着手机发呆。等过了7点半，她给江阳打了通电话，对方过了很久才接。“你在干吗？”电话一通，她问道。
“啊顾灵，”电话那头慌忙地回复，“实在对不住没及时接你电话，我刚起床刷牙呢。”
“你答应过我早上最迟7点半起床，说——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我保证，7点半前起的床，昨晚刚过10点就睡了。”
“这还差不多。”
“怎么？今天是双休日？”
她把下巴挨在抱枕上，“对啊——你又不知道回来陪我。”
“顾灵，要说陪你，我随时随刻都想陪着你见着你，可”声音断了一会，“可是，我们现在隔着山湖和城市，实在没有办法。”最后一句他说得十分小声，顾灵明显感受到他内心的无奈，自己也产生了同他一样的感觉，甚至有点儿伤心。“那就回来，好吗？在巢湖另找一份工作。”她接上说。
“我有过这样的打算，上星期回去的时候，晚上我到街上找过，可惜没找到合适的。”
“你晚上还出去啦？”顾灵抬高声问道。
“嗯。”
“你敢瞒着我，晚上出去为什么不叫我，真是的。”
“不想打扰你。”
“什么话呀，我们一起找不是更方便嘛。对了，你想找什么工作？还找客服？”
“最好是的。”
“那好，我有时间帮你去找找看，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找。”
“哎——别别顾灵，这么麻烦你，我哪天回去自己找啊，我会找。”
“我说帮你找就要帮你找。”
江阳深深地受到感动，这感觉几乎她每次来电都会有。
“那你等我回去和你一起找。”
“也行。”
两人顿了几秒。“这个星期你不能回来，要不”顾灵最后说，“要不我去你那边。”
听了顾灵的话，江阳一惊，心中无比的高兴和激动，但还是及时从她的角度去考虑，回复道：“不行顾灵，这不行，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什么？你都敢这样和我说话啦？”她调皮地大声质问道。
“啊不——我的意思是双休日你在家里休息休息多好呀，跑这么远来很累的，别过来了，现在才7点钟，再睡一会吧。”
“你那里还算远呀？”她紧跟话题，“与我大学的路程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江阳苦苦地笑了笑，“就算这样，你最好还是在家里休息呗，我今天不放假，就算你来啦我们也没多少时间能在一块儿，你说对不对？”
“就是想去看看你嘛。”
他犹豫了。顾灵对他的思念之情，他从没有过丝毫的怀疑。“今天还是明天过来呢？”他自愿认输。
“就今天，我一会起床便去买车票，争取中午之前到你那。”
“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不会的，我现在就起床。”顾灵说着起床掀开被单，“你宿舍在芜湖什么地方？”
“一会把我这儿的具体位置通过短信发给你，你看一下。”
“好的！”
“可千万别看错地址啦。”
“你认为我会看错吗？”
“坐火车还是汽车？”
“火车吧。”
“我想一想”
她边一只手收拾床单边等着他想好后的话，她没有穿外衣，下面只套着短裤，小腿冷得直发抖。
“看看有没有12点的车，我好去接你。”江阳说道。
“来接我，那你不上班啦？”
“这没事，我和组长好好讲一讲就行，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脏悸动地跳起来。
“那就这样说好了哦，订好车票打电话给我，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的。”
两人道完别，顾灵感到口渴，把手机丢在铺好的床单上，往身上套了件毛衣和棉裤，走到客厅里倒了杯热水。倒水回来，她坐在床沿上，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捧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短信。
信息没有来，倒是响起了来电铃声，她激动地把水杯从嘴边移开，看看手机屏，却马上失望了。那是一串130开头的陌生号码。照平时，她都会拒绝陌生来电，因为她接过太多太多的营销和诈骗电话，已经害怕了。不过这次，她倒没怎么害怕，是一通本地号码。
“你好？”
“嗨，你好！”
“你是”
“啊，你就是顾灵啦，哈哈。”对面敞开嗓音笑起来。
“你谁呀？”
“真笨！听我声音猜猜看，可别说你猜不出来。”
她把水杯搁在书桌上，认真地想了一会，声音的确熟悉。“啊——是你。”她惊讶道。
“嘿嘿，想起来就好，我去找你啊。”
“等，等一下，你说你找我，是来我家？”
“是的。”
“找我干吗？”
“一起玩呀。”
“你不是要上班吗？”
“可算说到点子上了，”男孩电话里响起了嘈杂的放置物品的声音，“我可是特意为了今天和你出去玩把假期提前调了一天。”
她没有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嗯，”她平淡地回复道，“感动。”
“那么，我现在去找你啊。”
“等一下！”她急忙叫道。
“怎么了？”
“我今天有事。”
“什么事？”
“你别管我什么事，反正你别来我家，今天不方便。”
“哦！真无情，”男孩声音明显低沉下去，“特意为了能和你在一块玩才调休的，本想你是不会拒绝的，没想到会这样把我拒之门外。”
“对不起，”她尽力地作出安慰，“真的因为有事情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
“那明天好不好，我和领导说下，把假期调回去，行吗？”
“明天也有事。”
“是是吗？”通过简短的两句话，顾灵已经感觉出男孩发现了她有意避开他才这样说的，给拒绝编制理由。
“有事，但却不能告诉我什么事。”男孩沮丧地自言自语。
“抱歉——实在抱歉啦。”
母亲煮好早饭。她穿上衣服，在客厅里吃着妈妈为她煮好的小米粥。不久，隔着房间门后面的手机又响起来。她急忙丢下汤勺，走进房间，拿起手机的那刻，不禁感到阵阵厌烦。又是同村男孩打来的，她准备接听，手指却放下了，重新回到客厅。没过一会，她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顾灵通过走廊窗户向外看，只见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打开了院门。
“阿姨好！”
“哎你好，今天不上班呐？”母亲对敲门人问道。
“请假了，明天上班。”
“啊，那你是来找灵儿的吧。快些进来吧。”母亲把男孩请进屋里，端来一张休闲椅让他坐下。“你妈妈今天上班去啦？”男孩坐下后，母亲站在一边问道。
“没有没有，她今天是晚班。”
“哦，上晚班啊，什么时候走？”
“下午5点左右。”他回答道，眼神却留意着坐在饭桌上那身形完美坐姿的女孩。
“那你爸呢，今天也上班？”
“我爸爸公司今天组织大修，估计不会回来了。”
“看来副厂长也不好当啊，什么事都得管。”
“就是说啊。”
母亲笑了笑，“灵儿。”她朝自己女儿喊道，等女儿抬起头来，便说：“你们两个好好聊啊。”说完，母亲转身走开了。
四目相视，顾灵尴尬地微微一笑，男孩也跟着笑了笑。她低下头，继续喝粥。
“顾灵，”男孩打破安静，“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呀？”
她没有回答。
“说说看，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当然不是！”
“那就说说看。”男孩不依不饶。
“要出个远门。”
“出远门？去哪哦？”
“芜湖。”
男孩一下站起来，走到她身旁的桌椅边，“去芜湖干吗？”
“看我一个同学。”
“你一个人去？”
“嗯。”
“这样啊”男孩低下头，绕屋子来回走着，做出奋力思考的样子。她吃掉碗里最后一口，吮吸着嘴里的勺子时，男孩突然面向她说道，“那就更好不过了顾灵，你想呀，”说着他两大步跨到她身旁，“路远，我又刚好调了假期，就让我陪你一起去看望你那位同学，怎么样？我想这次你肯定不会像在电话里那样拒绝我了吧。”
她瞪大眼奇怪地盯着他，“不好吧亲？”
“亲——好！正好，顾灵，再好不过。”
“不行，”她慢慢站起身，“不行，不方便。”她坚决地对男孩说道，然后端着碗勺离开大桌。她站在水池边洗碗，听见妈妈和男孩在谈话。她竖起耳朵细细地听，隐隐听明白他们正在谈论她的这次旅行。
“灵儿，你可没跟我说今天要去芜湖。”她刚走出厨房，母亲说道，和那男孩一起站在走廊处。
“妈，吃完饭不就准备跟你说嘛。可是你看，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去那么远看望同学？”
“是的。”
“一定是关系很好的同学。”
“是的。”她冷漠地回答道，丢下两人，马上走进屋子，走进自己房间。她可不愿让母亲顺着这个话题一直追问下去。
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来，“喂，灵儿，还有问题要问你呢。”她来到女儿的书桌对面，“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晚上还回来吗？”
“谁知道呢，看情况，有可能回来有可能不回来。”她答道。
“不回来晚上住哪？”
“找个旅馆咯。”
母亲回头看看站在门外没敢进门的男孩，随后对顾灵说道：“那就让他陪你去吧。”
“哦！妈妈，我决定一个人去的。”
“怪远的，找个人作伴多好呀。”
“妈——我不。”
“别犟了灵儿。
“不不！一个人去。”
“哼，要是不允许他陪着你去，妈妈可不同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看望同学。”
“妈，你不说真心话。如果他没来我家，我向你请求的这件事，你肯定会答应的。”顾灵不满地说道，“还有妈，我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我会自己判断，我要出门见同学，完全可以不用向你请示的。”
“胡说！长大啦我就不是你妈啦？真不像话。”
“我又没这么说。”
母女俩的气氛十分紧张，男孩观察了一番后，从中巧妙地插话，“阿姨，她不是那个意思，是阿姨误会了。”他站在门外朝里大声说道。
闹钟时针指在8点的位置，顾灵开始收拾出门的行李。母亲仍然不休止地在一旁劝说她，她保持沉默，使劲地摇着头。准备就绪，她提着她上大学时用的行李箱，肩上跨着包，走到院子里。母亲和男孩紧跟其后。
“我出门啦。”她说道，然后不等母亲反应，打开门走了出去。
“灵儿，路上要慢点啊。”母亲匆忙为她送行。虽然她还在对女儿不接受她的意见感到不满，但是，她完全没有生气，依旧为女儿这次出门表示倍加的关心。“快！”她看着女儿渐渐走远的背影，推了下身旁的男孩。“快去，快去呀。”
“可是她好像执意要一个人。”
“唉，我说你，我家灵儿就喜欢说反话，快追上她，她会同意你跟着她一起去的，相信阿姨。”
男孩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提起步伐。“哎！路上你们要注意安全啊。”母亲吩咐道。
“放心吧阿姨。
“还有，谢谢你能陪她。”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孩最后一句同母亲说的话从顾灵身后传来，她回头看看，同学正朝她跑来，她故意加快脚步。行李箱下面的脚轮在地面滚得嘎咚嘎咚响。脚踏声越来越近，男孩很快便赶上了她，喘喘气，“噢！你等等我啊真是的。”男孩同她并肩后说道。
“你跟来做什么？”她问。
“哦！你妈妈叮嘱我，要我陪你去，得确保你的安全。”
她猛然站住了。“我很安全，烦请你回去吧好吗？”
“不！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安全。”
