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死亡阴影（2）
早上醒来，林雪峰发现床上只剩下自己了。窗户射进来的晨光让他忘掉了大部分梦中发生的可怕情景。这时奶奶走了进来，招呼林雪峰起床，原来一家人除了他已经全都起来了。
“你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都说了什么梦话吗？”吃早饭的时候，林雪寒笑着问。
“我说梦话了？”
“是呀。”
“我不知道啊。”林雪峰搔着后脑勺说。
每天从起床到离开家，姐弟俩总是充满愉快的心情。可是这一天，愉快的心情到学校就为止了。刚刚走进学校走廊，林雪峰就听见嘈杂的声音透过教室的墙壁传了过来。他推门而入，刘强看到他，立刻离开人堆，向他走来。
“雪峰，告诉你一个事。”刘强显得很兴奋，“你知道吗，昨天半夜工地有个人淹死了。”
林雪峰双眼瞪得像两颗玻璃球，大声叫道：“啊，淹死了？”
“是啊，就在昨天咱们玩的那个蓄水池里。”
“你看到了？”他再次确认。
“我没看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刘强脸上那种兴奋的光芒，一时半会儿还挥之不去。林雪峰听到这个消息，本能地想到了刘拐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人，他觉得这样想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刘强，而且这么想也是毫无道理的，倘若真是刘强的爸爸，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兴奋。林雪峰正在把这件事同昨晚的梦联系在一起，不禁毛骨悚然。
“你看到死人了？”林雪峰依然打心里怀疑这件事。
“我没看到，我爸跟我说的。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围了一堆人，不过死人已经没了。”
“可能是被救护车拉走了吧。”林雪峰说。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地推理起来。这时候张老师推门而入，教室瞬息间鸦雀无声。小孩子对于生与死的感悟是模糊的，林雪峰就是如此，他虽然为蓄水池里淹死了人而恐惧，但更多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其实，他自己就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死，他活蹦乱跳，又怎么会想到人终究有一天也会细胞老化，器官衰竭呢。
出了这档子事，老师和学生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老师们都害怕自己的学生出现这样的意外。林雪峰则很好奇，怎么连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
“同学们都坐好。”张老师一改往日随和的笑容，“昨天学校附近出了一件事，大家有知道的吧？”
“知道。”同学们异口同声地拉着长音说道，有的竟然还面带得意的笑容，好像不管老师提出什么问题，知道答案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似的。
张老师也很诧异，但随即又言归正传，似乎学生们传递消息的能力早在她预料之中，她说道：“你们都知道就好，学校附近的工地很多，有些地方非常危险，我可把话说清楚了，任何同学在任何时间都不能到那片工地去玩，要是让我逮到，我可要找家长。”
“张老师，那要是放学回家呢，穿工地比较近。”刘强举手问道。
“那也不行，必须得绕道走。”张老师瞪着眼睛说道。
若干同学齐刷刷地嘲笑起刘强来，不过这也正是刘强所希望的，他不在乎同学的嘲笑，因为他觉得没人敢真正嘲笑他，他却因此而成为班级的焦点，按照刘强的意思，淘气也要淘得有水平才行。
这件事对林雪峰的触动很大，好几天的时间里，他总是能想起那个梦境，他模糊地感觉到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感觉呢。然而他有时还是会跟刘强去工地玩，也会跑去蓄水池旁边，只不过他变得格外小心，不再靠近蓄水池边缘，因为他觉得那个蓄水池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曾经都在一片地方住着，谁家的孩子闯祸了，谁家的丈夫好几天不回家了，谁家做买卖发财了，有些消息是主动说的，有些则是被那些喜欢家长里短的人们打探出来，口耳相传的。
晚饭的时候，林万福和李春云聊起了这件事。
“淹死的那人是王胖子，下班的时候我看到那群下象棋的了，听他们聊这事来着。”林万福说。
“是王胖子啊，真是可惜了。”李春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这事怎么让他摊上了呢。”
“听他们说好像是那天晚上喝多了酒，王胖子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一喝完酒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还敢走工地。”
林万福和林三德父子俩交流着王胖子生前的故事，唯独曲淑琴老人在一旁默默不语，她是唯一一位对这件事由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事不关己态度的人。生命的终结是谁也说不清的学问，神学家，生物学家，社会学家对此都有不同的见解，然而那些研究终究太深奥，也许只有一步步走向生命终点的老人才能看清死亡的本质，因为他们才是面对死亡的人。
“王胖子小时候还经常到咱们家玩呢，你还记得吗，万福。”曲淑琴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壁，像是在回忆什么。
“他那时候总跟我哥打仗。”林万福说。
“你哥那脾气，跟谁不打仗啊。”曲淑琴说，“他跟万山都经常打。”
