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五百块（2）
林三德回来的时候，团圆饭已经基本摆上桌了。老爷子果然不负众望，出门时的满满一编织袋的衬衣衬裤，回来时只剩下一个空袋子，再加上看到这么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个屋子里，平时不苟言笑的他也露出了笑容。
这一年的团圆饭对林家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林雪寒和林雪峰这对姐弟也可以像一个正式的家庭成员那样，跟大人们围坐在圆桌的周围。虽然他们还不能参与到大人的谈话中，虽然林万山还远在美国。但对于林三德和曲淑琴两位老人来说，已经算是团圆了。
“来，咱们一家子先干一杯吧。”林三德说着举起酒杯，“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快啊，转眼你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对你俩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俩在单位好好工作，把自己的老婆孩儿照顾好。万福还好说，毕竟住得近，万海平时就算工作再忙，也尽量抽空过来看看你妈，也可以带若菲到这里吃饭嘛，吃完饭再回家不就完了。”
林三德是个实在人，一辈子也没当过领导，不会说那些酒场上的祝酒词，所说的话都表达了他最直观的想法。他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一时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话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来。不过他看着大家手里的杯子已经举了挺长时间了，于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一家人该喝酒的喝酒，该喝汽水的喝汽水，也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唯独林万福，一杯白酒直接喝进去一半。
“哪有像你这样喝白酒的。”李春云皱着眉头，显出了明显不满意的神态。
“过年高兴嘛。”林万福憨厚地笑着说。
李春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三个孩子夹菜。李春云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体现了她的素养和顾全大局的意识。她并没有眼里只有自己的两个孩子，相反往林若菲碗里夹的菜比自己的两个孩子还要多。这一切都被林万海看在眼里，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弟弟娶了个好妻子，她在家庭中能够给弟弟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又很会照顾孩子，还能照顾到弟弟的面子。倘若史玉凤能做到弟妹的一半，他就知足了。
“弟妹，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林万海问道。
“不好，单位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关于单位要破产的流言蜚语也很多。”李春云说。
林万海听着这些话，没有把他的悲观情绪表现出来，但是他心里清楚明白，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旦吹到东北，第一批牺牲的必定是轻工产业。李春云所在的春光服装厂，恐怕坚持不了几年了。
“哥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李春云问话的时候，林万海正在思考，因此丝毫没有准备，愣了一下。
“哦，还行，咱厂没啥问题，都有指标，轻易不会有什么变动。”
林万海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有些话不能在这种场合说，说了也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说服力的只是结果，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而结果才是唯一的，也是客观的。
“万海，万福。”林三德见缝插针，“你哥俩现在的工作都不错，万山在美国，咱不用管，眼下我唯一关心的就是你两家，你们在单位好好表现，能往上爬就尽量往上爬，爬不上去也没关系，踏踏实实干到退休，把儿女养大，这辈子就算挺幸福了。大过年的，爸也没什么好送的。”
说完，林三德起身走到立柜那里，从里面拿出两个信封，又回到座位上：“你们哥俩一人五百。”
面对老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林万福象征性地推辞了一番，但是始终没倔过父亲，只好把钱收了下来。林万海略有些醉意，见弟弟收了这笔钱，他也就没有推辞，跟着把钱接了下来。虽然收了这五百块钱，但是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五百块钱不能动。因为这不仅仅是五百块钱这么简单，这是老父亲在退休之后，每天起早贪黑地做小买卖换来的钱。他要收好这笔钱，并且时刻用这笔钱督促自己，绝不能在奋斗的道路上松懈下来。