她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反驳男孩的话，快速地踏步向前走，出了村子的路口，穿过公路。男孩紧跟着她，直到车站，她在站牌处找到供大家坐的凳子坐下，男孩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天哪！你怎么还不回去啊？快回去，快上班去吧。”她再次恳求说。
“我不能回去，要陪着你。”
“唉，真的不需要啊。”
“你是因为担心自己浪费了我的时间才如此坚决让我回去？啊——顾灵，大大放心，没关系的。”
“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
顾灵没回答，朝他投去一瞥，“不告诉你。”
“又不告诉我，早上在电话里也是，问你有什么事，你不告诉我，现在又不告诉我。”
等待的1路车已经到站，顾灵却没有进车，仍然坐在那。
“喂！1路车来了。”男孩慌忙站起来说道。“喂！顾灵？”他见她一直低头，不予理睬，伸手晃晃她的肩膀，“顾灵，你怎么变得这么固执啦，走吧，车来了。”说话间，1路车匆匆离去。男孩喘口气，手一拍，“哎呀，就这样错过一趟车。”他回头看看顾灵，又晃了晃她的肩，“你到底怎么啦？车来了怎么不上啊？”
她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是你让我不得不留在原地，不得不让车辆错过。”
听完顾灵的话，男孩直盯着她，“啊？怎么回事？我陪你去看望你的同学到底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怕我”他停下了，默默地坐回凳子上，暗自懊悔差些说错了话。
“我们打出租车去火车站吧。”公交车10分钟后还是没来，男孩说道。
顾灵往路的远处看去，公交车确实没来。她站了起来，尽管没有赞同男孩的话，但男孩却打意识认为她是默认了。
很快，男孩就把出租车招来。顾灵停在车门外，两眼呆呆地望着挡风玻璃。她要是把男孩带过去，江阳会怎么想，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生气？晚上如果住下来，发现她和男孩一起外出找旅馆，会不会产生误会。到那时，该怎么办？
“进来啊。”男孩坐进车内，大声喊着她。
“我决定还是不去了。”她绕出思绪，叫道。
“啥？”男孩跳出车。“不去了？”
“对，不去了。”她赶紧躲开男孩的目光，拉着行李箱迅速走开。男孩与出租司机谈了几句话便跟着追上来。
回到家，她一头冲进自己房间，把房门反锁。妈妈敲敲门，她不开门，喊她，她也不应。
“惹她生气啦？”门外，母亲问男孩。
“没有啊。”
“看来她是发脾气了，你别见怪。”
母亲请客人坐在大桌椅上，倒了杯茶。做完这些，她同男孩谈了一会话，然后出了客厅后门，来到女儿的房间窗户外面。“灵儿，”她轻声朝屋里喊着，“灵儿，别生气啦，快把门开开。”依然没有回应。“乖女儿，你同学特意请假来找你玩，知道你要去芜湖那么远的地方，就自愿陪你。他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反倒还怪罪他呢？好女儿，开门。”
顾灵躺在床上，母亲的话通过窗户清楚的传进她的耳朵，她拿起抱枕捂住自己双耳。母亲还在说什么，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她想了想，妈妈的话也并无没有道理。也许，男孩正是因为关心她才这样做的，说到底并无坏意呀？她怎么还反倒生他的气呢？她爬起床，打开了房门。刚开门，男孩和母亲站在她面前。“对不起妈妈，是我太胡乱来了。”她小声道歉。
“啊灵儿，他邀请你去街上玩玩，透透气，这个你自己决定哦。”母亲见女儿开了门，也道了歉，于是说完最后的话，便走开干家务去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男孩骑车带她去湖边，去了龟山公园。一路上，男孩滔滔不绝，讲述着曾经和她两人那段无话不说的往事，说些他觉得她会感到有趣的话。而她——顾灵，则支支吾吾，把话题发表权全交由男孩，自己只是一味地低声咕哝“嗯”——“是的”——“对”——“好”。他带领她在巢湖边漫步，一起面向着上午的太阳正挂在湖水上的晨曦景色。男孩一阵阵感叹，当他留意顾灵的反应时，却见女孩低低地把头垂着，双眼凝视着湖边的卵石发呆。临走前，男孩拜托一位过路人用手机替他们拍下合照。走到一处河岸，他邀请她下船游玩，她同意了。男孩一边划船一边接着他的谈论，顾灵尽量配合他，表情也放得快乐些、自然些。
午后时分，他们骑车回到街区，在一家餐厅里就餐。她很不习惯西餐，但还是努力去学习，拿起刀叉尝试切削肉排。男孩坐在她对面细心地观察着她吃饭的模样：肉块放进嘴唇，慢慢地咀嚼。她注意到男孩正颇有意图地盯着她看，她一言不发，接受他的打量。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男孩说道。
她摇摇头，“没有的事。”
“可我看得出来，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这就帮你换掉。”
“没有，你能陪我出来玩，陪我聊天，我十分感激。虽然从没这么麻烦吃过一顿饭，不过闯闯新鲜也挺好，很好吃。”
放在沙发上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愣。是江阳打来的，她给忘了，没提醒他今天她去不了他那儿。她想接，却把手机放回了包里。铃声还在继续响着，她等对方挂断，好让江阳认为她是因为这边正在忙着有事，或是不方便接他的电话，而不是故意不接的。
“谁打来的？”男孩惊奇地问。
“没事。”她小声回答。
手机铃声停后不久，手机叮叮地又震动了几下。是短信，有短信发来了，顾灵马上便猜测准是江阳，见她没接他的电话，因此发来短信通知。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果然是江阳来的信息：到哪了？
她开始编辑短信以作回复，却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男孩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侧身把头朝她凑来。“江阳是谁？”他问道。
“唔，”她迅速把手机背过男孩的脸。
“江阳是谁呀？”男孩重复道。
她迅速收回手机，端正坐姿。“同学。”
“啊——不会就是——今天你要去看望的那位同学吧。”
“对的，你怎么知道？”她满脸惊讶地问。
男孩往椅背上一靠，笑着答道：“他问你‘到哪了？’”
两人继续吃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江阳，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男的。”没多久，男孩说。
“是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
“初中。”
“好吧，我的初中同学没一个能联系上的。”男孩停了停，认真地问道：“是你自己要去看望他，还是他要你过去的？”
“我自己要去。”顾灵答道。男孩挤出一丝微笑，吃了口涂着西红柿酱汁的肉块，“下午想去哪玩？”他问。
“随便你。”
在男孩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她拿起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一位服务员跟前，“请问在哪结账？”“那边。”服务员微微一鞠躬，举起手说道。她正要走过去，男孩马上喊道：“顾灵！”她转头看向他，见他头直摇，“回来回来。”她没有遵从。
“我们的，结账。”她朝柜台里的人说。
站在柜台后面的人笑了笑，说道：“你们的钱已经付过啦。”
她惊讶地望着这个身穿黑色工作服的收银员，“付过了？”她张大嘴，完全不知男孩是什么时候把钱付好了。
“是的美女。”
她走回餐桌，男孩急忙向她解释了。他说在他们用餐前，已经用手机支付结清了账款。两人吃完，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各自握着手机做自己的事。20分钟后，下午2点，男孩把手机揣进裤袋里站起身。“走吧？”
她点点头。
男孩骑车走了上午相同的那条路。坐在后座的顾灵马上问：“去哪？”
“嘿，去过合肥吗？”
“去过。”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像这样去过吗？沿着巢湖边上去。”
“这倒没有。”
两人上了湖滨大道，只有很少的私家车路过。男孩猛地转动油门，摩托车在街道上飞驰。顾灵双手牢牢抓着车沿，迎面吹来强烈的风，她挨近男孩身体，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你不会还在因为上午的事情生我气吧？”男孩问道。
“啊？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我说，”车速稍微慢了下来，“你还在因为上午的事怪我吗？”
“不，早不怪你了。”她立刻就回答。
“江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向我谈谈他吗？”
“很不错的人。”
“噢！那么，双休日因为去看望他，你居然情愿坐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辛苦地在陌生街头找夜晚住下的地方。看来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嘛。”
她没做声。
“嘿，他在芜湖做什么工作？”男孩又问。
“客服。”
“什么客服？”
“游戏客服。”
他一听，昂首大笑起来。
前方立着个牌子，牌子上用黄色感叹号标志提醒：注意危险。摩托车在此处停了下来。“过来坐坐吧。”男孩下车朝顾灵招招手。他们蹬上台阶，眼前一片汪洋，看不到水的尽头。
“这里离合肥还有多远？”两人坐在实木椅上，顾灵问道。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说话。
“不远了，你等下。”男孩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搜索了他们当前的位置，然后把手机屏给她看，“瞧，不到10公里。”
“那我们还去不去？”
“不去了，这里多好啊。”
两人在湖岸四处转转，他告诉她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巢湖风景之一，小时候常和朋友们在节假日里徒步跑来这玩。这些顾灵并不感兴趣，可还是认真地听着。他又带她去了草坪，观赏路边的花花草草，男孩说起话来有说有笑。一个钟头后，他们才返回大道。
一回到市里，男孩左右摆动着脑袋查看路两边。没过一会，车又停下了。
“走，一起去唱歌吧。”男孩几步跨到路边的门前，玻璃制的门沿上用彩灯写着ktv。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男孩已经拉开门，“顾灵，来吧。”见她站在原处，“没关系的，”他走来说道，“放个假不容易，就当是陪我，我来当主唱，要是你不愿唱或是不会唱都没关系，听我唱就行。”
读大学的那段时间，班级同学们不免举行大大小小的聚餐，餐后他们常提去唱歌。
在男孩的苦苦邀请下，她最终答应了，“不过最好赶在傍晚回家，不能太长时间。”她说道。
“嗯，放心，就一会。”
