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动迁（4）
等一切都基本安排妥当，全家人累得都想让自己变成石头人算了。晚饭没来得及做，林万福去外面的饭馆买来了现成的。因为没有买林雪峰最喜欢吃的锅包肉，他便用绝食来抵抗，最后被李春云教训了一顿。
家里乱七八糟，小孩子倒是兴高采烈。林雪寒和林雪峰躺在堆满棉被的床上，林雪寒看到弟弟因为刚才被批评而闷闷不乐，就用手指扒拉他。林雪峰也用手去扒拉姐姐的手指，姐姐突然把手抽回去，林雪峰扑了个空。
“妈！”林雪峰喊道，“姐姐欺负我！”
“就会告状。”林雪寒面带嘲笑地说。
“谁让你欺负我。”林雪峰显得很得意。
“就欺负你，怎么的，你不服啊。”林雪寒说着又用手指头朝林雪峰的小黑脸上扒拉一下。可是这一次，林雪峰却笑了。
李春云走过来对他们说：“你俩别闹了，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床上的被子铺好，要不都别想睡觉了。”
林雪峰慵懒地又躺了一会儿，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姐姐已经在叠被子了，他却不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在他看来，躺在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棉被上睡觉似乎更有趣。
那天晚上，林雪峰和林雪寒跟奶奶一起睡。虽然睡觉的地方由炕头变成了床，但是奶奶依旧陪在他们身边。
搬了家，上学就成了问题。林雪峰和林雪寒都在中央路小学读书，以前两人都是自己上学。如今，需要有人送两个孩子上学才行，这份工作落到了李春云的肩上，无形中增加了家里的开销。两个孩子的个头都到了需要买票的高度，再加上李春云，三个人的车票，这对经济条件原本就一般的林家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烦恼。
老百姓的生活是由数不尽的烦恼组成的，旧的烦恼解决了，新的烦恼不知又从哪里蹦了出来。
“好日子”让林万福和李春云的心态起了变化，他们也觉得理应过上好日子。至于理由，原先四个人挤在一间寒酸的平房里，如今不也住上了两居室吗。所以他们应该过上好日子，也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林万福的脑袋终于有点开窍了。
晚风凉爽宜人，带来了好心情。同样是在饭店里，同样是两兄弟，林万福的态度却改变了许多。林万海全神贯注地听着弟弟的打算，饭店里布满了和谐的气氛。
“哥，这次真多亏了你。”林万福一杯白酒下肚，语重心长地说。
听到这句话，林万海如获至宝，他现在有钱了，可以说是什么也不缺，唯独缺少林万福对他的尊重。其实林万海这样想不免显得有些自私，因为他自己也压根儿没把远在美国的大哥放在眼里，连他自己都不尊敬哥哥，却希望弟弟能够尊敬他。
林万福为了请林万海吃这顿饭，特意管妻子要了二百块钱。起初李春云只想给他一百。林万福说她简直是忘恩负义，没有林万海，他们哪能住上两居室的房子，哪能把老人接来住。李春云也觉得自己没理，最后只好忍痛交给林万福二百块钱。房子大了，人的脾气也跟着大起来，林万福觉得自己以前根本不像个一家之主，如今他要挺起腰板做人。
“哥，咱单位过一阵估计要换厂长，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林万福说。
“老傅怎么了，要退休啦？”林万海问道。
“老傅马上就六十了。”林万福说。
之后两人凭着主观臆断对老傅这几年在童车厂里的表现大加评论一番，大致内容无非是这个老家伙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弄了几套房子，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假公济私的勾当。最后，林万海才步入正题：“你平时跟老傅走得近吗？”
“唉。”林万福叹息一声。林万海基本也能猜出，林万福之前根本就没做什么准备。
“早知道去年春节的时候给他送点礼好了。”林万福愁容满面地说。
“你说你，万福。不是我这个当哥的说你。你总是这样，每次到事情迫在眉睫的时候才开始着急，一点也不懂居安思危。以前我就劝过你，平时多关心关心厂长，你虽然是团支部书记，大大小小也算个干部，可人家毕竟是厂长。这回看人家要退休了，才想起人家来。换谁谁能帮你啊。”
