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纸飞机（4）
旧的问题挥之不去，新问题又接踵而至。眼下他首要考虑的问题就是如何应付那两万字的检讨书。当他落笔的时候，他忽然有点小清新的感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寂静的夜，熄灭的万家灯火，劳累了一天的人们熟睡了。就在城市的这个角落，一间十五平方米的卧室里，台灯投射出幽暗的光线，书桌上平躺着三本稿纸，一支英雄牌钢笔压在纸上，桌角靠墙的地方放着一瓶鸵鸟牌墨水。必要的工具都备齐了，林雪峰觉得还少了点东西，于是偷偷到客厅取来了放在茶几上的烟灰缸，又从书包里拿出白天买的红塔山。
两万字的检讨，不构思一下就仓促动笔是不行的，于是他点了一支烟，仰头靠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他知道，如果只是承认错误，就算他搜肠刮肚，也没办法凑足两万字。写两万字的“我错了”“我后悔不已”之类重复的话，简直能要了他的命。林雪峰很重视这份检讨，自从上高中以来，他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一件事情，所以他才特意买了稿纸和一支全新的英雄钢笔。放学的时候，他甚至为此给林若菲打了电话，问林若菲有没有检讨书之类的东西供他参考。尽管林若菲在学习上与林雪峰不相伯仲，但是检讨书却从未写过。林雪峰起初不相信，后来他回想起林万海和父亲的谈话，就彻彻底底地信了。
记得那还是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林雪峰回家跟父亲抱怨，说老师为了照顾成绩好的学生，把他由班级的第四排换到了最后一排。当晚，恰巧林万海来到林万福家。自从林雪峰升入初三，林万海对他的关心与日俱增，甚至到了让林雪峰反感的地步。所以每次林万海到来，林雪峰都只是象征性地打声招呼，随便聊几句，之后就以学习为借口躲进自己的屋子。多数情况下，他会在房间里偷偷看小说，偶尔也会照顾到父母的期望，看一些教科书。青少年的性格中往往是矛盾的，有时他也觉得欺骗自己的家人是一种羞耻的行为。
关于林雪峰初中阶段的一系列问题，李春云总是很愿意跟林万海交流，因为她认为在外面经历风风雨雨的林万海显然更懂得教育子女。否则，林若菲在学校绝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相比林万海而言，自己的丈夫在这方面则要逊色许多。林雪峰偷听了大人们的谈话，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如果你想让老师关照你，你就得给老师送礼。
李春云屡次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遭受到不公平待遇，深为老师的这种行为而愤慨，但是却毫无办法。李春云想找班主任谈谈，必要的时候也送礼，却被林雪峰阻拦。林雪峰没有把阻止父母给老师送礼的理由表达得那么清楚，他就是死活不让李春云送礼，因为他感觉一旦送礼，他将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林雪峰没有从林若菲那里得到丝毫的帮助，这种失落感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林雪寒，他的亲姐姐。他天生记忆力好，小时候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林雪寒才是最关心他的人，那些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事，是最真挚的感情的凝聚，甚至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那是超越一切的感情。
林雪峰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他们一家人来到站台，尽管李春云会陪在林雪寒身旁，可是林万福的内心依然像永远失去了挚爱的女儿那样心痛，再加上他自己也知道平时把太多的感情投注在儿子身上，此刻就更觉愧疚。林万福恨不能跑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但是男人的虚荣心让他始终挂着微笑，强迫自己觉得那种在家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悲欢离合的气氛完全是小题大做。
林雪寒笑呵呵地跟自己的小弟弟挥手告别，林雪峰同样单纯地笑着，挥着手。他当时没想到姐姐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他试着沿着记忆的轨道回到那个离别的时刻，姐姐的眼里似乎没有父亲，那笑容也是完全送给他的，姐姐甚至并没有对父亲说什么。
上了高中以后，林雪峰一直跟姐姐保持着通信往来，两人经常述说各自的情况和生活，内容非常详细，却惟独缺少那些相互关心的话语。林雪寒的言语里依旧带着那种家长教育孩子的口吻，令林雪峰又喜又气。林雪峰本来想把姐姐对父亲的误会写在信里，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没有写。
一支烟的工夫，林雪峰终于开窍了，他觉得要想写一份长达两万字的检讨书，只抓住纸飞机事件是远远不够的，既然是承认错误的文章，那何不将他从小到大所犯的错误全部承认一遍。正是因为过去的他，才造就了今天的他，一个人的成长不能单独拿出某一阶段来评判，成长是一个连贯的系统。
他开始写了，他发现一旦动笔，思维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房间寂静幽暗，只有钢笔在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留下一行行字迹。他的思绪如行云流水，一刻也不曾中断，而他的内心，从这种很私密的活动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整整两个小时，林雪峰写得手指酸痛，手心也出了一层汗，他就起身站到窗前，点起一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窗外静静的夜色，思维依旧停留在文字里。有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有趣的内容，甚至提前掐灭手中的烟，当机立断，拿起笔就开始写。他就这样一直写，第一次体验了天色由黑暗逐渐转成淡灰色的完整过程。