正好借着给钱这件事，林万福冲李春云递了个眼色，李春云心领神会，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五十元，交给若菲：“来，婶儿和叔给你的压岁钱。”
“谢谢婶儿，谢谢叔。”林若菲文质彬彬地把钱收下了。
林万海有些措手不及，按照以往的礼节，只要当其中一家主动给了压岁钱，另一家就应该马上回礼，否则就会显得不那么和谐。可是他口袋里现在只有几块钱零钱，父亲刚刚给的五百块钱倒是在手，可是那是装在信封里的钱，要是用那笔钱，会让老父亲怎么想，会让弟弟怎么想。他们会想，林万海过年出门口袋里怎么都不揣点钱。他想马上把史玉凤叫到外面去，可是这样也显得怪怪的。
就在林万海进退两难的时候，史玉凤却及时拿出两张五十元，分别给了林雪峰和林雪寒，帮林万海解了围。两个孩子拿到大娘给的压岁钱，高兴得什么似的。当然，这压岁钱在当晚就被李春云收入囊中，而两个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忘记，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过年本身的乐趣远比压岁钱重要。
吃完了饭，史玉凤陪着三个孩子在炕上玩。林若菲的年龄大一些，她显然是把弟弟妹妹当玩具了，尤其是对待林雪峰，她总是用她的手去捏林雪峰的小脸。李春云和曲淑琴则在外屋和面，搅馅，他们在为除夕夜的饺子提前做准备。等春节晚会演到一半的时候，她们就开始包饺子下锅了。
林万福喝得酩酊大醉，说是回屋眯一会儿，倒下不长时间就开始打起了沉重的呼噜。林万海喝得恰到好处，屋里地方小，他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抽起了烟。他看着广阔无垠的星空，又想起了在饭桌上的那一幕。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一个人没有钱真的不行，只要有了钱，很多让人头疼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要有了钱，妻子高兴，女儿幸福，社会交往有底气。刚才因为捉襟见肘而满脸发烫的感觉，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
伴随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在这万家灯火的大年三十，林家人热闹地包着饺子。晚上，林雪寒和林若菲仿佛一对亲生姐妹一样，肩挨着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没过多久，林雪峰一如既往地进入了睡梦中。每一年都是如此，他总是怀抱最热情的期盼等待着春节晚会的播出，却只能看到第二天上午的重播。好在没过几年，他就不那么能睡了，他成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喜欢骑车追逐打闹，酷爱跟同学在一起玩耍。
林万海和林万福家也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也许真的就像林万海想到的那样，生活怎能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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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团圆饭对林家人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因为林雪寒和林雪峰这对姐弟也可以像一个正式的家庭成员那样，跟大人们围坐在圆桌的周围。虽然他们还不能参与到大人的谈话中，虽然林万山还远在美国。但对于林三德和曲淑琴两位老人来说，已经算是团圆了。
“来，咱们一家子先干一杯吧。”林三德说着举起酒杯，“这一年一年的过得快啊，转眼你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对你俩没有什么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俩在单位好好工作，把自己的老婆孩儿照顾好。万福还好说，毕竟住得近，万海平时就算工作再忙，也尽量抽空过来看看你妈，也可以带若菲到这里吃饭嘛，吃完饭再回家不就完了。”
林三德是个实在人，一辈子也没当过领导，不会说那些酒场上的祝酒词，所说的话都表达了他最直观的想法。他本来还想再说几句，可一时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只是觉得自己肚子里的话还没有完全表达出来。不过他看着大家手里的杯子已经举了挺长时间了，于是象征性地喝了一口杯子里的白酒。一家人该喝酒的喝酒，该喝汽水的喝汽水，也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唯独林万福，一杯白酒直接喝进去一半。