这一次林万福没有跟林万海争辩，在绝对的物质实力面前，他的自尊心也显得廉价了。看看自己，再看看林万海。一个穿的是几年前买的人造革夹克，一个是当下流行的皮尔卡丹，腕上戴一块金灿灿的手表，脚上的皮鞋亮得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睛，估计连里面的衬衣都比自己的一身行头还要值钱。一个人穿成这样，说话自然有底气，因为过的已经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了。
“哥，要不咱俩今晚去厂长家？”林万福说，“给他送点钱。”
“你有钱吗？”林万海眼睛一亮，对弟弟的决定颇为赞赏。
“我暂时还没有，你能不能先借我点。”林万福陪着笑脸，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低声下气。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林万海也不欣赏他这样做。
“万福，我今晚先给老傅打个电话，把你的想法多少透漏给他一点。看他什么反应，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下海得了。”林万海说。
林万福没有给林万海一个明确的答复，主要是因为他想得太多，而他的优柔寡断都源于他的自卑心理。他也不知道这种自卑感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他总觉得，如果跟林万海一起干，就等于寄人篱下，他和林万海的地位就不再平等了。可是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不像林万海那样具有远见卓识，别人没看到机会的时候，林万海看到了。等到他自己看到机会的时候，几十张垂涎欲滴的嘴脸都盯上了那个机会。
“行，你先打个电话吧，看看老傅什么意思。”林万福若有所思地说。
东北人以工人居多，工人的性格比较直来直去，白天，他们在工厂里风风火火地为社会创造财富，到了凉爽宜人的夜晚，他们拖着一身的疲惫，来到饭店，吃些实惠的饭菜，因此，饭店常常爆满。
林万福平时很少来这种中上等档次的饭店，这一次他是亲身感受到了有钱的好处。那些菜是平时吃不到的，饺子比自己家包的好吃多了，皮薄馅大。饭店的桌椅是那样别致，身在其中，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同外面那些骑自行车的工薪族不同。当晚，林万福贪酒，多饮了几杯，一肚子的委屈开了闸似的倾吐出来。
“哥，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是不知道啊，养两个孩子真不轻松，小云还天天跟我过不去。”林万福说。
“万福，我跟你说，这事咱怪不着别人，当初我那么劝你，我也跟你说了，两个孩子早晚得长大，还有咱爸咱妈的医药费，这都是隐患，那时候你不是不能干，你年轻，品质也好，但是你当时不就是图安逸吗。”林万海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说道，好像很为弟弟当年的决定而感到可惜。
“就算我当时干，小云也不能同意。”
“我就不爱听这种话。”林万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万福，“你是一家之主，不能什么事都听媳妇的。当年你嫂子也不同意我单干，你可知道，当时我给厂长塞的钱，那都是我背着她偷偷拿的。要是啥事都跟家里人打招呼，那我就干脆别拿了，我不还是背着她拿了吗。我要是不那么做，能有今天吗？”
“嫂子现在知道这件事了吗？”林万福问道。
“知道了，后来我告诉他了，知道了又能咋样，她不敢有什么意见，因为我做对了。”林万海底气十足地说道。
“说的是啊。”林万福感叹道。他看着杯子里越来越少的白酒，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生命，越活越少。
两人从饭店里出来的时候，连路边摆摊卖水果的都已经回家休息了。林万海随手叫了辆出租车，在林万福千叮万嘱之下离开了。马路上只剩下林万福一个人，虽然无处可去，但他依旧不愿回家。听了林万海的忠言，林万福觉得好像是家庭阻挡了他的仕途。可是他想归想，却依然朝着家的方向走。一路上，他在考虑对与错的问题。他曾经认为林万海的决定是错的，没想到错与对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就像科学命题一样。