提起林万福的大哥，林万福又有些惆怅了。林万山出国没几年就跟嫂子离了婚，嫂子嫁给了别人，与他们这个家渐疏渐远。林万福偶尔还能想起他的大侄女，也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可是又找不到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去看望她们母女，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两个孩子一直乖乖地吃饭，一声不吭，他们对这个远在大洋彼岸的亲戚印象不深，美国对他们来说更是跟月亮没什么区别。
林雪峰吃饭的时候总是最先上桌，也最快下桌，林雪寒吃得比较慢，但是也紧随其后。姐弟俩下了桌之后就回屋做作业。有时李春云让林雪寒监督林雪峰学习，林雪寒嘴上怨声载道，其实心里十分愿意。
大人们总是在孩子们离开后，才说一些平时工作上的事。最近李春云最关心的莫过于丈夫未来的仕途，凭借以往对丈夫的了解，她知道丈夫在这次厂长竞选中肯定不顺利，否则他早就在自己和孩子面前大肆吹嘘了。
“万福，单位那边怎么样了？”李春云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她不想给丈夫增加压力。
“够呛了。”林万福想一句话草草了事，不料李春云并没有察言观色。
“你没找厂长谈谈吗？”
“我有什么资格跟厂长谈啊，这事你就别再问了。”林万福开始变得急躁不安，他一旦被妻子的言语逼得走投无路，情绪立刻通过面部肌肉表现出来，那股怨气是李春云不能接受的。
“你看你，问一问有什么大不了的。”李春云抱怨道。
“怎么着，我要是当不成厂长，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饭桌四周弥漫着尴尬和沉闷的空气。李春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她心里堵得慌，这心中的憋闷来自于丈夫和曲淑琴老人。她嫁到这个家，任劳任怨，不仅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外加她的丈夫。她处处为这个家着想，希望丈夫升职也只是想让这个家过得宽绰一些，她有什么错呢。可是丈夫就这样经常毫无征兆地给她脸色看，而且每当这种时候，曲淑琴却不肯说她那宝贝儿子几句。曲淑琴太溺爱他的小儿子了，相反对于事业有成的二儿子却总是漠不关心，真不知道这个老人是怎么想的。
同样受不了这种氛围的还有林万福，他不反思自己的态度是否有问题，却只看到了妻子板着个脸，这让他难以忍受。也许不善于自我反思正是他不能成功的一个因素，林万福感觉这顿饭简直就像是丧宴，吃起来索然无味。
一个婀娜的身姿在林万福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当他在家里觉得不快乐的时候，这个身姿便会出现，连同音容笑貌，逐渐在林万福的脑海里清晰起来。他发现这对他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他有些羞愧，但也感到一种向往。至少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算是一个人，而不是被家庭的重担压得透不过气的奴隶。
林万福起身，穿上外套就准备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
“干嘛去？”李春云问道。
“出去走走。”林万福几乎是不走脑子说出这句话，他不是那种足智多谋的人，驱动双腿的不是他的理智，而是他的冲动。他已经收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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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自己昨天晚上都说了什么梦话吗？”吃早饭的时候，林雪寒笑着问。
“我说梦话了？”
“是呀。”
“我不知道啊。”林雪峰搔着后脑勺说。
每天从起床到离开家，姐弟俩总是充满愉快的心情。可是这一天，愉快的心情到学校就为止了。刚刚走进学校走廊，林雪峰就听见嘈杂的声音透过教室的墙壁传了过来。他推门而入，刘强看到他，立刻离开人堆，向他走来。
“雪峰，告诉你一个事。”刘强显得很兴奋，“你知道吗，昨天半夜工地有个人淹死了。”
林雪峰双眼瞪得像两颗玻璃球，大声叫道：“啊，淹死了？”
“是啊，就在昨天咱们玩的那个蓄水池里。”
“你看到了？”他再次确认。
“我没看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刘强脸上那种兴奋的光芒，一时半会儿还挥之不去。林雪峰听到这个消息，本能地想到了刘拐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想到这个人，他觉得这样想实在是有点对不起刘强，而且这么想也是毫无道理的，倘若真是刘强的爸爸，他又怎么可能这么兴奋。林雪峰正在把这件事同昨晚的梦联系在一起，不禁毛骨悚然。
“你看到死人了？”林雪峰依然打心里怀疑这件事。
“我没看到，我爸跟我说的。来的时候我去看了，围了一堆人，不过死人已经没了。”
“可能是被救护车拉走了吧。”林雪峰说。
大家你一言他一语地推理起来。这时候张老师推门而入，教室瞬息间鸦雀无声。小孩子对于生与死的感悟是模糊的，林雪峰就是如此，他虽然为蓄水池里淹死了人而恐惧，但更多是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其实，他自己就觉得他永远都不会死，他活蹦乱跳，又怎么会想到人终究有一天也会细胞老化，器官衰竭呢。
出了这档子事，老师和学生的心境是完全不同的，老师们都害怕自己的学生出现这样的意外。林雪峰则很好奇，怎么连老师都知道了这件事。
“同学们都坐好。”张老师一改往日随和的笑容，“昨天学校附近出了一件事，大家有知道的吧？”
“知道。”同学们异口同声地拉着长音说道，有的竟然还面带得意的笑容，好像不管老师提出什么问题，知道答案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似的。
张老师也很诧异，但随即又言归正传，似乎学生们传递消息的能力早在她预料之中，她说道：“你们都知道就好，学校附近的工地很多，有些地方非常危险，我可把话说清楚了，任何同学在任何时间都不能到那片工地去玩，要是让我逮到，我可要找家长。”
“张老师，那要是放学回家呢，穿工地比较近。”刘强举手问道。
“那也不行，必须得绕道走。”张老师瞪着眼睛说道。