订好包厢，他们上了二楼。男孩打开唱歌机，里面瞬间传来震耳欲聋的dj声。她原本以为男孩会唱些激扬的歌曲，实际他唱得很温柔，对此，她稍稍提起兴趣。男孩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麦克风，如痴如醉地闭着眼睛，享受在自己的音乐里。每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她听得出来，男孩的声音会有小小段的微微跑调，不过，她没有任何嘲笑他的意思，反倒附和着歌词，也动动嘴唇，试着唱几句。
正在唱若英的《后来》，男孩请求道：“要不我们一起合唱吧，这歌本该由你来的。”她微笑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麦克风，边看着歌词边和男孩一起唱了下去。唱完一首，男孩邀请她继续和他一起唱，她答应了。
陪男孩唱了很长时间，她感到嗓子眼十分难受，放下麦克风站起身，“我去解个手。”她说道，离开了包厢。
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卫生间。过道边一间包厢门没有关闭，从里面传来阵阵起伏的响声。她几乎要把这声音归类于噪音。当她站在洗手池前洗手，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猛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整个人感到尤为烦恼。这样的场合，她还从没和人单独来过。连那位可爱的心上人都没有和她一同来往到这里。“我是在干吗呢？”她心中暗自责备自己：“天哪，这样背着他做这样的事，真的妥吗？”到底妥不妥，她不知道，但她心中做出决定，一定不能把这事让他知道。她不禁为自己觉得羞耻。她赶紧跑了出来，跑回属于自己的那间包厢，她刚拿起自己的包，男孩停下唱歌，问道：“你走啦？”
“不是，我拿手机。”她回答说，然后丢下包跑开了。她再次来到卫生间，立刻给江阳打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响了很久也没接通。显然，他正在忙。“啊江阳，你快接快接吧，求求你快接。”她心里焦急地祈祷着。连连打了3通，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和他联系上，自动挂断了。当她考虑拨打第四通，卫生间门外有人喊她，是那包厢里的男孩。她应了他一声，他便走开了。
“怎么这么久？”她回来后，歌曲已经暂停，男孩问道。
“打电话耽搁了，”她说道，“唱完了？”
“没呢，等你回来一起唱的，你是给谁打电话？”
他问得有点多，顾灵不大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坐在沙发上没有做声。
“打给谁的？”男孩朝她盯过来，追问道。
“你不要管。”
“我就是要管！”男孩突然大声吼道，这令她十分惊讶。两眼奇怪地望着他，他朝她慢慢凑近，她似乎感到有点害怕。
到此为止。男孩克制住了要抢过她包里的手机的莽撞冲动，保持平常的距离坐回沙发上。歌曲又重新开始，两个人，她和他，伴随着音乐唱了起来。男孩唱累了，才提出离开。“晚饭还是回家吃吧。”两人骑上摩托车，顾灵急忙说道。这时，刚过傍晚5点，男孩想了想，也觉得现在吃晚饭确实早了些。“那么，我们在逛一会？6点吃饭如何？”
“啊——不，不逛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再一会呗。”
“不，回家！”她急躁地坚决地叫道。男孩立刻领会了她的心情，转动油门朝回家的路驰去。他把她送到家门口，“谢谢，”顾灵下车说道。
“哦！不请我进去坐一会？”男孩在身后问道。她开门的手停下了，朝他看着。男孩马上大笑着，“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快回去吧。”
“谢谢，谢谢你的盛请，路上慢点。”她头也不回地说完，开门走进家里。
她刚进屋，母亲从卧室走出来，问东问西，询问她一天的旅程如何。她不大乐意听母亲絮叨，草草地应答几个问题后，便对母亲说自己累坏了，走到房间，把门关上。她仰卧在床，双眼呆呆地直视着上空的天花板。突然，她想起什么，手伸进放在床上的皮包里，拿出手机。她等着，等着时间的分钟跳过30分。却没到5点30分的时候，有人主动来了电话，她看了看拨打方的备注名，敏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从床上爬起身，坐在床头，拇指在接通按钮上激动地直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刚按下按钮，她全力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江阳。实在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
“什么？”江阳温和又奇怪地语气传来，“顾灵，你骗我什么啦？”
“我骗你说今天去找你玩，可我根本没有去。”她伤心地回应道。
“亲爱的，你有急事，还要来看望我，是我不谙世事，怎么你还反倒向我道歉呢。”
“你别这么说好不好？是我撒谎了。”
“没事的没事的顾灵。我看你3点钟给我打了3次电话，当时我刚好在上班，不方便接。”
“啊——我知道。”她停了下来，心脏跳地越加难受，“这我知道。”
她说话声几乎变得沙哑，江阳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要哭了似的。”
顾灵没回答，支吾了几声。
“哎呀，”江阳立刻放开声说道，让她放心，“没事的顾灵！一点事儿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顾灵心里确实感到舒心很多，“那我明天去看你啊。”她说道。
“明天？可后天你就要上班，这样你连休息的片刻都没有。我不建议你来，不不，最好还是别来了吧，很累的。”
“但是，我都说好这个星期去看你的，结果还没去，我怎么能口是心非呢？”她责怪自己。
“好啦好啦顾灵，我都说了没事，你干吗总记在心头呢？不提这个了好不好？”
她没有作答，默默地等待他接下去的话。于是，他们放下了本次话题，江阳转而聊到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事情，在客服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奇葩玩家，提出的各种没头没尾的问题，最后，惹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饭过后，顾灵从客厅端来椅子放在走廊坐下休息。她回头越过屋子的窗户看向里屋卧室，等她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确认妈妈看得入迷了，便悄悄地挪了挪凳脚，坐在走廊尽头，然后给江阳发短信。两人进行愉快的文字聊天。过了一会，顾灵发现信息量多出一条，他打开后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我给忘啦，照片明天还你。后面是一串用符号编辑而成的表情——（=＿=）。她马上就想到这是那位小学同学发来的，陪了她一天的好心男孩发来的。她着实不想——以现在的心情——理他，可她认为这样十分不礼貌，还是及时给他发了通短信，告诉他没关系，以后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还不迟，顺便解释了她并不急着要它，还对今天的游玩回复了一些感谢的话。这么一来，她倒后悔起来，男孩顺着她的回信发来了更多的消息。她要回复江阳的短信，又要看看男孩的信息，还得仔细想一想后再给他发过去。她想尽早结束和他的对接，早早地回复说她自己要睡觉了。立刻，她收到了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晚安。
第二天早晨，她睡了个懒觉。还不知此刻的时间，只听门外有人敲门，妈妈开了门。“早上好阿姨。”
男孩的声音传过来。她翻了翻身子，抓起被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枕头紧紧捂着耳朵。然而，她这么做依然无济于事，还是能听清男孩说话的声音。她感觉出男孩穿过家门，进了院子，进了客厅。
“阿姨，顾灵在家吗？”
“在在，我这就去喊醒她。”母亲说着敲敲女儿房门，“灵儿起床啦，来客人看你了。”
她紧闭双眼，待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灵儿起床啦”母亲再次喊道，却被男孩打断：“阿姨，算了，她还没起床就不要打扰她了，我是来还给她小学毕业照片的。她醒来，你帮我还她。”
“哎，好好。”
母亲和男孩走了出去。“今天要上班啦？”
“是啊阿姨，不上班就没饭吃啦。”
“路上小心啊。”
“谢谢阿姨。”
她等摩托车开远了，才睁开眼，起身坐起。弱弱的阳光从窗外玻璃照射进来。怎么度过晴朗的星期天呢？
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妈，我出去逛逛。”她对妈妈打声招呼。
“去哪？”
“就在家附近。”
她绕房屋后墙走进田野的丛林小径。这地方曾是她和他第一次——她认为——约会的地方。那条曾经供小朋友们掉龙虾的池塘如今已经干涸了，积成一片荒芜的灰土地。对面不远处，一栋房子附近，几个童年孩子围在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周围，那大一点的孩子坐在水泥铺成的台阶上，手中横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指头灵活地上下抖动，尽情挥洒着他的游戏本领。她想起了当初，当初那个大院里，她常常看到的景象是，三两个小女孩在地面上活神活现地跳皮筋，自由自在地迈着舞步。或许，如此的童年已经不复存在，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晚一辈的童年生活她也同样没有体验过。
她继续往前走，没一会，便看到了路边一个刻着永远抹不掉记忆的石凳子。她没有擦拭干净就坐下了，抬起头望着遮蔽天空的树叶，又四处张望片刻。这一切那么熟悉，那么遥远。她来来回回在这小径路上漫步，思考着，回味昨天和他的短信内容，情不自禁地傻傻地一阵微笑。
看看时间，8点40。回家路上，她给小艾打了通电话，告诉她，她今天甚是无聊，有兴去帮帮她分担工作，顺便让自己开开眼界。
半小时后，她坐公交车在市区下了站。走进小艾的工作地点，接待区域一片光滑，她穿着的高跟皮靴在发亮的瓷砖上小心地向前挪步。“请问女士哪个包厢？”一个接待员马上站起来，恭敬地问道。
“啊，不不不。”她直摇手。马上，一个女孩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吴经理，她是来陪我一起上班的。”小艾很及时地赶了过来，匆忙说道。
“这不好吧。”接待员旁边的人接上话。
“哦没关系的，陪我一起工作而已，不妨碍的。”小艾哀求道。
“那好吧，不过”店长走出柜台，站在顾灵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并说，“你的鞋子最好换掉，后厨水多，路面很潮湿。”
她怎么没想到呢。“可我没有其他鞋子换呀。”她回应。
“没事。江小艾，你带领你的朋友去5楼更衣室，锁柜里有鞋子。”店长边说边走到桌子后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钥匙，递给小艾。”