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云呢，随即这种想法被一股倔强的脾气所取代。他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呢，难道说他做什么决定都要经过她的同意不成。今天他偏不回家，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每天都按时回家的男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林万福一直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隐瞒妻子任何事情。只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对妻子说的。那是他人生唯一不敢见光的领域，连他自己也不敢轻易投身进去。可是那一晚，林万福打算做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因此他要尝试着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他犹豫了良久，走向了另一个可以媲美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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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乱七八糟，小孩子倒是兴高采烈。林雪寒和林雪峰躺在堆满棉被的床上，林雪寒看到弟弟因为刚才被批评而闷闷不乐，就用手指扒拉他。林雪峰也用手去扒拉姐姐的手指，姐姐突然把手抽回去，林雪峰扑了个空。
“妈！”林雪峰喊道，“姐姐欺负我！”
“就会告状。”林雪寒面带嘲笑地说。
“谁让你欺负我。”林雪峰显得很得意。
“就欺负你，怎么的，你不服啊。”林雪寒说着又用手指头朝林雪峰的小黑脸上扒拉一下。可是这一次，林雪峰却笑了。
李春云走过来对他们说：“你俩别闹了，交给你们一个任务，把床上的被子铺好，要不都别想睡觉了。”
林雪峰慵懒地又躺了一会儿，不情愿地爬了起来。姐姐已经在叠被子了，他却不理解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在他看来，躺在乱七八糟堆在一起的棉被上睡觉似乎更有趣。
那天晚上，林雪峰和林雪寒跟奶奶一起睡。虽然睡觉的地方由炕头变成了床，但是奶奶依旧陪在他们身边。
搬了家，上学就成了问题。林雪峰和林雪寒都在中央路小学读书，以前两人都是自己上学。如今，需要有人送两个孩子上学才行，这份工作落到了李春云的肩上，无形中增加了家里的开销。两个孩子的个头都到了需要买票的高度，再加上李春云，三个人的车票，这对经济条件原本就一般的林家也算是一个不小的烦恼。
老百姓的生活是由数不尽的烦恼组成的，旧的烦恼解决了，新的烦恼不知又从哪里蹦了出来。
“好日子”让林万福和李春云的心态起了变化，他们也觉得理应过上好日子。至于理由，原先四个人挤在一间寒酸的平房里，如今不也住上了两居室吗。所以他们应该过上好日子，也一定会过上好日子。林万福的脑袋终于有点开窍了。
晚风凉爽宜人，带来了好心情。同样是在饭店里，同样是两兄弟，林万福的态度却改变了许多。林万海全神贯注地听着弟弟的打算，饭店里布满了和谐的气氛。
“哥，这次真多亏了你。”林万福一杯白酒下肚，语重心长地说。
听到这句话，林万海如获至宝，他现在有钱了，可以说是什么也不缺，唯独缺少林万福对他的尊重。其实林万海这样想不免显得有些自私，因为他自己也压根儿没把远在美国的大哥放在眼里，连他自己都不尊敬哥哥，却希望弟弟能够尊敬他。
林万福为了请林万海吃这顿饭，特意管妻子要了二百块钱。起初李春云只想给他一百。林万福说她简直是忘恩负义，没有林万海，他们哪能住上两居室的房子，哪能把老人接来住。李春云也觉得自己没理，最后只好忍痛交给林万福二百块钱。房子大了，人的脾气也跟着大起来，林万福觉得自己以前根本不像个一家之主，如今他要挺起腰板做人。
“哥，咱单位过一阵估计要换厂长，这对我来说是个机会。”林万福说。
“老傅怎么了，要退休啦？”林万海问道。
“老傅马上就六十了。”林万福说。
之后两人凭着主观臆断对老傅这几年在童车厂里的表现大加评论一番，大致内容无非是这个老家伙收了人家多少好处，弄了几套房子，以及一些乱七八糟的假公济私的勾当。最后，林万海才步入正题：“你平时跟老傅走得近吗？”
“唉。”林万福叹息一声。林万海基本也能猜出，林万福之前根本就没做什么准备。
“早知道去年春节的时候给他送点礼好了。”林万福愁容满面地说。
“你说你，万福。不是我这个当哥的说你。你总是这样，每次到事情迫在眉睫的时候才开始着急，一点也不懂居安思危。以前我就劝过你，平时多关心关心厂长，你虽然是团支部书记，大大小小也算个干部，可人家毕竟是厂长。这回看人家要退休了，才想起人家来。换谁谁能帮你啊。”
