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个半碗凉水
刘东阳表演的这么卖力，那一碗凉水肯定是躲不过的，少年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
老篾匠就不一定了，好多先例放在那里呢，少年一脸后怕的看向老篾匠，伸出手掌，说道：
“十五刀，两枚铜钱。”
老篾匠看了看王佳佳，这次居然出人意料的痛快，从兜里掏出两枚铜钱抛向少年的手掌，接着，转身就往门槛走去，中途忽然顿了顿，破天荒的说出两个字：不错！
可惜少年所有的心神都聚集的手掌中的两枚铜钱上，并没有听到老篾匠的话，不然少年能高兴好几天。
两个小屁孩也凑了过来，眼睛放着亮光，盯着张十一手掌中的其中一枚铜钱，不，是‘一碗凉水’。
两枚铜钱虽小，少年却感觉手中有千斤之重，压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僵。只是一想到，这千斤有五百斤已经许诺出去了，不由得一阵肉疼。
肉疼归肉疼，答应的事容不得反悔，不然就和老篾匠这个老无赖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少年还是想，怎么着也要先将铜钱先捂热再花出去吧，于是，他迅速握紧手掌。
两个小屁孩眼巴巴的看着张十一将两枚铜钱放入胸襟内的口袋藏了起来，顿时急的蹬鼻子上眼的，王佳佳不好说什么，悄悄捏了一把刘东阳，刘东阳想着那老张头的凉水，也顾不得讲什么情面了，说道：
“张十一，我可是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莫要学那老篾匠啊！”
张十一拍了拍藏钱的胸口，一手将刘东阳的鼻涕抹去，说道：
“我就是想着把铜钱捂热再花出去，过身才过手，钱才是自己的嘛。放心，我是你朋友张十一，绝对不是老篾匠。”
刚刚走到门槛，准备躺下去的老篾匠听到这对话，身形一顿，躺不下去了，又站起身来，眯着眼看向张十一。
张十一顿时如芒在背，连忙笑嘻嘻的转移话题：
“老篾匠，我还想再劈几刀，如果能到三十一刀，你给不给加工钱啊？”
十五刀，出十六块篾片，再劈十六刀，就是三十二快篾片，这是个简单的倍数，不过劈的难度却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老篾匠抽了一口烟，再吐出，一阵烟雾弥漫，看不清老篾匠的面容，烟雾后传来老篾匠的声音：
“加到四枚，你可以试试。下一刀如果不把你精气神抽空，让你半月起步得床，我叫你张大爷。”
张十一讪讪一笑，自然不会试，此刻铜钱在手，一颗心早飞到村北老张头的凉水里了。
村北老张头的凉水无人不知，在这炎炎夏日，吃过的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老张头的凉水铺子说白了就是摆了个地摊，一张长桌，几张木凳，长桌上放着一只装凉水的大木桶，木桶边整齐码着一摞摞海碗。
有意思的是，明明是个地摊，摊前还加了道门。
门上写着一副对联：
--
天外烈日焚五脏四体
袋中铜钱凉七魂六魄
横批：一碗凉水
--
张十一和两个小屁孩自然是看不懂这对联的好坏的，之前也没有铜钱去亲自感受一番凉七魂六魄的感觉。
但，没钱喝，总有时间看吧。
张十一和刘东阳不只一次远远的看过别人喝凉水的模样，每次都看的龇牙咧嘴，牙痒痒的不行。为什么？是因为有些人的表情实在是太、太那个了：
比方说，村东的樵夫，每次从山中归来，路过凉水铺子，都要来上一碗。一碗凉水下去，本来喘气如狗、汗流满面的樵夫，立马就气不喘了，汗不流了，整个人好像都舒坦了。
更让张十一和刘东阳觉得无耻的是，这货喝完还每次都要坐着凳子，半靠在桌子上，眯着眼、抖着二郎腿，细细回味上半个时辰，好似这喝的不是凉水，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还有村北的老乞丐，乞讨到钱财后，第一件事，就是径直走到凉水铺子，犹犹豫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伸向老张头，忽然又收回来，片刻后，又伸出去，往往要来回三四次，才下定决心，换了一碗凉水喝。凉水到手，他会用一根乌漆嘛黑的的绳子将散乱的头发扎到脑后。
每每这个时候，张十一会觉得扎了头发的老乞丐长的是真不赖。