“谢谢。”
大厅有电梯。可是小艾告诉她，员工不能乘电梯，那是给客人们专用的。更衣室没有门，房间安置在走道的尽头，男更衣室在楼梯口处，因此大家也不必担心会有男同志路过。里面的陈设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这里尽管有人打扫，可她刚一进门，就闻到了轻微的干燥的灰尘味。有一处台阶，上面架着衣挂，几件外套晾在上面。前面阳台上，堆满了黑色布鞋。小艾十分自然地走到台阶对面的锁柜前，钥匙转动了一下，打开了9号门。“来顾灵，穿上。”她递给他。
“原来你们上班还要穿一样的鞋子呢。”
“不仅仅是鞋子，还有上衣裤子都得一致。”
“因为你们是个大家庭。”
小艾笑了笑，“对。大家庭！”
下楼梯去厨房，穿过走廊，顾灵注意到，在每隔一段包厢门前，都站着穿有和小艾相同工作服装的人。一个个面带微笑，俊美得像是模特范儿，双手交替放在胸前。她肯定，他们的年龄最大不过30。她感到一阵惊慌，用胳膊肘碰了碰小艾，“我要不要也换个和你们一样的工作服？”
“吴经理没说就没关系。”
厨房在二楼的包厢201近旁，小艾领着顾灵走了进去。
烧菜煮饭的、剁骨头剁肉块的、天然气冒出的火焰突突地在锅底下膨胀的、碗碟相互碰擦的，还有厨师们扯着嗓门叫喊的，这些声音全混杂在一起，震颤着这小小的厨房。小艾的工作位置在厨房隔壁，两人结伴踏进后堂，后厨的员工们一个挨着挨个，在水池前站成一排忙开了。“现在还不算忙的，等过了12点，吃完午饭的时候，才是真正忙的时候。”小艾站在属于自己的水池前，对顾灵说道。
“嗯，我承认。”
接下来的时间，顾灵看着小艾工作，看着她把已经洗好的碗碟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放进热水里浸泡片刻，然后再放进旁边的餐车上。这当儿，顾灵还得面临周围一群陌生人的好奇目光和问题。“哟，瞧瞧站在江小艾身旁的是谁呀？”“今年多大啦丫头？”“你什么学历？”“做什么工作？在哪上班呐？”出于礼貌，她都一一如实回答。还有两个青年女孩和一个男孩。他们倒没与她搭上话。
到了中午，如小艾说的，确实忙碌起来。再也不是把干净的碗碟放在水池里泡一泡那么简单。一辆辆摞满着餐具的餐车从门外推进来。她主动把餐车上的那些餐具拿下来，递给小艾。后来，她觉得这样只会给小艾添加工作量，使她忙不过来。于是自己撸起袖子，操起一个抹布，与小艾共用一个水池洗起碗来。
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技术的小事，一个小时后，她觉得越干越不容易了。油渍粘得她双手难受，每洗完一个碗，她都要把手在水龙头下冲一冲。“灵姐，难为你了。”小艾说道。
“哪有。”顾灵轻快地摇摇头。
下午2点的时候，两位阿姨推着满满的餐车从门外进来。一个老一辈的洗碗工朝那两个推车人大声喊道：“还剩几桌？”
“最后一桌了！”两人答道。
小艾告诉顾灵，中间有1小时休息时间，可实际上各种小事磨蹭磨蹭也就只剩半个小时，2点半才把最后的餐具全部洗碗。
“3点上班，我们去上面包厢休息休息吧。”小艾说着领顾灵去三楼。
此时，包厢里已经没有客人，桌席和地面也被服务员收拾整洁。她们找到一间大包厢，坐在沙发上休息，服务员不见踪影。小艾仰卧着靠在沙发背上，顾灵终于问：“我们中午不吃饭吗？”
“下午上班前有工作餐提供，我会带着你一起打饭的。”
沉默了一会，顾灵接着问：“小艾在这里工作多久啦？”
“三年了吧。”小艾闭上眼回答道。
“这么长时间啦。”她感叹道，暗自想：实在不容易。她的双臂因为长时间运动，酸痛不已。
“啊——我的胳膊真酸。”
“抱歉啦灵姐，你刚来做这行，很正常，我记得我刚开始上班的前几个月，别提两只胳膊多酸啦。现在嘛，适应了。”
下午3点，回到厨房。这时厨房里变得更加热闹。走道门边站满了穿着工作服的职员，手里全都拿着碗筷，排队等着吃饭。轮到顾灵，小艾一手端着盛好饭的餐盘一手替她从餐车上拿出餐盘递给她。她道声谢，手握木勺盛米饭。只有两道又辣又咸的菜，顾灵摇摇头离开拥挤的厨房。“跟我来。”小艾说道。两人捧着餐盘放在208包厢的服务台上，端来客人使用的椅子坐下用餐。
“灵姐怎么不打菜？”
“我不喜欢吃辣的。”
“这样啊，那你去打碗汤，有汤。”
她吃了两口饭就赞同了小艾的建议，站起身走去厨房。交通已经疏散，大家都吃饭去了。她来到汤锅面前，不见汤勺。四处找找也没见着。“嘿，新来的，”一个身穿白衣的厨师刚巧路过，对她提醒道：“不行直接拿碗在里面舀。”她照做了。好嘛，见识下不一样的习俗。
饭后，重返岗位。到了下班6点钟，顾灵不见有人离去，屋内的人依然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直到快6点半，一位阿姨拍拍手，示意大家可以下班了，大家这才放下手中的活。
出门前得签到。小艾瞅一眼手机屏，签上名字和下班时间。随即两人结伴往门外走去。
刹那间，顾灵隔着大厅玻璃门看见外面靠近车棚边的人行道上有个熟人。是个男孩，理着短发，高高的个子，身穿白色外套和深蓝色牛仔裤，站在那儿看起来，腰部和双腿稍稍瘦了些。她产生错觉，一时间，有些不大认识，等打开门的时候，她才完全认了出来。
“呀——陈月！”顾灵欢快地微笑，快步上前，把胳膊举过头顶，摇着手，“陈月，好久不见。”她大声地向他打招呼。
“哦！顾灵？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陈月立刻迎上，问道。
“我来帮助我亲爱的妹妹分担工作，倒是你——”她说着朝旁边蹲下身解车锁的小艾撇去一眼——“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正要回答，顾灵却抢先说道，“我来猜猜看，是在等某某某小姑娘吧？”她笑着眨眨眼睛。
陈月脸一红，低头躲开她的目光。
“灵姐，够啦，快上车吧。”小艾推车走来，打断顾灵咯咯的笑声。
“是是是，小艾。”
顾灵坐上小艾的自行车后座，却看见陈月也带着自行车来了，那辆她熟悉的、江阳第一次购买的青绿色自行车。她挤挤鼻子想了起来，是江阳上大学时送给他的。“哎，等等，等一下。”她拍拍小艾后背，跳下她的车。
“陈月，你下来，我来骑，你和她一块。”她朝他使了个眼神。他尽管有些不愿意，可还是同意了。
“喂，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陈月。”两辆车没骑出十米远，顾灵停下车，对陈月说道，“你怎么能让她带着你呢，你该带着她呀。真笨！”
“啊——好！”他应声准备下车。“不要听她的陈月，上来，我就要带你。”小艾嘟起嘴朝顾灵盯去，“灵姐，你正经点。”
顾灵一阵嬉笑。
三人出发回家。在一处超市前，他们骑上人行道，把车停在了树下。他们在称量食品区域挑选着饼干和面包。从超市走出来时，两个女孩满装而归，而陈月却两手空空。
“陈月，你现在工作怎么样？”回去的路上，顾灵问道。
“很好！”他答道。
“那就好。不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接小艾呀？”
小艾插话了。“他每个星期天下午都会来的。”
“哦，真的？”顾灵提起兴趣，笑了笑，“那陈月，你每个月有几天假期呢？我想星期天你准是放假，要不也不会来接小艾。”
“算不上几天，只有星期天下午放半天，其他时间都得上班。”
“啊？其他时间都得上班？”
“是的，我师傅规定的。”
“狠心！”顾灵叫道。她从江阳那曾了解过陈月所从事的工作。厂房里弥漫着浓厚的木屑味，随处放置因为长时间没有更换而生成铁锈的机器，运行起来发出极其难听的嘎吱嘎吱响。但是他毫不退缩，在最繁忙的年头和年尾几乎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要是忙不过来，甚至通宵干下去。在江阳上大学的那些岁月里，双休回家，炎热的夏日傍晚，经常看见他满脸脏尘，手里握着匠具，瘦小的肩膀从宽松的衬衫里漏出来，皮肤和衣服上沾满了白成一片的粉粒。可尽管如此——据江阳了解，他依然不辞辛苦，在属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东奔西跑，充满精力地做好本职工作。有一次，他直截了当地打断江阳的担忧，回答他：“放心，我很好”。待遇只有工钱，没有其他任何保障。
她没有接着问下去，转开话题同小艾聊起来。
两辆车下了坡道。话题一断，顾灵突然提议道，“我说呐——今天晚饭要不去我家吃吧？”
小艾回头和陈月交汇了一下眼神，婉拒道，“太麻烦灵姐了，还是算了。”
“哦！小艾。咱们三好不容易能聚在一块嘛，来嘛，来我家吃。”顾灵立即说道。小艾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于是便连同陈月一起答应了。
开了门，母亲很高兴地表示欢迎。
“阿姨，越简单越好”小艾很聪明地说道。
“真会说话，简单也不能让你们菜不够吃呀，不行！你们等等，我多准备几道菜，你们再玩一会。”母亲笑着应声说。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开饭了。三个孩子坐在饭桌椅上边聊天边等着。母亲上完菜，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去厨房帮忙。顾灵盛来三碗冒着热气的米饭，递给两位朋友。做妈妈的十分懂事，在桌上同两位客人问了些话，了解一些他们的信息后，便离开大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独自吃饭。
孩子们吃饭途中，有好一会沉默。此时，小艾抬头无意间发现：顾灵正意味深长地朝陈月注视着。注视的时间很久，而她，小心地留意陈月表情上的反应。
“这一顿饭吃得真舒服。”吃饱后的小艾往椅背上一靠，说道。
“那要不要每天都来呀？”顾灵问。
“啊，使不得使不得。”小艾看看大桌后面的母亲，已经在使劲地摇手了。
“谢谢你的晚餐，灵姐。”“谢谢灵姐。”陈月也跟着道谢。顾灵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喊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朋友之间不言谢，不必言谢，再说谢谢我可要生气了。”她紧跟着说。
晚餐结束，三位朋友结伴走出门。
天快黑了，远处的公路已亮起路灯。两人跨上车座，同顾灵告别。顾灵突然叫住陈月。
“哎，等一下。”她从门前跑向他的自行车。“陈月，你电话多少，到现在，我还没你的联系方式呢？”
他报了手机号。顾灵同两位朋友依依不舍地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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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她的梦想是想做一名初中或者高中的语文教师，大学期间，考公务员的计划其实是母亲打电话来奉劝她的，老母亲说她日夜想念女儿，担心女儿毕业后要在遥远的北京工作，即便女儿实现梦想做了一名教师，可是妈妈想要去看看她，却遥不可及。母亲的忧愁和盼望深深打动了女儿的心，毕业前她做出决定，替自己的妈妈着想，努力为考公务员而准备。没想到天赐良机，竟选中了她，应聘上本地一家银行当高层管理。她在岗位上可算是尽职尽责，不生半句埋怨之语。
一个星期五的傍晚，5点多钟，顾灵沿着人行横道穿过一处红绿灯路口，在东方明珠酒店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鼓起勇气走了进去。坐在柜台里的女接待员站起身，露出微笑，“请问女士是要订包厢吗？”她礼貌地问道。