这一次林万福没有跟林万海争辩，在绝对的物质实力面前，他的自尊心也显得廉价了。看看自己，再看看林万海。一个穿的是几年前买的人造革夹克，一个是当下流行的皮尔卡丹，腕上戴一块金灿灿的手表，脚上的皮鞋亮得简直能晃瞎人的眼睛，估计连里面的衬衣都比自己的一身行头还要值钱。一个人穿成这样，说话自然有底气，因为过的已经不是普通人的生活了。
“哥，要不咱俩今晚去厂长家？”林万福说，“给他送点钱。”
“你有钱吗？”林万海眼睛一亮，对弟弟的决定颇为赞赏。
“我暂时还没有，你能不能先借我点。”林万福陪着笑脸，声音听起来是那么低声下气。其实他完全没必要这样做，林万海也不欣赏他这样做。
“万福，我今晚先给老傅打个电话，把你的想法多少透漏给他一点。看他什么反应，实在不行，你跟我一起下海得了。”林万海说。
林万福没有给林万海一个明确的答复，主要是因为他想得太多，而他的优柔寡断都源于他的自卑心理。他也不知道这种自卑感是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他总觉得，如果跟林万海一起干，就等于寄人篱下，他和林万海的地位就不再平等了。可是眼下还能有什么办法呢，自己不像林万海那样具有远见卓识，别人没看到机会的时候，林万海看到了。等到他自己看到机会的时候，几十张垂涎欲滴的嘴脸都盯上了那个机会。
“行，你先打个电话吧，看看老傅什么意思。”林万福若有所思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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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万福平时很少来这种中上等档次的饭店，这一次他是亲身感受到了有钱的好处。那些菜是平时吃不到的，饺子比自己家包的好吃多了，皮薄馅大。饭店的桌椅是那样别致，身在其中，会情不自禁地觉得自己同外面那些骑自行车的工薪族不同。当晚，林万福贪酒，多饮了几杯，一肚子的委屈开了闸似的倾吐出来。
“哥，我真后悔当初没听你的，否则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是不知道啊，养两个孩子真不轻松，小云还天天跟我过不去。”林万福说。
“万福，我跟你说，这事咱怪不着别人，当初我那么劝你，我也跟你说了，两个孩子早晚得长大，还有咱爸咱妈的医药费，这都是隐患，那时候你不是不能干，你年轻，品质也好，但是你当时不就是图安逸吗。”林万海皱着眉头，苦口婆心地说道，好像很为弟弟当年的决定而感到可惜。
“就算我当时干，小云也不能同意。”
“我就不爱听这种话。”林万海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林万福，“你是一家之主，不能什么事都听媳妇的。当年你嫂子也不同意我单干，你可知道，当时我给厂长塞的钱，那都是我背着她偷偷拿的。要是啥事都跟家里人打招呼，那我就干脆别拿了，我不还是背着她拿了吗。我要是不那么做，能有今天吗？”
“嫂子现在知道这件事了吗？”林万福问道。
“知道了，后来我告诉他了，知道了又能咋样，她不敢有什么意见，因为我做对了。”林万海底气十足地说道。
“说的是啊。”林万福感叹道。他看着杯子里越来越少的白酒，仿佛那就是自己的生命，越活越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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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小云呢，随即这种想法被一股倔强的脾气所取代。他为什么非要将自己的想法告诉她呢，难道说他做什么决定都要经过她的同意不成。今天他偏不回家，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每天都按时回家的男人能有什么大出息。
林万福一直是个光明正大的人，从不隐瞒妻子任何事情。只有一件事，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对妻子说的。那是他人生唯一不敢见光的领域，连他自己也不敢轻易投身进去。可是那一晚，林万福打算做个真真正正的男人，因此他要尝试着做一些平时不敢做的事情。他犹豫了良久，走向了另一个可以媲美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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