扎好头发，老乞丐双手一甩，捧起海碗，小心翼翼的放至嘴前，轻抿一口，脸上的表情就开始猥琐起来。凉水入口后，老乞丐先是眼睛一闭，摇头晃脑的将凉水在口中来回鼓动，片刻后，脖子往上一伸，眼睛猛的张开，一声吞咽声传出，这才算是真正的一口凉水下肚。
千万别觉得这就算是老乞丐喝一口凉水的整个动作了，后面还有戏呢。
一口下去后，他会将海碗捧入怀中，然后闭上眼睛，轻轻晃动着脑袋，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一下嘴唇，发出一阵阵‘嗦嗦’声，如此往复，又是片刻，这才算是完整的一口。
每每这个时候，刘东阳就迈开步子，想往老乞丐的屁股上踢上一脚，若不是张十一拉着，老乞丐一碗凉水的功夫，那屁股铁定会给刘东阳踢的烂得不能再烂了。
虽然樵夫和老乞丐的吃相难看到了极致，任谁看了都恨不得上去揍上一拳、踢上一脚，但偏偏，张十一和刘东阳对于凉水的所有憧憬，都不是来自于那副‘一碗凉水’的对联，而是因为他们贱到极致的吃相。
王佳佳没见过樵夫和老乞丐的吃相，对凉水没有那么大的憧憬，最多是一种没吃过的食物罢了，尝尝最好，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十一和刘东阳却不同了，凉水对于他们来说，是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东西。张十一答应拿出一枚铜钱买凉水，也是因为自己也馋，不然，可舍不得这半分家当。
此刻来到凉水铺子前，两人尽量保持矜持，压下迫切，轻轻坐上木凳。
老张头见来了三个小屁孩，特别是两个小屁男孩，从来都是远远看着不上前的，今日居然破天荒的坐上了自家凳子！
老张头一脸古怪的笑意，问道：
“小娃娃们，今日看你们器宇轩昂的，可是要来上一碗凉水吗？”
刘东阳一脸大气，小手往桌子上一撑，双腿一跳，站在了凳子上，刚要说话，就被张十一一只大手掌给堵住了面门。
张十一是个很有原则的人，第一次花自己的钱，怎能让别人来点单？这一点，哪怕那个别人是刘东阳也是不行的。
张十一吸了一口气，学着老乞丐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替过去，说道：
“张老板，劳烦来一碗凉水。”
刘东阳哀怨的看着张十一，但钱在张十一手里，也无可奈何。只是听到张十一的话，又有些痛心疾首：在我心里，你张十一一直是顶厉害的人，怎么今个儿这么怂，学什么不好，学那个老乞丐，畏畏缩缩的，丢死人了！
老张头还是头一次听到客人叫他张老板，脸上古怪的笑容稍稍正常点，对张十一的称呼也改了：
“小兄弟，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花钱，我出力，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不过，我看你们三人，一碗凉水，会不会不够啊？”
村里人都当张十一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老张头这一声小兄弟把张十一叫的有些拘谨。
张十一虽说也姓张，但老张头这一声小兄弟确实万万当不起的，当即站起来行礼，说道：
“张老板，虽说咱两同姓，但这小兄弟的称呼，却是万万不敢当的，您喊我张小子就行了。我们虽说是三人，但肚子都不大，一碗足矣。”
老张头盯着张十一，确认他不是套近乎之后，又看了看另外两个小屁孩，说道：
“小兄弟，你我同姓，加之你和那个小娃娃给我捧了那么多次人场，也算是一份情分。今日你第一次光顾，老头我便大方一回，买一碗送半碗，我给你们三人一人盛上半碗，算是顾客首吃福利了。”
张十一其实不大，也就十岁，五岁那年，自称是他姨娘的女人将他丢进村子便走了，没有村东的老篾匠和村南的铁匠赏了他两顿饭，他早就饿死了，村东做篾赚顿午饭，村南打铁赏口晚饭。
五年来，他从没求过人，也不知道怎么求人，村里除了两个小屁孩，也没有人主动对他表示过善意。
今日老张头这半碗凉水的善意，顿时让张十一憋了一眼眶子的尿。
张十一有些哽咽，不知怎么回答，起身规规矩矩的给老张头行了个大礼，弯腰的时候，双手偷偷的抹了一把双眼，将眼尿擦干净，再抬头时，张十一觉得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啊！
两个小屁孩听到有半碗凉水，眼睛都贴在海碗上了，自然没有发现张十一的小动作。