“啊，”顾灵急忙摇摇手，“我来找人的。”
“找人？”
“嗯，江小艾，我的朋友，等她一起下班。”
“江小艾？”接待员像是不认识这人。“对对，江小艾，我知道，”坐在接待员旁边的人放下手中的笔，补充道，“就是那个总爱扎着翘得高高的马尾辫小女孩。”
顾灵点点头。接待员也点点头，看向来宾，“女士您好，在门外等候，我们6点下班。”
“好。”顾灵应道，转过身，却听坐在接待员旁边的人朝她喊道：“哎没事没事，你就在那里的沙发上坐着等吧。”显然是接待员的上级人物，她向那接待员轻轻点头示意，“放心吧，没事。”
已经过了6点，可仍不见小艾人影，她心想，这就是人们所指的加班啦。十分钟之后，大厅里面的走道上，不停地有人从楼梯道走下来。顾灵对这些人观察了一番，猜测他们差不多就是这里的员工。她没放过任何一个走出门店的人，终于，小艾在楼梯口出现。她马上迎了上去，走到小艾身边，两人相互问候几句，看着小艾在一本记事簿上签好字，随后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灵姐，我就知道你准会来陪我一起下班。”
“哪里话，答应了一起，其实我也早希望每天可以和你一起上班下班，不然真是太无聊了。”
两人走去酒店对面的车棚，小艾蹲下身，解开车锁。顾灵坐在后座，于是，两位女孩一边聊天一边骑行回家。路过安德利超市，顾灵拍拍小艾的肩膀，“小艾，我们去超市逛逛吧。”
“好啊。”
自行车停在了树下。两人径直走进超市。她们在生活用品区和食品区挑选自己喜爱的商品，零食装满了购物篮，再有，是一些私人用品。
到了家路口，她们不得不彼此分开，“星期一你什么时候来接我？”顾灵下车后问道。
“你是说上班吗？”
“对呀。”
“那真糟糕呢灵姐，我们8点就要上班，还得提前10分钟到，我最迟7点20分就要出发。”
“比我早一个小时，我9点。”
“上班不行那就下班吧。”
“嗯，好，就今天这个点。”
“嗯，拜拜。”
“拜拜。”
两人开心地挥挥手告别。
顾灵走完回家的最后路程，打开家门，马上便意识到家里来了客人。里屋传来妈妈和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她及时做好应对的准备，关上院门，母亲的声音从客厅远远传来，“灵儿哎，灵儿哎，瞧瞧家里来谁啦？”她一副平静的样子走进屋，同坐在母亲对面的男孩打声招呼，又走进自己房间，把手中的购物袋放在书桌上，丢下肩上的包。等她重新走到客厅，男孩站了起来，“我想你大概愿意同我一起出去吃个晚饭。”他请求道。
男孩和她同村，两人小时候上同一所小学，此后因为男孩的家事原因，初中开始就离开了家乡，再也没见过面。没料到经过十几年的岁月，两人竟无意间在村子里相遇，尽管记忆模糊，却还是一见面就认了出来。
他的家状较为富裕，家里人的希望是把他教育成一个有修养有文化的好青年，可结果孩子自己不争气，学习成绩一直提不上来。于是，他们在他考大学那年，改变了主意，盼望自己孩子以后能够做个有领导特色的人，让他报考了一所酒店管理中专学校。巧合的是，毕业后，他确实找到了专业对口的工作，在一家酒店做经理。他中等身高，臂膀粗壮，圆脸，皮肤保养的极好，额头上横梳着染成栗色的头发，身穿西装，打着领带。整个人看起来倒稍有些俊俏。
“什么时候去？”顾灵没有拒绝男孩的请求，问道。
“如果你现在没事，现在就可以。”
母亲坐在一旁椅子上，聚精会神地看着男孩，男孩身上的每一小小动作都引起她的注意。
“那行，等我一会儿。”顾灵打开后门解了个手。回来时，男孩和母亲高兴地聊开了。
“远不远呐？”她回来后，站在自己房间的门边问。
“不远不远。”
她走进房间，又回到客厅，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悠闲装，肩上挎着包。“走吧。”
“好，就等您这句话。”
男孩骑摩托带她，“拿着，”他递给她一顶头盔，自己却没有戴上，显然这头盔应当是归驾驶人使用的。
“你给我，你不戴吗？”
“不戴。”男孩踩下离合，发动摩托车，然后带着她远去了。
餐厅就在她母校四中附近。两人面对面在一张饭桌椅坐下，等菜上桌吃饭的时候，男孩走到收银台处把账结清了，回来后，顾灵马上问道：“一共多少？”
“22。”
她把皮包放到大腿上找零钱，男孩问道，“你在干什么？”
“给你11啊？”
“不要开这种玩家好嘛，当我请你。顾灵，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哦不，还是有变化的。”
她微笑着拿出一张纸币和一块硬币给了男孩。“我不说过请你吗？”男孩有些不满地说道，用手通过光滑的桌面把钱币推到她胸前。
“谢谢你，不过下次吃饭可得我请你了。”
“那好啊，就这么说定了。”
“你刚才说我有什么变化？我倒觉得你变化了不少呢。”顾灵开始切入话题。这时服务员也已经把饭菜传上桌。他们边吃饭边叙起旧来，大多是对小学时光里的一些场景回忆，童年一起在村子里玩游戏的事，攀登树木、捉蝴蝶抓蜻蜓、躲迷藏，用泥巴堆房子等。一说到好笑的情节，两人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
“我小学毕业照上次好像一直没找着。”吃完饭，男孩站在摩托车旁把钥匙插进锁孔里时说道。
“这种东西就应该好好保管嘛。”
“谁说不是呢，鬼晓得被爸妈翻到哪去了。”
“小学毕业照吗？啊，好久没看过啦。我回去看看。”
“顾灵，”男孩转过身，“那照片可以复印吗？”
“不知道，我想应该可以。”
“可以的话，你借我用下，我去复印一份。”
“行，没问题。”
男孩纵身跨上摩托车，“上来吧。”
“想不想去街上逛逛？”突然，他问。
“什么？”
他把车停下，重复道：“我说，你想不想去街上逛逛。”
顾灵思考着，一方面天暗了下来，风吹着挺冷，另一方面需在意的是，她还不能完全摸透这位同学的心思，若是仅仅单方面的同学逛街，倒可以接受，可是她又不能确定这里面是否夹杂着其他意思。出于两方面考虑，她委婉地拒绝了。
到家下了车，顾灵往家门走去，男孩朝她喊道，“你应该没忘记吧？”
她想了想，“没忘记，等我拿给你。”
门一开，母亲走出来对男孩恭敬地问候道，“回来啦。”“嗯阿姨，回来了。”男孩回应说。
顾灵坐在椅子上，打开书桌柜，里面整齐地放置着四张毕业照。她把它们拿在手上，寻找小学时候的照片，却不由自主地被另一张照片所吸引，那是初中毕业时照的，她先打量了那时候的自己一番，慢慢便扫视当时和自己玩得非常要好的同桌朋友，最后，停在了江阳那张神态自然的微笑上。一时竟忘了有人在等她，直到妈妈赶来敲她的房门。
“明天你放假？”男孩接过她的小学毕业照，立即问。
“是的，你咋知道？”
“听你妈妈说的，真好，我就惨了，明天还要上班，后天才放假。”男孩继续说道，“你明天什么时候有时间，好把照片还给你。”
“都行，我明天一天都在家。”
“不出去玩？”
她耸耸肩膀，“去哪玩呢，又没人陪。”
“你没有朋友什么的？高中啦大学啦，没朋友吗？”
“有是有，可上班的上班，都很忙，没机会凑在一块。”她答道。
“要不后天我陪你出去玩。”
男孩的话突然冒出来，她有些不知所措，闭上嘴唇看向他，眼神中带着些许严肃，“干吗啊？”
“不干吗呀，就是出去玩呗。”男孩听到她的反问，明显察觉出她提起警惕。
“到时候再说吧。”顾灵招招手，走回家，把门关好。
摩托车轰哧轰哧两声，转动油门，男孩离开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顾灵起身坐在床头，手中捧着手机发呆。等过了7点半，她给江阳打了通电话，对方过了很久才接。“你在干吗？”电话一通，她问道。
“啊顾灵，”电话那头慌忙地回复，“实在对不住没及时接你电话，我刚起床刷牙呢。”
“你答应过我早上最迟7点半起床，说——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我保证，7点半前起的床，昨晚刚过10点就睡了。”
“这还差不多。”
“怎么？今天是双休日？”
她把下巴挨在抱枕上，“对啊——你又不知道回来陪我。”
“顾灵，要说陪你，我随时随刻都想陪着你见着你，可”声音断了一会，“可是，我们现在隔着山湖和城市，实在没有办法。”最后一句他说得十分小声，顾灵明显感受到他内心的无奈，自己也产生了同他一样的感觉，甚至有点儿伤心。“那就回来，好吗？在巢湖另找一份工作。”她接上说。
“我有过这样的打算，上星期回去的时候，晚上我到街上找过，可惜没找到合适的。”
“你晚上还出去啦？”顾灵抬高声问道。
“嗯。”
“你敢瞒着我，晚上出去为什么不叫我，真是的。”
“不想打扰你。”
“什么话呀，我们一起找不是更方便嘛。对了，你想找什么工作？还找客服？”
“最好是的。”
“那好，我有时间帮你去找找看，我觉得你肯定是不会找。”
“哎——别别顾灵，这么麻烦你，我哪天回去自己找啊，我会找。”
“我说帮你找就要帮你找。”
江阳深深地受到感动，这感觉几乎她每次来电都会有。
“那你等我回去和你一起找。”
“也行。”
两人顿了几秒。“这个星期你不能回来，要不”顾灵最后说，“要不我去你那边。”
听了顾灵的话，江阳一惊，心中无比的高兴和激动，但还是及时从她的角度去考虑，回复道：“不行顾灵，这不行，我不允许！绝不允许！”
“什么？你都敢这样和我说话啦？”她调皮地大声质问道。
“啊不——我的意思是双休日你在家里休息休息多好呀，跑这么远来很累的，别过来了，现在才7点钟，再睡一会吧。”
“你那里还算远呀？”她紧跟话题，“与我大学的路程相比根本不足挂齿。”
江阳苦苦地笑了笑，“就算这样，你最好还是在家里休息呗，我今天不放假，就算你来啦我们也没多少时间能在一块儿，你说对不对？”
“就是想去看看你嘛。”
他犹豫了。顾灵对他的思念之情，他从没有过丝毫的怀疑。“今天还是明天过来呢？”他自愿认输。
“就今天，我一会起床便去买车票，争取中午之前到你那。”
“时间会不会太赶了？”
“不会的，我现在就起床。”顾灵说着起床掀开被单，“你宿舍在芜湖什么地方？”
“一会把我这儿的具体位置通过短信发给你，你看一下。”
“好的！”
“可千万别看错地址啦。”
“你认为我会看错吗？”
“坐火车还是汽车？”
“火车吧。”
“我想一想”
她边一只手收拾床单边等着他想好后的话，她没有穿外衣，下面只套着短裤，小腿冷得直发抖。
“看看有没有12点的车，我好去接你。”江阳说道。
“来接我，那你不上班啦？”
“这没事，我和组长好好讲一讲就行，你才是最重要的。”
她的心脏悸动地跳起来。
“那就这样说好了哦，订好车票打电话给我，路上注意安全。”
“嗯，好的。”
两人道完别，顾灵感到口渴，把手机丢在铺好的床单上，往身上套了件毛衣和棉裤，走到客厅里倒了杯热水。倒水回来，她坐在床沿上，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捧着手机，焦急地等待着短信。
信息没有来，倒是响起了来电铃声，她激动地把水杯从嘴边移开，看看手机屏，却马上失望了。那是一串130开头的陌生号码。照平时，她都会拒绝陌生来电，因为她接过太多太多的营销和诈骗电话，已经害怕了。不过这次，她倒没怎么害怕，是一通本地号码。
“你好？”
“嗨，你好！”
“你是”
“啊，你就是顾灵啦，哈哈。”对面敞开嗓音笑起来。
“你谁呀？”
“真笨！听我声音猜猜看，可别说你猜不出来。”
她把水杯搁在书桌上，认真地想了一会，声音的确熟悉。“啊——是你。”她惊讶道。
“嘿嘿，想起来就好，我去找你啊。”
“等，等一下，你说你找我，是来我家？”
“是的。”
“找我干吗？”
“一起玩呀。”
“你不是要上班吗？”
“可算说到点子上了，”男孩电话里响起了嘈杂的放置物品的声音，“我可是特意为了今天和你出去玩把假期提前调了一天。”
她没有说话。
“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
“嗯，”她平淡地回复道，“感动。”
“那么，我现在去找你啊。”