林雪峰数了稿纸的页数，大约写了五千字。他对这个数字不是很满意，责怪时间过得太快，如果可能，他真想不去上学，而是继续在家完成他的检讨书。他洗了脸，尽量不让妈妈看出熬夜之后的状态，但是他依旧感觉头皮发紧，身体发虚。他怕妈妈发现他一宿没睡，于是吃过了早饭，就急匆匆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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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万字的检讨，不构思一下就仓促动笔是不行的，于是他点了一支烟，仰头靠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他知道，如果只是承认错误，就算他搜肠刮肚，也没办法凑足两万字。写两万字的“我错了”“我后悔不已”之类重复的话，简直能要了他的命。林雪峰很重视这份检讨，自从上高中以来，他没有像现在这样重视一件事情，所以他才特意买了稿纸和一支全新的英雄钢笔。放学的时候，他甚至为此给林若菲打了电话，问林若菲有没有检讨书之类的东西供他参考。尽管林若菲在学习上与林雪峰不相伯仲，但是检讨书却从未写过。林雪峰起初不相信，后来他回想起林万海和父亲的谈话，就彻彻底底地信了。
记得那还是初中快毕业的时候，林雪峰回家跟父亲抱怨，说老师为了照顾成绩好的学生，把他由班级的第四排换到了最后一排。当晚，恰巧林万海来到林万福家。自从林雪峰升入初三，林万海对他的关心与日俱增，甚至到了让林雪峰反感的地步。所以每次林万海到来，林雪峰都只是象征性地打声招呼，随便聊几句，之后就以学习为借口躲进自己的屋子。多数情况下，他会在房间里偷偷看小说，偶尔也会照顾到父母的期望，看一些教科书。青少年的性格中往往是矛盾的，有时他也觉得欺骗自己的家人是一种羞耻的行为。
关于林雪峰初中阶段的一系列问题，李春云总是很愿意跟林万海交流，因为她认为在外面经历风风雨雨的林万海显然更懂得教育子女。否则，林若菲在学校绝不会那么一帆风顺。相比林万海而言，自己的丈夫在这方面则要逊色许多。林雪峰偷听了大人们的谈话，他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明白，如果你想让老师关照你，你就得给老师送礼。
李春云屡次得知自己的儿子在学校遭受到不公平待遇，深为老师的这种行为而愤慨，但是却毫无办法。李春云想找班主任谈谈，必要的时候也送礼，却被林雪峰阻拦。林雪峰没有把阻止父母给老师送礼的理由表达得那么清楚，他就是死活不让李春云送礼，因为他感觉一旦送礼，他将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
林雪峰没有从林若菲那里得到丝毫的帮助，这种失落感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人就是林雪寒，他的亲姐姐。他天生记忆力好，小时候的事记得一清二楚。林雪寒才是最关心他的人，那些生活中点点滴滴的小事，是最真挚的感情的凝聚，甚至没办法用金钱来衡量，那是超越一切的感情。
林雪峰想起了那一天的情景，他们一家人来到站台，尽管李春云会陪在林雪寒身旁，可是林万福的内心依然像永远失去了挚爱的女儿那样心痛，再加上他自己也知道平时把太多的感情投注在儿子身上，此刻就更觉愧疚。林万福恨不能跑上前去抱住自己的女儿，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但是男人的虚荣心让他始终挂着微笑，强迫自己觉得那种在家人身上表现出来的悲欢离合的气氛完全是小题大做。
林雪寒笑呵呵地跟自己的小弟弟挥手告别，林雪峰同样单纯地笑着，挥着手。他当时没想到姐姐一走就是这么长时间。他试着沿着记忆的轨道回到那个离别的时刻，姐姐的眼里似乎没有父亲，那笑容也是完全送给他的，姐姐甚至并没有对父亲说什么。
上了高中以后，林雪峰一直跟姐姐保持着通信往来，两人经常述说各自的情况和生活，内容非常详细，却惟独缺少那些相互关心的话语。林雪寒的言语里依旧带着那种家长教育孩子的口吻，令林雪峰又喜又气。林雪峰本来想把姐姐对父亲的误会写在信里，左思右想，到底还是没有写。
一支烟的工夫，林雪峰终于开窍了，他觉得要想写一份长达两万字的检讨书，只抓住纸飞机事件是远远不够的，既然是承认错误的文章，那何不将他从小到大所犯的错误全部承认一遍。正是因为过去的他，才造就了今天的他，一个人的成长不能单独拿出某一阶段来评判，成长是一个连贯的系统。
他开始写了，他发现一旦动笔，思维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样，根本停不下来。房间寂静幽暗，只有钢笔在稿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留下一行行字迹。他的思绪如行云流水，一刻也不曾中断，而他的内心，从这种很私密的活动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整整两个小时，林雪峰写得手指酸痛，手心也出了一层汗，他就起身站到窗前，点起一支烟，透过缭绕的烟雾，看着窗外静静的夜色，思维依旧停留在文字里。有时候他忽然想到了有趣的内容，甚至提前掐灭手中的烟，当机立断，拿起笔就开始写。他就这样一直写，第一次体验了天色由黑暗逐渐转成淡灰色的完整过程。
林雪峰数了稿纸的页数，大约写了五千字。他对这个数字不是很满意，责怪时间过得太快，如果可能，他真想不去上学，而是继续在家完成他的检讨书。他洗了脸，尽量不让妈妈看出熬夜之后的状态，但是他依旧感觉头皮发紧，身体发虚。他怕妈妈发现他一宿没睡，于是吃过了早饭，就急匆匆离开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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