老张头当然发现了，也不揭穿张十一，沉默着取出一只海碗，揭开大木桶，在木桶里捣鼓了片刻，再取出，如此反复三次，三个小朋友面前就整齐的摆着三个半碗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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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篾匠就不一定了，好多先例放在那里呢，少年一脸后怕的看向老篾匠，伸出手掌，说道：
“十五刀，两枚铜钱。”
老篾匠看了看王佳佳，这次居然出人意料的痛快，从兜里掏出两枚铜钱抛向少年的手掌，接着，转身就往门槛走去，中途忽然顿了顿，破天荒的说出两个字：不错！
可惜少年所有的心神都聚集的手掌中的两枚铜钱上，并没有听到老篾匠的话，不然少年能高兴好几天。
两个小屁孩也凑了过来，眼睛放着亮光，盯着张十一手掌中的其中一枚铜钱，不，是‘一碗凉水’。
两枚铜钱虽小，少年却感觉手中有千斤之重，压得自己的手都开始发僵。只是一想到，这千斤有五百斤已经许诺出去了，不由得一阵肉疼。
肉疼归肉疼，答应的事容不得反悔，不然就和老篾匠这个老无赖没什么区别了。
不过少年还是想，怎么着也要先将铜钱先捂热再花出去吧，于是，他迅速握紧手掌。
两个小屁孩眼巴巴的看着张十一将两枚铜钱放入胸襟内的口袋藏了起来，顿时急的蹬鼻子上眼的，王佳佳不好说什么，悄悄捏了一把刘东阳，刘东阳想着那老张头的凉水，也顾不得讲什么情面了，说道：
“张十一，我可是把你当我最好的朋友，你莫要学那老篾匠啊！”
张十一拍了拍藏钱的胸口，一手将刘东阳的鼻涕抹去，说道：
“我就是想着把铜钱捂热再花出去，过身才过手，钱才是自己的嘛。放心，我是你朋友张十一，绝对不是老篾匠。”
刚刚走到门槛，准备躺下去的老篾匠听到这对话，身形一顿，躺不下去了，又站起身来，眯着眼看向张十一。
张十一顿时如芒在背，连忙笑嘻嘻的转移话题：
“老篾匠，我还想再劈几刀，如果能到三十一刀，你给不给加工钱啊？”
十五刀，出十六块篾片，再劈十六刀，就是三十二快篾片，这是个简单的倍数，不过劈的难度却不仅仅是这么简单。
老篾匠抽了一口烟，再吐出，一阵烟雾弥漫，看不清老篾匠的面容，烟雾后传来老篾匠的声音：
“加到四枚，你可以试试。下一刀如果不把你精气神抽空，让你半月起步得床，我叫你张大爷。”
张十一讪讪一笑，自然不会试，此刻铜钱在手，一颗心早飞到村北老张头的凉水里了。
村北老张头的凉水无人不知，在这炎炎夏日，吃过的人，都要竖起大拇指。
老张头的凉水铺子说白了就是摆了个地摊，一张长桌，几张木凳，长桌上放着一只装凉水的大木桶，木桶边整齐码着一摞摞海碗。
有意思的是，明明是个地摊，摊前还加了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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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没钱喝，总有时间看吧。
张十一和刘东阳不只一次远远的看过别人喝凉水的模样，每次都看的龇牙咧嘴，牙痒痒的不行。为什么？是因为有些人的表情实在是太、太那个了：
比方说，村东的樵夫，每次从山中归来，路过凉水铺子，都要来上一碗。一碗凉水下去，本来喘气如狗、汗流满面的樵夫，立马就气不喘了，汗不流了，整个人好像都舒坦了。
更让张十一和刘东阳觉得无耻的是，这货喝完还每次都要坐着凳子，半靠在桌子上，眯着眼、抖着二郎腿，细细回味上半个时辰，好似这喝的不是凉水，而是什么琼浆玉液。
还有村北的老乞丐，乞讨到钱财后，第一件事，就是径直走到凉水铺子，犹犹豫豫的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钱，伸向老张头，忽然又收回来，片刻后，又伸出去，往往要来回三四次，才下定决心，换了一碗凉水喝。凉水到手，他会用一根乌漆嘛黑的的绳子将散乱的头发扎到脑后。
每每这个时候，张十一会觉得扎了头发的老乞丐长的是真不赖。
扎好头发，老乞丐双手一甩，捧起海碗，小心翼翼的放至嘴前，轻抿一口，脸上的表情就开始猥琐起来。凉水入口后，老乞丐先是眼睛一闭，摇头晃脑的将凉水在口中来回鼓动，片刻后，脖子往上一伸，眼睛猛的张开，一声吞咽声传出，这才算是真正的一口凉水下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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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这个时候，刘东阳就迈开步子，想往老乞丐的屁股上踢上一脚，若不是张十一拉着，老乞丐一碗凉水的功夫，那屁股铁定会给刘东阳踢的烂得不能再烂了。