“等一下！”她急忙叫道。
“怎么了？”
“我今天有事。”
“什么事？”
“你别管我什么事，反正你别来我家，今天不方便。”
“哦！真无情，”男孩声音明显低沉下去，“特意为了能和你在一块玩才调休的，本想你是不会拒绝的，没想到会这样把我拒之门外。”
“对不起，”她尽力地作出安慰，“真的因为有事情不方便，谢谢你的好意。”
“那明天好不好，我和领导说下，把假期调回去，行吗？”
“明天也有事。”
“是是吗？”通过简短的两句话，顾灵已经感觉出男孩发现了她有意避开他才这样说的，给拒绝编制理由。
“有事，但却不能告诉我什么事。”男孩沮丧地自言自语。
“抱歉——实在抱歉啦。”
母亲煮好早饭。她穿上衣服，在客厅里吃着妈妈为她煮好的小米粥。不久，隔着房间门后面的手机又响起来。她急忙丢下汤勺，走进房间，拿起手机的那刻，不禁感到阵阵厌烦。又是同村男孩打来的，她准备接听，手指却放下了，重新回到客厅。没过一会，她听见院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顾灵通过走廊窗户向外看，只见母亲从厨房走出来，打开了院门。
“阿姨好！”
“哎你好，今天不上班呐？”母亲对敲门人问道。
“请假了，明天上班。”
“啊，那你是来找灵儿的吧。快些进来吧。”母亲把男孩请进屋里，端来一张休闲椅让他坐下。“你妈妈今天上班去啦？”男孩坐下后，母亲站在一边问道。
“没有没有，她今天是晚班。”
“哦，上晚班啊，什么时候走？”
“下午5点左右。”他回答道，眼神却留意着坐在饭桌上那身形完美坐姿的女孩。
“那你爸呢，今天也上班？”
“我爸爸公司今天组织大修，估计不会回来了。”
“看来副厂长也不好当啊，什么事都得管。”
“就是说啊。”
母亲笑了笑，“灵儿。”她朝自己女儿喊道，等女儿抬起头来，便说：“你们两个好好聊啊。”说完，母亲转身走开了。
四目相视，顾灵尴尬地微微一笑，男孩也跟着笑了笑。她低下头，继续喝粥。
“顾灵，”男孩打破安静，“你今天有什么重要的事呀？”
她没有回答。
“说说看，难道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当然不是！”
“那就说说看。”男孩不依不饶。
“要出个远门。”
“出远门？去哪哦？”
“芜湖。”
男孩一下站起来，走到她身旁的桌椅边，“去芜湖干吗？”
“看我一个同学。”
“你一个人去？”
“嗯。”
“这样啊”男孩低下头，绕屋子来回走着，做出奋力思考的样子。她吃掉碗里最后一口，吮吸着嘴里的勺子时，男孩突然面向她说道，“那就更好不过了顾灵，你想呀，”说着他两大步跨到她身旁，“路远，我又刚好调了假期，就让我陪你一起去看望你那位同学，怎么样？我想这次你肯定不会像在电话里那样拒绝我了吧。”
她瞪大眼奇怪地盯着他，“不好吧亲？”
“亲——好！正好，顾灵，再好不过。”
“不行，”她慢慢站起身，“不行，不方便。”她坚决地对男孩说道，然后端着碗勺离开大桌。她站在水池边洗碗，听见妈妈和男孩在谈话。她竖起耳朵细细地听，隐隐听明白他们正在谈论她的这次旅行。
“灵儿，你可没跟我说今天要去芜湖。”她刚走出厨房，母亲说道，和那男孩一起站在走廊处。
“妈，吃完饭不就准备跟你说嘛。可是你看，现在你已经知道了。”
“去那么远看望同学？”
“是的。”
“一定是关系很好的同学。”
“是的。”她冷漠地回答道，丢下两人，马上走进屋子，走进自己房间。她可不愿让母亲顺着这个话题一直追问下去。
母亲推开她的房门走了进来，“喂，灵儿，还有问题要问你呢。”她来到女儿的书桌对面，“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晚上还回来吗？”
“谁知道呢，看情况，有可能回来有可能不回来。”她答道。
“不回来晚上住哪？”
“找个旅馆咯。”
母亲回头看看站在门外没敢进门的男孩，随后对顾灵说道：“那就让他陪你去吧。”
“哦！妈妈，我决定一个人去的。”
“怪远的，找个人作伴多好呀。”
“妈——我不。”
“别犟了灵儿。
“不不！一个人去。”
“哼，要是不允许他陪着你去，妈妈可不同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看望同学。”
“妈，你不说真心话。如果他没来我家，我向你请求的这件事，你肯定会答应的。”顾灵不满地说道，“还有妈，我已经不小了，很多事情我会自己判断，我要出门见同学，完全可以不用向你请示的。”
“胡说！长大啦我就不是你妈啦？真不像话。”
“我又没这么说。”
母女俩的气氛十分紧张，男孩观察了一番后，从中巧妙地插话，“阿姨，她不是那个意思，是阿姨误会了。”他站在门外朝里大声说道。
闹钟时针指在8点的位置，顾灵开始收拾出门的行李。母亲仍然不休止地在一旁劝说她，她保持沉默，使劲地摇着头。准备就绪，她提着她上大学时用的行李箱，肩上跨着包，走到院子里。母亲和男孩紧跟其后。
“我出门啦。”她说道，然后不等母亲反应，打开门走了出去。
“灵儿，路上要慢点啊。”母亲匆忙为她送行。虽然她还在对女儿不接受她的意见感到不满，但是，她完全没有生气，依旧为女儿这次出门表示倍加的关心。“快！”她看着女儿渐渐走远的背影，推了下身旁的男孩。“快去，快去呀。”
“可是她好像执意要一个人。”
“唉，我说你，我家灵儿就喜欢说反话，快追上她，她会同意你跟着她一起去的，相信阿姨。”
男孩犹豫了一会，点点头，提起步伐。“哎！路上你们要注意安全啊。”母亲吩咐道。
“放心吧阿姨。
“还有，谢谢你能陪她。”
“不用，这是我应该做的。”
男孩最后一句同母亲说的话从顾灵身后传来，她回头看看，同学正朝她跑来，她故意加快脚步。行李箱下面的脚轮在地面滚得嘎咚嘎咚响。脚踏声越来越近，男孩很快便赶上了她，喘喘气，“噢！你等等我啊真是的。”男孩同她并肩后说道。
“你跟来做什么？”她问。
“哦！你妈妈叮嘱我，要我陪你去，得确保你的安全。”
她猛然站住了。“我很安全，烦请你回去吧好吗？”
“不！你这样子一点也不安全。”
她没有说下去，也没有反驳男孩的话，快速地踏步向前走，出了村子的路口，穿过公路。男孩紧跟着她，直到车站，她在站牌处找到供大家坐的凳子坐下，男孩也跟着坐在她旁边。
“天哪！你怎么还不回去啊？快回去，快上班去吧。”她再次恳求说。
“我不能回去，要陪着你。”
“唉，真的不需要啊。”
“你是因为担心自己浪费了我的时间才如此坚决让我回去？啊——顾灵，大大放心，没关系的。”
“不是因为这个。”
“那因为什么？”
顾灵没回答，朝他投去一瞥，“不告诉你。”
“又不告诉我，早上在电话里也是，问你有什么事，你不告诉我，现在又不告诉我。”
等待的1路车已经到站，顾灵却没有进车，仍然坐在那。
“喂！1路车来了。”男孩慌忙站起来说道。“喂！顾灵？”他见她一直低头，不予理睬，伸手晃晃她的肩膀，“顾灵，你怎么变得这么固执啦，走吧，车来了。”说话间，1路车匆匆离去。男孩喘口气，手一拍，“哎呀，就这样错过一趟车。”他回头看看顾灵，又晃了晃她的肩，“你到底怎么啦？车来了怎么不上啊？”
她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看着他，“是你让我不得不留在原地，不得不让车辆错过。”
听完顾灵的话，男孩直盯着她，“啊？怎么回事？我陪你去看望你的同学到底怎么了？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还怕我”他停下了，默默地坐回凳子上，暗自懊悔差些说错了话。
“我们打出租车去火车站吧。”公交车10分钟后还是没来，男孩说道。
顾灵往路的远处看去，公交车确实没来。她站了起来，尽管没有赞同男孩的话，但男孩却打意识认为她是默认了。
很快，男孩就把出租车招来。顾灵停在车门外，两眼呆呆地望着挡风玻璃。她要是把男孩带过去，江阳会怎么想，会不会不高兴，会不会生气？晚上如果住下来，发现她和男孩一起外出找旅馆，会不会产生误会。到那时，该怎么办？
“进来啊。”男孩坐进车内，大声喊着她。
“我决定还是不去了。”她绕出思绪，叫道。
“啥？”男孩跳出车。“不去了？”
“对，不去了。”她赶紧躲开男孩的目光，拉着行李箱迅速走开。男孩与出租司机谈了几句话便跟着追上来。
回到家，她一头冲进自己房间，把房门反锁。妈妈敲敲门，她不开门，喊她，她也不应。
“惹她生气啦？”门外，母亲问男孩。
“没有啊。”
“看来她是发脾气了，你别见怪。”
母亲请客人坐在大桌椅上，倒了杯茶。做完这些，她同男孩谈了一会话，然后出了客厅后门，来到女儿的房间窗户外面。“灵儿，”她轻声朝屋里喊着，“灵儿，别生气啦，快把门开开。”依然没有回应。“乖女儿，你同学特意请假来找你玩，知道你要去芜湖那么远的地方，就自愿陪你。他是一片好心，你怎么反倒还怪罪他呢？好女儿，开门。”
顾灵躺在床上，母亲的话通过窗户清楚的传进她的耳朵，她拿起抱枕捂住自己双耳。母亲还在说什么，声音明显小了很多。她想了想，妈妈的话也并无没有道理。也许，男孩正是因为关心她才这样做的，说到底并无坏意呀？她怎么还反倒生他的气呢？她爬起床，打开了房门。刚开门，男孩和母亲站在她面前。“对不起妈妈，是我太胡乱来了。”她小声道歉。
“啊灵儿，他邀请你去街上玩玩，透透气，这个你自己决定哦。”母亲见女儿开了门，也道了歉，于是说完最后的话，便走开干家务去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拒绝。
男孩骑车带她去湖边，去了龟山公园。一路上，男孩滔滔不绝，讲述着曾经和她两人那段无话不说的往事，说些他觉得她会感到有趣的话。而她——顾灵，则支支吾吾，把话题发表权全交由男孩，自己只是一味地低声咕哝“嗯”——“是的”——“对”——“好”。他带领她在巢湖边漫步，一起面向着上午的太阳正挂在湖水上的晨曦景色。男孩一阵阵感叹，当他留意顾灵的反应时，却见女孩低低地把头垂着，双眼凝视着湖边的卵石发呆。临走前，男孩拜托一位过路人用手机替他们拍下合照。走到一处河岸，他邀请她下船游玩，她同意了。男孩一边划船一边接着他的谈论，顾灵尽量配合他，表情也放得快乐些、自然些。
午后时分，他们骑车回到街区，在一家餐厅里就餐。她很不习惯西餐，但还是努力去学习，拿起刀叉尝试切削肉排。男孩坐在她对面细心地观察着她吃饭的模样：肉块放进嘴唇，慢慢地咀嚼。她注意到男孩正颇有意图地盯着她看，她一言不发，接受他的打量。
“你看起来不大高兴。”男孩说道。
她摇摇头，“没有的事。”
“可我看得出来，是不是饭菜不合胃口？我这就帮你换掉。”
“没有，你能陪我出来玩，陪我聊天，我十分感激。虽然从没这么麻烦吃过一顿饭，不过闯闯新鲜也挺好，很好吃。”
放在沙发上皮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她一愣。是江阳打来的，她给忘了，没提醒他今天她去不了他那儿。她想接，却把手机放回了包里。铃声还在继续响着，她等对方挂断，好让江阳认为她是因为这边正在忙着有事，或是不方便接他的电话，而不是故意不接的。
“谁打来的？”男孩惊奇地问。
“没事。”她小声回答。
手机铃声停后不久，手机叮叮地又震动了几下。是短信，有短信发来了，顾灵马上便猜测准是江阳，见她没接他的电话，因此发来短信通知。她从皮包里拿出手机，果然是江阳来的信息：到哪了？
她开始编辑短信以作回复，却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男孩放下了手中的餐具，侧身把头朝她凑来。“江阳是谁？”他问道。
“唔，”她迅速把手机背过男孩的脸。
“江阳是谁呀？”男孩重复道。
她迅速收回手机，端正坐姿。“同学。”
“啊——不会就是——今天你要去看望的那位同学吧。”
“对的，你怎么知道？”她满脸惊讶地问。
男孩往椅背上一靠，笑着答道：“他问你‘到哪了？’”
两人继续吃盘子里剩下的食物。
“江阳，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个男的。”没多久，男孩说。
