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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前尘篇七

  “你是哪里人?为何会一人出现在这荒山?”卿钺静默了许久依然不忘盘问管清欢的来历。

  管清欢不意外他会盘根问底,心中早已想好措辞。

  “江都人,因家中姨娘陷害,被她下了迷药,使人将我抛弃在荒山,任我自生自灭。”管清欢缓缓说道,眉眼间皆是一片冰凉之色。

  “听你这么讲,我倒觉得你那姨娘也是个蠢的,既然对你已起了杀心,那为何又只是任你在荒山自生自灭,而不是让那些人直接将你杀了,抛尸在这荒野,岂不一了百了,省的夜长梦多。”卿钺笑着说道,但管清欢看不见的是,他眼中那显而易见的审视。

  这丫头的说辞有漏洞。

  管清欢冷笑出声,眼里闪过一丝怨毒:“她当然不是个蠢的,她给那些奴才们下的命令便是杀人抛尸。”管清欢顿了顿,清冷的面上浮起了一丝讥笑:“只不过,将我运出来的那些个人,都是些胆儿小的,平生做的最出格的事就是像我这么个小姐偷运出来,但真要他们杀人,他们可不敢。”

  卿钺面色不动,只是轻飘飘地抛下一句:“小五姑娘,你这么聪明,也会着了你那姨娘的道?”

  “公子也未免太看得起小五了,我双眼不能视物,而且既不得父亲爱重,又不得母亲庇护,在那后院中,若是有人存心想对我使绊子,那也不是什么难事。”管清欢声音很轻,似是说与自己听的。

  卿钺唇边染上了一抹凉薄的笑意,轻笑声像酿了经年的酒:“在我眼里,若要我杀一个人的话,必然是要有杀他的理由的,一是他阻了我的路,二是做了伤我之事。”

  “我瞧你的性子,也不是个会惹事的,而你又是个瞎子,且你的话内话外中都透露着你在家中地位不高,对于那个能在后院中只手遮天,将你私运出的姨娘而言,你的存在,对她根本就造不成什么威胁。”

  “她为何要杀你呢?”

  卿钺话锋一转,黝黑的眸子在眼眶中画了个小小的弧,好像想到了什么,笑眯眯道:“莫不是小五姑娘你长得太丑,碍了你姨娘的眼?”

  管清欢:“”这厮绝对是在记恨她。

  管清欢知道卿钺还未打消疑心,不过她向来是见招拆招。

  “公子可曾听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话说的便是我。”管清欢微微苦笑:“我是家中的嫡女,在我未出生时,我的父亲便与他的世交好友定下承诺,要将家中的嫡女许配给他的儿子。”

  卿钺听了这话,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只觉得等寻好了那青玉芝,便要把这丫头给杀了。

  亲了他,哪有再嫁别人的道理?

  “虽然我是个瞎子,不得父亲爱重,但我却占了个嫡女的身份,近日,我未婚夫那边请人来说礼,这时,我那姨娘便急了,才会想到将我除去,给我三姐腾位置。”

  卿钺看着眉眼淡淡,尽是凉薄之意的管清欢,他自认观人入微,牧小五并不像是在说谎。

  “你的母亲是当家嫡母,难道还护不了你吗?”卿钺又继续问道。

  管清欢听到这话,眉眼间浮现出丝丝痛色与哀伤。

  “母亲,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便离府修行了。”

  卿钺闻言心中微微一惊,出家?

  “很小的时候,我问过我的奶娘,我的母亲在哪,她同我讲了,我便闹着去看她。”

  “还记得那时,我同父亲哭闹了许久,父亲才同意。然而,当我到了庵中碰着我心心念念的母亲时,她却神色淡淡”

  说到此,管清欢适时地停了下来。

  卿钺听着听着,一直带笑的唇角此时却僵硬了,本就失了血色的脸上现下更是苍白一片。

  树洞内一派静谧,连洞外树叶掉落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

  最终,只听见卿钺说了句:“小五,我累了,明天还要赶路,睡吧。”

  管清欢心中微诧,这就放过她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而且,他刚刚好像叫她小五来着,他第一次叫她小五,之前要不叫他丫头,要不叫她小五姑娘,还从未听他唤她小五。

  听起来,倒是亲近了不少。

  管清欢今日真的是累到了,又是爬山,又是逃命,还要费心神和这狡诈如狐的少年周旋,她早就精疲力尽了,所以等她闭上眼,很快便进入梦乡。

  而坐在管清欢对面喊累的卿钺却迟迟没有睡着,他此时正睁着眼望着高悬在夜空中的圆月,好似,那一年,那一夜,也是这么个日子,也是这样一轮朗照大地的明月,他抱着母妃的脚,仰起脸看着母妃那冰冷的脸色,倔强地一言不发。

  那一晚,什么都是模糊的,模糊的楼宇,模糊的侍从,模糊的泪水,对的,他手背上的那滴泪水,模糊到都不知是什么时候从自己的眼中逃出,直到它砸在自己的手背上时,他才发现。

  只有那轮清冷如洗的圆月,以及母妃那冰冷如霜的神色一直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

  许多年后,他一直都想不通,为何他会将那轮圆月记得那么深刻?

  到后来,他才明白了,因为那轮明月太冷了,真的太冷了,洒下的月光就好似腊月中的一把雪,就好似,母妃眼中的那片永远不会融化的寒冰。

  从内而外,将他冻得心肺俱冷,冻得他在她面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甚至,一句“母妃”都喊不出口。

  收回看向圆月的目光,放至正熟睡的管清欢身上。

  一根漂亮修长的手指慢慢伸向管清欢,碰了碰她由于没有发带束缚而四处散落的乌发,很柔顺,一点也不像她的性子,内敛中又夹着抹不平的傲气。

  眸光又转向那闭着的眼睛,只觉着可惜,这么好看的眼睛,居然看不见,卿钺不由得摇了摇头。

  突然,他心下一惊,本来他就想在拿到青玉芝的时候便杀了她,那她瞎不瞎又有什么关系?

  算了,他改变主意了,他不杀她了,等完事后,把她带回去,让她做个侍书的侍女,反正她也没地方去。

  眼睛渐渐往下扫去,便是那秀挺的鼻子,还有微翘的菱唇。

  明明天生笑唇,为何呈现于世人的却是一派清冷如高岭之花般不可高攀之态,真是矛盾。

  眼睛不由得又看向那笑唇,那冰冰凉凉的感觉就像一片羽毛在他心头拂过,痒痒的,让他凭生出一股子抓不住的恼意和羞意。

  这丫头,可恶至极!

  那可是他的

  卿钺咻的一声将自己的手收回,转头不看那熟睡的管清欢。

  而指尖却在珍珠白的衣料上缓缓的摩擦,眼中潋滟了一片水光,就好像水底深处炸开了一枚水雷,明明水下一派汹涌,水面上却仅仅只是微微荡漾。

  远处,一颗大树上,坐着一个红衣少年,一只脚耷拉在空中,一只脚架在树干上,睡得就像一只美貌的死猪般,香香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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