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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云洲

  “我的精神可能出了些问题。”叶尽欢喃喃道。

  饭店里生意火爆,不断传来邻桌推杯换盏的叫嚷和酒至酣处的大笑,在这种环境下,楚风很难把女朋友的话当真。他自顾想着其他事情,神色中交织着矛盾与犹豫。

  “是工作压力太大吗?”楚风随口问道,语气敷衍。

  叶尽欢摇摇头,没有继续说下去。

  她的视野里,饭店暖黄色的灯光打在楚风的侧脸上,半明半暗。而视野正中央,是一串灼目地c不断变化的倒计时。

  00一00一45一43;

  00一00–45一42;

  00一00一45一41

  叶尽欢使劲眨眨眼,这串灯丝一样纤细明亮的数字串仍没有消失。

  这种情况是三天前开始出现的。当时数字是02一23一59一59;叶尽欢已经摸清,这是一串倒计时,第一位是天数,第二位是小时,第三位是分钟,最后是读秒。

  白天时她努力显得正常些,但是已经有许多人看出异样,问她眼睛是不是不太舒服。夜里会更难熬些,她必须在这倒计时的照耀下艰难入眠。

  “尽欢,我们分手吧。”楚风突然下定决心,毫无征兆地说道。

  叶尽欢闻言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但看清楚风眼中的愧疚c失望和坚定后,她只觉得浑身一坠,心中的酸涩顺着血液直接扎进每一丝骨缝里。

  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难道说这串诡异的数字是她的分手倒计时?

  数字高悬着,像盘曲折叠的灯丝,不知是在肯定她的猜测还是嘲讽她的愚蠢。

  “为什么?”叶尽欢竭尽全力地使自己看上去更加平静。她想让自己显得更体面些,不要像个弃妇那样可怜而狼狈。

  饭菜的热气腾起白雾,令楚风看起来斑驳而遥远,神情模糊。他扶了扶眼镜,避过叶尽欢的目光,言简意赅道,“父母不同意。”

  她抬眼,定定的看着楚风,“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楚风如鲠在喉,眉目中的郁色使他的面目显得扭曲而陌生。他吞吐道,“尽欢,我现在在事业的起步期,需要一个家境更好的配偶帮扶我,你的情况,爸妈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的父母年纪不小了,他们”

  叶尽欢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声音冷得没有一份温度,“与我相恋六年的人是你,不是你的父母。我想听你的想法。”

  楚风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鼓足勇气,不再躲避她的目光,语气淡淡地摊牌,“在我的心中首先是父母和事业,然后才是你。”

  心如刀割,万念俱灰。

  叶尽欢没忍住,一杯水浇到楚风的头顶,头也不回的走出饭店,一路向海岸走去。

  夜色森亮,海风彻骨。

  叶尽欢凝视着夜色下的海面,海浪在铁青的月光下闪烁得诡异,飘摇不定,如变幻翻覆的人心。她如行尸走肉一般,神情麻木,无意识地跟着倒计时倒数。

  数字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像是黑色绒布衬托下的钻石。

  00一00一00一03;

  00一00一00一02;

  00一00一00一01!

  耳边嗡的一声轰鸣,叶尽欢撑着栏杆的双臂一软,紧接着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眼睁睁看着自己一点点沿着栏杆滑空落海。

  完了,这下出名了。

  妙龄女子惨遭抛弃,情路坎坷跳海自杀。

  这是叶尽欢最后的意识。

  ————

  海客谈云洲,烟涛微茫信难求。

  在天玄界的五大洲中,云洲四面环海,的确是最为偏僻难寻的一个。其上六国四宗,倒也自给自足。

  时值三月,云洲大陆迎来了天元六十四年的第一缕春风。

  阳光从此不再苍白,冰封的护城河炸开了第一条裂缝,一棵小草悄然发芽,一只冬眠的蛙忽然从泥土中弹跳而出,垂柳的枝条羞涩地绽开一粒鹅黄的芽儿;而偏僻大山脚下的石臼镇里,忽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

  ————

  十五年后,夕阳西下,落日熔金。

  大街上摊贩们开始收摊,两侧的屋舍升起袅袅炊烟。

  “再见啦李婶儿!”少女的轻快笑声让人听着就心生欢喜。

  李婶锁上包子铺的大门,看着少女笑吟吟,“今晚跟婶子回家吃饭,做你最爱吃的炉包。”

  听到有好吃的,少女灵气逼人的双眼忽然变亮,但下一刻她想了想,无比惋惜的拒绝道,“不啦,谢谢李婶儿。今天我有事,要紧事哦!”