“是的。”
“什么时候认识的？”
“初中。”
“好吧，我的初中同学没一个能联系上的。”男孩停了停，认真地问道：“是你自己要去看望他，还是他要你过去的？”
“我自己要去。”顾灵答道。男孩挤出一丝微笑，吃了口涂着西红柿酱汁的肉块，“下午想去哪玩？”他问。
“随便你。”
在男孩还没有吃完的时候，她拿起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一位服务员跟前，“请问在哪结账？”“那边。”服务员微微一鞠躬，举起手说道。她正要走过去，男孩马上喊道：“顾灵！”她转头看向他，见他头直摇，“回来回来。”她没有遵从。
“我们的，结账。”她朝柜台里的人说。
站在柜台后面的人笑了笑，说道：“你们的钱已经付过啦。”
她惊讶地望着这个身穿黑色工作服的收银员，“付过了？”她张大嘴，完全不知男孩是什么时候把钱付好了。
“是的美女。”
她走回餐桌，男孩急忙向她解释了。他说在他们用餐前，已经用手机支付结清了账款。两人吃完，坐在沙发上休息了一会，各自握着手机做自己的事。20分钟后，下午2点，男孩把手机揣进裤袋里站起身。“走吧？”
她点点头。
男孩骑车走了上午相同的那条路。坐在后座的顾灵马上问：“去哪？”
“嘿，去过合肥吗？”
“去过。”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像这样去过吗？沿着巢湖边上去。”
“这倒没有。”
两人上了湖滨大道，只有很少的私家车路过。男孩猛地转动油门，摩托车在街道上飞驰。顾灵双手牢牢抓着车沿，迎面吹来强烈的风，她挨近男孩身体，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水味。
“你不会还在因为上午的事情生我气吧？”男孩问道。
“啊？什么。”她没有听清楚。
“我说，”车速稍微慢了下来，“你还在因为上午的事怪我吗？”
“不，早不怪你了。”她立刻就回答。
“江阳。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以向我谈谈他吗？”
“很不错的人。”
“噢！那么，双休日因为去看望他，你居然情愿坐火车去那么远的地方，还要辛苦地在陌生街头找夜晚住下的地方。看来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很高嘛。”
她没做声。
“嘿，他在芜湖做什么工作？”男孩又问。
“客服。”
“什么客服？”
“游戏客服。”
他一听，昂首大笑起来。
前方立着个牌子，牌子上用黄色感叹号标志提醒：注意危险。摩托车在此处停了下来。“过来坐坐吧。”男孩下车朝顾灵招招手。他们蹬上台阶，眼前一片汪洋，看不到水的尽头。
“这里离合肥还有多远？”两人坐在实木椅上，顾灵问道。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说话。
“不远了，你等下。”男孩说着从兜里拿出手机，搜索了他们当前的位置，然后把手机屏给她看，“瞧，不到10公里。”
“那我们还去不去？”
“不去了，这里多好啊。”
两人在湖岸四处转转，他告诉她这里是他最喜欢的巢湖风景之一，小时候常和朋友们在节假日里徒步跑来这玩。这些顾灵并不感兴趣，可还是认真地听着。他又带她去了草坪，观赏路边的花花草草，男孩说起话来有说有笑。一个钟头后，他们才返回大道。
一回到市里，男孩左右摆动着脑袋查看路两边。没过一会，车又停下了。
“走，一起去唱歌吧。”男孩几步跨到路边的门前，玻璃制的门沿上用彩灯写着ktv。她还没来得及拒绝，男孩已经拉开门，“顾灵，来吧。”见她站在原处，“没关系的，”他走来说道，“放个假不容易，就当是陪我，我来当主唱，要是你不愿唱或是不会唱都没关系，听我唱就行。”
读大学的那段时间，班级同学们不免举行大大小小的聚餐，餐后他们常提去唱歌。
在男孩的苦苦邀请下，她最终答应了，“不过最好赶在傍晚回家，不能太长时间。”她说道。
“嗯，放心，就一会。”
订好包厢，他们上了二楼。男孩打开唱歌机，里面瞬间传来震耳欲聋的dj声。她原本以为男孩会唱些激扬的歌曲，实际他唱得很温柔，对此，她稍稍提起兴趣。男孩靠在沙发上，手里握着麦克风，如痴如醉地闭着眼睛，享受在自己的音乐里。每当歌曲进入高潮部分，她听得出来，男孩的声音会有小小段的微微跑调，不过，她没有任何嘲笑他的意思，反倒附和着歌词，也动动嘴唇，试着唱几句。
正在唱若英的《后来》，男孩请求道：“要不我们一起合唱吧，这歌本该由你来的。”她微笑着点点头，拿起桌上的另一个麦克风，边看着歌词边和男孩一起唱了下去。唱完一首，男孩邀请她继续和他一起唱，她答应了。
陪男孩唱了很长时间，她感到嗓子眼十分难受，放下麦克风站起身，“我去解个手。”她说道，离开了包厢。
穿过长长的走廊，找到卫生间。过道边一间包厢门没有关闭，从里面传来阵阵起伏的响声。她几乎要把这声音归类于噪音。当她站在洗手池前洗手，看着镜中的自己时，猛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整个人感到尤为烦恼。这样的场合，她还从没和人单独来过。连那位可爱的心上人都没有和她一同来往到这里。“我是在干吗呢？”她心中暗自责备自己：“天哪，这样背着他做这样的事，真的妥吗？”到底妥不妥，她不知道，但她心中做出决定，一定不能把这事让他知道。她不禁为自己觉得羞耻。她赶紧跑了出来，跑回属于自己的那间包厢，她刚拿起自己的包，男孩停下唱歌，问道：“你走啦？”
“不是，我拿手机。”她回答说，然后丢下包跑开了。她再次来到卫生间，立刻给江阳打电话。可是，电话那头响了很久也没接通。显然，他正在忙。“啊江阳，你快接快接吧，求求你快接。”她心里焦急地祈祷着。连连打了3通，直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和他联系上，自动挂断了。当她考虑拨打第四通，卫生间门外有人喊她，是那包厢里的男孩。她应了他一声，他便走开了。
“怎么这么久？”她回来后，歌曲已经暂停，男孩问道。
“打电话耽搁了，”她说道，“唱完了？”
“没呢，等你回来一起唱的，你是给谁打电话？”
他问得有点多，顾灵不大愿意回答他的问题，坐在沙发上没有做声。
“打给谁的？”男孩朝她盯过来，追问道。
“你不要管。”
“我就是要管！”男孩突然大声吼道，这令她十分惊讶。两眼奇怪地望着他，他朝她慢慢凑近，她似乎感到有点害怕。
到此为止。男孩克制住了要抢过她包里的手机的莽撞冲动，保持平常的距离坐回沙发上。歌曲又重新开始，两个人，她和他，伴随着音乐唱了起来。男孩唱累了，才提出离开。“晚饭还是回家吃吧。”两人骑上摩托车，顾灵急忙说道。这时，刚过傍晚5点，男孩想了想，也觉得现在吃晚饭确实早了些。“那么，我们在逛一会？6点吃饭如何？”
“啊——不，不逛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再一会呗。”
“不，回家！”她急躁地坚决地叫道。男孩立刻领会了她的心情，转动油门朝回家的路驰去。他把她送到家门口，“谢谢，”顾灵下车说道。
“哦！不请我进去坐一会？”男孩在身后问道。她开门的手停下了，朝他看着。男孩马上大笑着，“哈哈，开玩笑开玩笑，快回去吧。”
“谢谢，谢谢你的盛请，路上慢点。”她头也不回地说完，开门走进家里。
她刚进屋，母亲从卧室走出来，问东问西，询问她一天的旅程如何。她不大乐意听母亲絮叨，草草地应答几个问题后，便对母亲说自己累坏了，走到房间，把门关上。她仰卧在床，双眼呆呆地直视着上空的天花板。突然，她想起什么，手伸进放在床上的皮包里，拿出手机。她等着，等着时间的分钟跳过30分。却没到5点30分的时候，有人主动来了电话，她看了看拨打方的备注名，敏感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从床上爬起身，坐在床头，拇指在接通按钮上激动地直颤抖。“对不起对不起。”刚按下按钮，她全力地开始道歉，“对不起，江阳。实在对不起，是我欺骗了你。”
“什么？”江阳温和又奇怪地语气传来，“顾灵，你骗我什么啦？”
“我骗你说今天去找你玩，可我根本没有去。”她伤心地回应道。
“亲爱的，你有急事，还要来看望我，是我不谙世事，怎么你还反倒向我道歉呢。”
“你别这么说好不好？是我撒谎了。”
“没事的没事的顾灵。我看你3点钟给我打了3次电话，当时我刚好在上班，不方便接。”
“啊——我知道。”她停了下来，心脏跳地越加难受，“这我知道。”
她说话声几乎变得沙哑，江阳关心地问道：“怎么了？你好像要哭了似的。”
顾灵没回答，支吾了几声。
“哎呀，”江阳立刻放开声说道，让她放心，“没事的顾灵！一点事儿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顾灵心里确实感到舒心很多，“那我明天去看你啊。”她说道。
“明天？可后天你就要上班，这样你连休息的片刻都没有。我不建议你来，不不，最好还是别来了吧，很累的。”
“但是，我都说好这个星期去看你的，结果还没去，我怎么能口是心非呢？”她责怪自己。
“好啦好啦顾灵，我都说了没事，你干吗总记在心头呢？不提这个了好不好？”
她没有作答，默默地等待他接下去的话。于是，他们放下了本次话题，江阳转而聊到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事情，在客服工作中遇到的种种奇葩玩家，提出的各种没头没尾的问题，最后，惹得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晚饭过后，顾灵从客厅端来椅子放在走廊坐下休息。她回头越过屋子的窗户看向里屋卧室，等她听见电视机的声音，确认妈妈看得入迷了，便悄悄地挪了挪凳脚，坐在走廊尽头，然后给江阳发短信。两人进行愉快的文字聊天。过了一会，顾灵发现信息量多出一条，他打开后看，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我给忘啦，照片明天还你。后面是一串用符号编辑而成的表情——（=＿=）。她马上就想到这是那位小学同学发来的，陪了她一天的好心男孩发来的。她着实不想——以现在的心情——理他，可她认为这样十分不礼貌，还是及时给他发了通短信，告诉他没关系，以后什么时候有时间再还不迟，顺便解释了她并不急着要它，还对今天的游玩回复了一些感谢的话。这么一来，她倒后悔起来，男孩顺着她的回信发来了更多的消息。她要回复江阳的短信，又要看看男孩的信息，还得仔细想一想后再给他发过去。她想尽早结束和他的对接，早早地回复说她自己要睡觉了。立刻，她收到了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晚安。
第二天早晨，她睡了个懒觉。还不知此刻的时间，只听门外有人敲门，妈妈开了门。“早上好阿姨。”
男孩的声音传过来。她翻了翻身子，抓起被单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枕头紧紧捂着耳朵。然而，她这么做依然无济于事，还是能听清男孩说话的声音。她感觉出男孩穿过家门，进了院子，进了客厅。
“阿姨，顾灵在家吗？”
“在在，我这就去喊醒她。”母亲说着敲敲女儿房门，“灵儿起床啦，来客人看你了。”
她紧闭双眼，待在被窝里一动不动。
“灵儿起床啦”母亲再次喊道，却被男孩打断：“阿姨，算了，她还没起床就不要打扰她了，我是来还给她小学毕业照片的。她醒来，你帮我还她。”
“哎，好好。”
母亲和男孩走了出去。“今天要上班啦？”
“是啊阿姨，不上班就没饭吃啦。”
“路上小心啊。”
“谢谢阿姨。”
她等摩托车开远了，才睁开眼，起身坐起。弱弱的阳光从窗外玻璃照射进来。怎么度过晴朗的星期天呢？
穿好衣服，吃过早饭。“妈，我出去逛逛。”她对妈妈打声招呼。
“去哪？”
“就在家附近。”
