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如果他们不曾相遇

  三月的某个星期三，彭磊和杨晓洁欢欢喜喜地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为了见证这一历史性时刻，我去领导那儿谎称下午约了牙医拔智齿，好不容易请到半天假赶了过去。整个过程比想象的简单，他们拿着一堆证件资料，工作人员反复确认之后，很快就把两个戳着钢印的红本本交到他们手里。晓洁没回过神来，拿着手里的结婚证仔细端详，嘴里嘟囔：“我这就把自己嫁了？！”“哈哈，今天起我就是受法律保护的了，你别想抵赖。”彭磊得意的晃了晃他手里的那本结婚证，在我的手机镜头下，两人像签了份卖身契般的滑稽。

  庆祝新婚的晚餐是来我家吃的，晓洁死活不肯去外面餐馆吃，说不能错过晚上五月天成军二十周年演唱会的直播。加上她们婚房还在布置中网线都没拉，死皮赖脸地就来我们家蹭吃蹭喝外带蹭网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辛苦的不是我，是下班回家还要当大厨的霍宇，一进家门就挽起衬衫袖子奔厨房忙活。客厅里彭磊在研究怎么把直播视频投影到电视上，杨晓洁盯着时间拼命地催，终于成功同步上了演唱会画面，我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大胆猜想：“妹子，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特意选在今天领证的吧？”晓洁呵呵傻乐：“知我者莫若果儿你，从今往后这一天也与我有关了。”果然没什么她干不出来的，彭磊一副随她高兴就好的笑容。

  霍宇厨艺正常发挥，可杨晓洁心思根本不在吃饭上，真怕她死盯电视忘记嚼就往下生咽。我端起酒杯冲另外两人：“莫管她，我们先干一杯。”“新婚快乐！”三人碰杯祝福，彭磊连连道谢，豪爽地一饮而尽，又主动给自己和霍宇满上，一脸过来人姿态地问：“老霍啊，接下来就该你们了吧？”“我随时可以呀，就等我们家果儿松口了。”霍宇说完目光投向我，我装傻继续啃排骨，还顺便把话题扯到霍宇身上，讲述了眼前这位疯狂歌迷，高中时如何以权谋私地在学校广播站里播了三年的《温柔》，大学又是怎样攒钱去外地看演唱会的。

  也避重就轻掉了舒昊的那一部分，那是段疯狂的日子，以至于我时常在想，如果他们没有遇见的话

  高三毕业的夏天，德国世界杯是怎么都不能绕过的热门话题，夜幕降临后酒吧里过着欧洲时间的球迷们神采奕奕，也包括杨晓洁。在乌克兰首战失利后，她以家里看球没气氛为由，在几天后拽着我作伴去足球酒吧看一场沙特对乌克兰的比赛。酒吧叫“极度狂热”，离我家两个路口，但我从来没进去过，那一晚像是打开了秘密宝盒，发现了里面藏着的新奇世界。足球主题的装潢，一楼的舞台后方是整面墙的投影幕布，过道旁的玻璃陈列柜里摆放着琳琅满目的收藏品，签名的球衣和足球什么的，听晓洁说得很厉害的样子。比赛季人很多，我们挑了个楼上的位置，陈祎也来了，点了些饮料小吃，坐等零点比赛开始。

  “我就说没认错人嘛。胖妹，你怎么来这儿了？”熟悉不过的声音，除了昊子还能是谁。我扭头见他踩着人字拖走近我们这桌，“你也来这儿看球？你晓得足球比赛几个人踢吗？还有，大晚上不回家，小心我告你妈？”拍掉他戳我脑袋的手，没好气道：“要你管！”“莫生气嘛，哦，你们好，我是胖妹，不，林果的邻居兼发小，我叫舒昊。”昊子又转向在座的其余两人自我介绍，杨晓洁礼貌回应：“我们是一个班的”“莫理他。”我打断他们对话，昊子得寸进尺无视我，坐到了晓洁旁边的空位，接着听晓洁说：“我们三个是同班同学，我叫杨晓洁，他叫陈祎。”昊子朝陈祎看了眼，陈祎礼貌点头没说话，“今儿支持哪个队啊？”“当然是乌克兰啊。”“呀，乌克兰刚被西班牙虐了，悬得很。”“不可能，有我舍瓦在”“就靠一个舍瓦？不然我们打个赌。”“赌就赌，那赌什么？”“就赌输赢，我赌沙特赢，谁输了谁请客吃宵夜。”“行！一言为定。”我和陈祎在旁一言不发看着眼前这两个相识不到一分钟的陌生人，在你来我往的激烈争论后寻求到了解决方案。我有意解围：“昊子，你怎么好意思让一个女孩儿请你吃夜宵呢？”“没事儿，果儿，谁输还不一定呢。”她依旧底气十足。