虽然樵夫和老乞丐的吃相难看到了极致，任谁看了都恨不得上去揍上一拳、踢上一脚，但偏偏，张十一和刘东阳对于凉水的所有憧憬，都不是来自于那副‘一碗凉水’的对联，而是因为他们贱到极致的吃相。
王佳佳没见过樵夫和老乞丐的吃相，对凉水没有那么大的憧憬，最多是一种没吃过的食物罢了，尝尝最好，吃不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十一和刘东阳却不同了，凉水对于他们来说，是心心念念，求之不得的东西。张十一答应拿出一枚铜钱买凉水，也是因为自己也馋，不然，可舍不得这半分家当。
此刻来到凉水铺子前，两人尽量保持矜持，压下迫切，轻轻坐上木凳。
老张头见来了三个小屁孩，特别是两个小屁男孩，从来都是远远看着不上前的，今日居然破天荒的坐上了自家凳子！
老张头一脸古怪的笑意，问道：
“小娃娃们，今日看你们器宇轩昂的，可是要来上一碗凉水吗？”
刘东阳一脸大气，小手往桌子上一撑，双腿一跳，站在了凳子上，刚要说话，就被张十一一只大手掌给堵住了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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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十一吸了一口气，学着老乞丐的样子，小心翼翼的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替过去，说道：
“张老板，劳烦来一碗凉水。”
刘东阳哀怨的看着张十一，但钱在张十一手里，也无可奈何。只是听到张十一的话，又有些痛心疾首：在我心里，你张十一一直是顶厉害的人，怎么今个儿这么怂，学什么不好，学那个老乞丐，畏畏缩缩的，丢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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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什么劳烦不劳烦的，你花钱，我出力，那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不过，我看你们三人，一碗凉水，会不会不够啊？”
村里人都当张十一是有娘生，没娘养的野种，从来没有人这样称呼过他，老张头这一声小兄弟把张十一叫的有些拘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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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兄弟，你我同姓，加之你和那个小娃娃给我捧了那么多次人场，也算是一份情分。今日你第一次光顾，老头我便大方一回，买一碗送半碗，我给你们三人一人盛上半碗，算是顾客首吃福利了。”
张十一其实不大，也就十岁，五岁那年，自称是他姨娘的女人将他丢进村子便走了，没有村东的老篾匠和村南的铁匠赏了他两顿饭，他早就饿死了，村东做篾赚顿午饭，村南打铁赏口晚饭。
五年来，他从没求过人，也不知道怎么求人，村里除了两个小屁孩，也没有人主动对他表示过善意。
今日老张头这半碗凉水的善意，顿时让张十一憋了一眼眶子的尿。
张十一有些哽咽，不知怎么回答，起身规规矩矩的给老张头行了个大礼，弯腰的时候，双手偷偷的抹了一把双眼，将眼尿擦干净，再抬头时，张十一觉得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啊！
两个小屁孩听到有半碗凉水，眼睛都贴在海碗上了，自然没有发现张十一的小动作。
老张头当然发现了，也不揭穿张十一，沉默着取出一只海碗，揭开大木桶，在木桶里捣鼓了片刻，再取出，如此反复三次，三个小朋友面前就整齐的摆着三个半碗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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