她绕房屋后墙走进田野的丛林小径。这地方曾是她和他第一次——她认为——约会的地方。那条曾经供小朋友们掉龙虾的池塘如今已经干涸了，积成一片荒芜的灰土地。对面不远处，一栋房子附近，几个童年孩子围在一个年龄稍大些的孩子周围，那大一点的孩子坐在水泥铺成的台阶上，手中横拿着手机，聚精会神地盯着屏幕，手指头灵活地上下抖动，尽情挥洒着他的游戏本领。她想起了当初，当初那个大院里，她常常看到的景象是，三两个小女孩在地面上活神活现地跳皮筋，自由自在地迈着舞步。或许，如此的童年已经不复存在，不过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晚一辈的童年生活她也同样没有体验过。
她继续往前走，没一会，便看到了路边一个刻着永远抹不掉记忆的石凳子。她没有擦拭干净就坐下了，抬起头望着遮蔽天空的树叶，又四处张望片刻。这一切那么熟悉，那么遥远。她来来回回在这小径路上漫步，思考着，回味昨天和他的短信内容，情不自禁地傻傻地一阵微笑。
看看时间，8点40。回家路上，她给小艾打了通电话，告诉她，她今天甚是无聊，有兴去帮帮她分担工作，顺便让自己开开眼界。
半小时后，她坐公交车在市区下了站。走进小艾的工作地点，接待区域一片光滑，她穿着的高跟皮靴在发亮的瓷砖上小心地向前挪步。“请问女士哪个包厢？”一个接待员马上站起来，恭敬地问道。
“啊，不不不。”她直摇手。马上，一个女孩从楼梯上跑了下来。“吴经理，她是来陪我一起上班的。”小艾很及时地赶了过来，匆忙说道。
“这不好吧。”接待员旁边的人接上话。
“哦没关系的，陪我一起工作而已，不妨碍的。”小艾哀求道。
“那好吧，不过”店长走出柜台，站在顾灵面前，上下打量着她并说，“你的鞋子最好换掉，后厨水多，路面很潮湿。”
她怎么没想到呢。“可我没有其他鞋子换呀。”她回应。
“没事。江小艾，你带领你的朋友去5楼更衣室，锁柜里有鞋子。”店长边说边走到桌子后面，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钥匙，递给小艾。”
“谢谢。”
大厅有电梯。可是小艾告诉她，员工不能乘电梯，那是给客人们专用的。更衣室没有门，房间安置在走道的尽头，男更衣室在楼梯口处，因此大家也不必担心会有男同志路过。里面的陈设完全在她意料之外，这里尽管有人打扫，可她刚一进门，就闻到了轻微的干燥的灰尘味。有一处台阶，上面架着衣挂，几件外套晾在上面。前面阳台上，堆满了黑色布鞋。小艾十分自然地走到台阶对面的锁柜前，钥匙转动了一下，打开了9号门。“来顾灵，穿上。”她递给他。
“原来你们上班还要穿一样的鞋子呢。”
“不仅仅是鞋子，还有上衣裤子都得一致。”
“因为你们是个大家庭。”
小艾笑了笑，“对。大家庭！”
下楼梯去厨房，穿过走廊，顾灵注意到，在每隔一段包厢门前，都站着穿有和小艾相同工作服装的人。一个个面带微笑，俊美得像是模特范儿，双手交替放在胸前。她肯定，他们的年龄最大不过30。她感到一阵惊慌，用胳膊肘碰了碰小艾，“我要不要也换个和你们一样的工作服？”
“吴经理没说就没关系。”
厨房在二楼的包厢201近旁，小艾领着顾灵走了进去。
烧菜煮饭的、剁骨头剁肉块的、天然气冒出的火焰突突地在锅底下膨胀的、碗碟相互碰擦的，还有厨师们扯着嗓门叫喊的，这些声音全混杂在一起，震颤着这小小的厨房。小艾的工作位置在厨房隔壁，两人结伴踏进后堂，后厨的员工们一个挨着挨个，在水池前站成一排忙开了。“现在还不算忙的，等过了12点，吃完午饭的时候，才是真正忙的时候。”小艾站在属于自己的水池前，对顾灵说道。
“嗯，我承认。”
接下来的时间，顾灵看着小艾工作，看着她把已经洗好的碗碟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下来，放进热水里浸泡片刻，然后再放进旁边的餐车上。这当儿，顾灵还得面临周围一群陌生人的好奇目光和问题。“哟，瞧瞧站在江小艾身旁的是谁呀？”“今年多大啦丫头？”“你什么学历？”“做什么工作？在哪上班呐？”出于礼貌，她都一一如实回答。还有两个青年女孩和一个男孩。他们倒没与她搭上话。
到了中午，如小艾说的，确实忙碌起来。再也不是把干净的碗碟放在水池里泡一泡那么简单。一辆辆摞满着餐具的餐车从门外推进来。她主动把餐车上的那些餐具拿下来，递给小艾。后来，她觉得这样只会给小艾添加工作量，使她忙不过来。于是自己撸起袖子，操起一个抹布，与小艾共用一个水池洗起碗来。
看起来普普通通没有任何技术的小事，一个小时后，她觉得越干越不容易了。油渍粘得她双手难受，每洗完一个碗，她都要把手在水龙头下冲一冲。“灵姐，难为你了。”小艾说道。
“哪有。”顾灵轻快地摇摇头。
下午2点的时候，两位阿姨推着满满的餐车从门外进来。一个老一辈的洗碗工朝那两个推车人大声喊道：“还剩几桌？”
“最后一桌了！”两人答道。
小艾告诉顾灵，中间有1小时休息时间，可实际上各种小事磨蹭磨蹭也就只剩半个小时，2点半才把最后的餐具全部洗碗。
“3点上班，我们去上面包厢休息休息吧。”小艾说着领顾灵去三楼。
此时，包厢里已经没有客人，桌席和地面也被服务员收拾整洁。她们找到一间大包厢，坐在沙发上休息，服务员不见踪影。小艾仰卧着靠在沙发背上，顾灵终于问：“我们中午不吃饭吗？”
“下午上班前有工作餐提供，我会带着你一起打饭的。”
沉默了一会，顾灵接着问：“小艾在这里工作多久啦？”
“三年了吧。”小艾闭上眼回答道。
“这么长时间啦。”她感叹道，暗自想：实在不容易。她的双臂因为长时间运动，酸痛不已。
“啊——我的胳膊真酸。”
“抱歉啦灵姐，你刚来做这行，很正常，我记得我刚开始上班的前几个月，别提两只胳膊多酸啦。现在嘛，适应了。”
下午3点，回到厨房。这时厨房里变得更加热闹。走道门边站满了穿着工作服的职员，手里全都拿着碗筷，排队等着吃饭。轮到顾灵，小艾一手端着盛好饭的餐盘一手替她从餐车上拿出餐盘递给她。她道声谢，手握木勺盛米饭。只有两道又辣又咸的菜，顾灵摇摇头离开拥挤的厨房。“跟我来。”小艾说道。两人捧着餐盘放在208包厢的服务台上，端来客人使用的椅子坐下用餐。
“灵姐怎么不打菜？”
“我不喜欢吃辣的。”
“这样啊，那你去打碗汤，有汤。”
她吃了两口饭就赞同了小艾的建议，站起身走去厨房。交通已经疏散，大家都吃饭去了。她来到汤锅面前，不见汤勺。四处找找也没见着。“嘿，新来的，”一个身穿白衣的厨师刚巧路过，对她提醒道：“不行直接拿碗在里面舀。”她照做了。好嘛，见识下不一样的习俗。
饭后，重返岗位。到了下班6点钟，顾灵不见有人离去，屋内的人依然忙着自己手头的工作。直到快6点半，一位阿姨拍拍手，示意大家可以下班了，大家这才放下手中的活。
出门前得签到。小艾瞅一眼手机屏，签上名字和下班时间。随即两人结伴往门外走去。
刹那间，顾灵隔着大厅玻璃门看见外面靠近车棚边的人行道上有个熟人。是个男孩，理着短发，高高的个子，身穿白色外套和深蓝色牛仔裤，站在那儿看起来，腰部和双腿稍稍瘦了些。她产生错觉，一时间，有些不大认识，等打开门的时候，她才完全认了出来。
“呀——陈月！”顾灵欢快地微笑，快步上前，把胳膊举过头顶，摇着手，“陈月，好久不见。”她大声地向他打招呼。
“哦！顾灵？真巧，你怎么也在这？”陈月立刻迎上，问道。
“我来帮助我亲爱的妹妹分担工作，倒是你——”她说着朝旁边蹲下身解车锁的小艾撇去一眼——“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他正要回答，顾灵却抢先说道，“我来猜猜看，是在等某某某小姑娘吧？”她笑着眨眨眼睛。
陈月脸一红，低头躲开她的目光。
“灵姐，够啦，快上车吧。”小艾推车走来，打断顾灵咯咯的笑声。
“是是是，小艾。”
顾灵坐上小艾的自行车后座，却看见陈月也带着自行车来了，那辆她熟悉的、江阳第一次购买的青绿色自行车。她挤挤鼻子想了起来，是江阳上大学时送给他的。“哎，等等，等一下。”她拍拍小艾后背，跳下她的车。
“陈月，你下来，我来骑，你和她一块。”她朝他使了个眼神。他尽管有些不愿意，可还是同意了。
“喂，这就是你的不对啦陈月。”两辆车没骑出十米远，顾灵停下车，对陈月说道，“你怎么能让她带着你呢，你该带着她呀。真笨！”
“啊——好！”他应声准备下车。“不要听她的陈月，上来，我就要带你。”小艾嘟起嘴朝顾灵盯去，“灵姐，你正经点。”
顾灵一阵嬉笑。
三人出发回家。在一处超市前，他们骑上人行道，把车停在了树下。他们在称量食品区域挑选着饼干和面包。从超市走出来时，两个女孩满装而归，而陈月却两手空空。
“陈月，你现在工作怎么样？”回去的路上，顾灵问道。
“很好！”他答道。
“那就好。不过，你今天怎么有时间来接小艾呀？”
小艾插话了。“他每个星期天下午都会来的。”
“哦，真的？”顾灵提起兴趣，笑了笑，“那陈月，你每个月有几天假期呢？我想星期天你准是放假，要不也不会来接小艾。”
“算不上几天，只有星期天下午放半天，其他时间都得上班。”
“啊？其他时间都得上班？”
“是的，我师傅规定的。”
“狠心！”顾灵叫道。她从江阳那曾了解过陈月所从事的工作。厂房里弥漫着浓厚的木屑味，随处放置因为长时间没有更换而生成铁锈的机器，运行起来发出极其难听的嘎吱嘎吱响。但是他毫不退缩，在最繁忙的年头和年尾几乎每天加班到晚上十点，要是忙不过来，甚至通宵干下去。在江阳上大学的那些岁月里，双休回家，炎热的夏日傍晚，经常看见他满脸脏尘，手里握着匠具，瘦小的肩膀从宽松的衬衫里漏出来，皮肤和衣服上沾满了白成一片的粉粒。可尽管如此——据江阳了解，他依然不辞辛苦，在属于自己的工作岗位上东奔西跑，充满精力地做好本职工作。有一次，他直截了当地打断江阳的担忧，回答他：“放心，我很好”。待遇只有工钱，没有其他任何保障。
她没有接着问下去，转开话题同小艾聊起来。
两辆车下了坡道。话题一断，顾灵突然提议道，“我说呐——今天晚饭要不去我家吃吧？”
小艾回头和陈月交汇了一下眼神，婉拒道，“太麻烦灵姐了，还是算了。”
“哦！小艾。咱们三好不容易能聚在一块嘛，来嘛，来我家吃。”顾灵立即说道。小艾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于是便连同陈月一起答应了。
开了门，母亲很高兴地表示欢迎。
“阿姨，越简单越好”小艾很聪明地说道。
“真会说话，简单也不能让你们菜不够吃呀，不行！你们等等，我多准备几道菜，你们再玩一会。”母亲笑着应声说。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开饭了。三个孩子坐在饭桌椅上边聊天边等着。母亲上完菜，拍拍女儿的肩膀，示意她去厨房帮忙。顾灵盛来三碗冒着热气的米饭，递给两位朋友。做妈妈的十分懂事，在桌上同两位客人问了些话，了解一些他们的信息后，便离开大桌，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独自吃饭。
孩子们吃饭途中，有好一会沉默。此时，小艾抬头无意间发现：顾灵正意味深长地朝陈月注视着。注视的时间很久，而她，小心地留意陈月表情上的反应。
“这一顿饭吃得真舒服。”吃饱后的小艾往椅背上一靠，说道。
“那要不要每天都来呀？”顾灵问。
“啊，使不得使不得。”小艾看看大桌后面的母亲，已经在使劲地摇手了。
“谢谢你的晚餐，灵姐。”“谢谢灵姐。”陈月也跟着道谢。顾灵还是第一次听他这样喊她，控制不住地笑了起来。“好啦好啦，朋友之间不言谢，不必言谢，再说谢谢我可要生气了。”她紧跟着说。
晚餐结束，三位朋友结伴走出门。
天快黑了，远处的公路已亮起路灯。两人跨上车座，同顾灵告别。顾灵突然叫住陈月。
“哎，等一下。”她从门前跑向他的自行车。“陈月，你电话多少，到现在，我还没你的联系方式呢？”
他报了手机号。顾灵同两位朋友依依不舍地惜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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