“哪有像你这样喝白酒的。”李春云皱着眉头，显出了明显不满意的神态。
“过年高兴嘛。”林万福憨厚地笑着说。
李春云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三个孩子夹菜。李春云在她的一举一动中，体现了她的素养和顾全大局的意识。她并没有眼里只有自己的两个孩子，相反往林若菲碗里夹的菜比自己的两个孩子还要多。这一切都被林万海看在眼里，他发自内心地觉得弟弟娶了个好妻子，她在家庭中能够给弟弟起到很好的辅助作用，又很会照顾孩子，还能照顾到弟弟的面子。倘若史玉凤能做到弟妹的一半，他就知足了。
“弟妹，你现在工作怎么样。”林万海问道。
“不好，单位的效益一年不如一年了，关于单位要破产的流言蜚语也很多。”李春云说。
林万海听着这些话，没有把他的悲观情绪表现出来，但是他心里清楚明白，改革开放的春风一旦吹到东北，第一批牺牲的必定是轻工产业。李春云所在的春光服装厂，恐怕坚持不了几年了。
“哥的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吧。”李春云问话的时候，林万海正在思考，因此丝毫没有准备，愣了一下。
“哦，还行，咱厂没啥问题，都有指标，轻易不会有什么变动。”
林万海心里当然不是这样想的，只不过有些话不能在这种场合说，说了也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说服力的只是结果，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说辞，而结果才是唯一的，也是客观的。
“万海，万福。”林三德见缝插针，“你哥俩现在的工作都不错，万山在美国，咱不用管，眼下我唯一关心的就是你两家，你们在单位好好表现，能往上爬就尽量往上爬，爬不上去也没关系，踏踏实实干到退休，把儿女养大，这辈子就算挺幸福了。大过年的，爸也没什么好送的。”
说完，林三德起身走到立柜那里，从里面拿出两个信封，又回到座位上：“你们哥俩一人五百。”
面对老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林万福象征性地推辞了一番，但是始终没倔过父亲，只好把钱收了下来。林万海略有些醉意，见弟弟收了这笔钱，他也就没有推辞，跟着把钱接了下来。虽然收了这五百块钱，但是他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这五百块钱不能动。因为这不仅仅是五百块钱这么简单，这是老父亲在退休之后，每天起早贪黑地做小买卖换来的钱。他要收好这笔钱，并且时刻用这笔钱督促自己，绝不能在奋斗的道路上松懈下来。
正好借着给钱这件事，林万福冲李春云递了个眼色，李春云心领神会，马上从口袋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五十元，交给若菲：“来，婶儿和叔给你的压岁钱。”
“谢谢婶儿，谢谢叔。”林若菲文质彬彬地把钱收下了。
林万海有些措手不及，按照以往的礼节，只要当其中一家主动给了压岁钱，另一家就应该马上回礼，否则就会显得不那么和谐。可是他口袋里现在只有几块钱零钱，父亲刚刚给的五百块钱倒是在手，可是那是装在信封里的钱，要是用那笔钱，会让老父亲怎么想，会让弟弟怎么想。他们会想，林万海过年出门口袋里怎么都不揣点钱。他想马上把史玉凤叫到外面去，可是这样也显得怪怪的。
就在林万海进退两难的时候，史玉凤却及时拿出两张五十元，分别给了林雪峰和林雪寒，帮林万海解了围。两个孩子拿到大娘给的压岁钱，高兴得什么似的。当然，这压岁钱在当晚就被李春云收入囊中，而两个孩子用不了多久，就会把这件事忘记，对当时的他们来说，过年本身的乐趣远比压岁钱重要。
吃完了饭，史玉凤陪着三个孩子在炕上玩。林若菲的年龄大一些，她显然是把弟弟妹妹当玩具了，尤其是对待林雪峰，她总是用她的手去捏林雪峰的小脸。李春云和曲淑琴则在外屋和面，搅馅，他们在为除夕夜的饺子提前做准备。等春节晚会演到一半的时候，她们就开始包饺子下锅了。
林万福喝得酩酊大醉，说是回屋眯一会儿，倒下不长时间就开始打起了沉重的呼噜。林万海喝得恰到好处，屋里地方小，他就一个人在小院子里抽起了烟。他看着广阔无垠的星空，又想起了在饭桌上的那一幕。他发自内心地觉得一个人没有钱真的不行，只要有了钱，很多让人头疼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只要有了钱，妻子高兴，女儿幸福，社会交往有底气。刚才因为捉襟见肘而满脸发烫的感觉，他实在不想再体验一次。
伴随着一家人的欢声笑语，在这万家灯火的大年三十，林家人热闹地包着饺子。晚上，林雪寒和林若菲仿佛一对亲生姐妹一样，肩挨着肩，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没过多久，林雪峰一如既往地进入了睡梦中。每一年都是如此，他总是怀抱最热情的期盼等待着春节晚会的播出，却只能看到第二天上午的重播。好在没过几年，他就不那么能睡了，他成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喜欢骑车追逐打闹，酷爱跟同学在一起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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