若干同学齐刷刷地嘲笑起刘强来，不过这也正是刘强所希望的，他不在乎同学的嘲笑，因为他觉得没人敢真正嘲笑他，他却因此而成为班级的焦点，按照刘强的意思，淘气也要淘得有水平才行。
这件事对林雪峰的触动很大，好几天的时间里，他总是能想起那个梦境，他模糊地感觉到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同时他也在思考一个问题，人死了之后是什么感觉呢。然而他有时还是会跟刘强去工地玩，也会跑去蓄水池旁边，只不过他变得格外小心，不再靠近蓄水池边缘，因为他觉得那个蓄水池似乎对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尤其是曾经都在一片地方住着，谁家的孩子闯祸了，谁家的丈夫好几天不回家了，谁家做买卖发财了，有些消息是主动说的，有些则是被那些喜欢家长里短的人们打探出来，口耳相传的。
晚饭的时候，林万福和李春云聊起了这件事。
“淹死的那人是王胖子，下班的时候我看到那群下象棋的了，听他们聊这事来着。”林万福说。
“是王胖子啊，真是可惜了。”李春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地说，“这事怎么让他摊上了呢。”
“听他们说好像是那天晚上喝多了酒，王胖子那人你还不知道吗，一喝完酒走路都摇摇晃晃的，还敢走工地。”
林万福和林三德父子俩交流着王胖子生前的故事，唯独曲淑琴老人在一旁默默不语，她是唯一一位对这件事由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事不关己态度的人。生命的终结是谁也说不清的学问，神学家，生物学家，社会学家对此都有不同的见解，然而那些研究终究太深奥，也许只有一步步走向生命终点的老人才能看清死亡的本质，因为他们才是面对死亡的人。
“王胖子小时候还经常到咱们家玩呢，你还记得吗，万福。”曲淑琴双眼无神地盯着墙壁，像是在回忆什么。
“他那时候总跟我哥打仗。”林万福说。
“你哥那脾气，跟谁不打仗啊。”曲淑琴说，“他跟万山都经常打。”
提起林万福的大哥，林万福又有些惆怅了。林万山出国没几年就跟嫂子离了婚，嫂子嫁给了别人，与他们这个家渐疏渐远。林万福偶尔还能想起他的大侄女，也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可是又找不到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去看望她们母女，也不知道她们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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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雪峰吃饭的时候总是最先上桌，也最快下桌，林雪寒吃得比较慢，但是也紧随其后。姐弟俩下了桌之后就回屋做作业。有时李春云让林雪寒监督林雪峰学习，林雪寒嘴上怨声载道，其实心里十分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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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福，单位那边怎么样了？”李春云故意压低声音问道，她不想给丈夫增加压力。
“够呛了。”林万福想一句话草草了事，不料李春云并没有察言观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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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什么资格跟厂长谈啊，这事你就别再问了。”林万福开始变得急躁不安，他一旦被妻子的言语逼得走投无路，情绪立刻通过面部肌肉表现出来，那股怨气是李春云不能接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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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着，我要是当不成厂长，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饭桌四周弥漫着尴尬和沉闷的空气。李春云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闷闷不乐地吃着饭。她心里堵得慌，这心中的憋闷来自于丈夫和曲淑琴老人。她嫁到这个家，任劳任怨，不仅要照顾两个孩子，还要照顾老人，外加她的丈夫。她处处为这个家着想，希望丈夫升职也只是想让这个家过得宽绰一些，她有什么错呢。可是丈夫就这样经常毫无征兆地给她脸色看，而且每当这种时候，曲淑琴却不肯说她那宝贝儿子几句。曲淑琴太溺爱他的小儿子了，相反对于事业有成的二儿子却总是漠不关心，真不知道这个老人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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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婀娜的身姿在林万福的脑海里若隐若现，当他在家里觉得不快乐的时候，这个身姿便会出现，连同音容笑貌，逐渐在林万福的脑海里清晰起来。他发现这对他是一种很新鲜的体验，他有些羞愧，但也感到一种向往。至少跟那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才算是一个人，而不是被家庭的重担压得透不过气的奴隶。
林万福起身，穿上外套就准备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
“干嘛去？”李春云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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