  凌晨两点多的路边摊，赢了赌局的晓洁得意洋洋，对舍普琴科那粒进球的赞美无以复加。昊子也说话算话很阔气地点了一堆好吃的，继续滔滔不绝地和妹子聊着球赛的精彩时刻，说到激动处拍桌子加跺脚的。两个人并没有真正的和平相处，也不知哪一段又聊得又争了起来，我和陈祎赶紧劝开两人，草草结束各自回家。

  几天后，乌克兰小组出线，又过了几天，宣判的日子到了，高考成绩公布。陈祎不出意料考进了一本线，我也超了二本线十几分，爸妈很是高兴。但晓洁考砸了，勉强上了二本线，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开始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德国世界杯里，舍普琴科没能带领乌克兰走得更远，我那无忧无虑的好朋友，也彻底被现实击败了。陈祎说：“去西安吧，去看看长安到底乱不乱。”那个有肉夹馍的古老城市，离j市挺远的吧，北方一定很远吧，不然爸妈不会看着我的志愿，连连摇头。

  回学校上交志愿的那天，我瞄了眼陈祎的志愿表，真的填了清一色的西安学校，于是安心的把自己的也交了上去。晓洁还是没有出现，她爸爸一个人来的，在跟老李诉说着女儿糟糕的近况，“复读”这个词从他口里反复说出来。

  七月，淘汰掉乌克兰的意大利队，捧起了大力神杯，八月，十八岁生日的前一天，我也收到了c大通知书，和陈祎的k大都在西安。实验中学新一届高三提前开学，晓洁作为插班生开始了自己的第二次高三，也终于与我们恢复了联络。陈祎和张鑫然的复习笔记统统被我征用，打包整理好送去给晓洁，她说新同学太幼稚没意思，还是校服打扮的朋友让毕业透着某种不真实。

  那时梧桐树里藏着闹哄哄的知了，正午的柏油路悄悄柔软，某片阴凉下站着我喜欢的人，他的眉眼里有一整个夏天，或许还有将来若干四季。与陈祎的闲逛瞎闹就是约会，《武林外传》里的经典台词我们张口就来，游戏不只被困在一张纸质棋盘里，还有蓝色泳池c不分昼夜的游戏厅，公园篮球场

  见证了我拿一个币玩通关了“拳皇97”，陈祎连发感慨：“没看出来啊，你小学没少逃课去游戏室吧。”“小时候哪敢逃课呀，都是放假家里没大人，跟着院子里的孩子们一起混学会的。”手里的游戏币所剩不多，我拉着陈祎往不远处的那台大头贴机走去，他立马反应过来刹住了脚：“这有什么好玩的，明儿我从家里把我爸相机拿出来，给你拍个更好看的。”懒得跟他废话，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拽到了机器前的帘子里，投币选样式整理好头发，手里攥着快门线开始拍摄。看得出来他是头回拍大头贴，木讷地险些忘了照顾镜头蹲低些，快门随着我每次按钮咔嚓响，陈祎也不再僵硬眉头和动作舒展开来。

  帘子里气氛是怎么变暧昧的，我们都明了，因为陈祎突然转脸，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惊恐中触动了快门，“咔嚓”就是一张。直觉告诉我事情的发展远不止这样，果真下一秒另一个吻点上了我的唇，他的脸近得虚了焦，定眼看清对方睫毛在轻轻颤抖。吻很浅很快带着薄荷味，仿佛嘴边划过一阵微风，却留下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大头贴最终没能留住所有瞬间，包括面对面脸红傻笑的俩人，后来我懂得，当时那种奇妙的感觉叫做心动。

  九月，昊子在j大的校园里，看见了本不该在那儿出现的杨晓洁，他们在同一间阶梯教室听公共课，可气场与之前在“极度狂热”看球的那晚截然相反。用昊子原话形容，“像是少了扎人的刺，但把生人勿近写在了脸上”，太难想象当时扛不住复读的巨大压力，又接受父母劝说选择上本地j大的晓洁，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她用五月天的歌填满生活的空隙，开始与耳机形影不离，在与主动示好的新同学间竖起了无形屏障。昊子控制不住自己去烦扰，那只和耳机做朋友的女同学，他想知道那耳机里是怎样奇妙的旋律，能让她时而开心时而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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