  说完就一溜烟的跑开了。

  李婶笑着摇摇头,这孩子,能有什么要紧事,饭都不顾得吃。

  少女正是叶尽欢。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穿越为一名弃婴,被扔在镇子牌楼下面。春寒料峭,一点点带走她身上的热度。她出于本能的大声哭啼求助,才引来了好心的行人,堪堪从鬼门关上捡回来了一条命。

  叶尽欢无比庆幸,好在镇子里民风淳朴,加上太平盛世百姓丰衣足食,一家一口饭把她拉扯大,这才没让她饿死。

  叶尽欢“早慧”,长得又讨喜。小小年纪就开始在各家铺子里帮工,在邻里间人缘极好。

  叶尽欢是真的有事,今天是她的十五岁生日。

  当然了,她这么火急火燎地赶回家,并不是为了给自己庆生。

  叶尽欢凝神眉心,骤然间她的脑海里打开一个界面。

  灰蒙蒙一片,只有一句系统提示:宿主十五岁前,本商城暂不开放,敬请期待。

  什么鬼东西嘛!

  重生后她脑袋上就多了这个奇怪的玩意儿,昨晚子时,刚满十五岁的她满心好奇地再次激发系统,却发现还是这句她打小儿看了无数遍的提示。

  看来这个十五岁,应该是精确到出生时辰的。

  系统君真的很严格呢!

  她依稀记得自己是傍晚出生的,因此一下工就火烧屁股的闷头往家赶。

  “砰”的一声,叶尽欢和人撞了个趔趄。

  抬头一看,撞着的是个极漂亮的红衣姑娘,衣着华丽,仆役成群,一看就不是小镇子上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叶尽欢连忙道歉。

  女子还未开口,身旁奴婢先气的杏眼直竖,指着叶尽欢破口大骂,

  “哪来的野丫头!没长眼睛吗?万一撞伤了小姐,你死一百次都抵不起!”

  叶尽欢闻言有点不高兴了,你家小姐是瓷做的吗?擦碰下就能撞伤。

  但总归是她理亏在先,叶尽欢在心里暗叹一声,她那一双经常笑得眯起的眼睛流露出令人舒服的乖巧神情,说话的口气更是诚恳到了极点,:“实在是对不起,我刚刚确实是有急事,走的急了不小心冲撞了你,还请见谅。”

  “这对眼睛这么亮,倒是白生了,”女子漫不经心道,“既如此,不如剜掉。”

  女子姿容绝色,说出来的话却是冷酷至极。冷冰冰地丢下一句话后懒得再去看叶尽欢。

  听到这句话,叶尽欢愣愣地站在原地不动,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只不过是不小心碰了一下,而且自己已经诚恳道歉,何至于要剜人双目?

  最关键的是,她听出来那个女子冰冷的话语并不是开玩笑,对方的语气平淡之中透着股不可抗拒的姿态。

  叶尽欢的心像是坠进了冰窖,这才知道这个新世界里上位者对下位者生命的蔑视。

  天道不公,有生灵为草芥,有生灵为猛兽,有生灵为冲天巨森,有生灵为卑贱蝼蚁。无论生为何物,活着便要各尽其分,各安其所,天命难违,无甚可怨。

  她意识到,或许在红衣女子的眼中,她与蝼蚁无异。

  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情绪若旋风般在她心中越搅越浓,自穿越以来向来平板无波的内心突然间惊涛骇浪汹涌而至。

  蝼蚁尚且偷生,叶尽欢把无尽的愤怒与悲哀深深掩藏在心底。望着那个红衣女子的背影,她再次道歉,一字一顿道:“对不起,请原谅我这一次。”

  说话时她用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的刺进了掌心之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有些人,是连乞求的资格都没有的。”红衣女子嗤笑一声,没有转身,像是在自言自语。

  这句话似乎另有所指,身边老仆神色黯淡地叹了口气。一行人渐行渐远走出巷子,根本没有人将身后的事情放在心里。

  只留一个护卫把叶尽欢双手牢牢反剪身后,叶尽欢拼命地挣扎,挣得腕上的每一处关节都巨痛无比,但护卫铁钎一般的双手不见任何松动,她却已经疼的发抖。扭动中发髻早被打散,披散的头发被汗水打湿沾在颊上。她低吼一声,状若疯魔地扭动撕咬,却丝毫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绝望地看着护卫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刺向她的双目。

  眼前寒光一闪,刀锋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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